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春野,陽光,眾鳥歸來》(8)

第一百七十章《春野,陽光,眾鳥歸來》(8)

樺樹林漫步

我所要提到的地區,坐落於紐約州南部,包括阿爾斯特、沙利文和特拉華三個縣,這裏為哈德遜河和特拉華河的支流提供水源,在美國,除了阿迪朗達克山區,這裏的荒野最多。卡茨基爾山脈的一些支脈橫穿此地,並且使這裏呈現嚴酷寒冷的北方氣候。在紐約州的一些地圖上,這裏被標註為「松山」,顯然這個名字不符合實際情況,因為我從來沒有在山中看到過松樹。或許用「樺山」這個名字更具特色,因為在這些山的山頂上樺樹的數量佔據優勢。這裏是黑樺與黃樺的自然故鄉,這兩種樹在這裏的規模非比尋常。

整個山區山坡上遍佈着山毛櫸和楓樹。然而在過去,整個山區長滿鐵杉,吸引了眾多伐木工和製革工。而今,除了那些荒涼的山谷,我們很難看到鐵杉的身影。在尚代肯和伊索帕斯這一帶,鄉村之中唯一能夠生產的只有革,因此製革廠大量興建,且生意興旺,其中一些至今還保留着。在這個時節穿過這個地區,我看到山坡高處仍留有一些鐵杉樹,它們歷經被砍伐、剝皮等不幸,剛剛又被剝了樹皮,露出新鮮泛白的樹身,遠遠看來非常醒目。

和其他的火山區不同,這裏沒有尖峰,也沒有陡坡,而是一條綿延不斷、此起彼伏的山脈。茂密的樹林覆蓋着山頂,使整條山脈如同寬闊起伏的地平線。登上特拉華河源頭的山峰,向南遠望,可以看到三十多千米外一條連綿不絕的藍色山脈。如果少那麼幾棵大樹,形成一大片裂縫,你就可以欣賞到遠處的美麗景色了。

想要從哈德遜河一側進入這片地區,就要先從索格蒂斯出發,順着哈德遜河,越過卡茨基爾山腳下崎嶇不平的鄉間地帶,經歷幾個小時的車程后,你會發現自己處於一座高峰的陰影之中。這座山峰被當地人命名為「高峰」,是這條山脈在這片地區的天然地界。在山的正東和東南面,山坡陡降,向遠處的平原上延伸,在山坡上你可以盡情遠眺三十多千米之外的哈德遜河。在山坡的正西和西北面,遍佈無數的小山脈,更加凸顯了主峰的高大威武。

從賓夕法尼亞至這裏的將近一百六十多千米的土地,就是下文我要講述的區域。這片區域寬度大約不到五十千米,土地空曠,人煙稀少,一片荒涼,只有去紐約和伊利鐵路的旅客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才會多看它一眼。

眾多溪流與湖泊

這一帶遍佈着許多冰涼湍急、盛產鱒魚的溪流,它們發源於這個山區的小湖和山泉。其中一些溪流的名字是磨坊溪、枯溪、威拉威馬克溪、海狸溪、鹿林溪、豹溪、不沉溪、大因金溪和卡勒昆溪。海狸溪是西部山脈最主要的排水口,它在漢考克的荒野地區流入特拉華河。不沉溪向南奔流,最終也流入特拉華河。大因金溪和東部的很多溪流匯合形成伊索帕斯河,流入哈德遜河。枯溪和磨坊溪盛產鱒魚,在奔流二十多千米后,也一併流入了特拉華河。

特拉華河的東支流和皮帕克頓支流大多是由此地山間的溪水彙集而成。在漫步探險時,我曾多次飲用清澈的溪水,那裏小溪初見日光。附近一米左右的地方,這些小溪穿越茂密的森林,幾經轉向,最終流入了莫霍克河。

在這一片區域,依然生活着很多珍稀的野生動物,熊偶爾會來侵擾羊群,我們可以從山谷中的空地上看到它們留下的清楚的破壞痕迹。

大因金山谷和不沉溪的源頭曾經被無數的旅鴿所統治。它們在這裏繁衍生息,導致數千米範圍內的樹頂上全部都是它們的巢穴。每天,旅鴿飛翔覓食,整個山谷一片喧鬧。獵手很快發現了這片區域,他們帶着獵槍,在春季一擁而入,瘋狂地獵殺旅鴿。面對殘忍的人類,旅鴿被迫離開了自己的家園,現在只有少數旅鴿在這裏的樹林中繁衍。

這片區域還生活着一些鹿,但是數量在逐年減少。去年冬天,海狸溪附近被人獵殺的鹿就將近七十隻。有人告訴我,有個惡棍發現了困在暴風雪中的鹿群,他立即穿上雪地靴,在一個清晨殘忍地殺死了其中的六隻,並且將鹿的屍體丟棄在地上,使其曝屍荒野。傳說中,那些做壞事的人總會得到上蒼的懲罰,變成盲人或傻瓜,但是這個惡棍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這令人對這類傳說產生了懷疑。

