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瀟瀟微雨聞孤館(3)

第35章 瀟瀟微雨聞孤館(3)

第35章瀟瀟微雨聞孤館(3)

望了望眼前滿桌子的菜,錦瑟確實只覺得飢腸轆轆,可是卻也沒有忘記自己來此的目的,因此匆匆塞了兩隻蟹粉小籠包進口,便起身往房門口走去。

拉開房門,她卻驀地僵住了。

門前屋檐底下,正負手站著一人,清瘦挺拔,脊背僵直,分明是她熟悉的模樣。

錦瑟還包在嘴裡的包子也忘了咽,只愣愣看著前方的人影。

聽見身後的響動,蘇黎也未曾回頭,只冷冷道:「宋姑娘要說什麼,還請儘早。」

錦瑟仍然僵著,原本準備了滿腹的話,忽然都無從開口。

「無話可說么?」蘇黎袖口微拂,淡淡道,「那本王就不奉陪了。」

錦瑟眼見著他抬腳就要走,終於再也顧不得許多,疾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顫著低聲道:「對不住……」

蘇黎身子一僵,隨後,卻淡淡拂開了錦瑟的手。

「哪裡的話?」他似是冷笑了一聲道,「當日你我和離,皆因夫妻不相安諧,雙方和平離異,宋姑娘未曾對本王不住。若宋姑娘等了本王兩日,只為說這句話,那便請回吧。」

錦瑟眸中凝著淚,將落未落,眼看著他抬腳又要離去,終於再次開口:「我知道你待我好,是我辜負了你,對不住……」

蘇黎終於回過頭來,看了她半晌,眸中閃過一絲嘲意,卻不知是在嘲她,還是在嘲自己:「今時今日,宋姑娘對本王說出這樣的話來,究竟所求為何,不如便直截了當說了罷。」

「我知你不信。」錦瑟低了頭道,「我方才所言,與今日所求之事,斷沒有半分相干。」

「既知本王不信,又何必還要說?」蘇黎冷笑一聲,漆黑如墨的眸子半分波動也無。

錦瑟沉默著,竭力掩去眸中的淚后,抬頭對上他冰涼的視線,不由得抿了抿唇:「無論如何,我爹爹好歹追隨王爺多年,就請王爺,念著舊情,莫要置我爹爹於死地。」

語罷,她忽然退開一步,隨後雙膝一曲,竟在他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蘇黎嘴角微微一沉,那一瞬間,只覺得太陽穴處突突的跳,竟是血氣上涌。

「你可知自己如今是什麼身份?一個被通緝的逃犯,竟還有膽子來求我?」他咬著牙,冷笑道。

錦瑟忙的抬起頭來:「若是王爺肯對我爹爹高抬貴手,錦瑟願意一命抵一命,王爺可儘管綁了我去治罪,請放我爹爹一條生路。」

蘇黎臉色忽然更沉,良久方道:「為了救你父親,你當真什麼都願意?」

「是。」錦瑟忙的點頭,伸手捉住了他袍子下擺,「我什麼都願意,只求王爺手下留情。」

「好!」蘇黎卻突然猛地退開一步,左腿微抬,手一揚,已經從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哐當一聲仍在錦瑟面前,「你自裁,我便對你父親,手下留情。」

他一字一句,咬得極重,錦瑟盯著地上的匕首不過片刻,便揀了起來,隨後抽出匕首,閉上眼睛之後,便毫不猶豫的往自己心口刺去!

正在此時,蘇黎卻猛地抬腳一踢,正將她手中的匕首踢飛出去!

錦瑟睜開眼來,又驚又怒:「你說話不算話!」

蘇黎卻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她從地上拎起來,彷彿聽不到她的問話,只是咬著牙道:「當日你拼著失去一切,也要與我和離,不就是為了二哥嗎?既然當日你都可以棄你父親於不顧,今日又何必來裝孝義,願以命償?二哥又如何?你費儘力氣只為與他一處,我讓你去死,你為何竟半分遲疑都沒有?你的猶豫,你的不舍呢?你就不怕你死了,他會為你傷心?」

錦瑟幾乎被他問得傻了,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許久,才終於喃喃道:「如今對我而言,沒有什麼重要得過父親的性命。」

「是么?」蘇黎忽然又笑了起來,鬆開她的手腕,「那麼真是可惜了,本王並不打算成全你。」

錦瑟驀地便僵了:「那你究竟想要我怎樣?」

「怎樣?」蘇黎冷笑著,微微挑了眼看著她,一字一句道,「讓時光流回,你做得到么?」

時光……流回?

