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杯清茶和生死情關

第30章 一杯清茶和生死情關

第30章一杯清茶和生死情關

生死之關難勘破,莫如珍惜好時光。此生遇君,幸甚至哉。

唐律的這個假期,過得有點長。

跟着劇組一路拍攝完「大雪」和「冬至」兩期節目,返回平城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

剛下飛機,唐律的手機就沒完沒了響了起來,畢羅在旁邊聽得直咧嘴。第一個電話是唐清辰打來的,第二個電話是他那位堂兄唐清和打來的,第三個電話,則是現在正跟他密切合作的展氏老總展鋒打來的。看起來,他們家小唐如今也是搶手貨了嘛!

畢羅這邊自然也是有電話的,可是考慮到不好打擾唐少的「正經事」,畢羅將電話都轉成了微信私聊。

兩個人各自處理完各自的這些事兒,車子也開到了畢家老宅門口。

回平城的第一樁事,是為了畢克芳的生日宴。

經過一周前的複查,醫生已經正式宣佈,畢老爺子的病情終於算是穩定下來。大腦里的腫瘤採用保守治療,如果沒有惡化的趨勢,不會對老人家的日常生活產生任何不利影響。對於這件事最樂觀的要算畢克芳本人了。用他的話說,活一天賺一天,每一天都是老天爺額外贈送的。

當然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項很多,其中有一條,自然關乎飲食。

因此畢老爺子的生日宴並不鋪張。地點照舊選在自家老宅,四時春的各位成員,清早每人來家裏領一碗長壽麵吃,晚上則是畢老爺子和家人小聚的時光。

畢羅和唐律抵達老宅的時間剛剛好卡在傍晚。

一進院門,就聽到朱大年聲如洪鐘的嗓門:「先生,大小姐說已經開到前面那條街了,再有五分鐘,怎麼也該到了。」

「到啦到啦,這一路耳朵被你們念叨得燙死了,再不到都能烤熟吃了。」畢羅的聲音又脆又甜,聽起來喜氣洋洋的,這句話一出口,房間里先有了片刻的靜謐,緊跟着朱大年、朱時春父子和容茵都迎了出來。

容茵說:「一個月沒見,你這脾氣又見長啊。現在我們連念叨都不讓了。」

畢羅吐了吐舌頭,將手裏的兩隻旅行袋遞了過去:「都是上好的食材,一路上經過買的,明天就做給你們嘗嘗鮮。」

容茵接過畢羅手裏的行李袋,朱時春見唐律手裏胳膊上拎着好幾個,就去幫忙,結果唐少一偏頭,朝門外的車子示意:「後備箱還有好幾袋子呢,去拿。」

朱時春「哎」了一聲,忍不住嘀咕了句:「真像新女婿上門啊!」

唐律耳朵靈,聽到了卻不生氣,反而去問畢羅:「時春說我是新女婿上門,你看像嗎?」

畢羅瞪了他一眼,長輩都在呢,他也敢占這種口頭便宜!

朱大年年紀漸大,耳朵也沒那麼靈了,聽不清這兩個人在那兒嘀咕什麼,他站在門口,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麼走着走着就停下腳步,畢羅還一直瞪唐律,不禁急得跺腳:「快進屋吧,有什麼話進屋再說!飯菜都做好了,就等你們了。」

朱大年說的還真沒有錯。老式八仙桌上,各樣肉食蔬菜擺的滿滿登登,當中空出一片地方來,眾人各自安置的功夫,朱大年去而復返,端了一隻熱氣騰騰的銅鍋回來。

銅鍋涮肉,可以說是平城老一輩兒人冬天裏最喜歡吃的一道菜。朱大年的這道銅鍋涮肉又做了改良,端上來時,裏面盛的不是清湯,而是用中火熬了一下午的羊骨羊肚湯,色澤乳白,清香撲鼻,饒是畢羅和唐律這樣才從北疆吃了當地鮮羊肉回來的人,聞到這香氣也不禁要叫一聲好。

再看每人面前那隻醬碟,就更見功夫了。芝麻醬里調入少許花生醬,再放入手指肚大小的一塊豆腐乳、一撮鮮韭花,其他諸如蔥花、香菜、小米辣、海鮮汁、香油等各式調味料,另放一隻架子上,擺在一旁,任由各人隨吃隨選。

吃火鍋的過程自不必贅敘,眾人各自放入牛羊肉、油豆皮、寬粉、各式現打肉丸和新鮮蔬菜,沾著朱大年的特質醬碟,熱火朝天地吃了起來。也難為朱大年掐算著這兩個人下飛機趕回來家的時間,準備了這麼一桌火鍋宴。可既然是自家人吃飯,又正值寒冬臘月,還有什麼比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更能慰藉人心呢?

