第七十七章 《流血的皇權:楚漢爭霸.下冊》

第七十七章 《流血的皇權:楚漢爭霸.下冊》

鞠躬盡瘁

惠帝二年,楚元王劉交、齊王劉肥皆來朝覲。兄弟、叔侄相見,分外親熱。行過朝覲大禮之後,於禮儀上便不那麼講究了,幾個人在一起飲酒、打獵,常常不分君臣,以兄弟、叔侄相稱。一日,劉盈設家宴招待劉肥等,呂后也在座,劉盈以哥哥年長,堅持要劉肥坐上座,如家人禮,劉肥推託不過,只好坐了,呂后對於封劉肥為齊王本來就不甘心,此刻見他竟不顧君臣之禮坐在了上首,頓時起了殺心。她悄悄令人準備了兩杯鴆酒,置於劉肥面前。劉肥不知,起身給呂后敬酒,劉盈見劉肥站了起來,也跟着站起來,端起了另一隻酒杯。呂后見劉盈也端了一杯毒酒,神色大變,急忙起身走過來,伸手打掉了劉盈手中的杯子。劉肥吃了一驚,不過他畢竟已經經歷過不少事情,沒有驚慌失措,而是裝醉離開了酒席。

呂后再次加害於劉氏子弟,惹怒了惠帝劉盈,當天晚上,他下令逮捕了審食其。

劉邦一死,審食其立刻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表面上劉邦在世時的一班老臣仍然各司其職,沒有什麼變化,實際上朝中大小事務皆決於呂后、呂釋之和審食其三人。如今審食其在朝廷里說話的分量比蕭何還重。呂后新當政,有許多事情要諮詢,常把審食其帶在身邊。兩個人的關係也越來越公開化,有時商議事情晚了,審食其就宿在宮中。

權力重心的轉移,把許多人吸引到了審食其的周圍,同時也引起了相當一部分人的不滿。不久,有人將審食其和呂后的私情捅到了惠帝面前。

對於審食其和呂后的私情,劉盈早就有所察覺,可是審食其待他恩重如山,在反秦起義后的八年征戰中,他和姐姐劉元大半時間是跟着審食其東奔西跑逃命,審食其曾經不止一次救過他們姐弟的命,在那些艱難的歲月里,只要有一口吃的,審食其寧可自己餓死也要省給他們姐弟吃,因此,他一直不願意往這方面想。他曾和姐姐說起過自己的猜疑,劉元當即就拉下臉來呵斥了他一頓:「不許你胡說!審叔叔絕不是那樣的人,也不許你胡亂猜疑母親!」可是他心中的疑惑依然不解,劉元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一次十分嚴厲地對他說道:「就算你親眼看見了也不許說,一輩子把它爛在肚子裏!」後來他漸漸長大了,也知道了這件事的輕重,便自己一個人埋在肚子裏,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他以為天下太平了,審食其就會有所收斂,沒想到到了長安兩個人依然保持着那種關係,尤其是聽說審食其竟敢在父皇去世的當天夜裏偷宿在未央宮,氣得肺都要炸了。可是呂雉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劉盈忍了下來,暫時沒有發作。劉肥事件的刺激,使他再次怒火中燒,不顧一切地下令將審食其逮捕,打入死牢。

呂后慚愧,既不敢到兒子面前去說情,又沒臉啟齒去求別人。審食其命在旦夕,他知道朝中這些有頭臉的大臣們是不會出來為他說話的,而那些巴結他的人在皇上面前又說不上話,情急之中想起一個朋友,名叫朱建,號平原君。

朱建曾在淮南王黥布手下做過丞相,黥布欲反時曾徵求過他的意見,他堅決反對,黥布不聽。黥布被誅之後,劉邦得知朱建曾制止過黥布叛亂,並堅決不參與其事,便沒有治他的罪。平原君為人刻廉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審食其見他是個人物,有心結交,但是朱建不肯見他,弄得審食其很尷尬。後來,朱建的母親死了,家裏窮得連發喪的費用都沒有,喪服都要到別人家去借。陸賈見朱建如此困窘,便對審食其說道:「恭喜食其兄,平原君的母親死了。」

