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3)

第23章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3)

第23章悄悄是別離的笙簫(3)

等楚擎趕到英知廢棄的教學樓樓頂時,她正蜷縮在水塔下的空隙里把自己抱成一團,小臉苦苦地皺著。

「CQ,我的腳好痛。」

楚擎把外套脫下罩在她失溫的肩膀上,小山一樣的身軀半跪在她面前,擋去山頂肆虐的野風。

「讓我看看。」他柔聲說著,像在哄小孩,粗壯有力連樹榦都能輕易折斷的手臂,輕輕地,輕輕地托出因疼痛而縮起來的右腳。

「是不是很嚴重?」花佐伊忍痛問道。

夜色中,這男人的臉色甚是凝重,像對待珍貴的寶物一寸一寸地查看。

「只是崴到了,不嚴重。」

那幹嗎還是那種嚴肅表情,一點兒也沒有說服力好不好!簡直像醫生沉重地向病人宣布,你的腫瘤不嚴重,最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有什麼心愿儘快了結去吧。

「哎,如果是骨折或者韌帶撕裂都要和我說。」千萬不要把她和攀岩俱樂部那些骨頭從肉里露出來眉頭都不皺的極限運動員相比呀!

「你……不會是從水塔上面跳下來的吧。」

她順著楚擎視線的方向朝上看去。三米高的水泥台邊緣掛著一隻鞋,背包丟在上面被風吹得鼓起來彷彿都在訴說自己方才荒謬的舉動。

最終,花佐伊只得嘿嘿尷尬一笑。

天殺的,幸好只是崴了腳,要是換個方向從上面跳下來,此刻她已經跌在八樓下的地面上腦漿成河了好嗎?

「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事?」

「我只是想試試看,跳下來是不是還能站穩。」

花佐伊自知理虧,拉了拉楚擎的衣擺,「沒想跳樓。」

「最好是沒有。」楚擎深深地看著她,剛才的想法讓他汗毛都豎起,「你幾歲,這樣做很好玩?平時叫你爬個高都哆嗦,難道今天有人用槍指著?」

花佐伊老淚縱橫扭向一邊,蠢事自知就行了,要不要這麼敏銳啊。她就是想試試看,自己能否像當年一樣輕鬆地躍下,彷彿只要那樣她就能變回當初的小花學妹,就有自信與潘凱臣並肩。

「能移動嗎?」楚擎扶她慢慢站起,花佐伊緊緊地拽著他像是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

那種付出全部的信任和依靠,令楚擎不禁稍微停住動作。他垂下眼,藉以掩飾心裡那種濃厚的感覺,繼而在花佐伊的驚呼下改為公主抱。

「我先送你回家。」

「不要!不要回家!」

楚擎低頭看了眼,在他的懷裡花佐伊實在太小隻,腦袋剛剛好靠到他胸口。此刻,她像是不好意思,雙手推搡著他如堅石般的胸膛,努力讓自己不至於完全貼在他的懷裡。

「你先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你能自己走?」

「我……」

咕嚕嚕……肚子叫的聲音讓花佐伊窘迫的境地雪上加霜。

從昨天告別式算起,就早上和龐先生一起吃了些甜點,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要不是餓得眼花了,也不見得還沒站穩就從水塔上跌下來。

花佐伊不再掙扎,原本還推三阻四的手,蒙住了自己臉。

「要挖苦還是嘲笑,悉聽尊便。」

似乎毫不介意,男人帶著爽朗的笑聲說道:「走,帶你去吃點兒東西。」

蘭瑟禮身為小潘先生相當器重的新人,他以嚴謹工作認真生活為格調,努力向律己的潘凱臣先生靠齊。

但是他的前輩王小姐就完全不那樣了,不但專業能力強,八卦能力更強。自從潘先生突然回來后,王小姐就不停地震動他的企業內通信工具對話框。整個屏幕就像發癲癇一樣,他一想打字就滿屏地山搖地動。

還能不能好好工作了?!