錦瑟怔怔的望著他,終究還是落下淚來。

良久,她才張了張口,本不知自己想說什麼,卻脫口就道:「對不住……」

聲音已是暗啞如塵,奈何對面那人,心字早成灰。

她再內疚,再多的對不住,終究抵不了時光流回。

回到最初的最初,不如不見。

他不喜歡「對不住」那三個字,從來不喜,可是從今時今日開始,那不喜,將會轉為厭惡。

關於錦瑟,恩師曾經對他說:「若那丫頭一直安安分分呆在你身邊,你雖喜歡她,然而時日一久,卻終究不免心生煩厭,到那時,那丫頭對來來說,便不過泯然眾人,或許,會連那眾人也比不得。然而她卻偏偏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是以,你心中不平,更難放開手。若終日以此為念,必定為情所惑,不得安生。」

前一種可能性,他不知道,因為那是如果。

而這后一種……如今,正是他心中所恨。

「還有什麼話好說么?」他淡淡轉過了頭,終於不再看她。

錦瑟緩緩抹掉臉上的淚,聞言,微微搖了搖頭,卻忘了他根本看不見,只是低了頭,從他身邊走過,緩緩向園門口走去。

蘇黎眸光輕寒,到底還是落在了她的背上。

錦瑟走到園門口,腳步忽然一頓,又轉頭看向他,蘇黎目光尚未及收回,兩人皆是一怔,卻都又很快回過神來。

「我再求你一件事,與我爹爹無關的。」錦瑟重新走向他,「我知道侯府如今已經被封了,我想回去取一些東西,你能否允我?」

「什麼?」他心思一時微漾,已然脫口道。

錦瑟微微垂了眼眸:「是我兒時的一些東西,並不重要,我只是想取回來,哪怕他日我死了,也總有個念想。」

看她分明還紅著眼眶,然而卻盡量使自己語氣平靜,蘇黎微微勾了勾唇角,卻道:「荒謬。如今宋侯罪犯謀反,府中之物凈是證物,本王焉能允你?」

錦瑟忽而便急了,情急之下又忍不住去拉他的袖子:「真的只是我兒時之物,絕不是什麼罪證!況且爹爹一直追隨於你,你怎能如此……」

蘇黎再次拂開她的手,冷冷對外吩咐了一聲:「送客。」

管家老胡立刻就從園外走了進來,朝著錦瑟微微一福:「公子,請。」

錦瑟看著蘇黎,良久,雖然不甘心,卻還是低頭道:「如此,叨擾了。」

她轉身迷迷糊糊的離開寧王府,走在大街之上,依然渾渾噩噩,漫無方向。

街上人來人往,錦瑟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恍然回過神的時候,卻是因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等她察覺到自己原來見過那張臉的主人時,那人已經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走過,錦瑟回過頭去,只見女子背影窈窕款款,嫵媚生姿,雖然仍舊未能想起來這人是誰,可是卻知道是自己相識的,便轉身跟在她身後行走,彷彿覺得她能帶引自己一個方向。

那女子一路穿街過巷,最後在一處普通的民居前停下來,推門走了進去。

此處錦瑟並不熟悉,故而茫然失措的站在巷口許久,才知道自己跟錯了人。

轉身想要離去之際,錦瑟腦中卻突然電光火石一閃,先前那女子的容貌再度清晰起來,是……海棠!

她又轉身看了看那座民居,這才想起從前的玲瓏閣已經沒了,而裡面的女子,自然也會另尋去處。

只是,那玲瓏閣的規矩便是一個女子只服侍一位官人,海棠既是服侍蘇墨的,那她如今又為何會住在此地?

她站在原處呆了片刻,還是轉身走向了那處民宅。

院門並未閉合,錦瑟有些茫然的來到門口,也不隱藏自己,直直的便往裡面瞧。

的確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民家小院,可是,院中那片花陰架下,涼榻上半躺著的人,卻是不普通。

海棠就坐在那涼榻旁,將剛剛買來的葡萄洗凈剝了皮,遞到那人唇邊。

那人微微擰著眉頭,些許疲憊厭倦的模樣,末了,卻還是張口吃了下去。

海棠笑笑,不知說了句什麼,仍舊低了頭繼續剝葡萄。

錦瑟臉色煞白的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氣,內里的思緒,卻還是逐漸翻騰起來。

她這雙眼睛還真是礙事,總是看見不該看的東西,總要有一日瞎了,才能得到安寧。

她恍恍惚惚的想著,剛欲轉身,那一邊,蘇墨忽然微微抬了眼帘,朝她看過來。

這一看,原本微微擰著的眉頭忽然擰得更緊,卻只是片刻便已舒展開來,從涼榻上起身。海棠驚詫抬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之後,卻瞭然一笑。

錦瑟看著他朝自己走來,自然再也挪不動腳步,只等著他。

蘇墨來到門口,伸出手來將她拉近自己,又捧了她的臉起來,端詳了一番,低聲道:「哭過?」

錦瑟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在寧王府兩日,他,應該是知道她的去處吧?可是,他為何也不來尋她,卻還有心思在這小院中休息?