審食其不解地問道:「平原君喪母,為何要恭喜我?」

「食其兄不是一直想結交平原君嗎?平原君之所以不能與先生結交是因為其母尚在。平原君之為人絕不肯將身輕許於人,但許之,必能以死相報。其母在,自然不肯輕易與人深交,如今其母已喪,平原君可交矣,況其如今窮得連喪服都要假貸,君若助之,平原君至死不忘君矣。」

於是,審食其馬上派人給朱建送了五百金,並親自前往弔唁。朱建是楚人,長安城裏認識他的人並不多,如今審食其竟然送五百金給朱建,而且親自前去弔唁,長安城裏的達官貴人不知朱建是什麼來頭,紛紛前來弔唁,有點兒身份的都仿效審食其之先例,每人給朱建贈了幾百金。朱建對審食其感激不盡。

審食其在獄中託人去找平原君,希望能在獄中見他一面。朱建對來人說道:「這是皇上親自過問的大案,我現在不敢見先生。」

朱建在長安幾乎沒有什麼朋友,有幾個也幫不上什麼大忙,此事十萬火急,必須得想特殊辦法。於是,他來到長樂宮,設法將閎孺約了出來,一見面便劈頭蓋臉地問道:「是你把審大人告了?」

閎孺大吃一驚,道:「沒有啊!」

「滿長安城裏都說是你告的,你還不承認?」

「這是天大的冤枉,我一個小孩子家怎敢參與朝中這麼大的事?」

「可是眾人的口就是殺人的刀,你說不是,怎麼能說得清楚?你得罪了太后,恐怕是活不長了。」

閎孺嚇得當即給朱建跪下磕了幾個頭:「大人救我!大人見多識廣,幫我想個辦法吧。」

「辦法倒是有一個,你只要設法說服皇上,把審先生放出來,太后必感激你。你再從容對太後言明不是你告的,太后必信無疑。到那時兩主共幸君,君即可大富大貴了。」

「可是皇上怎麼會相信我說的呢?」

朱建教了他一套說辭,閎孺即刻回宮,見了皇帝說道:「陛下何囚辟陽侯如此之急也?」

劉盈無法解釋,不耐煩地說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問這個幹嗎?不關你的事。」

「可是這關乎陛下和太后的名聲,臣不能不言。」

「朕的臉面已經讓他們丟盡了,哪還管得了那些?」

「非也。陛下以坊間謠言囚辟陽侯,然謠言豈可信?謠言皆言審食其不軌,是污太后也,證據何在?證人何在?」

「現在滿長安城都知道了,只是瞞了朕一人,還要什麼證據?」

「滿長安傳言也只是傳言,無人能證實其事,今陛下若殺辟陽侯是為傳言作證也。」

劉盈恍然大悟,立刻下令放了審食其。

審食其在獄中聽說朱建不肯來見他,以為朱建背叛朋友,十分憤怒,及至出了獄才知道,朱建為人,不僅有膽,而且有謀。但是那個說服惠帝放了審食其的閎孺沒有像朱建說的那樣得到什麼大富大貴,劉盈覺得這個孩子太精了,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於是將他和籍孺發配到長陵為劉邦守陵去了。

劉肥回到齊邸(各諸侯國在長安均設有自己的官邸),越想越害怕,他知道如意是怎麼死的,這次來朝也是為了解除太后和皇上的疑心,可是沒想到呂后竟對他下這樣的毒手,他估計難以逃脫,心情十分煩悶。第二天,他讓跟隨他來的齊國內史士名叫季勛的出去打探消息,季勛回來說道:「大王不必擔憂了,皇上在救你。」

「如今太后掌權,只怕皇上也救不了我。」

「大王不知,皇上雖然年輕,可挺有韜略,他把審食其抓了。」

劉肥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劉氏子弟中數他最年長,當年跟着審食其逃難時,他就隱隱約約感到審食其與他這位繼母的關係非同一般,但是審食其曾無數次地冒着生命危險保護他們,他一直不願意往這方面去猜測。聽了季勛的話,劉肥道:「那咱們趕緊走。」