不過,這個地區最吸引人的是鱒魚,這裏的溪流和湖泊盛產鱒魚。由於水溫比較低——山泉的水溫約為四十四華氏度[6]或四十五華氏度,小一些的溪流水溫在四十七華氏度或四十八華氏度,鱒魚個頭比較小。在那些偏僻清澈的溪流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鱒魚。令人無法理解的是,溪水裏的鱒魚大多是黑色的,而在湖泊中的鱒魚卻色彩艷麗,令人無法形容。

最近幾年紐約城中喜愛釣魚的人沒有不知道海狸溪的,垂釣者成群結隊而來。

卡勒昆荒野中有一個湖泊,那裏生活着一種味道極其鮮美的白色亞口魚。但是只有在春天,在亞口魚產卵的季節,當樹葉長得像金花鼠的耳朵一樣大時,人們才能夠捕捉到它們。黃昏時分,這種魚開始逆流而上,準備前往湖泊產卵。這時整個河床被它們完全佔領,密密麻麻,到處都是。捕魚者只要走到河中,用木桶就可以收穫到很多魚。他們往往是蹚水到魚群活躍的地方,用手撈魚。用這種方式捕魚,三五個人就可以撈滿滿一貨車魚。尤其是溫暖的南風或西南風吹起時,捕魚更為容易。

雖然我對這一帶的周邊環境非常熟悉,但我只去過兩次。有一次是在一八六〇年,我和一位朋友沿着海狸溪溯流而上抵達它的源頭,在鮑爾瑟姆湖的湖畔紮營,準備進行探險考察。誰知一場寒冷且持久的暴風雨迎面襲來,沒有任何準備的我們只能被迫離開。我們都不會忘記是如何沿着山間一條不知名的線路跋涉的。為了探險時的安逸,我們攜帶了大量的物資,以至於撤退時我們被這種愚蠢的想法害慘,我們背負重物,艱難跋涉。我們在山頂停下,在細雨中品味烤魚,這一幕讓人十分難忘。在黃昏時分,我們在磨坊溪畔找到了一間簡陋的小木屋,在那裏,我們躲避風雨,度過了溫馨的夜晚。

一八六八年,我和兩個朋友曾經一起前往同一山區的托馬斯湖,準備在湖邊釣魚。在這次遠足途中,我才深深明白,和印第安人相比,我自以為高明的野外生存技能是多麼可笑。

探險計劃

那是六月的一個下午,在磨坊溪源頭附近的一家農舍,我們三人告別團隊,帶着背包,準備在黃昏時穿過森林,翻越山脈,抵達托馬斯湖。我們僱用了一個脾氣好但較為懶惰的年輕人做嚮導,他正巧在這座農舍逗留,帶着一個聯邦軍的背包,指引我們在林中行進了幾千米,以免我們一開始就走錯路。找到托馬斯湖似乎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並且根據說明,這一片的地形非常簡單,我確信我們能夠在天黑前抵達那裏。「沿着這條小溪走到山這邊的源頭,」他們說,「涵蓋那個湖的溪谷就在山的另一邊。」多麼容易走啊!但經過進一步的詢問,他們又說我們到達山頂的時候應該「沿着左邊的路走」。在陌生的樹林中「沿着左邊的路走」是一個不確定的指引。如果我們一直向左走,可能會招致麻煩。但是,如果湖就在正對面,為什麼還要向左走呢?哦,湖不是在正對面,而是偏左一點兒,穿過兩三個山谷都可以抵達,我們可以輕鬆地找到其中一個。但是,為了確保路線準確,使我們能有個好的開始,帶領我們走到那個「沿着左邊的路走」的地點,我們僱用了一位嚮導。去年冬天他去過那個湖,知道路線。

在最初的半小時里,我們沿着一條不起眼的林路而行,這條路是人們在冬天從山上往山下運白蠟樹用的。林中有一些鐵杉樹,但大多是楓樹和樺樹。在茂密的樹林中行走,根本看不到矮小的灌木,地勢緩緩上升。一路上我們幾乎一直能聽到右側傳來潺潺流水聲。有一次,我靠近溪流,發現溪水裏滿是鱒魚。正如人們所期望的那樣,溪水冰涼。不久,山勢變得陡峭,小溪變成了細流,從散佈山坡、被苔蘚覆蓋的大塊岩石和小石頭下面流出。我們喘著粗氣,艱難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前行。我安慰自己,每座山山頂附近都有段最陡峭的路,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山路越來越陡,我們終於登上了山頂,到達一片水平、平緩的圓形空地上,那是上古冰神打磨的傑作。

我們發現這座山的背面有一片巨大的窪地,地面鬆軟、濕潤。那裏生長著一些高大的蕨類植物,幾乎都快高達我們的肩膀。我們還路過了幾片生長著澤地忍冬的林子,澤地忍冬正盛開着紅色的花朵。當路面開始像另一邊傾斜時,我們的嚮導終於在附近的一塊大岩石上停了下來。他確定自己走得夠遠了,我們眼下可以自己找到那個湖。「湖就在那邊。」嚮導指著一個方向對我們說。顯然,他自己也不是特別確定方位。在登山途中選擇路線時,他有過幾次猶豫不決,並且在翻過山頂向左前進時,他還曾經失足摔倒。不過,我們根本沒有留意。我們滿懷信心,辭別了嚮導,沿着山坡向下走,我們相信沿着一條小溪就能走到那個湖。