她心思一時又亂了起來,連回答都忘記了,惶然轉身:「我要回去了。」

蘇墨卻緊緊握住她的手,聞言答了一聲「好」,遂轉頭對仍在院中的海棠點了點頭,拉著錦瑟一同離去。

錦瑟有些摸不清狀況:「你也要回去么?」

蘇墨轉身看向她,嘴角一勾挑起笑意:「你都回來了,我如何不回去?」

錦瑟聞言,心頭忍不住一窒,頓了片刻又道:「那……我若不回來呢?」

蘇墨抬手撫了撫額角,只低笑不語。

錦瑟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又下垂了幾分,掙脫了他的手獨自往前走去。

蘇墨原本是乘了轎子來的此處,然而錦瑟卻自顧自的往前走,於是兩人便一同步行。

走上大街,錦瑟一路沉默,忽然聽得前方叫賣麻糖,她才終於抬起了頭,往那個攤檔看了一眼。

蘇墨眼看著她匆匆上前幾步,忽然又頓住,隨後又低著頭轉身走向他,忽而便笑了。

等到錦瑟重新回到他面前,還沒開口,手中已經被他放了一些碎銀子。

錦瑟捏了銀子,這才跑到那個攤檔前,買下了一大包麻糖之後,一邊吃,一邊繼續往前走。

兩個人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才終於走回到王府,錦瑟的麻糖也終於全都吃光了,口中瀰漫著令人疲憊的甜香味。

走到門口,她終於迴轉身,看向他。

蘇墨微微挑起眉來,似乎等著她開口。

錦瑟朝他笑了笑:「其實我知道,你並沒有那麼喜歡我。但你卻盡心儘力營救我爹爹,我很感激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也會很感激你。當初若非爹爹出了事,我也不會再回這個京城來,等這件事解決之後,我若死了,那自然便罷了。而若能僥倖活下去,我……不會再繼續打擾你。」

蘇墨靜靜聽了,嘴角竟然揚起笑意:「這,可又是在吃味?」

「不是。」錦瑟平靜道,「不是吃味,也不是置氣。我只是說出自己心頭想法。」

蘇墨淡淡垂了眼,撫了撫她的頭:「我再給你三日時間,你重新想清楚了,再來與我說。」

錦瑟沒有心思去想。她只一門心思想著父親,想著從前母親留下的那本寫滿仲離文字的書,極偶爾的時候,會想起蘇墨躺在那花陰架下時,臉上倦怠疲憊的神情。

因此,三日後的答案,又會與現在有什麼不同呢?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三日後,的確什麼都不同了。

寧王府。

書房裡,蘇黎面前,靜靜攤開擺放著一本寫滿那依文字的書,可輕而易舉的看出那是一本教學用書,旁邊不時的出現一些用簪花小楷寫下的旁批與備註,卻都是極其簡單的文字,只類似幼孩學習那種。

然而就青越研習那依文多年卻依舊毫無進展的情形看,這本書對青越來說,無疑是無比珍貴的。

這是自那日錦瑟來求他,准她回侯府去取一些東西時,他派了人重新去侯府搜查所得。這樣一本珍貴的書,卻是隨意擺放在錦瑟幼年時的一堆玩物之中,莫怪得前幾次搜查,都未曾被發現。

沉默地將書一頁頁翻過,蘇黎眉頭始終緊擰。

一旁的小杜察言觀色了許久,終於開口道:「王爺,依奴才看,這本書絕對不會是傳說中的天下志。」

蘇黎冷冷瞥了他一眼。

小杜笑了笑,又道:「只是不知,王爺是打算將這本書收起來呢,還是找人來研究一番?」

頓了許久,蘇黎才終於淡淡道:「收起來吧。」

「也好。」小杜自顧自的點頭說道,「若那宋姑娘一心想要尋到的果真是此書,那她以後便只能來咱們王府尋了。」

蘇黎臉色霎時間一變,冷笑了一聲看向他:「我看你這奴才的腦袋是不想要了!」

小杜連忙縮了縮脖子,剛要開口說什麼,門口卻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進來。」蘇黎沒好氣的應了一聲。

來人立刻推門而入,帶來的消息,卻仿若晴天霹靂——

「王爺,宋侯在天牢中自盡了!」

小杜霎時間臉色大變,看了看蘇黎,卻彷彿還沒回過神的模樣,忙的提醒了他一句:「王爺?」

蘇黎依舊不動,只是向來漆黑深邃的眸中,卻緩緩的流露出一絲灰敗。

竟然……死了么?

當他匆忙趕到天牢門口,侍衛們正緩緩將裹了草席的宋京濤屍身從天牢中抬出,見了他,忙的將屍身放在地上,等候他的吩咐。

蘇黎久久沒有開口,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終於,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時,他回過了頭。

馬背上,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個身影,騎著馬,在街道上橫衝直撞,彷彿找不到方向一般,卻最終還是沖向了這邊。

他本以為她不會來了。

蘇墨若將她護得好,本不應該讓她來的。

然而錦瑟到底還是來了,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馬勒住,翻身下馬。

她竟沒有哭,面容之上,一片平靜。

她也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著地上那捲草席,緩步上前。

當下便有侍衛認出她來,卻都只是惶惶,驚疑不定的望向蘇黎。

蘇黎沒有示下,只是望著錦瑟。

錦瑟緩緩揭開了那捲草席,待看清裡面宋京濤蒼白的臉時,身子重重抖了抖,卻仍舊沒有掉淚。

「父親。」她低低的喚他,彷彿他仍然可以聽見,「父親,女兒以後再也不惹父親生氣了,父親可不可以……認回女兒?」

她聲音平靜無波,蘇黎卻緩緩捏緊了手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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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志之錦瑟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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