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第365章

第365章

黎念把自己關在公寓,給Ada發了一條短訊后便把手機關機,然後大睡特睡下去。她照舊是前面多夢,但她打定了主意要強迫自己不停睡下去。

黎念夢到了一些畫面。夢境乾淨流暢,卻又壓抑憋悶,是灰暗的色調。酒吧內光怪陸離,安銘臣斜靠在吧枱邊,嘴角有一點笑容,正和別人談天。明明看到她走過去,卻又像是不認識一般,只輕輕一瞥就移開了視線。等她在他面前站定,硬是擋住了他同別人的交談,他才稍稍轉移了目光看她。清亮眼神中漸漸地滲出寒意來,再是深深的失望,其中甚至還夾雜了一點隱藏的厭惡。

黎念像是被壓住了呼吸,猛地驚醒。伸手一摸,眼角竟然有濕痕。她怔了一怔,捂著胸口的手發現心臟在劇烈跳動,同時又低落到壓了巨石一般,她睡了三天心情竟沒得到一點緩解。

室內昏暗,她下床拉開窗帘,外面已有第三天的晨曦滲了進來。

這一覺睡得太久,等她重新開了機,提示的消息就叮叮咚咚不停地插了進來。韓道的短訊最多,語氣透露出絕對的擔心,到最後甚至有怕她想不開的意味,感嘆號的個數比短訊正文字數還要多,讀起來就感覺像是快哭了一樣。

黎念這麼想着,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一聲,撥了電話打過去,請他來家裏見面。

她等了一個小時,韓道才風塵僕僕地趕過來。進門后第一句話就是:「你你你,你讓我說什麼好。我這兩天關注娛樂圈比關注財經還勤,就怕你會想不開。結果你一直躲在家裏睡大覺,虧得我還滿大街找你呢。」

黎念給他倒了杯水,微笑:「這是我自己決定的,有什麼可想不通的。」

「那可說不準。據專家說,最近天象有異,不是有偉人出生就是有人變傻瓜,我的擔心也不是沒可能。」韓道仔細觀察她,發現她除了變得清瘦外沒有什麼大的異樣,稍稍放下心來。

黎念笑:「你就胡編吧。改天你要是轉行寫劇本,我看行,肯定行。」

她斂了眉眼坐在一邊,韓道嘆了一口氣:「實話講,我確實怕你現在後悔了。那我幫你辦這事兒就純粹是在毀人姻緣了。毀人姻緣是要遭雷劈的,我可不想還沒娶老婆就被雷劈死。」

黎念睫毛顫了顫,說:「學長,你為了這個虧大了吧。樹了敵是其一,影響公司效益是其二。是不是還招惹了韓伯伯的一頓揍?後悔了嗎?」

「後悔,簡直後悔死了。所以你一定要爭氣,別讓我這些努力都白費。」韓道指了指她的胳膊,「你知不知道現在自己瘦得就跟個棍兒似的,乾巴巴的沒元氣?路淵要是知道,肯定會罵我照看不周,回頭指不定還會把我扔油鍋里。」

黎念使勁捏了捏自己的臉蛋,發現有點兒涼,問:「真有這麼明顯?」

韓道抿著唇,很是一本正經地點頭,看到她很短地笑了一下,接着又淡淡蹙起眉來,終於幽幽地嘆了口氣,說了實話:「小念,其實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我不知道。」這次黎念回答得十分快,她已對這個問題思索了很久,「人人都告訴我當下的才最重要。可我如果不這麼對付安銘臣,我會愧疚一輩子。我這樣做了,說不定只是愧疚一陣子。這麼想的話,其實還是值得的。」

他靜靜地看着她:「真後悔了?」

「……學長,咱換個話題吧。」黎念抬起眼,目光里露出懇求,「別再說這個了,我已經糾結到極限了,再問下去我受不了了。」

安銘臣現在遭遇的大概算是他有史以來最大的麻煩。黎念一邊刻意避開有關新聞,一邊又很想知道結局到底如何。韓道在離開之前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思索了片刻還是把實情告訴了她:「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很順利。安銘臣腹背受敵,從EM的位置上退下來已經是遲早的事。EM前景慘淡,該遭的罪一樣都少不了。但瑞爾相對就要輕些,假如等安銘臣回到瑞爾,專註他最擅長的領域,東山再起的話,也是遲早的事。」

