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泣血

第五百九十一章    泣血

徐晃和滿寵,是兩個性格極為相似的人,滿寵立志剛毅,勇而有謀,徐晃性嚴,壯猛有謀。因此,這兩個同樣剛正的人尚未見面,就在心中產生了共情的火花——徐晃是親自站在中軍帳前,來迎接滿寵的。這可是跟當日梁禎巡營時,完全一樣的待遇。

就像徐晃知曉滿寵一樣,滿寵也知曉徐晃,因而落座之後,滿寵便開門見山道:「將軍久屯摩坡,魏王心中甚是着急。故特令寵至此,將軍若是有何難處,盡可告訴寵,寵替將軍,轉告魏王。」

「使君,關羽新勝,士氣高漲,我軍新敗,士卒離心,故晃以為,此刻絕非決戰之時。」

這番話,徐晃其實早就在書信中對楊修等人說過很多次了,但在他們那些外行人看來,這番話就是推脫之詞,因為在楊修等人心中,他們需要知道的,是徐晃究竟要用怎麼樣的策略,來擊敗關羽。但這又叫徐晃如何能回答得清楚呢?畢竟,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嘛。

「可魏王之意,不知將軍可曾明白?」儘管梁禎沒有明確向滿寵說明,他讓滿寵勞軍的用意,但作為一個慧眼之人,滿寵又怎會不知,梁禎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魏王欲救張將軍,只是,關羽乃新勝之軍,晃所部,士氣低糜,非時機得當,不能進攻。否則,便有軍敗之虞。」

「以將軍之見,關羽所部,可有疲態否?」關羽北伐至今,已有半年,而根據這三十餘年的戰例,半年,基本就是一場進攻型的戰役所能持續的最長時間了,因為久了,非但會耽誤到來年的耕種,更會讓己軍的士氣,因久不能勝,而大幅下降。

「晃曾經與關羽交換過書信,雖然關羽縝密,沒有透露過兵事,但他在書信之中,卻時常提到了孫權。他說,在過去的十年裏,孫權對荊州,一直賊心不死,三年前,還曾派諸葛瑾至江陵,代表孫權向關羽提親。」

徐晃說着,從案幾之下捧出了一個木盒,並從中取出五封信札,交給滿寵過目。

「孫權在關東的地位,相當於劉備在荊益,即便要聯姻,也應當向劉備提親。」滿寵取出其中一封信札,但尚未讀完,就開口道,「可他卻向關羽提親,這是意在離間劉關啊。」

徐晃點點頭:「是,所以關羽此次出兵北伐,在後方,尤其是荊南,亦佈置了重兵,以防孫權。」

滿寵聽着,眉頭不禁一擰,因為按照徐晃這個說法,關羽此番北伐,所能動用的部曲,最多也不過四萬左右,但就是這麼點人,卻能再三大敗荊州的梁軍,這究竟是因為關羽統領的劉兵戰鬥力太強,還是因為梁軍已成烏合之眾?

「前月,孫權倒是遣使至雒陽,想與我軍聯合,以圖關羽。」滿寵將信札放回木盒之中,而後輕輕地點着案幾,對徐晃道,「可魏王認為,若是我軍不先擊敗關羽,孫權便不會發兵荊州。反而很可能,再次侵擾壽春。不知將軍對此,如何看待?」

徐晃知道,滿寵這是在變着法子告訴他,必須立刻出兵,打一場勝仗,以讓全天下的人都看一看,梁軍的實力究竟還在不在。

徐晃沉默片刻,而後神色凝重道:「晃倒是有一計,不過還請使君向魏王稟明,請魏王相助。」

「何計?」

「關羽圍偃城,意在讓我軍前去相救,而後在偃城之外,將我救援之兵擊潰。」徐晃取來輿圖,以方便滿寵明白他的意思,「晃將親率本部兵,救援偃城。關羽必將領大兵擊晃,此時魏王便可親率主力,從兩翼包抄,一舉擊潰關羽。」

徐晃的意思,是要將偃城變成第二個樊城,在其郊外,再跟關羽來一次主力決戰,要是勝了,樊城之圍必解,要是敗了,那就必然只能退守宛城,乃至北渡洪河了。

「寵這就回稟魏王。」

滿寵離開徐晃兵營的當天,梁禎收到了許久未曾收到的,來自雍涼的戰報。但令他覺得大事不妙的是,這封奏報不是由一般的斥候送來的,而是由牛蓋親自送來的。

「牛將軍,可否告訴孤,這盒中軍書,是喜還是憂?」梁禎用手摁著右額,似乎這樣,他的右眼皮就不會繼續跳個不停了。

「回魏王,都有。」牛蓋似乎很逃避梁禎,因為他自進入軍帳伊始,脖頸就一直是縮著的。

梁禎見狀,心便涼了一截,但隨即,他就自我安慰道:算了,最多不就是又敗了嗎,難道還有什麼結果會比,失去兒子更痛苦的嗎?