季勛道:「咱們不能這麼一走了之,否則以後還會有麻煩。」

「那怎麼辦?」

季勛獻計道:「太后只有皇上和魯元公主兩個親生的孩子。今我王王齊七十餘城,而公主食邑僅數城。王若以一郡獻上,作為公主湯沐邑,則太后必喜,必不再嫉恨我王。」

過了幾天,審食其被放出來了。劉肥按照季勛所說,將城陽郡獻給了魯元公主。呂後知道審食其的事為何而起,不敢再為難劉肥,況且劉肥對她已經給足了面子,她也十分高興,趁機拉攏劉肥道:「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和我親生的一樣,這一走,又得等到明年才能見,我還真想你們呢。下回來,一定把孫子帶來讓我看看。」

劉肥已經很有城府了,順着呂后的話頭說道:「請母後放心,兒臣下次一定帶他們來,母后也要多多保重身體,以免兒臣惦記。」

審食其被放出來之後,覺得沒臉見人,很長一段時間閉門不出。呂后從此也收斂多了,兒子的事情她盡量不插手。大臣們重又恢復了往日的處事狀態。呂后一度覺得這樣也挺好,沒有她干預,兒子處理朝政也處理得挺好。她有心就此退居後宮頤養天年,可是呂氏家族的人不依。劉邦死後,呂家的人都知道呂后在朝中說了算,於是都想藉此機會撈一把,從呂媭、呂釋之開始,到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來給呂雉吹風,開始是試探著說,後來見呂后能聽進去,就越說越凶了。說劉盈是蕭何的傀儡,如今天下已成了蕭何的天下,蕭何挾天子以令諸侯,已經是不戴皇冠的皇上,將皇上取而代之已經是時間問題。開始,呂后聽了這些閑言碎語並沒有當回事,後來就有點兒坐不住了。尤其是在審食其的事情上,究竟是誰在惠帝面前說的話,始終是個謎。呂后暗中察訪了很長時間沒有結果,便開始懷疑蕭何,再加上周圍的人幫她一分析,她更加懷疑蕭何了,不過比起漢家江山來,這還是小事。真正刺激她的,是呂釋之的部隊被調出長安。

當初呂雉誅殺功臣的陰謀雖然沒有得逞,但是大臣們各個心有餘悸,為了讓大家放心,蕭何建議惠帝將呂釋之的部隊撤出長安,由酈商的部隊接替。劉盈允准,當即下令讓呂釋之即刻與酈疥換防。呂釋之不敢抗命,一面準備將部隊往城外撤,一面派人報告了呂后,呂后終於坐不住了,乘車來到長樂宮。

劉盈登基后,大部分時間住在臨華殿。這會兒他剛剛下朝,衣服還沒換,看見母親來了,急忙跪在道邊迎接。母子見過了禮,呂后拉着兒子的手進入殿中,迫不及待地問道:「你要將你舅舅的部隊調往城外?」

「正是。」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和我商量一下?這是誰的主意?是蕭何吧?」

「是又怎樣?」

「你知道他們這是什麼用意?這是要對我們下手啊!」

劉盈一聽,禁不住笑了:「母后太過慮了。您說是誰?誰對我們下手?」

「蕭何呀,你沒聽說蕭何要把你取而代之?」

劉盈哭笑不得,道:「簡直是笑話!丞相一生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忠心耿耿,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況如今丞相已是垂暮之人,一身是病,朝不保夕,他要這江山做什麼?」

呂后說過了頭,讓兒子抓住了把柄,一時不好轉圜,但是她絕不能允許把呂釋之的部隊換走,於是說道:「即使不是他的主意,你也不能這樣做,釋之是你的親舅舅,緩急之時,總會用得着的。你怎麼連裏外都分不清啊?」

「他的部隊住在城裏,大臣們不安。」

「我就是要讓他們不安,這樣你的江山才能坐得穩。他們要是安了,你就該不安了。你馬上把命令給我收回來!」

「我不!」劉盈把脖子一梗,堅決地說道。

呂后見說不動劉盈,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我的兒,你聽母親這一次吧,這可是關乎劉、呂兩族身家性命的大事呀!」