「他們怎麼樣了?」屏幕上前輩王小姐又在問他了。

蘭瑟禮怒不可遏,直接越洋電話打過去。

「你總抖我,我怎麼打字告訴你?!」

「那倒是!」對方似乎恍然大悟,「但你老不睬我,還當不當我是前輩啊。」

蘭瑟禮深吸一口氣,深深感覺一直將王秘書帶在身邊,長期與她共同工作的潘先生,其實脾氣並非如外界傳的那麼差。有時候和王小姐溝通,連聖人都會抓狂。

「潘先生看上去很平靜,今天比平時更早到公司。」

「怎麼會?趕回來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怎麼可能就這麼來上班了,邏輯上說不通啊。你有沒有看到他打電話給花小姐?」

「怎麼看得到啊,老闆又不會叫我幫他打電話!」

「也對,你一個男人的確很不方便。那你有沒有問過老闆,是不是要訂餐廳。」

「老闆晚上不是不吃飯嗎?」

「為了花小姐,他也得吃啊,快,快點按環境排列選出前三給老闆批示。」

「有這麼誇張?我沒覺得老闆是認真的,你看那個花小姐也不是特別漂亮,看上去也不像有錢人,除了性格柔弱一點兒基本沒什麼優點。」

王小姐在大洋彼岸都要翻白眼了,性格柔弱算什麼優點,而且那根本不是重點好嗎?!

「蘭,我告訴你,我們老闆找女朋友根本不在乎對方是不是有錢,反正都沒他有錢。好了去按我說的訂餐廳。」

「我是特助,不是機要秘書。」

「前輩拜託你就這種態度嗎?當初是誰把剛畢業的你錄取的!」

兩人正跨洋激烈討論的時候,有人經過蘭瑟禮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蘭瑟禮差點把電話扔出去。

「老闆!」

潘凱臣臉色不佳,已經四十個小時沒有睡覺,蘭瑟禮突然拔高的聲音足夠震撼到他的神經。他按了按快要爆開的太陽穴,忍下火氣。

「我先走了,他們不知道要到幾點。」潘凱臣指了下會議室里如火如荼的那群人。

老闆一周沒回來事情堆積如山,再加上美國的合約以及剛剛買下的終端公司,足夠核心團隊忙的。平時潘凱臣肯定會奉陪到底,蘭瑟禮看了眼時間,不敢置信。現在才四點。

「老,老闆……」

已經走到門口的潘凱臣皺著眉頭轉頭看他。

「要不要聯繫花小姐,我已經訂了餐廳。」

潘凱臣挑眉有趣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把蘭瑟禮看到尷尬不已,自覺多管閑事,心中暗罵王小姐不懂瞎出什麼主意,才緩緩開口。

「謝謝你,不過,今天和她打算在家裡吃飯。」

如果被王小姐知道,其實潘凱臣這麼早回去是打算給兩姐妹做飯,一定興奮地從床上翻下來。

花佐伊見識過好幾次潘凱臣的廚藝,自從潘凱臣像人那樣開始吃晚飯以來,他們一周會有幾次從療養院回來自己煮飯。當時花佐伊也是被震驚到不行,誰會想到一個自己根本不用吃晚飯的傢伙竟然有一身媲美中華小當家的廚藝。簡直就像是天賦點錯了一般。

花佑玲也驚呆了。她像石像一樣杵在潘凱臣背後,看見飛快刀工下成絲狀的食材整體排列,油鍋里金燦燦的手工丸子全都一個大小,就連做成湯的菠菜都一樣長短。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呀?