吃罷火鍋,自然是每人一碗壽麵,以及容茵這位甜品師做的生日蛋糕。畢克芳向來不喜奢靡鋪張,對於飲食,他雖然要求盡善盡美、營養均衡,卻向來不願意看到浪費的情形,因此容茵做的蛋糕尺寸並無誇張,口味比之外面購入的卻更上一個台階,蛋糕口感更為蓬鬆軟綿,鮮奶油的部分也不會過於甜膩,相反吃在口中,隱隱有一絲清淡的花香,很是解膩。畢羅吃的在興頭上,不禁說:「哎,下期再去錄製節目,真應該把你也帶上。」

容茵忍不住噴笑:「那你怎麼不說把整個四時春都搬去。到時候不僅有我這個給你做蛋糕吃,想吃什麼不都手到擒來。」

畢羅瞧了她一眼,哼哼道:「知道你不捨得離開你那家店。我也就是念叨念叨,這不是好久沒吃到你的手藝了嘛。」

畢克芳說:「容丫頭如果騰得開時間,下一回倒可以跟我還有陳老頭兒一塊去散散心。」

畢羅一時間沒聽明白畢克芳的意思:「外公?」

畢克芳說:「這兩個月天冷,我和你陳爺爺年紀也大了,別說我,就是他家裏那些小輩兒肯定也不允許他外出。不過你們做的這個節目,是真的很好,沒有刻意討巧,去找那些省事兒的商業景點,都是些純天然的地方。我和你陳爺爺上次參與錄製了一回,還在距離拍攝地不遠的鎮上找到了一家有意思的小餐館。」說到這兒,他看向唐律:「我們兩個回來之後,商量了兩回,但還需要先跟唐少打聲招呼,問一問情況。」

唐律說:「外公您說。」

他這聲稱呼實在自來熟,不僅引來了畢羅不滿的瞪視,也引來了其他人的笑聲——這笑聲自然來自容茵和朱時春,朱大年對待畢羅總有一份父親看女兒的心情,每每見到唐律,雖然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偏見,可那神情仍是緊緊繃着的。

畢克芳瞧着他,那目光中隱含笑意,卻也沒有拒絕他這個稱呼:「經過這三個月,我的體檢報告又出來了,你和阿羅也都看到了,應該對我的身體放心了吧。我和老陳頭兒經過上次的錄製,有了一些想法。《四時春錄》這本菜譜是怎麼來的,你們也都清楚,過去這幾十年,我將全副心力都放在經營四時春上,如今有了你們,四時春也逐漸步入正軌,我倒是覺得,我應該去做另外一件拖欠了許久的事兒了。」

畢羅聽明白了畢克芳話里的意思,可心裏卻並不大願意:「外公……」

畢克芳說:「你先不要說話,今天大家都在,我也正好有一些事,要分別託付給你們。」他看向朱時春:「時春,阿羅如今跟着劇組成天跑,雖然有些學習和收穫,可她做這些,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宣傳海棠小苑和四時春的名號,終有一天,她還是要回到海棠小苑的。所以這個地方啊,你要替阿羅看好了。」見朱時春點了點頭,他又看向朱大年:「大年,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和老陳頭兒都不在平城,四時春,就交託給你了。」

畢克芳的此番託付,反應最大的人就要數朱大年了。

要不是朱時春從一旁托著,他險些從椅子上站起來,又栽過去:「先生,這怎麼成呢!這不可以……」

「怎麼不成呢?」畢克芳瞥了唐律一眼,說:「既然唐家的人也在這兒,我不妨把話擺明,當初我不肯將四時春賣給任何人,心裏早就做好打算的,這家店,陪着你我春秋幾十載,這地方,以後是畢家的,同樣也是你朱家的。我不在的時候,你善加維持,再過幾年,你陪我一塊退休去,店裏的事兒,就交給他們年輕人去折騰啦。」

朱大年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卻遲遲說不出話,也沒有要接受的意思,無論朱時春和畢羅怎麼在一旁勸都沒有用。對於這位老夥伴的脾氣,畢克芳是最清楚的,他也不急着勸,只是站起身來,喊了唐律一聲:「你跟我來一趟。」

談話的地點挪到了老宅二樓的書房。

唐律隱約明白,畢克芳的這一次談話,事關四時春和海棠小苑日後的發展,也關乎他和畢羅的未來,因此隨着他和畢克芳一同坐下來,他的神情也愈發嚴肅。

畢克芳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不禁笑了,取出兩隻蓋碗,放入少許陽羨茶,指了指一旁顯示溫度已經燒開的電水壺:「唐少,給老頭兒添點水吧。」

唐律連忙拎過水壺,為兩人沏茶。

水息繚繞,蔓延過兩人的眼,也模糊了面部的輪廓。

袁枚曾說「七碗生風,一杯忘世」,其實無論茶酒,不光要看水如何,更要看這茶,是同誰人共飲。

畢克芳嘆了一聲,說:「說來也快,到今天認識你,也有四年光景了。我記得我們頭一回見面,也是四年前,我過生日那天吧。」

唐律默然片刻:「畢老好記性。」頓了頓,他說:「認識畢羅之後,覺得時間好像走得慢了,這一年,比我過去二十幾年,都過得有意思。沒想到也快一年了。」

畢克芳說:「我的身體報告,你看到的那份,應當比阿羅看到的那一份,要詳盡許多吧。」

唐律點了點頭,他端著茶盞在手中,有那麼好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樣的神情和應對。

畢克芳說:「我喜歡你這樣。」唐律看向他,就見畢克芳笑了笑:「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要是什麼都讓女孩子家家的知道,那還要咱們男人幹什麼?你說對么,唐少?」