「對了,還想起來件事兒,」韓道想了想,「市中心匯津廣場那塊兒新開了樓盤,我有認識的朋友可以打折,你要不要考慮買一套屯著?或者覺著這邊住膩了,換著去那邊住幾天也行啊。」

黎念笑:「學長,我現在沒錢。」

韓道長長地「咦」了一聲,拿眼睨她:「不是吧。」

黎念雙手一攤,解釋:「是真沒錢。我的錢都扔進EM和瑞爾的股票裏面,打了水漂兒了。」

她的眼神很坦然,韓道無奈地看着她,問:「故意的?」

黎念還是笑:「求一個心安而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飛蛾撲火,豬撞南牆,你隨意說,我不否認。」

韓道無語地瞧了她良久,最終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韓道知曉了她一直在失眠做噩夢,提議讓她去看看心理諮詢師,被黎念婉拒。她等待了三天,依舊沒有等來安銘臣的離婚協議書。大概是如今他被公事纏住,本就分身無暇,假如現在和她離了婚,勢必又會招引來一大批蜂擁而至的媒記,所以才想緩一緩。

Ada第二天找上她,看到她萎靡的神色嚇了一跳:「我的天,你怎麼弄成這樣了?難道幾天都沒吃東西嗎?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東西吃。」

黎念趴在沙發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說話有氣無力:「吃不下去。」

「我幫你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吧,這樣下去怎麼行。」Ada蹲在她面前,把她的頭髮攏了攏,有點兒不忍心,「何必弄成這樣呢?」

黎念聽了有點兒眼眶發酸,又覺得為這個哭泣實在丟臉,便把臉埋在枕頭裏不說話。

Ada效率極高,很快找了一家私人診所,在很隱蔽的位置。據說醫生年紀輕輕便很有經驗,那裏的服務也很周到,當然收費也不低。

心理醫生戴着無框眼鏡,迎接她們的時候很是和藹地笑。由於Ada事先打過招呼,所以在看到黎念的時候女醫師並沒有表示驚異,連探究的眼神都掩飾得很好。

Ada在一邊介紹:「徐醫生,我多年的老朋友了。守口如瓶,待人熱心,總之是個好人。所以小念你不要有壓力。」

說完她便輕輕關門離開,只留下兩個人。Ada其實心底仍舊有些抵觸,但表面上還是展現出乖巧的一面,很配合徐醫生的詢問。

她們提到了失眠,黎念描述自己的癥狀:「……見到東西還算是有吃的慾望,但每次咽到喉嚨口的時候就開始乾嘔。吃不下去。晚上失眠,渾身酸疼難受。」

醫生推了推眼鏡框,笑着說:「其實失眠的時候偶爾吃點安定片也未嘗不可。你試過嗎?」

「沒有。」黎念的眼睛垂下去,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我怕會上癮。」

「你的心理壓力太大了。我們就說說話,想說什麼都沒有關係。」徐醫生走過來,遞給她一個嘴唇形狀的柔和顏色的抱枕,「我先來,你覺得拍戲快樂嗎?」

她順手還把一邊的音樂打開了,舒緩的曲調流瀉在整個房間里,可黎念明顯無法領情,她歪著頭想了想:「醫生,你能把音樂關掉嗎?把鋼琴曲放出來營造氛圍的做法,我覺得……有點兒刻意,會不舒服。」

徐醫生不著痕迹地捕捉她的表情,在確認了什麼之後笑着點點頭:「沒問題。」

黎念很配合,聽着醫生輕緩的聲音,讓她想起了母親的撫摸。被徐徐營造出來的意境也很美好,是她最喜歡的畫面,草地白雲,還有流水。她抱着抱枕蜷縮在沙發上,眼皮在雙方的一問一答中漸漸沉重,儘管睡着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分鐘,睡眠質量卻比她往常任何一夜都要好。

但她到底還是驚醒過來,因為在夢裏看到了一個秋葉凋零的花園。有大捧大捧的花瓣紛紛揚揚掉落一地,那個場景和水晶莊園無比相似。

她驚喘一聲坐起來,反射性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光滑細膩,沒有潮濕,讓她舒了一口氣。