探險之旅第一天

在東南方向的林區,我發現了棕林鶇,在此之前,我沒有看到任何鳥,也沒有聽到任何鳥鳴。它響亮的顫音在寂靜的林間迴響,在半山腰尋找魚竿時,我在離地面約三米高的一棵小樹上發現了棕林鶇的巢。

我們繼續向山下走,直到我們唯一的嚮導——小溪變成一條相當大的鱒魚溪,細微的潺潺流水聲變成了大聲的喧鬧,我們開始有些焦慮,在樹林中四處張望,搜尋湖的影子,或者期望找到一些信號表明我們離湖已經很近。我們的目光穿過樹叢,隱約看到一個地方。經過進一步的驗證,那個地方實際是一片耕地。不久,我在它附近又發現了一塊荒地。對興緻勃勃的我們而言,這簡直是冷水澆頭。那天晚上沒有湖,沒有玩樂,晚餐也沒有鱒魚湯。那個年輕人也許是跟我們開了個玩笑,也許他迷路了。我們特別期待能在日落或者天黑前到達湖泊,因為那是鱒魚跳得最歡的時候。

我們繼續前行,很快來到一片殘株遍地的野地上,那是一座陡峭的通往西方的山谷的一頭。在我們腳下不遠處有一座簡陋的木屋,煙囪里炊煙裊裊。一個小男孩提着木桶從房中出來,走向小溪。我們大聲高喊,他轉身看看我們,沒有應答,而是跑回了家。過一會兒,他們全家人都跑出來,在院子裏向我們張望。即便我們從他們家的煙囪上滑下去,他們也不會表現得比此時更驚訝。因為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我下山來到他們跟前問路,被遺憾地告知,我們依然在磨坊溪的這一側,只不過翻越了一道山脊而已。我們走的方向還不夠靠左,在翻越山脊的時候,山脈向東南方向急轉,依然擋在我們和湖水之間。我們沿溪水走了大約八千米但卻錯過了湖三千米。我們必須徑直返迴向導與我們道別的那個山頂,然後保持靠左行走,那樣我們很快就會看見一排做過標記的樹,這些樹會把我們引領到那個湖邊。

於是我們循着原路返回,艱難地行進。無論怎樣,這真令人沮喪,也非常消耗體力。我們往回走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走到半山腰,天已經全黑。我們不得不走一會兒便靠在樹上休息一下,使得行進速度十分緩慢。最後,我們決定停下來,在一塊巨大、平坦、在山邊構成屏障的岩石邊紮營過夜。我們生起了火,把這塊岩石移開,吃了一點兒麵包,把所有的背包都高高地掛在樹枝上,以免睡着的時候被豪豬破壞。吃完了東西,我們躺下睡覺。如果有豪豬或者貓頭鷹經過的話(我覺得午夜過後我聽到過一頭豪豬的叫聲),它會看到這一幕:一條野牛皮毯子鋪在一塊岩石上,一邊有三頂並排的老式的帽子,另一邊有三雙沾滿泥灰的牛皮靴。

我們躺下后,樹林里似乎沒有蚊子。但梭羅書中的印第安人稱為「看不見的敵人」的蠓發現了我們,待篝火熄滅之後,它們猖獗起來。我的雙手和手腕被攻擊之後奇癢無比。我首先想到的是它們可能中毒了。當我開始猜測自己是否中毒的時候,這種奇癢無比的感覺蔓延到我的脖子和臉上,甚至蔓延到頭皮上。我把自己裹得更嚴實,儘可能地把手遮蓋起來,這才在同伴們入睡之後勉強入睡,而他們似乎並不受「看不見的敵人」的打擾。之後我又因為「床鋪」一側略微不平而難以入睡,負責打掃的女僕沒有把毯子弄平,有一個大鼓包,怎麼撫也撫不平,最終我也克服了這個困難,繼續睡去。

深夜裏,當我醒來時,正好聽到一隻橙頂灶鶯在附近的一棵樹上唱歌。它像中午那樣大聲、快活地歌唱。我自認為還是很幸運的。有些鳥比如雄短嘴鴉,會在午夜歌唱,就像公雞打鳴一樣。我曾在夜間聽到過毛鳥、極樂鳥鳴叫以及披肩榛雞敲打鼓點的聲音。

探險之旅第二天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隱約可見時,我立刻聽到了幾十米開外一隻棕林鶇的美妙歌聲。很快,灰色的晨光漸漸地將我們包圍,樹林中響起了鶇類的大合唱。我感覺從來沒有聽到它們唱得如此甜美動人。多麼悠閑、美妙的歌聲!這歌聲撫慰了我們。這是鳥兒清晨第一件事,在鳥兒大合唱結束之前,蟲子們都是安全的。我認為鳥兒都是在離地一米左右的高處休息。事實上,鳥兒都是在自己的巢穴休息,正如我看到的這隻棕林鶇,它就住在大樹的下面。