唐律緩緩點頭:「是。」半晌,他說:「畢羅很聰明,比之從前,也剛強了許多。她現在這樣,剛剛好,我不希望她再承擔太多。」說到這兒,他好像自嘲般笑了:「否則她身邊多一個我,有什麼用呢?」

畢克芳說:「唐律,我今天跟你說這一番話,希望你能永遠壓在心底。」他看着唐律,見唐律也側過身,神色凝重卻誠懇地望着自己,方才再度開口:「我的身體狀況,我清楚,你也清楚,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的恩惠。我想用接下來這段有限的時間,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不僅是我想做,也是未來的四時春所需要的。」

唐律深吸一口氣,望着畢克芳的神色有一絲不忍:「今天是您的生日,我這麼說,可能有點不尊重,可是如果照您的意願,放任您和陳老先生一塊去旅行,搜集菜譜、古方,集結成冊,固然能圓您的一個心愿,也對四時春的未來大有裨益,可這不一定是畢羅想要看到的。她既然能因為朱伯伯的一個電話就回國,一開始不喜歡做菜,卻能在您的重壓下堅持至今,逐漸從這裏面撿拾出樂趣,又將這些發展成自己的事業,您在她心裏的份量,比您知道和以為的還要重。您如果這麼……哪天在半路上,您要畢羅怎麼面對?哪怕有我陪着,我想她也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走不出這段傷痛。」

畢克芳聽完這句話,只是一笑,他年紀逐漸大了,腦子裏長出瘤子本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疾病,而隨着病情的不斷惡化,他的頭髮和鬍鬚從斑駁到全白,如今這麼一笑,伴着鬚髮皆白,倒顯出幾分仙風道骨的出塵味道。他捋了捋漸長的鬍鬚,笑着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唐少,你以為這句詩說的是什麼?我既然是畢家人,既然身後已經培養出畢羅這樣一個傳人,這便是我最後能為阿羅、為四時春做的一點事,也是我活着的全部意義了。」

唐律沉默許久,才說了句:「畢老,我一直以為,雖然跟您年紀差了不少,到底我不是那些俗人,我跟您、您跟我,碰到一塊,總有些話說。我現在覺得,您這個境界,我達不到。」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畢克芳說:「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還想娶畢羅做老婆。如果你現在就能有我現在這份體悟,我倒要擔心擔心,重新考量要不要讓畢羅給你做老婆了。」

唐律聽了這話,忍不住一笑。旋即又倉促放下杯盞,用一隻手撐住額頭,他藉由這個動作擋住眼睛,說:「您和陳老,既然有這個默契,我會跟我堂哥那邊事先打好招呼。每趟來回,您二位跟劇組的人同去同回,其他時間,您二位要去其他地方遊歷,如果您不介意,我這邊也派人手跟着,以防……」

既然唐律要用手遮著,自然是不希望被人瞧見他此刻的模樣,畢克芳相當體諒,他看向窗外的方向,笑着一擺手:「這方面,隨你去安排。我都放心。」

許久,唐律才放下手,他微微闔上眼,又睜開眨了眨,眼底那陣水光淡去,看起來與尋常無異,只是眸色更清澈了些:「畢老,我很佩服您。是真的。如果我將來,活到您這把年紀,能做到您今天這樣,我會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白活。」

畢克芳拍了拍他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朝唐律面前的茶杯一點,又指了指自己的:「就如同這兩杯茶,一樣的杯子,一樣的茶葉,倒入一樣多的水,可呈現的顏色和品出來的味道,還是會有些許不同。」

他看向唐律:「你和畢羅,小時候吃過同樣的苦,都是小小年紀就沒有了母親,你的人品能力,我也都親眼看過,辨過,對於你們倆,我是放心的。你們都是有後福的孩子,不要總看着我,我這一輩子,也不像你想像那麼輝煌燦爛。那些光鮮亮麗的,都是擺在人前,給人看的。我也有許多不如意,也犯過許多過錯,也有過悔不當初的時候。」

唐律臨走前,跟着畢克芳緩緩喝完一盞茶。

畢克芳說:「這些事我,我會寫在一封信里,等到了合適的時候,你再拿出來給畢羅看。她現在還太稚嫩了些,而且啊,女人的心,終究不如男人堅硬。把這些交付給你去完成,我放心。」

那天,唐律少有的沒有在畢羅面前膩著,早早回了自己的公寓休息。

畢羅只以為他是旅途勞頓,這段時間累得狠了,又考慮他家大業大,大概與唐清辰有許多家族事務要處理,她本來也不是性格粘膩的女孩子,並沒有過多追問什麼。

回到自己的公寓,唐律一個人獨處了整個下午和晚上,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終於將畢克芳與他的談話消化一二。

他早知道,畢克芳大腦里的腫瘤雖然暫時不會要了這位老人的命,可依照醫生的專業診斷,他接下來能有的日子,也不過是接下來一兩年的光景,至多不超過三年,終有一日,這位面冷心熱的老人會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刻撒手人寰。

等到了那一天,畢羅就真如她從前哭泣時說過的那樣,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離她而去了。

畢克芳的理想和心愿固然偉大,可那是針對他個人和四時春而言,有的時候,生離死別,被留下來的那個人才是最傷情的。

人生中的其他事,唐律自詡都可以為畢羅妥善安排、小心規避,甚至代為受過;唯獨這一樁,他不可能以身相替。畢克芳將全部心思攤開來坦誠告之,固然是對他的信任,可同時,也拋給他一個天大的難題。這是對畢羅的考驗,可何嘗不是他的。