劉盈見母親這樣,跪着將她扶起,道:「母后也聽兒臣一句話,父皇病重時,城裏紛紛傳言母后和舅父要誅殺大臣,故大臣們人人惴恐不安。如今若再收回成命,大臣們勢必以為又要有變故,人心恐怕就難收拾了。既然母親不同意這樣做,那就讓他們暫駐城外如何?」

就這樣,母子間達成了妥協。呂釋之將部隊分成南北兩軍,分別駐在城南城北。

這次調兵事件之後,呂后覺得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她不能由著那些大臣們左右皇上,她必須要施加自己的影響。惠帝成年之後,因為身邊有姬妾們在,不方便,她已經很少關心惠帝的生活了,可是近來,她又開始頻繁地進出文華殿,對惠帝的吃穿用度關心起來。母子間已經有些生分的感情重又開始恢復。來得多了,就發現了新問題,惠帝長大了,後宮佳麗一大群,已經有好幾個先後懷了孕,其中一個已經為惠帝生了兒子,可是還沒有立皇后。呂后本來對這事不着急,想看看再說,而且,立后還關係到立太子的問題,兩個問題必須一起考慮。隨着第一個孫子的出生,呂后開始考慮立誰做皇后的事情了。這幾個生了孩子懷了孕的姬妾,她一個也看不上,勉強有兩個順眼的,還不知道將來能不能生男孩,生出來的孩子能否繼承大統就更不知道了。

恰好這時張敖去世了,女兒魯元公主帶着孩子守寡,住在封國很不方便,惠帝便將她接到長安來,住在長樂宮。姐弟倆多年不在一起,見了面十分親熱。劉元的女兒已經十二歲了,名叫靈兒,十分聰明伶俐,見了劉盈一點兒不害怕,總是叫他皇帝舅舅,劉盈十分喜歡這孩子,下朝之後,總要陪着靈兒玩一會兒。呂后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悄悄地問魯元:「這孩子來紅了沒有?」

「來過一次,可是這兩個月又沒動靜了。」

劉元以為母親隨便問問,沒想到過了幾天,母親做出了一個讓她瞠目結舌的決定——她要把靈兒嫁給劉盈,立為皇后。劉元當即說道:「那怎麼行?差著輩分呢。」

「怎麼不行?誰說差著輩分不能結婚?」

「在民間,這樣是不行的。」

「我們是皇家,哪能按百姓的規矩辦?」

劉元年輕,見識少,找不到什麼更有力的理由說服母親,只是覺得不合適,道:「可是她還小啊。」

「也不小了。來了紅就能生育了,還小啊?我反覆想過了,只有他們倆最合適。我一輩子就生了你們兄妹倆,讓盈兒和你的骨血成親,將來生了孩子,繼承漢家江山,我是最放心不過的了。哪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婚配?」

劉元抗不過母親,儘管一百個不願意,呂后一瞪眼,就什麼也不敢說了。呂后壓住了劉元這一頭,又來做兒子的工作,劉盈也是大吃一驚,堅決不同意,但是架不住呂后死纏硬磨。劉盈倒還扛得住,只是姐姐夾在中間實在吃不消。劉盈恐再鬧下去,姐姐精神上承受不住,於是悄悄對劉元說道:「先按母后的意思辦吧,做個名義夫妻,你我心裏有數就行了,等將來我自己能做主的時候,我會還靈兒一個清白的。」

最不能接受的是靈兒自己,一提這事,嚇得她躲在房子裏幾天不敢出來。可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又能怎樣呢?讓呂后一頓家國天下教育得滿腔豪情,立刻準備為大漢國獻身。大婚那天,呂后逼着硬把惠帝和小皇后關在洞房裏,靈兒像準備赴沙場一樣,悲壯地脫光了自己的衣服,早早鑽進了被窩。劉盈見把孩子作弄成這樣,心中十分難過。為了對付呂後派來聽窗的人,他將燈吹滅,悄悄來到床前,小聲說道:「靈兒,你別怕。」

靈兒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不怕,太后說了,這是關係漢家江山的大事,是好事。」

劉盈趴在她耳朵上悄悄說道:「別聽她胡說。漢家江山怎能讓你一個孩子來承擔?我和你娘商議過了,你我先做個假夫妻,把太后應付過去再說。不過你不能說出去,如果說出去,假的就得變成真的。」