棕林鶇的分佈和其他鳥不一樣。我最開始研究鳥兒的時候,本應對在此地見到棕林鶇而吃驚,因為我曾經發表過兩篇文章來闡釋自己的觀點:在卡茨基爾山的高處沒有發現棕林鶇,但是隱士夜鶇、韋氏鶇或威爾遜鶇很常見。事實證明我的觀點並不完全正確。在這個地區也可以找到棕林鶇的身影,只是它們比較罕見,善於藏身。只有在它們孵化幼鳥的時候,我們才有機會在深山東面和南面的山坡上見到它們。在這個地區,在這個季節,我從未在附近或類似的樹林中發現過這種鳥,這與我在這個州其他地區的發現正好相反。鳥類在不同地區的生活習性也是不同的。

天一亮,我們就收拾行裝,準備繼續前行。那天早上,我們只吃了點兒抹了黃油的麵包,喝了一兩口威士忌。我們旅途中所帶的食物有限,在找到托馬斯湖之前,麵包和酒必須要省著點兒用,我們期待鱒魚餐能改善一下伙食。

很快,我們再次來到了和導遊告別時的那塊巨大岩石旁。我們四下張望,滿目都是高大茂密、沒有道路的樹林,不禁滿懷疑慮。經歷過一次盲目的誤入歧途的挫折,我們這次必須謹慎選擇,好好地考慮一下。這些山脈的頂部非常寬廣,即便看起來很近的樹林,實際上也在非常遠的地方,到了山頂,很難掌控整個地勢。這裏的山脈有太多分支,走向又有很多變化,僅憑眼力難以望及所有方向,即使一個小小的偏差,也會導致遠遠地偏離既定的目標。

這時,我想起我認識的一個農民的探險經歷。他告訴我他是如何在沒有嚮導的指引、沒有任何路標的情形下在這片山區的中心地帶跋涉了一天,最終準確地抵達了目的地。這個農民一直在卡勒昆一帶剝樹皮——那裏的樹皮遠近聞名,在剝到足夠多的樹皮后,他不想繞着漫長的山路回家,而是想直線返回自己在枯溪的家。如果這樣做的話,他就得徒步將近二十千米,翻越幾座山和一大片森林,沒有人願意冒險與他同行。連熟悉那片地區的老獵人都勸阻他,預言他不會成功的。但是,這個農民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向老獵人請教了當地的整個地勢后,便扛着斧子上路了。他一路直行穿過樹林,即使遇到沼澤、溪流、山脈也不改變方向。在途中休息時,他會先在前方選定一個標誌物作為目標,以便再次出發時不會偏離方向。嚮導曾告訴他途中會遇到一個獵人的小木屋,假如他能夠看到這個小木屋,那就證明他的方向是正確的。將近中午的時候,農民抵達了這個小木屋。日落的時候,他回到了自己枯溪的家。

找不到那排有標記的樹木,我們猶豫再三后,開始攀登左邊的高地,並沿途做下標記。我們不敢下山,因為處在高地是我們的優勢。樹林中升起了大霧,我們行走更加謹慎。攀爬山壁,穿過一片蕨類植物林,經過兩個小時的跋涉,我們來到一條小溪旁,這條小溪從山地高處一面巨大的石壁下流出。這裏地面非常寬闊,有一片茂密的白樺樹林,林中每棵樹都非常高大。

經過休息與商量,我們決定最好不要再這樣徒勞地搜索下去,但我們也不願放棄尋找托馬斯湖的計劃。於是,我向同伴們提議,他們留在溪水邊照看我們的行囊,我自己去進行最後一次嘗試。假如我找到了托馬斯湖,就鳴槍示意三次,讓他們過去找我;假如我失敗了,就鳴槍示意兩次,準備返回。當然,他們聽到我的槍聲后也得做出相同的回應。

於是,我把水壺灌滿,出發了,把這條消息作為嚮導。我剛沿途前進了不到二百米,這條小溪就鑽進了地下,看不到了,有些迷信的我還以為自己中了邪,因為我們的嚮導總是這樣戲耍我們。不過,我決心繼續尋找,於是大膽地向左走。向左、向左,像金句一樣指引着我向前。這時森林中的大霧已經散去,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山下的景色。我曾經有兩次站在陡峭的山坡上俯視山下,特別想冒險下去看看,但是我稍事猶豫,依舊站在懸崖邊上。

當我站在一塊岩石上思考時,山下的樹林中傳來一陣巨大的響聲,好像大型動物的聲響。我悄悄地走下去一探究,原來是一群小牛悠閑地在這裏吃草。一路上我們好幾次看到它們的足跡。那天早上,我們在山頂上看到一塊平坦的草地,它們就是在那兒過夜的。出乎我的意料,它們並不怕我,而是表現得非常興奮,聚集在我身邊,好像在打聽外界的消息——也許是要打聽牛市的行情。它們走到我面前,熱情地舔我的手、衣服和槍。我明白,它們是想得到鹽,不放過哪怕只有一丁點兒含鹽的東西。這些小牛看上去一歲多,擁有光滑的皮毛,看起來非常勇敢。後來有人告訴我們,到了春天,附近的農民就把小牛趕到這些樹林里,直到秋天來臨,它們才從樹林里出來。這樣長大的牛身體強健,不會像餵養的牛那樣肥,而是像鹿那樣靈活、矯健。它們的主人大約一個月到林中給它們補充一些食鹽。它們有自己的原則,很少在規定的區域外活動。看着它們吃東西非常有趣,這也是它們看到我異常開心的原因。這些小牛橫掃著低矮的樹枝、灌木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植物,幾乎不在意品種地咀嚼著到口的東西。