果然,這世間能將生死看淡者,從無幾人。

過了十來日,適逢聖誕節。平城近十年來,年輕人過洋節的熱忱簡直比過傳統佳節還要高漲,連帶着各大商家也從中牟利、每逢過節總要大賺一筆。

過洋節的商家忙碌,像四時春這樣的傳統中式餐廳則中規中矩度過一天,海棠小苑則更輕鬆,索性全員歇業,員工能去休假,老闆自然也能樂得清閑。

畢羅打電話給唐律,問他平安夜晚上去哪裏消遣。說起平城各式各樣的新奇餐館,唐律總是消息靈通,既然兩人都沒有其他安排,索性帶畢羅去參加朋友聚會,地點就在平城一家私密性極好的私人會館。

唐律這關子賣了一路,直到車子停妥在停車場,為畢羅解開安全帶時,他才說:「這個月初,沈氏的高端體驗店不是重新開業了嗎?如今跟他們打擂台打得最狠的,就屬這家『松間堂』了。」

這人解個安全帶也不好好解,說完話,還在畢羅唇上落下一個熱吻,惹得十二月底的天氣,畢大小姐走進這家松間堂時,臉頰還紅撲撲的。

來門口迎客的也是熟人,正是那位膚白微胖的向公子。

畢羅訝異:「這家店是你家開的?」

向燁連連擺手:「我可沒這個本事,這是我大堂哥開的。」

畢羅又看向唐律:「你剛才說……那這家店,也是才開業?」

向燁聽到畢羅的這個提問,倒是奇怪:「怎麼會呢,我大堂哥這家店開了也有七八個月了,畢小姐怎麼會這麼說?」

畢羅有點尷尬地看向唐律,後者淡然一笑:「我剛才跟他說,沈氏搞得那個高端體驗店,各方面,都有點抄襲你堂哥這家店的意思。」

提起這件事,向燁顯然頗為義憤,他腦筋轉得快,旋即看向兩人:「說起來,前陣子鬧得風風火火的,不是你們倆把沈氏給告了?」

畢羅點了點頭:「法院已經正式受理了,許多資料還在審核中,等開庭吧。」

唐律若有似無地瞥了向燁一眼:「你堂哥知道這件事兒嗎?」

向燁沉思片刻,眉頭越鎖越緊,他雖看着不諳世事,但這些世家子弟,自小耳濡目染,又有哪個真的傻到不知聽話聽音?三個人走到大門入口處,他停住腳步,看了唐律一眼:「這件事我要去跟堂哥說一聲,多謝提醒了唐少!」他拍拍畢羅的肩:「我待會就來,有好幾道很值得一試的菜,等我待會兒回來給你介紹,先讓唐律帶着你轉轉!」

畢羅看着向燁小跑着離去的身影,一時沒轉過來:「你這是……」

唐律微微一笑:「我是幫忙添把柴。」他朝畢羅挑了挑眉毛:「你說,若是向家的某人也起訴沈氏,這樁官司,接下來會不會更有意思?」

畢羅恍然大悟,隨即忍不住地想笑:「你可真是沒安好心。」

唐律說:「話可不能這麼說。待會你進去就知道了,這件事對向燁那位大堂兄來說,不見得是個壞事兒。對你……」他緩緩湊近,畢羅向來不喜歡穿高跟鞋,兩個人的身高,剛好是唐律需要多低一點頭,才能親到畢羅的唇。畢羅感覺到他這個趨勢似乎不大對,一邊匆忙閉上眼,一邊想推開他:「在人家大門口呢,你也不……」

唐律低聲笑着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我家小蘿蔔,想的真有點多。」

畢羅知道被他戲耍了,不由得狠狠捶了他一記。

唐律面不改色吃了這一拳,接着將之前沒說完的後半句話說完:「阿羅,對你,我可從來只安好心來着。」

他說這話的神色着實認真,原本尋常的一句調侃,倒讓這人說出纏綿的味道來,連畢羅都忍不住又覺得臉頰發燙:「你這兩天怎麼了,老喜歡說這種肉麻的話。」

唐律低聲說:「這就叫肉麻了,阿羅,等明年咱們結婚了……」

畢羅着急地抬頭瞪他:「誰答應明年就嫁給你了?」

唐律義正辭嚴:「你外公啊!」

畢羅:「……」

也不知道剛回來那天這一老一小兩個人在書房都談了些什麼,沒過幾天,畢克芳就當着朱大年的面說了這事,說是希望能看到她和唐律的事早點定下來。

唐律也真是蛇打隨棍上,當即就說:「那就明年5月吧。不都說,5月新娘最美了。」

畢克芳說:「5月份也好,過了端午,又沒到最熱的時候,不錯。」

老東家都這麼說,朱大年也得附和,但是他又着實不大願意畢羅嫁的這麼早,於是在畢克芳和唐律兩個人的瞪視中結結巴巴地說道:「5月,5月也好……新鮮的瓜果蔬菜,都下來了。做什麼好菜都不耽誤……」說完這句話,他眼淚都快下來,淚眼汪汪地看着畢羅。

畢羅當時連害羞都顧不上,簡直被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的無賴本事給鎮住了。當然了,還有朱大年的哀怨眼神,也把她給嚇得回不過神。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唐律最近好像在新鮮頭上,每天話里話外,總要將兩人明年結婚這件事提上好幾遍,搞得沒過多久,從四時春到海棠小苑,再到唐清辰、唐父、甚至遠到唐清和這種親戚,所有人都將這個消息聽了個清清楚楚。

畢羅想起來就咬牙切齒,這是讓她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啊!