徐醫生髮現了她的異樣,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夢到了什麼讓你害怕的事嗎?」

黎念很認真地組織著措辭,卻發現無論怎麼說都無法避免同安銘臣這三個字的關聯。她有些頭疼,擰著眉搖了搖頭。

徐醫生看出她的抵觸,淡淡地笑着說:「那今天就先到這裏。我給你開一點藥片,回去按時吃。慢慢來,失眠會好的。」

然而雖然兩人即將離婚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安銘臣和黎念之間的異樣還是被眼尖的媒體發現。

起因在於安銘臣作為黎念目前的配偶,EM和瑞爾的老闆,公司股價暴跌導致身家縮水的事實在這個金錢和地位至上的娛樂圈,成了格外香噴噴的噱頭。然後過了一天,黎念出入私人心理診所的照片被拍到,照片里她戴着大大的墨鏡,下巴尖尖的,「形銷骨立」「精神不佳」「似有淚痕」,被疑「婚後並不幸福」,甚至被傳被家暴;又過了一天,她被拍到晚上沒有回去水晶莊園,而是獨自睡在了單身公寓,於是便越發被媒體驗證了他們所謂的猜測;然而又過了一天,黎念因為逛街的時候穿着平底鞋以及寬鬆的衣服,以及捂著后腰站立的姿勢,又被媒體指認疑似懷孕,先前舉動不過是為了掩飾。

總之眾說紛紜,各有各的精彩。她和安銘臣享受了幾個月平靜生活,又站在了風口浪尖處。有媒體試圖採訪安銘臣,在吃了好大一碗閉門羹后,便全部把火力集中在了黎念身上。

黎念在新片發佈會上遭到記者的層層盤問,內容與新劇無關,導致導演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好看。黎念對此只能微笑以對,連連解釋「希望大家把更多的關注放在新片上面」。

但她終究還是躲不過。在出席典禮時又被頻繁問到相同又十分敏感的話題,比如為何會搬離水晶莊園,比如目前安銘臣和她的感情如何,甚至被隱隱詢問是否會離婚。

黎念一言不發,全由Ada見招拆招地堵回去。但後來她心情不佳,還是著了惱,擰著眉回了一句「無可奉告」。

但她這樣的回應就更加讓公眾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於是Ada又恢復了時時都在接電話的狀態。黎念則把手機關機,除了趕通告,其餘的時間連家門都不出了。

又過了一周,EM的局勢終於明朗化。

安銘臣率先發表聲明,表示自己已辭去EM董事局主席的職務,改由安家原掌門人安清遠接任。

緊接着在當天下午,立刻又有三位年紀較輕的副總裁態度明確地遞交辭呈,具體去向「還沒有確定」,接受媒體採訪后的回答只有一句話:「安總一走,我們只有離開。」

這個結局按照業內人士的分析,用八個字可以概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三位副總雖然沒有明確表明去向,卻都已被默認是跟隨安銘臣一起去了瑞爾。EM一直儘力避免的高層震蕩終於還是變成了事實。先前某位呼聲很高的副總沒有上位,而是安清遠重回EM,據稱是對穩定大局的重要策略之一。

然而還是有人對EM能否重整大局表示懷疑。安銘臣在公司陷入危機之前,曾抽調出巨額資金用來開發新產品,如今的財務危機又導致計劃被迫擱淺,而似乎目前幾位「經驗豐富」的元老級人物也沒有要把新產品繼續搞下去的打算,再加上三位年輕有為的高層出走,EM的前景依舊不被人看好。

安銘臣如黎念和韓道預料的那樣離開,可他卻也跟着帶走了EM最精銳創新的中堅力量。他並不是最大的輸家,反而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贏家。EM是安家的家族產業,可瑞爾卻是安銘臣一手創下來的心血,再加上帶領三位新掌權者一同回歸,瑞爾的未來「可能會很快扭轉頹勢,甚至將如虎添翼」。