「你姐呢?」潘凱臣背朝著她問道。

「一早就出門了。」

手上的切菜刀頓了下,男人抬頭看向灰茫茫的窗外,深沉的眸色中似有波瀾。一時間,靜謐的空間里只留下油鍋里噼里啪啦的響聲。

氣氛因為他而有些冷了。花佑玲不禁摸了下手臂上爆出的雞皮疙瘩,哪怕是一言不發,姐夫的氣場都如此強大。

「我,我去給她打電話。」

廚房裡重新響起切菜聲,還是和之前那樣不緊不慢遊刃有餘,彷彿剛才的停頓從沒發生。花佑玲偷瞄他,身材頎長的男人低著頭專註眼前的食材。一絲不苟的襯衫,看似因為袖口的捲起,稍顯得有些隨性,其實仔細看那摺疊處的皺褶形狀相同,寬度一樣。這個人無論何時都是完美主義者的姿態,和得過且過隨遇而安的姐姐完全不在一個世界里。

「凱臣哥,你為什麼和我姐在一起。」她不由得問了。

「沒有為什麼。」

「家姐的確很厲害,但是我們家已經沒有錢了,和你的身份……不太相配。」

潘凱臣不太願意與人聊天,特別是心情糟糕、睡眠不足的時候。他沒有表情地將手上的食材扔進油鍋……這也是花佐伊喜歡吃的油炸食物,對於潔身自好的潘先生來說,油炸食物從不在他的菜單上。

然而,這頓飯很有可能在冷掉之前都不會等來女主角。

一開始,他以為花佐伊因為母親過世打擊太大,才如此反常。但現在,他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花佐伊是在躲他了。早上打過她的電話被按掉,之後一整天再無聯繫。

那女人,明明還說過想他的!

「凱臣哥?」

「沒什麼相配不相配。」

男人聲音清冷地回答她,每句都是斷句,完全無法聊天。

花佑玲只能專心打電話,過了一會兒,她不得不來彙報。

「姐的電話關機了,怎麼也打不通。」

潘凱臣應了一聲,仍給人無動於衷的冷漠感。在花佑玲看不見的方向,他用手按了下腹部,眉頭深深皺起。

他收拾好花家姐妹的廚房,將四菜一湯擺在桌上,擦了下手。

「你先吃吧。不等她了。」

「凱臣哥,你不吃嗎?」

「我不吃晚飯。」他的眸光是冷的。

花佑玲見他要出門了,趕緊說:「要是家姐有聯繫,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凱臣哥。」

這句話,終於讓她贏得了潘凱臣讚許的目光。門合上的瞬間,花佑玲癱在椅子上。

真嚇人啊,和潘凱臣獨處一個空間,會被他的氣場和沉悶壓死的好嗎?她越來越崇拜家姐,竟然能和這麼厲害的人談戀愛!

潘凱臣換了運動衫,面無表情在小公園裡一圈一圈地跑。時不時有公司的電話打來,請示他的各種決議。

過去和花佐伊一起慢跑時,她曾經抱怨過,和他慢跑簡直像陪他開會。既然都這麼忙了,幹嗎不早點兒滾去公司,幹嗎還要拖著她折騰。當然原話要婉轉很多,花佐伊是那種且戰且退,相當識時務,又不願花很多精力去對付麻煩事的人。也正是因為這種和學生時代完全不同的性格,才能讓她像被堅硬的外殼包裹,在這沉沉浮浮的世間,得過且過地混日子。

嚴格想來,她的境遇真是糟透了。如果還和過去一樣用像竹子一樣的堅韌品性應對,被壓斷壓垮只是時間問題。

對她的嚴厲或許只是因為不甘,不甘心花佐伊那麼輕易就忘記了過去,忘記了曾經那麼努力的自己。

「潘先生,能不能放鬆一點兒,你已經很厲害了,不用再那麼拼。」

彷彿聽到了她的聲音,潘凱臣猛地轉頭,向身邊看去——沒有人。

一瞬間,四十個小時沒有休息累積的疲憊感抓住了他,潘凱臣不得不彎下腰,撐住膝蓋。小腹處疼痛更加尖銳。

該回來了啊,花佐伊,都這個點,你到底在幹什麼?

還能在幹嗎?這個點當然在吃飯。花佐伊好滿足地喝了口啤酒,啃了口炸雞。

「CQ,還是你最了解我。」

自從某次母親心血來潮,她就天天和潘凱臣在醫院陪母親吃飯,偶爾潘凱臣也會自己下廚帶上去看望母親。母親總對潘凱臣的手藝讚不絕口,說他真是表裡如一的好女婿。可是花佐伊總覺得這人做的菜和他為人一樣,太健康了!