可她又生不起來氣。

曾經喬小橋說過,等到了對的時候,你就知道,那個人就是對的人。

哪怕是到了現在,畢羅也覺得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所謂「對的時刻」,可眼看着生命中最愛他的三個男人,畢克芳、朱大年和唐律,當着她的面玩起了這種把戲,她卻一點都生不起來氣。慌亂和害羞自然也有,可完全生不來氣,可能本身就是某種默許和期待吧。

唐律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所以近來對着她,比從前更粘人了。動不動就親親抱抱,哪怕是朝他瞪眼,也不怎麼管事兒了。

想到這兒,畢羅就覺得悲從中來,她扭過頭,默默地想,從前那個雖然嬉皮笑臉但總恭恭敬敬喊她「大小姐」的唐某人,大概是從此一去不復返了。

剛才向燁引他們走的是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廊一側是玻璃,另一側是黑色大理石磚鑲嵌成的牆壁,直到這裏,才算是走到正門。正門前是一面帶流水的影壁,黑色大理石質地,又跟之前牆壁那種不大一樣,色澤更黑,質地也更溫潤一些。唐律在一旁說:「這個不是大理石,是黑玉石。」

只見上書「松間堂」三字,另附兩行小字「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落款是「章澤熙」。

畢羅對於這位如今正當紅的書法家當然是知道的,看到這個落款不禁有些激動:「這個是章澤熙的親筆啊!好厲害!」

提起書法這件事兒,唐律自問當然不是人家大書法家的對手,他摸摸鼻子,應付地哼了一聲,說:「咱們進去吧。這會兒應該有食物上桌了,別錯過了。」

這群公子少爺聚會的場地很大,但也出奇的安靜,大概受邀前來的客人都不是熱愛喧囂的那種,畢羅走進來時,見氣氛這麼安靜,有那麼一瞬間,甚至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好在熱場小公子向燁很快就攆了上來:「我來了我來了。」看到畢羅,他頓時眉開眼笑的:「畢小姐,上一次是你招待我們全家,這次就讓我來招待你吧。」而後又對唐律說:「我大堂哥說,有些正事想跟你談談。」他朝自己身後努努嘴:「他那人脾氣怪,死活都不願意下來邊吃邊談,麻煩唐少你去他辦公室一談吧。」

唐律和畢羅交換一個眼色,既然是向家大少有請,又是事關幾家的大事,唐律這一趟走的也算值了。只不過,已經是平安夜,還要為了公事奔波,連跟畢羅兩個人湊在一塊吃吃喝喝休閑享樂一番都成了空,也是有點可憐。

向燁頗為同情地看着唐律走遠的背影,轉而朝着畢羅笑道:「剛來這兒是不是覺得有點太安靜了,不習慣吧。」

畢羅點了點頭。哪怕是在海棠小苑後來搭建起來的那幾間小院,賓客們去了也少不得說說笑笑,老遠就能聽到笑鬧聲。畢羅回國后常常流連后廚,對於這種吵鬧聲倒也習以為常,而且總覺得彷彿這樣,才有了人間煙火氣,因此不僅不覺得反感,反而每每聽到這種聲音,才覺得賓客們是滿意的,心裏才有了踏實感。

乍一來到松間堂,別說人聲,連個音樂聲都沒有,附近也看不到服務生的身影,還真讓她有點不習慣。

向燁解釋說:「是我大堂兄性格有點不同於常人,他自己不喜歡別人吵,辦個會所,也辦成這個樣子。你別說,這麼弄之前,家人朋友知道了都說不好,恐怕要賠本兒,可真做起來,那客人的預訂單子就沒斷了過。」說起自家這點生意經,向燁少了上一次與畢羅交談的那份緊張,頗有點口若懸河的趨勢:「後來我們也都想明白了,這麼大個城市,愛好什麼的人沒有。有喜歡熱鬧的,自然也愛安靜的。我大堂哥的這間會所,倒是投了不少人的喜好了。」

畢羅笑了笑:「松間堂這個名字寓意也好,今天是平安夜,來到這麼個安靜的場所,倒也應景。」

畢羅這麼一誇讚,向燁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林林總總說了一大堆,頓時有點不好意思:「我好像說太多了。」雖然他與畢羅上一次相見還是在向家老爺子的壽辰,可那之後,他與唐律可沒少見面。兩個人的朋友圈子重合度相當高,第一次見面躲著,第二次見面又躲著,但他不可能次次都躲過去。到了第三次,還沒等他躲起來,就被唐律揪了個正著,更是被從頭到尾好好教育了一番,告訴他以後見到畢羅,說話要「注意分寸」,舉手抬足要「注意距離」,總而言之,要注意的事項有一大堆,說到最後,向燁總算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對於唐家小少爺未來的這位「新媳婦」,他必須尊著敬著,而且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