不過這些都不是黎念最關心的。因為在安銘臣發表聲明的第二天,她便收到了一份離婚協議書。

黎念原本以為他會派一位律師把協議送過來,可安銘臣卻是自己敲開了她的家門。兩人對視的一刻,安銘臣的眸子掃過她,神色很淡然,又時間很短地移開。

黎念只是把那張紙大致掃了一眼,就很快簽了字。兩人一起去民政局,安銘臣在開車的過程中表情一直淡漠,還會露出微微的不耐煩。

黎念忽然想起她在婚前看到的安銘臣的那場分手戲。現在他的表情就同那個時候一樣的涼薄。

T市已經進入北方冬天的陰冷天氣。黎念穿着大衣裹着披肩,依舊抵擋不住冷冽的寒意。安銘臣穿得比她還少,只一件V領毛衣和一件大衣,對呼嘯的北風卻恍若未覺。他微微抬着頭,面無表情,揚起的下巴瘦削得像是刀刻出來一般,面容稍稍清減,眸子現出清俊的寒意。

他倆從安銘臣敲開她的家門到現在還沒說過一句話,自始至終兩人都有些明顯的心不在焉。黎念看着旋轉門有些恍惚,腦海中忽然就原創了一句十分文藝的話:她算準了時間,算準了心理,獨獨算不準感情的變遷。

民政局的辦公小姐從看見他們的那一刻起,眼睛就睜得十分大。她張著嘴巴看他們坐下來,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安銘臣笑了一下:「小姐請暫時保密一天。明天早晨我們會發公告。」

美男笑起來總是有氣場的,即使是在氣氛詭異的民政局。那個辦公小姐點了點頭,抿著唇笑了笑,眼神不敢再遊離,很快就垂下頭去。

黎念的大墨鏡一直沒摘,她知道有人已經發現了他們並且在偷拍,她試圖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麼僵硬,結果努力之後還是失敗。

事情結束得很迅速。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民政局,黎念在下台階的時候有一瞬間的眩暈,腳下一個踉蹌,幸而安銘臣及時在她身後扶住了她。

他在她站直后又很快鬆了手,黎念面色微微蒼白,安銘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本要收回來的視線在看到她的腳下時突然定住,沒有預兆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眼底閃爍,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問了出來:「為什麼要穿平底鞋?」

作為一個要求自己在示人時各方面都要完美的藝人,黎念出門必穿高跟鞋已是習慣。而作為一個擁有場合著裝嚴格契合癖的人,她今天穿着雍容的大衣,按道理講穿一雙尖頭的至膝皮靴才稱得上是最合適的搭配。黎念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個,想了想,找了一個很規矩的理由:「冬靴還沒來得及買。」

安銘臣明顯不信她:「你撒了謊以後什麼時候能不眯着眼看天?」

黎念收回視線,沉靜如水的一張面孔,聲線很平淡:「這和你沒關係。」

她每回裝刺蝟都是這句經典語,就沒改過,安銘臣聽得真是太多了。即使在最初一秒鐘會生氣,他也會在下一秒內就理智地恢復平靜。

更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問題,所以對她的話壓根就是直接跳過。安銘臣抿著嘴角靜默了片刻,慢慢地說:「有媒體報道說你懷孕了。」

黎念愣了愣,隨即嗤了一聲:「他們還說家暴呢,你也信嗎?」

她有些激動,安銘臣的眸子鎖住她,緩緩開口:「念念。」

屢試不爽的絕招今天卻失了效。

黎念一雙精緻的眉毛擰得更緊了,怒視着他:「不準叫那兩個字!」

於是安銘臣便沉默地看着她,捏住她胳膊的手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黎念深呼吸再深呼吸,淡淡地述說一個事實:「我一直在吃避孕藥,你知道。」

安銘臣的瞳孔隨着這句話劇烈收縮了一下,連抓住她手臂的力道也變大。黎念硬撐著一聲不吭,等他慢慢恢復平靜。

他帶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漸漸眼神變得複雜,神情也一變再變,直到黎念忍不住提醒他:「你還要在這個地方待多久?」

「你有了小孩子,」安銘臣驀地出聲,並且這次說得十分篤定,「念念,是不是?」

「沒有。」黎念回答得也十分篤定,連眼都沒眨。

但安銘臣對她的回答明顯不以為意,只是拉着她走向停車場。黎念不想在這種地方同他起爭執,況且他是十指交叉牽着她,指縫間夾得很緊,讓她掙脫不得。

安銘臣開着車上了立交橋,很快就把熱鬧的市區甩到了身後。他一路綳著臉,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黎念想要開口,他突然掃過來一眼,沒什麼笑容:「如果你不想跟我做一對亡命鴛鴦,就不要說話。我知道你不會說什麼好聽的。」

