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為什麼要她認命?!
米雅麗聽余秋堂這樣問,嘆息聲,「人好頂啥用呢,他嘴太笨了,你別看他幹活的時候好像很靈活,去過幹活,就不行了。」
米雅麗不知余秋堂很熟悉米文忠,便給余秋堂講了很多米文忠以前的事。
其中有一些余秋堂以前就知道,但也有一些,確實是第一次聽到。
聽着聽着,就會被米文忠的憨態逗笑。
真是個老實人。
「……反正,前前後後相親也不少,前幾年還多些呢,但一個沒成。
你說,平時都好好的嘛,走的時候我們都會給交待好,他也答應的好好的,可見到人家姑娘,就立刻不會說話了。
有時候勉強說點什麼,也是結結巴巴。
那你說誰能看上他。
慢慢的,周圍媒婆都知道他是這個樣子,也就不好好給介紹,來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再到後面,索性就沒人給介紹了。
家裏人都急死了,我哥自己反而不急了,說是不的話,那就不娶了,攢錢好好孝順爹娘……」
米雅麗將蘿蔔丁裝進臉盆,給鍋里開始添水。
「你說說,這咋行嘛,好歹總要找個人一起生活,好壞都是個伴,就這麼一個單著,年齡大了可咋辦。
反正挺操心的。
你是不知道,現在我爹娘一提起這事,愁的飯都吃不進去,已經成為我們家裏最大的困難了。」
余秋堂饒有興緻地聽着。
知道是一回事,從另外一個人口中,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相當於是個補充。
並且,是這個時候米雅麗對哥哥的理解。
人對親人,朋友,乃至世人的認知,評判,都會隨着年齡增長,有不同的變化。
很多時候,年輕的判斷在成年後會被完全推翻,表現出截然相反的看法。
就像余秋堂對父親的感知。
前世這個時候,他還是一個毛頭小子,對父親只有怨恨。
而如今,在自己做過父親,也經歷過人世間很多挫折和觸壁后,終於明白人生的無可奈何。
對於普通人來說,人一生能改變的事情很少,大部分都是不斷在碰壁和挑戰中撞的頭破血流,漸漸學會隱忍,學會和世界談和。
年輕的時候,他總是以為,周圍是人際關係只是人,與人有關,可如今早已知曉。
所有人周圍的人間社會,其實就是一種客觀,那些好的壞的,糟糕的善良的人啊,也都是客觀的一員。
區別只在於,自己如何看待罷了。
即使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他能做的,也只是讓他能影響的事,盡量朝好的方向發展。
「你在想什麼?」
米雅麗發現余秋堂很久有會沒說話,轉頭問他。
余秋堂將神思收回來。
搖搖頭,讓情緒不要遺留太多在那種時而襲來的惆悵里。
有時他無奈的發現,人的年齡增長,比起身體衰退,更讓人無力的是思緒和觀念。
年齡增長后,人不得不去思考一些事。
即使想做到心無雜念,但其實很難。
若是心猿那般好降服,人間哪還有那麼多喜怒哀樂,五蘊熾盛呢。
他揉揉臉,笑道:「我在想,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讓我三姐和你大哥……」
「啊,你是說……!」
米雅麗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震驚異常。
余秋堂點點頭。
「我覺得他們還是蠻般配,人都很好,善良,照顧家裏,要是真湊到一起,搭伴過日子,不見得比一般人差。」
米雅麗若有所思。
她確實沒想過這種事。
倒不是覺得兩人不般配,只是因為她潛意識覺得,如果自己和余秋堂萬一在一起,那大哥和余秋堂的姐姐就是親戚……