向燁覺得自己挺冤的,他壓根就沒對畢羅有過那方面的意思,從前一舉一動都挺坦蕩,讓唐律這麼一攪和,現在兩個人單獨在一塊,他每每想起唐律的那些「教育」,反倒要生出幾分不自在來。

畢羅見他臉色有點不自然,不禁問:「向少,怎麼了?」

向燁愁的直撓頭皮,突然見到一個服務生端著鍋子從身旁走過,連忙將人拽住:「哎,這是『明月間』的嗎?」

那服務生自然認得自家小少爺,連忙微微一躬身:「是。您點的其他食物,馬上就送來。」

一見到好吃的,向燁所有煩惱頓時煙消雲散,抓起畢羅就走:「走走走,咱們的好吃的都來了。」

畢羅掃了一眼那隻銅金色的鍋子,依稀猜到幾分:「你點了壽喜鍋?」

向燁神秘地一笑:「這可不是一般的壽喜鍋,待會兒你嘗嘗就知道了。」

畢羅跟隨着向燁來到一間獨立隔開的房間。說起來,松間堂的裝修風格與其說是接近和風,不如說是崇尚魏晉時期的風尚。從屏風上的蕭蕭翠竹,到牆壁上掛着的狂放草書,再到木質矮桌和桌上的杯盞,無一不透出飄逸瀟灑之感。畢羅把玩着手裏的蓮花紋白瓷杯,面對向燁故意要賣關子的行為頗為捧場,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位玩心頗重的小少爺徐徐揭開蓋子。

蒸騰的熱汽伴隨着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畢羅不禁瞠大了眼。

向燁頗為自得:「怎麼樣,畢大小姐,我堂哥家的廚子做這個可是一絕。你嘗嘗看,這味道如何?」

若是換做一年前,畢羅對這個味道可能還要有點遲疑,可放在如今……她還沒拿起筷子,已經露出了笑模樣:「看來還真是我說錯了,壽喜鍋的特點是要放牛肉卷,你家的這個,不如叫『河豚魚火鍋』更合適。」

向燁有點吃驚:「你光聞一聞,就知道是河豚肉啊?」

畢羅一笑:「向少難道忘了,今年春天時去吃桑紫的那個荼蘼宴,最後一道壓軸菜,裏面用到的肉不就是河豚?這個味道,只要是正經嘗過一次的人,就絕忘不掉。」她看着向燁說道:「這才過了多久,我哪能這麼快就忘了。」

向燁微微有些沉默,他一邊執起湯匙,為畢羅連湯帶肉盛了一碗,而後才緩緩說:「前些日子,桑紫又籌辦了一次宴會,名為『蘆雪宴』,我知道你和唐少都有正事要忙,她如今又成了江梓笙的夫人,那個宴會,你們兩個肯定是不會再去的……」

倒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聽人提起這個名字了。畢羅嘗了一口湯,河豚肉含在口中,豐潤如膏脂,比之曾經在荼蘼宴上品嘗到的更為肥美。畢羅忍不住又接連嘗了幾口,小小一碗羹湯,自然轉眼就空了。

她也不客氣,又將空碗遞給向燁:「再來一碗。」

這脾氣,對味兒!向燁自己愛好美食,自然也更欣賞性格率真懂得享受美食的女孩子,畢羅如此捧場,自然更投了他的喜好。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樂呵呵地又給畢羅盛了一碗。當然這一回,他沒忘記也給自己盛一碗。

畢羅邊吃邊說:「她這個名字,應該是取自《紅樓夢》中在蘆雪庵吃鹿肉的典故吧。怎麼樣,她做的鹿肉,好不好吃?」

「可別提了。她那個蘆雪宴啊,當天真是一塌糊塗。」向燁搖頭晃腦:「沒有了老周幫着忙前忙后的安排,大事不出岔兒,細節上鬧出的毛病和笑話就多了去了。食材倒都是挺貴重的,看得出江梓笙為了這位新夫人,也挺捨得砸銀子,可也不知道是桑紫如今的心思不在研製菜品上,還是怎麼的,終究少了幾分……」

「心意?」畢羅用手指在案上畫了個心的形狀,淺淺一笑:「她這個名字取得好,如果是從前的她,準備起整個宴席,不僅用心,還會有幾分野趣,肯定能讓大家吃的滿意。」

「對,你說的對極了。畢小姐,你這話,說的跟趙先生幾乎一模一樣。」向燁學着趙老先生的口吻說:「趙先生還說,這四時小宴,辦到這一回,也就接近尾聲了。人未走,茶先涼,實在沒什麼意思。」

聽了這話,畢羅倒有點笑不出來:「趙老先生這話說的一針見血。做飲食開餐廳,無論你我,都應該引以為鑒。」

向燁撓了撓頭:「別說的這麼沉重啊。你看無論是海棠小苑,還是我堂哥的松間堂,不都還好好的嘛。咱們跟她,不是同路人。」

曾經她也對桑紫生出過類似的感慨,向燁這句話,倒是說到了畢羅的心坎兒上。

不多時,又有服務生進來,這回端進來的東西就有意思多了,芝士焗龍蝦、白葡萄酒蒸海虹、紫蘇海膽、鴨肝壽司、以及一盤看起來超級新鮮的海鮮刺身品牌……畢羅看的直搖頭。

向燁問:「怎麼了,不喜歡吃海鮮?」

畢羅指著其中那盤芝士焗龍蝦說:「光這一盤,就足夠我吃飽了。」她笑着搖了搖頭:「真正喜歡吃海鮮刺身的人,這會兒恐怕還在辦公室跟你大堂哥聊得起勁兒呢。」

向燁一聽也樂了:「從前他確實喜歡吃這些。現在啊,我看不見得。」他見畢羅面露不解,不禁朝她擠了擠眼:「現在唐律最喜歡吃的,應該是畢小姐親手做的菜,不論是什麼,他都吃的樂呵著呢!」