牛群想要跟着我走,我從陡峭的岩石滑下,才避開它們。這時我發現自己以盤旋的方式繞着山向下走,同時掃視周圍的樹林和地面,期望獲得一些令人歡欣鼓舞的指引。最後,樹林變得開闊起來,我下山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樹林里的樹木筆直、高大。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黑樺樹,而且數量眾多。我受到了鼓舞。凝神聆聽,我聽到微風吹起剛剛落下的葉子,我相信自己聽到了一隻牛蛙發出的聲響。在這個暗示下,我以最快的速度在樹林中穿行。不久,我又停下來仔細聆聽。沒錯,是牛蛙的聲音。我非常高興,向前沖了過去。漸漸地,我在跑的時候都能聽到它們的聲音。「噗嘶讓咯,噗嘶讓咯」,年老的牛蛙低聲叫着;「啪咯,啪咯」,幼小的牛蛙尖厲的聲音夾雜其中。

然後,越過樹林,我看到了一道耀眼的藍光,我下意識地以為那是遠處的天空。再看一眼,我知道我看到的是水。不一會兒,我就走出了樹林,站在湖邊。我的內心充滿了喜悅。湖水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美輪美奐。在幽暗、茂密的樹林中長途跋涉之後能看到這麼開闊的地帶、這麼明亮美麗的景色,真是太幸福了!我的目光像出籠的小鳥一樣興奮,跳來跳去地欣賞眼前的美景。

這是一個方圓一千多米、長長的、橢圓形的湖。湖畔四周長滿樹木,地勢緩緩上升。欣賞完湖光山色之後,我回到樹林里,舉起獵槍,向天空放了三槍。槍聲在山谷中回蕩,牛蛙被驚得停止了鳴叫。等了許久,我並沒有聽到同伴的回應。於是,我再次鳴槍三次,但是仍舊沒有得到回應。後來我才知道,我的一個同伴爬到小溪後面的岩石上,僅僅隱約聽到了一聲槍響,似乎是從他腳下方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我心中明白,我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幾乎不再期待聽到同伴們以我們之前約定的方式與我聯絡。

於是,我開始往回走,這次沒有按照之前那個迂迴曲折的路線走。返回的路上,我不時地鳴槍示意。我的槍聲一定喚醒了像瑞普·凡·溫克爾那樣沉睡多年的青年。隨着子彈的逐漸減少,我只能減少射擊的次數,不時地向山頂高呼兩聲。最後,我的內心充滿了憂慮和恐慌,茫然四顧,想要找到一段路,以備應付當前隨時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我找到了托馬斯湖,卻丟掉了同伴。這時,空中傳來了一聲槍響,我立刻開槍回應,全速奔向槍聲響起的地方。但是,經過幾次試驗,我的槍聲再沒有得到一聲回應。我再次感到恐懼,我擔心槍聲會誤導我的同伴,使他們走向相反的方向。我立刻狂奔而去,竟然忽略了腳下的道路,致使之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他們沒有走錯路。過了一會兒,一陣呼喊聲傳來,表明他們就在附近。我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在樹林里穿行,撥開灌木叢,我們三個又見面了。

面對同伴們急切的詢問,我向他們保證我已經找到了那個湖,就在山腳下,如果沿着我們所處的位置直接向下走,一定不會錯過它。

雖然汗水打濕了我的衣服,但我仍然敏捷地背上行囊,帶着夥伴們前進。我們開始往山下走。我注意到那片樹林越來越密了,和我之前經過的那些樹林完全不一樣,但是我根本沒有考慮太多,我認為這樣能抵達湖畔的源頭部分,而我之前看到的則是湖的尾部。走了一會兒,我們看到了一排有標記的樹木,我的同伴認為應當沿着樹木而行。這條路與我們現在走的路幾乎呈直角,能夠通向山腰。但是我認為,我選擇的這條路一定可以更快地抵達托馬斯湖。

走到半山腰,通過樹間的縫隙可以見到一道山坡。我告訴同伴,湖就在我們與那道山坡之間,不到一千米。在我的激勵下,我們迅速抵達山底,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小溪和一片長滿赤楊的沼澤,顯然這是一個古老的河床。「我們可能在那個湖的上方,這條小溪必定會通往那裏。」我向既憤怒又疑惑的同伴解釋道。「那就沿着它繼續走,我們在這裏等你的消息。」他們說。