確實,自打五年前,又一個兒子戰死沙場后,梁禎的心,便已麻木,因為在他看來,餘生的每一場戰事,就算結果再壞,也壞不過這漢中之敗了。

「呈上來吧。」梁禎對立在身側的楊修道。

「諾。」楊修上前,從牛蓋手上接過那個木盒,也就在這一剎那之間,他發現,牛蓋的手,抖得很厲害。

「大魏王。」楊修用雙手將木盒遞給梁禎。

梁禎麻利地掀開木盒的蓋子,取出內里的軍書,並在案几上攤開。初時,他的神色尚算平靜,嘴角似乎還帶有一絲喜色,但慢慢地,他的臉黑了,笑意更是凝固了,接着只聽得「噗」的一聲,大魏王面前,竟升起了一團血霧!

(正月,備夜襲霜營,不克,退還上邽。時李嚴等書調丁夫,當給涼州,百姓惡憚遠役,並懷擾擾。嚴催之愈急,百姓怨怒,蜀中一日百十驚,備遂退去。

初,霜有隱疾,法正知之,乃定計,欲引霜至鹵城,與上邽黃權合擊之。霜疑有它,遂取上邽,不克,病發。以楊秋為軍主,欲引軍還冀城,備追之,戰於上邽北。備敗,時蜀中生變,備遂退,翌日,霜卒于軍中。魏王聞知,泣血數升,五度昏厥。)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涼州的戰局是:西邊,張飛於狄道大敗梁軍,甲首兩千,獲強弩數百,大鎧八十。梁軍殘兵只得龜縮於狄道城中,以圖苟延殘喘。南邊,劉備雖然小敗,且又被梁軍傷了法正。但黑齒影寒也確實中了法正的計,只要劉備能再多堅持一旬,便可大敗隴西梁軍,但命數,偏偏就是這樣飄杳,難以尋覓。

蜀中,終究還是支撐不起劉備的宏圖大計,在大事將成的前一刻,垮掉了。

黑齒影寒死後,諸將推舉郭淮為軍主,統轄隴上諸軍。郭淮接任后,一面讓鄭甘率兵一千,屯駐祁山堡,以防劉兵乘虛而入,一面讓楊秋率領余部退還關中。而他自己,則率領四千精銳,坐鎮上邽,以震懾未服之人。

「雍涼鏖戰經年,將士死傷三萬有餘,吏民亡者,不計其數。如今都督新喪,恐劉備、諸胡、白馬乘虛而入,以公仁之見,當派何人,以安關中?」

諸胡指的是河西的匈奴、西邊的羌人、氐人,白馬則是指鮮卑,雖說鮮卑在十多年前,就被梁禎打殘,諸胡也在黑齒影寒歷年的剿撫之中,安分了不少,但梁禎知道,胡人的習性,向來都是畏威而不懷德,一旦關中缺乏重量級的人物坐鎮,諸胡和白馬就會立刻生出二心。南寇,是遲早的事。

「關中乃龍興之地,非宗親不可使鎮之。」董昭道。

董昭自然知道,梁禎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麼,因此他也就直言不諱了。

梁禎暗自吃驚,因為經董昭這麼一說,他方才想起,自己的「宗親」確實不多了。似乎,就只剩下兩個兒子,以及一個尚未具備兵團指揮經驗的梁憲。但又正如董昭所言,關中乃是龍興之地,憑此可得天下,又怎可假手他人?

「若梁憲西進,茂兒又遠在陸渾。若是孤有不測,大軍當託付於誰?」

這句話,梁禎不是對董昭說的,而是在自言自語。因為今天,他終究嘗到了自己當年親手種下的惡果——諸子各馭一方。

不錯,這種做法,確實可以迅速判斷出各個兒子之間的優劣,但也造成一個問題,那就是諸子都不在自己身邊,因此一旦自己亡故,儲君必定難以在第一時間,繼承大位,以穩定局勢的。

不過,直到盈兒亡故之前,這個問題都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因為彼時,梁禎身邊的宗親雖然少,但也是勉強夠用的。但現在,若是讓梁憲西進長安,那梁禎身邊,就真的沒有一個姓「梁」的親信了!此時,一旦梁禎閉眼,軍權就必定會落入身邊的一眾幕僚之手,換句話說,到時候,誰是儲君,或者還有沒有魏庭,有沒有梁氏,都將由梁禎身邊的這三五個「心腹」說了算!

「公仁,依你之見,梁武如何?」梁禎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將目光落在了三兒子梁武身上,畢竟留着梁武在鄴城,也終究只是一個禍害,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去關中,以為屏障。

董昭沉思片刻,而後點頭道:「武公子有大將之才,可使之坐鎮關中。」

梁禎聽了,微微嘆了口氣,而後輕輕地揮了揮手:「去辦吧。」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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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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