畢羅覺得自己臉皮比從前厚多了,聽了這話,不僅不害羞,反而還能綳著臉駁回去:「本來以為你是個老實孩子,怎麼現在也學得這麼會耍貧嘴了。」

向燁嘀咕:「你這話說的,跟我大姐姐說話似的。」

畢羅問:「那本來就是你年紀最小,你今年多大?」

「翻過年,6月份就大學畢業了。」

「果然還挺小的。」畢羅笑問:「怎麼樣,找女朋友了沒有?」

向燁皺了皺眉:「沒有。」他頓了頓,說:「女孩子太麻煩了,還是吃東西最開心。」

畢羅見他神色似乎有一絲懊惱,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兒。本來就是閑聊,她也不欲揭人瘡疤,因此連忙換了個話題:「你剛剛說,桑紫已經和江梓笙結婚了?怎麼感覺之前都沒聽到什麼風聲……」

向燁說:「確實之前沒什麼風聲透出來,辦的也還算盛大吧,在FourSeason,江梓笙的幾個重要合作夥伴都去了,沈氏、潘氏還有如今跟着他做投資的幾個人。不過你和沈氏的官司不是正在日程上,我聽前去參加婚禮的人說,從頭到尾都沒見江梓笙有個笑臉。桑紫倒是一直招待大家吃喝,一副得償所願的樣子。看樣子應該對這樁婚事最滿意的人,應該是她。」

畢羅說:「原本江梓笙應該也是滿意的。只不過現在么……」她把玩着手頭又細又短的銀制筷子:「有時候,當下滿意的事,說不準大家日後都會後悔。所以人做事還是不能光顧眼前了。」

向燁說:「畢小姐這話我贊同。我爺爺常說,做人最忌鼠目寸光,只看眼前。凡事看得長遠一些,不僅有後福,煩惱也會少很多。」

畢羅笑道:「向老說話一向睿智。」

「你們兩個聊得倒是開心。」推拉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唐律站在門口,朝桌上掃了一眼,悠悠接完後半句:「東西也沒少吃。」

畢羅:「……」不是她說,向燁這小子有多大飯量,他們兩個經常在一起吃飯,他能不知道?

向燁倒是挺實在:「畢小姐沒吃多少,主要都是我吃的。」

唐律朝他勾了勾嘴角,那神情頗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吃的挺好?」

向燁點點頭:「挺好的。」他又問畢羅:「畢小姐吃好了嗎?」

畢羅:「挺好……的。」

唐律:「聊得挺好的?」

向燁繼續點頭:「也挺好的。」

畢羅:「……」

這個如果她還說「挺好」,恐怕某人真要醋海翻波了。

認識這麼久,如果不知道這傢伙在外人面前的佔有慾有多強,她也實在太沒眼力見兒了。

向燁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你和畢小姐待會兒有活動?」

唐律心說:本來沒有,這會兒也要有了。

雖說與向家大哥交談收穫頗豐,但畢竟對畢羅來說,也是難得的假日,就這麼荒廢一晚,他和別人談生意,畢羅在這兒和別的男人閑聊,也實在委屈了些……

他朝畢羅勾勾手:「走了。」又難得對向燁露出一個和顏悅色的笑容來:「今晚煩勞你照顧畢羅了,改天請你喝酒。」

向燁匆忙起身,幫着畢羅取下衣架上的羽絨服,一邊說:「咱們兩個之間,用不着這麼客氣。」

從前他雖然和唐律常常有碰面的機會,但兩個人也說不上多深厚的交情。可這半年以來,有了畢羅和海棠小苑這個橋樑,倒讓他和唐律生出幾分實在的情誼來。「熟人」和「朋友」,到底不一樣。向燁幾乎每天都能體會到「眾星捧月」的滋味兒,但他更珍視唐律這個得來不易的朋友,對於這段友誼,也格外珍視。

兩人攜手向外走去,畢羅還在小聲埋怨唐律:「你既然真拿向燁當朋友,說話就客氣點兒,總那麼霸道,人家沒準兒心裏會不樂意的。」

「向燁不是那種人。」唐律笑了笑,又說:「男人之間,真正熟了說話才這樣,不然你以為跟我對你說話似的,柔聲慢語的,改天試試,不得嚇死他。」

畢羅腦補了一下那畫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也對,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友誼,總和女孩子之間不一樣。

是哥們兒,反倒用不着那麼虛偽的客套。畢羅說:「剛才你不在,他還給我講了桑紫和江梓笙結婚的事,還有她前些日子籌辦的那個『蘆雪宴』,聽起來,她現在的日子似乎不大如意。」