我繼續尋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相信我們中邪了,那個湖已經脫離我的掌控範圍了。這麼走下去,沒有一點兒向好的跡象,於是我放下行囊,爬到一棵山毛櫸上,目光越過沼澤,望向山頂。當我探身從最高的樹枝上四處張望時,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我跌落在地,即使是匆匆的一瞥,我也可以肯定這附近並沒有湖的蹤跡。我不肯放棄,丟下行囊,拿着獵槍,繼續尋找。在另一片赤楊樹沼澤中穿行了將近一千米,我以為自己正在接近那個湖。我看到一座低矮的山峰像半伸展的手臂一樣展開,我天真地以為我的目的地就在它的懷抱之中。但我只是發現了一片更大的赤楊樹沼澤。穿過沼澤,潺潺的溪水開始奔騰著往山下流去。它的堤岸越來越高,越來越狹窄,風中似乎傳來它的嘲笑聲。我懷着厭惡、羞愧與煩惱,開始返程。

經過兩個小時的奔波,我回到了同伴身邊,幾乎虛弱得像病了一樣。我又餓又累,精神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幾乎對托馬斯湖失去了興趣。我竟然渴望自己遠離森林,從此再也不再進行探險,讓托馬斯湖見鬼去吧。我開始懷疑這個湖的真實性,懷疑托馬斯本人是否曾經再次看到這個湖,懷疑除了他,從沒有人看到過這個湖。

我的同伴們不像我這樣深受莫名其妙的壓力,他們已經恢復了精力,他們樂觀地安慰我。我休息了一會兒,吃了點兒麵包,喝了點兒威士忌,狀態好多了。大家決定對托馬斯湖進行最後一次嘗試。這時,彷彿是為了安慰我們,一隻知更鳥在旁邊歡快地唱起歌來,冬鷦鷯也打開了它的音樂盒——我第一次在這片樹林中聽到,歌聲優美動聽,熱情奔放。毫無疑問,它是我們最棒的歌唱家。它若是像金絲雀一樣在籠子裏長大,憑藉它的歌喉,肯定更能受寵。因為它既有金絲雀那樣美妙的聲調及歡快的性格,又比金絲雀的聲音更加悅耳。

我們再一次沿着原路返回,繞過那塊岩石,回到那排有標記的樹木那兒。這次我們沿着這排樹木前行。最後我們這樣做了,在走過這個地方的右邊后,我們發現向左這項原則還是對的。走了將近二十分鐘,我看到了之前我發現的那片樺樹林。我這才明白我的錯誤,原來剛才我帶着大家向右走得太遠了,到了山的另一側,後來我們才知道那裏是赤楊溪山谷。

此時,我們的內心充滿喜悅。沒幾分鐘,我再次透過樹林的間隙看到了那片猶如天空的藍光。快到湖畔時,我們在森林中看到的第一個野生動物——一隻土撥鼠,它蹲坐在離水面很近的樹根處。很顯然,面對地上逐漸靠近的危險,它不知所措。所有的退路都被切斷了,它彷彿準備坦然面對自己的命運。我像一個野蠻人一樣殺了它,出於一個目的——吃它的肉。

午後的陽光照在湖面上,一陣微風吹動平靜的湖面,帶起陣陣漣漪。在湖的對岸,一群牛正在吃草,牛群首領的鈴鐺聲從水面上傳過來,在這片荒野中,叮叮噹噹的聲響既野性又動聽。

來到托馬斯湖,釣鱒魚是第一要事。我們立刻找到湖邊的一艘木筏,兩人上了木筏,在不到半米深的水面上垂釣。但是我們竟然連一條鱒魚也沒能釣到。事實上,在托馬斯湖停留期間,我們收穫的鱒魚不到一打半。而在一周前探險的三個人,短短的幾個小時就收穫了數不清的鱒魚,讓他的鄰居們吃鱒魚都吃膩了。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這會兒鱒魚就是不肯上鈎,也不碰任何誘餌。所以湖中的翻車魚就成了我們的目標。這種魚雖然個頭兒有點兒小,但勝在數量眾多。它們的巢都在岸邊,撥開湖畔的沉積物和雜草,便可以看到卵石鋪成的明亮河底,一兩條魚在那裏浮遊,觀望與守護。如果有人入侵領地,它們會惡狠狠地撲來。翻車魚非常好鬥、兇猛,有鋒利的鰭和脊骨,身體兩側有魚鱗,與其他有鰭的魚爭鬥時絕對是個難纏的傢伙,對於飢餓的人類來說,它們就像鐵杉樹的枝條一樣令人失望。這種魚如此多刺且單薄,以至那天我們才發現它的肉味道還是不錯的。

我恢復了體力,在夕陽餘暉下開始尋找這個湖的出口,去那兒試試釣鱒魚,而我的同伴仍然想在湖中試一試運氣。這個湖的出口正像這類水域一樣,水流平緩且隱秘。這條小溪寬兩米左右,沉默且平靜地流淌了二十來米后,像突然意識到自己自由了一樣,躍下一些岩石。因此,我一路跟隨這條小溪,看到它快速地向低地流去,接連流經幾道瀑布,像走台階一樣向山下行去。這條溪流看起來會有很多鱒魚,但我發現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多。不過,當我返回營地時,手上拎着一大串鱒魚。