雖然也算不上。
但有這層關係在,如果繼續還湊合,總覺得有點哪裏不對勁。
若是成了還好,萬一不成了呢,那彼此還怎麼見面,不是很尷尬嘛。
她當然不知道,這只是她的時代局限性。
後世這種事不要太多。
彼此都過自己日子就行,管別人幹什麼呢。
余秋堂看她還在猶豫,以為是她擔心姐姐的身體,便解釋道:「我姐的腿是不方便,但不影響生活,等到開春,我準備帶他去西安看看,說不定大醫院還有辦法。
就算不能徹底像正常人那樣,起碼走路什麼的能好點,這點你放心。」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覺得春梅姐腿有什麼問題,這也不是她想的,再說就算她這樣,也比很多正常人能幹多了。」
米雅麗急忙搖頭否認,擔心餘秋堂誤會。
又解釋道:「我是想着,他們成了還好,若是不成的話,是不是很尷尬,那以後還咋見面呢?」
余秋堂乍一聽,還想着這有什麼問題,見面就照樣見面便是。
但很快,他就立刻明白米雅麗的想法。
頓時心裏暗暗欣喜。
看來米雅麗已經將他放在考慮事情的決定條件里,這證明倆人的關係,比原來更進一步。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那你看這樣行不,我們先分別探探他們的口風,若是他們都不排斥,我們再撮合。
相反的話,若是都沒有這個意思,那我們也可以裝作隨意問問,不會影響什麼。」
米雅麗眼睛一亮。
「這樣感覺可以,不過我們問的時候,還是要講究方式方法,可不能好心辦了壞事,讓他們和我們都尷尬呢。」
「嗯嗯,我也這樣想。」
余秋堂笑笑。
米雅麗也是跟着笑笑。
米雅麗是那種典型的蘋果臉,圓圓的,五官都很秀氣,不笑的時候,都會很溫和,若是一旦笑起來,就會露出兩個可愛的梨渦。
余秋堂盯着她看,忘記管柴火,直到覺得身旁熱呼呼的,才發現不知不覺里,鍋台裏面的灶火已經燃燒乾凈,耽擱在外面的半截掉在地上,點燃了腳下一片麥草。
他急忙站起來,飛快用腳將麥草踩滅,但依然搞得到處都是灰,他這個慌亂的樣子,看的米雅麗抿嘴直笑。
想着也就只有這會,才能從余秋堂身上看到些許的少年氣。
不再是老氣橫秋,像個中年人了。
.
幹事講究的就是一個趁熱打鐵。
余秋堂和米雅麗商量完畢后,也不耽擱,等到下午做飯時,讓米雅麗找個機會,把余春菊帶到一邊做事,自己和余春梅試探。
「你出去忙嘛,咋今天一直在燒火?」
余春梅還好奇他今天咋回事,上午就燒火,下午還要接着燒,那麼多大事等著搞,男子漢一直鑽在鍋台前做什麼呢。
「累了,休息休息,剛好和姐聊會天。」
余春梅一怔,隨之嘆息聲:「也是,你一天忙的,像個猴一樣。」
這裏的猴是指一種用鞭子抽打旋轉的工具,像是城市裏孩子們抽打的陀螺。
一般要用粗細合適的木頭削好,在前面的椎體頂端裝個滾珠,或者是填個圖釘,減少和地面的摩擦力,就能很有趣的玩了。
這時候村裏還沒有柏油路,都是土地,摩擦力非常大,若不儘可能想辦法減少摩擦力的話,猴根本就不可能轉起來。
所以說,小孩子的想像力真是無窮的。
在這個貧瘠年代,利用現有很稀少的資源,嚴重不足的東西,創造出自己獨特的樂趣。
余秋堂其實很懷念這個時候的童年。
因為他發現,他出生在城市裏面的孫子和孫女,看起來玩具很多,實際上卻已經失去自主開發的機會。
他們所有的玩具都是被工業化生產出來,是成人告訴他們應該玩這些東西,所以他們便開始玩。
他們所謂的自主,也不過就是在別人給出的選擇中,選一個儘可能滿足自己想法的東西罷了。
而能讓他們玩兒的地方也很有限。
看起來生活是變好了,吃的好,穿的好,卻也因此失去了一些東西。
到底哪個更好?