黎念把他話中的語病過濾掉,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安銘臣,你不要白費力氣。小孩子不會保住的。我壓力太大精神也差,前些天還在感冒,醫生說我目前的狀態不適合孕育,已經建議我把他拿掉。」

她頓了頓,又補充:「你還是相信我吧,我沒撒謊。這些我原本不想告訴你,你知道了只會徒增煩惱。」

她一口氣說完,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這個秘密埋在她心底十多天,幾乎每次低下頭的時候她都會惆悵。

她發現自己懷孕十分偶然。她的生理期一直紊亂,從事前到事後的防護措施都不敢怠慢,卻沒想到還是漏了網。她在和Ada去拜訪那位心理醫生前,還曾獨自去了韓道盛讚的一位經驗豐富的老中醫那裏。

那天醫生給她診脈,看了看她,花白眉毛下的那副眼鏡厚重又古老,被他捏住中間挑了挑,然後慢吞吞地說:「姑娘,你懷孕了啊。」

這一句話炸得她當場久久都無法言語。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老中醫結合她的身體狀況詳細告訴了她該注意的事項,但黎念聽進去的不多。除了知道需要喝中藥調理外,她得知的消息總結起來就只兩個,她已懷孕四十天,並且胎兒和大人的脈象都十分虛弱,是流產的前兆。

黎念接受事實的時間不比安銘臣短。她越發夜不成寐,各種各樣的事糾纏在一起,讓她壓力大得更加吃不下飯,又因為失眠和乾嘔而更加頭疼,漸漸陷進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死圈。

其實她曾經真的就想把這個消息一個人慢慢消化掉,最好除了她之外誰都沒有發現。但是當安銘臣抓住她的手往車子裏拖的時候,她又覺得有些無法形容的委屈。

可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也絕對不是一個要小孩子的好時機。來了之後又有什麼好結果呢?小孩子來得這麼措手不及,她和安銘臣都已經做好了分手的打算,而單親撫養她和安銘臣勢必又都不會同意;或者假如藉此重新結合,可誰又能預料結局會怎麼樣呢?她剛剛仔細辨別他的眼睛,發現除了震動外再沒了其他,而未來變數又那樣大,她不想拿一個嬰兒做賭注或者要挾,小孩子可能會是轉機,在她眼裏卻更可能是累贅。

如果讓黎念在一刀兩斷和藕斷絲連選擇,她一定會選擇前者。

安銘臣沒有她這樣灑脫,甚至似乎還覺得她臉上淡淡的笑容有些刺眼。環住方向盤的手指鬆了又緊,指甲深深陷進了真皮駕駛盤裏去,車子也開得心不在焉,最後只好停在了路邊。

他過了很久才重新找回聲音,沒什麼起伏:「多久了?」

「五十天左右。」黎念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撇清關係,末尾又補充了一句,「已經聯繫好了醫生,周日去做手術。」

他微微震了一下,顯然很難將這個事實徹底消化,半晌都沒有說話。表情有點迷茫,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側臉被暗淡光線勾勒,甚至顯出了一點從未有過的脆弱。

黎念不忍看下去,她等了片刻,發現他沒有反應,便兀自推開車門,打算攔一輛計程車離開。卻突然被安銘臣探過身來按住,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的神色,語氣淡淡的:「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不要任性,」他微微蹙眉看着她,慢慢又說了一句,「不要這樣。」

黎念微挑着眉毛看他,想要推開他的手,手臂卻被他抓得更緊了。他把她拽回去,順便帶上半開的車門,還是沒有放手,語氣淡淡地:「你總是喜歡自己做主,沒有給過我選擇權。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黎念聽了卻笑了一下:「有人說男性在分手的時候才會說出對方的真正缺點,這話真是不假。這是你今天說的第二個,再加上前面撒謊那個,我都記住了,謝謝你的指教。」