臨近黃昏的時候,我去尋找湖的入口,像平常所見的一樣,這條小溪在沼澤地上平緩地流動,這裏的水比出口處涼得多,鱒魚更多。當我行走在湖口沼澤邊茂密的灌木林時,一隻披肩榛雞跳到了我身邊的一棵樹上,抖著尾翼,看樣子想要飛走。當時我沒有帶獵槍,只是靜靜地站在旁邊觀察。很快,它就離開了樹枝,躲進了灌木林中。

作為鳥兒的研究者,我永遠對新鮮的東西敏感,一進入沼澤,我就被一支洪亮、歡快的歌曲或顫音吸引了。這聲音是從我頭頂上方的枝頭傳來的,我之前從未聽過,來自我頭頂上方,聽上去這隻鳥應該和林鶺鴒及水鶺鴒或灶鶯是親戚。這隻鳥的聲音像金絲雀的一樣,非常響亮,但是非常簡短。它一直藏身在樹的高枝上,我很長時間都沒能發現它。我來來回回在樹下走了好幾圈,當我靠近溪水的轉彎處時,鳥鳴聲突然響起,當我繞過這個轉彎處,走遠些時,鳥鳴聲又消失了,毫無疑問,這隻鳥的巢就在附近。我再次仔細尋找,終於發現了那隻鳥並把它打了下來。結果這是一隻黃眉灶鶯,或者叫紐約灶鶯,我第一次見過這種鳥。正如奧杜邦所描述的,這種鳥在體形上比大灶鶯(或者白眉灶鶯)大,在其他方面與後者是一樣的。我非常高興能有這樣的收穫,我感覺幸運女神開始眷顧我了。

資深的鳥類學家並不認識這種鳥,新的鳥類學家對它的描述又不是很全面。它在地面或者腐朽的原木邊緣用苔蘚搭巢。一位記者寫信告訴我,他曾經在賓夕法尼亞的山區發現灶鶯繁殖。大嘴灶鶯善於歌唱,而新發現的這個小灶鶯的歌聲更加歡快。而我現在有的這個鳥標本看似和它的家族其他鳥的生活習性不一樣,而是像鶯一樣在樹頂活動,似乎在捉蟲子。

湖口一帶的鳥類非常多,鳥鳴聲此起彼伏,很是嘈雜。知更鳥、藍松鴉和啄木鳥歡快地鳴叫,似乎在歡迎我的到來。藍松鴉發現我頭頂上方不遠處有一隻貓頭鷹或者某種野生動物,就像平常在這種情況下的反應一樣,大聲鳴叫,以示警告,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

這天白天我在另外兩三處聽到過某種啄木鳥敲擊堅硬、乾燥的樹枝的聲響,在這兒也聽到了。這種聲音與以往我聽過的啄木鳥的敲擊聲不同,而且每隔一段時間重複一次,響徹寂靜的森林,還有個非常明顯的特點——有節奏,忙中有序,好像這是場有計劃的表演。先是「咚咚咚」緊密的三聲,然後是「咚咚」更洪亮、間隔較長的兩聲。第二天日暮時分,我又在枯溪的源頭弗洛湖聽到了這種鼓聲,而且節奏與之前沒有任何變化。這種打擊樂有一種旋律,是啄木鳥啄光滑、乾燥的樹枝時發出的,因此非常討人喜歡,是鳥鳴中最有生氣的,帶有一種原始荒野的氣息,由於黃啄木鳥在這些樹林中數量最多,我便把這歸功於它的大作。這聲音能使我聯想到當時與之相關的那些景象。

太陽落山時,整個湖畔被披肩榛雞和青蛙的叫聲所包圍。我甚至可以同時聽到五隻披肩榛雞鳴叫。「薩撲,薩撲,薩撲,薩撲,薩羅——羅——羅——羅——羅——羅——」,鳴聲非常平常,使人愉悅。黃昏的時候,我返回營地,湖邊青蛙的叫聲響成一片,年老的青蛙聲嘶力竭,好像在對歌一樣。個頭如此小的青蛙竟然能夠發出這麼響亮的聲音,有的發出的聲響竟像兩歲公牛的叫聲一樣洪亮。這裏青蛙眾多,而且個個肥碩,愛吃青蛙的人應該沒有來過。我們砍倒了一棵臨近岸邊的樹,很快引來了大批的青蛙,它們聚集在樹榦和樹枝上,在半露出水面的枝子上嬉戲,像學校里的男孩一樣,太喧鬧了。

天黑后,我在煎魚的時候不小心將煮好的一鍋鱒魚打翻在火堆上。大家面對這一無法彌補的損失,神色哀傷,但我們想起灰堆上還有些可以吃的東西,就從中找出燒焦的鱒魚,都吃掉了,味道真不錯。

那天晚上,我們是在一堆灌木上睡的,睡得非常香甜。綠色的被折斷的山毛櫸細枝平放在地上,上面鋪着水牛皮毯子,像床墊一樣平整。我們下午點燃的那堆篝火散發的熱氣和煙霧將「看不見的敵人」趕跑了,它們一個都沒有前來騷擾。當我們清晨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到山頂上了。

我立刻前往湖的入口處垂釣,沿着溪水走向它的源頭。這次我釣到了一大串鱒魚做早餐。湖對面山谷前頭的牛群傳來鈴鐺聲,它們是在那兒過夜的。其中大多數是兩歲的公牛。小牛們圍過來,討要鹽吃,鱒魚都被它們嚇跑了。