唐律哼笑一聲:「嫁了如意郎君,還要怎麼樣?」他睨了畢羅一眼:「說起來,他們結婚,真應該請你當媒人。」

畢羅歪過頭看他:「怎麼說?」

唐律說:「如果沒有你請畢羅坐鎮漫食光,沈臨風和江梓笙也不會狗急跳牆,想到把桑紫挖走這一招來拆咱們的台,補他們自家的牆。桑紫從前連他女朋友都稱不上,如今一躍成為江夫人,最應該感謝的人,難道不是阿羅你嗎?」

畢羅頗為認真地思索片刻,說:「那更應該感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把他們逼得狠了,他們估計也想不到這一招……」

唐律嘆了口氣:「是啊是啊,咱倆也算是一丘之貉了。」

畢羅翻了個白眼:「一丘之貉是形容他們那種人的。」

兩個人站定在大門外,唐律問她:「那依照你的意思,咱們兩個算什麼?」

畢羅似乎早有準備,一臉的義正辭嚴:「革命戰友啊!」

唐律笑了,仰起頭呼出一團白霧:「你的戰友餓了,晚上吃什麼?」

這倒是難不倒畢羅,她說:「看你最近挺上火的,家裏不是還有幾個西瓜,昨天切開那個挺甜的,今晚做個西瓜蒸雞吧。再做個小炒黃牛肉,梔子鮮湯,其他還有什麼想吃的,看你。」

唐律說:「想喝點你釀的小酒。」

「那得回老宅取一趟了。」畢羅說:「上次帶去你家那兩瓮,都被你哥喝光了。」

說話間兩個人一起上了車,一路上聊著吃吃喝喝,也都蠻有興緻。車子中間途徑畢羅家的老宅,取了趟酒和一些食材,又一路開回唐律的住所。

一道忙完,等唐律幫着畢羅端幾樣小菜上桌,兩個人一起坐下來,已經臨近十一點鐘了。

唐律家裏別的器皿不多,杯盤碗碟大多是畢羅後來幫着添置的,但喝水和喝酒的各式水壺、酒壺、醒酒器、杯子,則多的數不勝數。

唐律見畢羅端起的磨砂玻璃酒壺裏,是淡粉紅色的液體,不禁笑了:「還以為你拿的是雪梅酒。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畢羅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而後舉起杯子,在唐律手邊的杯子輕輕一碰:「嘗嘗不就知道了。」

唐律嘗了一口,酒喝起來淡淡清甜,似乎蘊藉着某種花香,又有某種果子的甜香:「是荔枝?」

喝起自己釀的小酒,畢羅高興得連腳都翹起來:「是桃花荔枝釀。」她笑着揭開謎底:「怎麼樣,好喝嗎?」

「好喝。」味道是真的好喝,可更讓人沉醉的,是釀酒人的眼波。唐律默默看着畢羅的雙眼,垂下頭,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那天的談話之後,畢老爺子比從前更不經常著家了,從前唐律還不清楚狀況,可如今還有什麼不理解的呢?

老爺子這是故意遠著畢羅。比起日日相見、日日親近,最後驟然去世給畢羅帶來的傷痛,老爺子顯然更傾向於讓畢羅漸漸習慣這種老頭兒不經常在家的日子。

大傢伙兒都以為畢老爺子這是檢驗結果樂觀,心情也好,願意和老夥伴一起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兒,好不荒廢光陰。固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可更多的,卻是唐律如今才領悟的這一層苦心。

想到畢老爺子的囑託,唐律有些沉默。

畢羅卻只當他是餓的狠了,才不言不語,一徑的夾菜飲酒。

偶爾畢羅提一些話頭兒,唐律也都答應,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話,一頓夜宵竟吃了將近一個小時。

唐律的手機提前設置了提醒,突然聽到鬧鈴聲,唐律回過神,朝畢羅勾了勾手指。

這餐夜宵,畢羅其實是陪吃的成分大一些。冷不防看到唐律停下筷子,放下酒杯,還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畢羅也跟着放下酒,微抬起身,朝唐律湊去。

窗外突然傳來亮白的光影以及模糊的人聲,畢羅陡然明白過來的時刻,唇也被人親個正著。

而後,她看到唐律隱隱含笑的漆黑眼瞳,聽到他低聲說:「平安夜快樂啊,畢羅。願你以後有我的日子,平平安安,歲歲無憂。」

明明不是什麼煽情的話,畢羅卻聽得眼眶一熱。

然後她感覺到唐律撫住她的肩膀,兩個人的鼻尖相接,唐律微微偏過頭,重新吻上她的唇。

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吻,可還是讓人心生悸動。

畢羅心裏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哪怕倉促了點兒,哪怕不明白這個人和家裏老頭兒搗鼓的什麼陰謀,可若說明年來做個5月新娘,也還好吧。

也很好啊。

其實哪有什麼剛剛好的時候,只要是真心喜歡的人,只要與這個人在一塊,那便日日都是好辰光。

窗外的煙花仍在燃燒個不停,幾乎映亮了半邊天空,也映亮了心裏的某塊陰霾。唐律逐漸加深這個吻,心裏也一片坦蕩。

生死之關難勘破,莫如珍惜好時光。

此生遇君,幸甚至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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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味余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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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杯清茶和生死情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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