余秋堂也很難說得清。
或許,這就是人生的無奈。
你永遠只能擁有一些東西,獲得的時候,肯定就有所失去吧。
余秋堂聽姐姐這樣說,也是搖頭苦笑。
仔細想一想,姐姐說的也沒有錯。
他回來這多半年,確實一直在忙着做各種事情。
真就像陀螺一樣,也不知道被什麼抽的一直轉個不停。
他甚至就連好好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的這個想法都沒有,更不用說真正的去歇息。
或許,在別人心中只能看到他的厲害,但是關心他的姐姐眼裏,他一直這麼忙碌,就是一種累。
這就是真正的親人。
別人只關心他飛的高不高,飛的快不快,飛的遠不遠,而關心他的親人,卻會關心他飛的累不累。
回過神來。
他想起今天的重點,可不是聊他,而是和三姐討論她的終身大事,這一不留意就被帶偏了。
「姐,你覺得文忠哥這人咋樣?」
「啊?」
余春梅一怔,「很好啊。他待人熱情,手藝又高,蠻老實的一個人,咋了?」
「我也覺得是,」余秋堂笑道,「我這幾天一直想一件事,你說有沒有可能……我只是說可能啊,如果說你和文忠哥兩個都沒有意見的話,你們湊在一起過日子算了。」
余春梅正在抹案板呢,聞言大吃一驚,抹布差點沒拿住,「你胡說啥我,這咋行?!」
又道:「不行,不行的!」
余秋堂覺得他和余春梅感情很好,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可以直接說。
「姐,你先不要拒絕嘛。其實你也說了,文忠哥他這人很好,那你性子又好又能幹,你們兩個在一起過日子,我覺得就蠻好。
一個沒有娶,一個也沒有嫁人,哪裏有什麼不行,難道你還不放心她的人品嗎?」
余春梅這會已稍微冷靜下來。
她苦笑着看看自己的腿,「堂堂你給姐說這種話,姐聽了一點都不高興,別人不知道姐的情況,難道你不知道嗎?
別說這種病能活多久,就算勉強在這個人世間賴活着,也不過就是個殘廢罷了。
我自己過得差就算了吧,怎麼能還拉着別人和我一起過苦日子呢?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們怎麼能隨隨便便去麻煩別人呢。
你文忠哥他是個好人,又能幹,脾氣好,還待人熱情。
他將來肯定能找個很好的對象。有自己的孩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而姐呢……
就這麼堅持多久是多久吧。
哪一天真的腿直接不能動,那這輩子就算了吧。」
余春梅憂愁的閥門瞬間被打開,壓制許久的洪水再也沒有任何阻擋,肆無忌憚的傾瀉出來。
她嘴上這麼說着,眼睛裏卻都是悲傷。
說話的時候身形微微搖晃,若不是扶著案板,幾乎就要站不住了。
她看起來說得很灑脫,既關心別人,又給自己安排了後路。
但是她的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想去用手背擦,卻因為手背上的麵粉沒有洗乾淨,將眼窩附近磨成了白色。
顯得既讓人心疼,又讓人好笑。
余秋堂緩緩起身,輕輕扶著姐姐的肩膀,柔聲說:「姐,老天爺就是不公平的,他給我們很多人天生就多了許多苦難。
或許是為了讓好人後面都能過上好日子,所以在過上好日子之前,好人吃的苦往往會更多。
我想,你這輩子該吃的苦應該已經吃完,後面就只剩下甜了。
你也別擔心,等春天暖和了,我就帶你去西安看病。
我能賺到錢,咱們現在不是要住大房子,等我們搬出來,我最重要的事就是首先把你的病治好。
姐,生病這種事,我們誰能想得到,你就把他當成老天爺對你的考驗。
就像唐僧去西天取經,要拿到最後的真經,不也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你知道西遊記故事的,人只要活着,就沒有任何事能順順噹噹。
但我們就是不能放棄。老天爺越是不想讓我們這些人好好活,我們就要越活的比誰都好。
就是想讓他睜開眼看一看,即使讓你這樣難,你只要開開心心的活着,也能活出自己活法。」
「堂堂……」
余春梅淚如雨下。
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麼多關心、安慰,同時又鼓勵她的話。
即使曾經疼她的母親和兩個姐姐,也只是跟着她一起埋怨老天不公平,讓她要學會認命。
可認命這種事,難道她自己不會想嗎?
為什麼還要讓別人告訴她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