人生已經夠苦悶了,還每天營養晚餐不是作踐自己嗎?貧乏的人生就是要有炸雞、啤酒和麻辣燙好嗎?

經過簡單的包紮,花佐伊受傷的腳蹺到了桌子上,啃炸雞的樣子也充滿霸氣。

「乾杯!」她姿態不雅地和楚擎乾杯,大口大口地吞下泡沫,然後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楚擎房間里的,炸雞的香味估計會徘徊很久。不過他本人並不介意。

「謝謝你CQ,特地去買了給我。」風捲殘雲之後,花佐伊吮著手指,滿臉幸福。

「你別再做傻事就算是我謝謝你。不過,我很高興你第一個想找的人是我。」

花佐伊望著眼前這個深沉又可靠的男人,他的眼裡像有一片溫暖的海洋,只是被他注視著就能感到平和。

「對不起,我那時心情不好。」

「還以為你突然討厭我了,讓人家傷心了很久。」

那麼五大三粗一個男人還用少女的語氣,超噁心的好不好?花佐伊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Zoe?」

「沒事,我嗆到了。」

當她胡亂地抹著自己臉的時候才發現,眼淚根本止不住。溫暖的房間,安逸的環境,熟悉的美味都讓她放鬆。可一旦鬆懈下來,失去母親的傷感就像是猛獸一般再難壓抑。

沙發因為楚擎的重力深陷下一塊,他坐到她的身邊,遞給她一塊乾淨的手帕。

「鼻涕出來了。」他和平時一樣,並沒有因為花佐伊突然崩潰而露出特別的關心。

「CQ,我沒有媽媽了。」

「你還有我,還有妹妹,還有很多人會陪伴你。」

從沒有因委屈而哭的自己,不曾為親人的冷淡而哭的自己,連母親過世都沒有哭的自己,因為他的平淡的安慰,再也不能將所有的悲傷禁錮在體內,號啕大哭起來。

「幾天前還有說有笑的,突然人就沒了……嗚哇哇!」

「沒關係,已經都過去了,沒關係了。」

楚擎拍著她的背,慢慢將她攏到懷中。他的雙臂、胸膛都堅硬如石,擁抱她的姿勢是如此溫柔又舒適,花佐伊哭得岔氣,只能乖乖待在他的懷中,靜靜感受自己剛剛好快好快、現在已經慢慢平穩下來的心跳。

這個曾經是她的避風港,永遠向她張開懷抱的男人,現在也同樣是最堅固的堡壘。像是只要蜷縮在他的懷抱里,將不會再有苦難。如果只是因為林的那些話去懷疑他,那對他實在太不公平。

「Zoe,你好點了嗎?」

花佐伊點了點頭。

「要不要再吃東西?」

花佐伊又點了點頭。

「那和我在一起好嗎?」

他低沉的嗓音就像是毒藥,他說:「和我在一起,你不用為任何人改變。我就喜歡這樣的你,我不會再讓你哭了。」

然而……不行!

花佐伊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推了一下。

像小山一樣的身軀紋絲不動,但整個人卻怔了下,這偉岸男子的喉頭傳出一記細不可聞的嘆息。過了好久,那股環抱她的力道才慢慢散去。楚擎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她貼著楚擎的胸膛聽到了熟悉的心跳——就像是自己每每為潘凱臣動心不已時那樣。

「但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CQ你明白嗎?」花佐伊淚流滿面,眼神堅定。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花佐伊,既不是過去向陽又張狂的「小花學妹」,也不是幾年前黯淡無光的花佐伊。和潘凱臣重逢后,她的內心又派生出一個新的自我——矛盾的自我。

正是這個新的花佐伊,令她感受到了閉塞的十年中無法體會到的親情、友情和愛情。也正是這個新的花佐伊想要做更好的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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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里,微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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