探險之旅第三天

那天早上,我們吃完了麵包,吃光了我們釣到的所有魚,在十點左右準備離開湖區。天色真好,整個湖就像塊寶石,我願意在附近待一個星期,但我們已經彈盡糧絕,必須即刻返回。

我們踏上了歸程,很快抵達了那排有標記的樹木那兒。這時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是繼續沿着這排有標記的樹木前進,還是選擇之前我們跋涉的道路,找到那條小溪,返回從山頂出發時的那塊岩石,再到嚮導與我們告別的那個地方。最終我們選擇按照之前走過的道路前進。在密林中穿行近四十五分鐘,當帶標記的樹木早已消失在我們視線時,我們感覺自己已經距離與嚮導告別的那塊岩石很近了。我們生起一堆火,放下了行囊,四處張望,尋找一些標記以確定我們所在的位置。

我們四處張望了將近一個小時,卻沒有得出任何結果。其間,我碰到了一窩幼小的披肩榛雞,逗留了一會兒。老松雞拍打着翅膀,發出怒吼,想吸引我的注意力,遮擋那些還不會飛的小松雞。這隻母松雞拖着肥胖的身軀,慢慢地前行,不停地發出悲鳴。但我追趕它時,它的腳步立刻輕盈起來,有時還會飛上枝頭。我加快腳步,它跑得更快了,最終飛出了樹林,好像完全不在乎那些小松雞一樣。我返回原地,在樹葉邊上發現了一隻小松雞。我立刻把它捧在手心,小松雞蜷縮起來。我把小雞放在衣袖中,它竟然鑽到了我的腋下,彷彿那裏就是它的巢穴。

午飯的炊煙冉冉升空,我們還在爭論走哪條路線能儘快地走出森林。毫無疑問,我們能走出森林,但是我們希望儘快走出去,儘可能接近我們進入森林的那個地方。由於我們猶豫不決,磨磨蹭蹭,我們最終選擇返回那排有標記的樹木,又沿着樹木來到了山脊的小溪旁。我們四下張望與搜尋,發現我們又到了兩個小時前離開的地方。隨後又是一番爭論和分歧。但是我們必須做點兒什麼。當時已經是中午了,如果沒有食物和水,再在山上過一晚的前景可不令人愉快。所以,我們開始沿着山脊前進。我們發現了另一排帶標記的樹木,它們與我們前進的方向形成鈍角。這排樹有一千多米長,在它的盡頭,我們又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了。然後我們的一個夥伴發誓說他一定要走出這片樹林,並且向右轉,沿着山的邊緣前進。另外兩個緊跟他的腳步,但是內心想要停下來,慎重考慮一番以確定從哪裏走出去。但我們膽大的領頭人當機立斷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一路向下走去,好像是要走到地球裏面似的。這是迄今為止我走過的最為陡峭的山路,我們既害怕又很安心。我們知道,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堅定地前進,沒有回頭路了。當我們在懸崖邊上休息時,正好透過樹葉間隙看到了遠處的山地,房子和穀倉隱約可見。這真令人備受鼓舞。我們不知那裏是海狸溪、磨坊溪還是枯溪,只知道不能停下腳步。

最終我們在山谷的底部發現了一條生活着許多鱒魚的溪流,不過這時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垂釣的心思。我們沿着溪流繼續前進,有時需要踩着石頭過河,有時索性邁入水中,猜測着我們從哪裏走出去。同伴們認為應該向海狸溪前進,而根據太陽的方向,我覺得應該去磨坊溪,它位於我們下方近十米處,我記得上山時路過的一座幽深、荒僻的峽谷跟這裏很像。不久,河堤越來越低,我們走進了樹林。沿着樹林里昏暗的道路,我們走進了一大片鐵杉林。地面有一道緩坡,我們很費解這麼一大片鐵杉林怎麼能夠在伐木工人和製革工人手下倖存。除了鐵杉樹,這裏還有大量的樺樹和楓樹。

這時,我們已經離居民點很近了,開始聽到人類的聲音。大約前進了五米的距離,我們走出了樹林。我們過了一時半刻才明白身在何處。起初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非常陌生,但是很快情景發生了變化,出現了我們熟悉的景象。眼前的一切像變了魔術一樣,我看到的那個陌生的居民點變成了我們兩天前駐紮的那家農舍。與此同時,我們聽到了我們在穀倉中的腳步聲。我們坐下來,盡情為我們的好運歡呼。我們孤注一擲冒險的結果比我們預期的結果好得多,勝過我們理智的策略。營地的夥伴似乎提前預知了我們的返回,已經將晚飯擺在了桌子上。

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距離我們出發整整過去了四十八小時。就像哲學家所說的那樣,時間只是現象,詩人也說,生活只是感覺。短短的幾天,我們的人生閱歷似乎成熟了許多。同時,我們也感覺年輕了許多,因為我們從樺樹的柔和和堅強中收穫了新鮮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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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時的修養Ⅱ(套裝共8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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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春野,陽光,眾鳥歸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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