以往都是她被安銘臣嘴角那點可惡的笑容氣得肺疼,如今卻是他被她臉上的明媚笑意連續閃到。不知道這是不是也算風水輪流轉。

時間已是晚上,周邊的路燈漸次亮起。黎念仔細估量著此刻反抗他的利與弊,然後溫涼的手指突然覆上了他的手背,趁他有一瞬間的愣怔,她迅速推開車門跑了出去。前面正巧有一輛計程車開過來,黎念想也沒想直接招手,然後立刻閃身鑽了進去。

黎念在計程車里一動不動,慢慢把湧上來的那一點點酸澀咽回去。

動手術的時間其實是周六下午。

她在告知安銘臣的時候還是撒了謊。她唯恐安銘臣會提出要和她一起去醫院,所以特意將手術日期延長了一天告訴他。她預約的真正時間是周六下午,是一家保密度和專業水準都相當高的私人醫院,由Ada聯繫,也是由Ada陪着她去。

原本她還想用聲東擊西的招數來一舉兩得,打算在周六安銘臣發佈離婚聲明的時候趁亂去醫院,一來轉移她做手術的注意力,二來也可以讓大家沸騰的血液隨時間稍稍降降溫,卻沒想到一直到她進了手術室,那邊的公告都遲遲沒有出來。

除去術前術后的檢查,她真正手術的時間只有幾分鐘。可儘管時間短暫,她又被注射了全身麻醉,黎念在昏睡過去的前一秒還是覺到了害怕。這個小胚胎降臨人間不過五十天時間,她得知它的存在也不過十幾天時間,但是一想像它即將被剝離的樣子,她的心臟就像是刀錐刺過一樣的生疼。

可事件在錯誤的時間發生,就註定要有人承受傷痛。

當黎念醒過來的時候,Ada已經陪在了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掌心溫溫的,摸了摸她的額頭:「先眯眼睡一會兒,等會兒醫生來檢查的時候我叫你就好。」

Ada的聲音很溫柔,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受過的表姐的呵護。她稍稍轉頭,手指猶豫地想要覆上小腹,卻被Ada按住:「不要看,小念,也不要想。」

黎念看着她,Ada在最初得知她要做手術時也是這樣的眼神,無奈又憐愛,想要好好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那個時候到最後她只是微微嘆了口氣,輕聲說了三個字:「何必呢。」

黎念突然鼻頭一酸,眼淚順着眼角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淌出來。她從小就不愛哭,也不愛後悔,可是這一刻她忍不住想,假如她可以好好睡覺好好開心好好享受,這個小孩子是不是就不必承受這樣短暫的命運?假如她不那樣固執地想要追求平衡和彌補愧疚,就像小孩子那樣沒心沒肺地按照現實最原始的劇本活着,現在會不會除去她的所有人都還好好的?

她跌進了一個死循環。她就像是在培植一個花園,她本以為自己的定力夠強,對搖曳在那裏的那些罌粟花可以滿不在乎甚至不屑一顧,便把它們一棵棵地拔了,種下了淡雅素凈的白百合。可是當她真正拋棄那些妖嬈的花朵時,她才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在除花的過程中沉醉在那不動聲色又沁人心脾的芬芳里無法自拔。

她彌補了一個虧空,又陷進了另一個泥沼里。可這還沒有結束,最糟糕的是,當她再回頭的時候,卻發現那些白百合早已凋落。

原來這一片土壤其實只適合罌粟花的生長。

於是最終她喜歡過的和喜歡的,都要一個個離她遠去。

黎念接受檢查后沒有發現異樣,很快就被准許出院。坐回車裏的時候她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已經能夠面色平靜地上網檢查信息。可她把各大權威新聞網站里搜索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任何有關她和安銘臣離婚的信息。

黎念略略思索了一下,已經隱隱猜到了原因。她果斷把手機關機,周末兩天也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去了Ada名下另一套裝修好的公寓裏。

她躲安銘臣躲得很徹底。她確信安銘臣假如真的按照她設想的那樣會找她的話,也必定不會找到這裏。而黎念最終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周一的時候她在開機的時候收到信息,提示安銘臣曾經給她打過數次電話,可周日一整天他都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然而向來不乏精彩的娛樂圈還是有讓人無可奈何的新聞傳出來。到底有人將她和安銘臣去民政局的照片發了出來,「據民政局朋友的絕對真實消息」,「黎念和安銘臣周五下午已經去了T市河開區民政局辦理了離婚登記」。