靈兒聽了這話,一下子撲在舅舅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有了這一步,呂后覺得長遠的問題解決了,可是眼前大臣們威重,皇帝權輕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於是她開始實施下一步計劃。一天,她趁著兒子高興,道:「趙王之位如今還空着,該找個人填上才好。」

劉盈道:「是,我也正想着讓誰去呢。」

「你看梁王劉友如何?」

「劉友倒是合適,可是讓誰去做梁王呢?」

「我打算讓你大舅的兒子呂台去做。」

「那不行。」劉盈斬釘截鐵地說道。呂后沒想到兒子這麼堅決,但是她的決心比他還大,無論有多大阻力,她必須要衝破這層禁令。於是,呂雉拉下臉來說道:「你現在翅膀硬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你聽誰的?聽那些大臣的?你就那麼相信他們?你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當初造反,他們哪一個不想當皇帝?不過是你父皇壓着,他們爭不過罷了,一旦有可能,他們一定會把你取而代之的。你父皇在世時處處都防着他們,你還年輕啊,不知道這裏面的利害。」

「可是父皇臨終前與諸臣有白馬之盟,非劉氏不得為王。」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有當初的情況,現在有現在的考慮,你看看滿朝文武,全是外姓人,你的兄弟們都還小,但凡有個緩急,誰能真心幫你?還不是這些舅舅表兄弟們?」

任憑母親怎麼說,劉盈就是不吭氣,最後實在被呂后逼急了,道:「當初刑馬盟誓,所有的朝臣都在場,就算我同意了,他們也不會同意的。」

「哪能由了他們!我去和他們說,看看誰敢反對!」

於是,呂后開始在大臣們中間遊說。其中一部分人迫於壓力已經默許,但是蕭何不表態是沒有人敢說話的。於是呂後來到蕭何府上。蕭何近來病著,一直沒有上朝。呂后帶了重禮來看他,蕭何知道又有事情,強撐著病體給呂后請了安。寒暄了一陣之後,呂后切入了正題:「皇上想立呂台為梁王,已經和諸位大臣們商議過了,大臣們也都沒有反對,現在只等丞相一句話了。」

事實是怎麼回事,蕭何十分清楚,但是經呂后這麼一說,彷彿所有的人都贊成,只有他不同意了。蕭何馬上把球踢了回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想立誰為王,臣子豈能干涉?」

「皇上雖然想立梁王,可是當初先帝有白馬之盟,皇上也不能不有所顧忌。皇上年輕,掂不來輕重,還須丞相指點。」

蕭何見躲不過,只好先來個緩兵之計,道:「既然大臣們都同意,何不在朝堂上公議?哪些人贊同,哪些人反對,臣想聽聽他們如何說。」

蕭何軟中帶硬把呂后頂了回去,呂后仍不甘心,逼着劉盈將事情拿到朝堂上公議,而且她還要親自參加。劉盈害怕大臣們頂不住,也來找蕭何,一進門就說道:「朕給丞相惹禍了。」

「陛下為何這樣說?」

「朕頂不住母后的壓力,答應她上朝公議。朕害怕大臣們也頂不住,所以特來找丞相為我撐腰。」

蕭何道:「臣只想知道陛下的真實想法,陛下究竟想不想立呂台?」

「立他做什麼?朕是被逼無奈呀!」

「那就好。只要陛下主意拿定,臣不惜肝腦塗地,也要維護白馬之盟。」

第二天上朝,呂后坐在了皇帝的龍椅上,劉盈則侍坐在一側,大臣們一看這陣勢,就知道不對勁。呂后坐的位置,把許多人震懾住了。這是一場公開的較量,朝堂上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呂后道:「皇上想立周呂侯之子呂台為王,可是有人不同意,我想聽聽不同意的理由是什麼?」