這條消息很快就被瘋狂轉發,迅速從網民論壇傳播到了主流媒體。Ada的電話幾乎被打爆,在面對千篇一律的提問重複了無數遍「這是藝人的私人感情問題,我不清楚,也不發表任何意見」后,終於也關了機。

黎念猜測安銘臣那邊的電話也必定在響個不停。兩人離婚,全民娛樂。作為一個合格的娛樂圈成員,就勢必要成為一根讓所有人都嚼不爛的骨頭,就勢必會被迫承擔這些莫須有的猜測和各式各樣的眼神。

當天兩位當事人都沒有對此事進行回應。

事情又在各種猜測和疑惑中過了一天,到了周二,原本計劃做后一個聲明人的黎念首先公開承認了已和安銘臣安先生離婚。她把有關事實大致交代清楚,澄清了一些妄自揣測的言論,以及承認那張在民政局的照片是真實的,並且對朋友們的關心和祝福表示了感謝。

她的語言十分簡短,兼之對安銘臣十分客氣的稱謂,讓這篇聲明留給了公眾的無限想像。

隨後在當天下午,安銘臣對她的聲明也表示了默認。他在感謝朋友們的關心之餘,又暗中透露了對免除紛繁干擾,給兩人一些緩衝時間的希望。

他的聲明比黎念的還要短,也只是說明了結果,並沒有交代離婚原因和過程。僅僅三行字兩個段落,除了承認離婚和客氣的官方腔調外其他隻字未提,是典型的安銘臣式公關。

這自然不能滿足大眾的好奇心理,也根本無法扼殺娛記們尋求真相的激情。是個喜愛八卦的人都想知道為何這一對人明明前幾天還十分甜蜜地出現在超市、機場甚至瑞爾公司,卻轉眼就離了婚。從「安太太」到「黎小姐」,儘管對於黎念來說這之間相隔的時間已經足夠長,可在半年前才知曉她已結婚的大眾的眼裏,他倆如今的舉動無異於閃婚又閃離。

離婚無非招惹來兩個話題,分手原因和分手費。大眾兇猛,猜想無敵。黎念面對這一切,終於在無奈中知曉了一句話,娛樂圈裏沒有永遠的秘密。

最先曝光的是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在眾人紛紛猜測黎念會得到巨額離婚費的時候,兩人的離婚協議書曝了光,而結局讓人瞠目。上面財產分配十分明確,兩人財產各自歸各自所有,少數公共財產平均分配。

換句話來講,黎念等同於凈身出戶。

而在眾人還沒來得及把這消息好好消化的時候,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也緊隨而至。因為EM和瑞爾危機剛剛過去沒多久,大眾都紛紛猜測這之間的關係。而答案也不負眾望地顯示這兩者似乎真的有關。

於是風波進入了最高潮。謠言不斷,安銘臣獲得了無數人的同情,儘管他似乎並不需要;而黎念也獲得了無數人的同情,儘管她也不需要。

指手畫腳的人太多了,黎念最開始還懷着忐忑的心理去看那些言論,到後來發覺看這些純粹就是為了找罪受,索性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裏,除了手機外連電腦也不開了。

一周后,終於有人採訪到了安銘臣。儘管這位瑞爾老闆提出的採訪前提條件近乎苛刻,卻還是讓無孔不入的精明記者挖到了料:安銘臣竟然將這兩個關鍵問題都回答了,雖然字數不多。

「據傳瑞爾前段時間資金緊張,與您的前妻黎念女士有關,請問是不是這樣?」

安銘臣抱着雙臂坐在老闆椅內,表情冷靜,話語也十分果斷:「公司沒有資金緊張,這是謠傳。」

「可我們得知在您前段時間的離婚協議中……」

安銘臣笑了一聲,「你們的消息真靈通。我知道你們在懷疑什麼,你們想得太多了。」他依舊格外鎮靜,姿態也沒變,話卻說得出乎意料,「單純是她不在乎我的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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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天後:折火一夏甜文經典(共11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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