惠帝沒想到母親竟打着他的旗號說話,氣得臉通紅,剛要張口說話,呂后把他制止了:「先聽聽大臣們的吧。」

朝堂上一片沉寂,大臣們誰也不敢答話。呂后把眾人掃視了一圈,大臣們為了迴避她的目光,紛紛把頭低了下去,呂后道:「說話呀,都悶着頭幹什麼?」

蕭何知道呂后已經在下面做了不少工作,要等著呂后一一點名表態,這些人恐怕頂不住呂后的壓力,而一旦表了態,就不好轉變了,那樣勢必又要分成兩派,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於是蕭何搶先答道:「先帝曾與臣等刑白馬盟誓,非劉氏不得為王。」大臣們一下子鬆了一口氣,那些呂後事先打過招呼的人,生怕得罪了呂后,正不知怎麼應付,蕭何一說話,立刻把心放到了肚子裏。蕭何為了堵住後面人的嘴,轉過身沖着大臣們說道:「當初先帝刑馬盟誓,我等皆在場,先帝言非劉氏而王,天下可以共擊之。此話音猶在耳,諸位一定不會忘了吧?」

這話對在場的人有一種強烈的震懾力量,連那些答應過呂后的人也不敢再說話了。因為皇上就在上面坐着,說不定一怒之下馬上就會把誰拉出去砍頭。呂后最得力的兩員幹將——審食其和呂釋之此刻卻都不便說話,審食其剛放出來,不敢在皇帝面前太放肆,呂釋之則因為涉及自己的侄子無法開口。呂后只好自己出馬了:「蕭何,你這樣殺氣騰騰的嚇唬誰呀?你安的什麼心,難道大家還不清楚嗎?你想把皇帝當玩偶,自己操縱朝政,告訴你,有我在,你休想!大家說,不要怕!」

蕭何最珍惜的是一個忠字,儘管他做了冒死進諫的打算,也還是經不住呂雉這幾句話的刺激,加上本來就病著,一口氣沒憋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當即暈倒在大殿上。眾人慌了手腳,急忙上前搶救,惠帝本來想出面為蕭何說幾句話,這會兒也顧不上了。他讓人把蕭何先抬到側殿,宣佈退朝,封王之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蕭何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相府之事,全部由左丞相樊噲料理。主了幾天事,樊噲才知道,他根本不是這塊料,一要周旋於帝后之間,他哪面也惹不起,而兩面又常常意見相左甚至截然對立,害得他左右為難;二是財政拮据,入不敷出。官府機構日益增加,官吏越來越多,開支越來越大,後宮的規模也在不斷膨脹,蕭何主事時,堅持削減開支,人們還不敢說什麼,可是樊噲一主政,底下好像故意欺負他一樣,各方面都來向他伸手要錢。就在這時,呂后又提出要仿照未央宮的樣子在上林苑再蓋一座新宮室,她不想在未央宮再待下去了。這可怎麼辦?樊噲沒了主意,來找蕭何。他想增加賦稅。劉邦在世時規定十五稅一,大大減輕了百姓們的負擔,可是十五稅一也太少了點兒,實在難以維持這樣龐大的開支。蕭何的病日甚一日,聽了樊噲的想法,急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喘著粗氣對樊噲說道:「樊將軍,你記住,朝中各項制度、法令,什麼都可以動,唯獨稅法和徭役法不能動。秦之所以失天下,漢之所以得天下,全在於此。動了這兩項,就動了漢家根基。先帝在世時,把這個看得比白馬之盟還要重要。」

「我知道,可是我守不住啊。下邊的還好說,後宮這些娘們兒我可拿她們沒辦法,不是皇上的人就是太后的,再不就是公子、公主們來要,都是些皇親國戚,你說我敢得罪哪一個?」

樊噲干不下去了。第二天,他向惠帝提出辭職。

樊噲走後,蕭何十分擔憂。先帝定下的制度,連樊噲這樣老資格的大臣都守不住,還有誰能守得住呢?他感到自己已經快不行了,想着還有許多事要向皇上交代,於是打算進宮一趟,把後事向惠帝做個交代。恰好惠帝來看望他,他藉機把該說的話都說了,惠帝表示一定秉承先帝的舊制不變,蕭何心裏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惠帝見他病得厲害,已經不避諱談死,便問道:「假使相國百歲之後,誰可以代之?」

蕭何道:「知臣莫若君。陛下想是已經有了人選了。」

惠帝問道:「曹參何如?」

蕭何道:「帝得其人矣,臣死而無憾矣!」

惠帝二年,蕭何病逝,謚為文終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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