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遙遠而沉默的你

第5章 遙遠而沉默的你

第5章遙遠而沉默的你

「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后要歸去。」

這句歌詞喬初意記了很多年,醒后要歸去,可何處是吾鄉。

喬初意迷迷糊糊,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沒有得到一刻安寧。

白熾燈投下刺眼的光線,黑暗與光亮交叉,她渾渾噩噩地睜開過兩次眼睛,只覺眼前人影幢幢,什麼都看不清楚,嘈雜的人聲稀里糊塗地灌進耳朵,混着她聽不懂的醫學術語,喬初意的腦袋更疼了,漸漸又沉入夢境。

很長很長的夢,真假難辨,喬初意夢見她和薄昭潯一起去天長山寫生,原本晴空萬里,轉眼間變成電閃雷鳴,而他們冒雨下山,卻突然遇險,電光石火間她死死地拉住幾乎要掉下山去的薄昭潯,最後卻被他決然地甩開手。

薄昭潯!

她猛地睜開眼睛。

模糊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先是看見雪白的天花板,緊接着聞到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

外面的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玻璃窗,一晃一晃地落到病床邊,須臾,喬初意的意識完全清醒過來,眯着眼睛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口很渴,想喝水。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喬初意側過頭,發現病床邊的矮柜上剛好放着一杯水,她吭哧吭哧地往床邊挪了挪,費了半天勁才伸長右手臂,終於摸到紙杯的邊緣。

「小喬!」病房的門被推開,顏湘湘剛把保溫瓶放到一邊,一抬頭看見喬初意瞪着黑黝黝的眼珠,立刻尖叫一聲,朝她病床撲過去,因為速度過快掀起一陣風,順帶打翻了她的救命水。

眼見甘霖化為烏有,喬初意直挺挺地躺着,半點力氣也沒有了。

「小喬,」顏湘湘的眼圈紅紅的,帶着哭腔,「你怎麼才醒啊?我們都快急死了,剛下完雪就去爬山,你是不是腦子壞了!」

喬初意乾咳兩聲,下巴微揚,對上顏湘湘水汪汪的眼睛,有些疑惑:「你是誰?」

顏湘湘的諸多抱怨頓時卡在喉嚨里,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喬初意:「小喬?」

「小喬又是誰?」喬初意纖長的睫毛閃啊閃,表情更疑惑。

「午飯來了,酸辣土豆絲,開胃。」盛析人未到聲先至,兩手拎着打包的飯盒,用膝蓋頂開半掩的門。

六神無主的顏湘湘彷彿等到大救星,死死地掐住盛析的胳膊:「小喬她好像失憶了。」

「不是吧,灑那麼大一盆狗血?!」盛析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湊到病床前和喬初意大眼瞪小眼,一副唏噓的樣子,「據說腦震蕩這種事,運氣差點的能讓人一覺回到公元前,我看這話不假。咱們小喬現在成了什麼都不懂的元謀人了,不過不用怕,只要人沒事兒,咱們作為死黨的,先教她學會直立行走也無妨。」接着一本正經地伸出手,說得有板有眼,「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小喬同學,我是你哥盛析,來,叫聲哥哥。」

喬初意冷冷地呵呵一聲,一把揪住盛析的耳朵:「盛析析,你是誰哥?偷偷管我借二百塊錢買煙花鬨女孩兒開心,還囑咐我不能告訴盛伯伯的人請回答。」

「錯了,錯了。」盛析捂著耳朵,妥協來得很痛快,又委屈地說,「我看你這記憶力可是好得很啊。」

喬初意鬆開手,大概是躺得久了,頭還暈著,左臂又疼得厲害,她有氣無力地抬抬尚能自由活動的右手:「湘湘快給我倒杯水喝。」

顏湘湘這才明白喬初意剛才是在惡作劇,氣鼓鼓地給她兌了杯溫水,想了想,又取了根吸管放進去,端到喬初意的嘴邊。

喬初意一口氣喝光了整杯水,似久旱逢雨,喝得着急,嗆得直咳嗽,顏湘湘拍拍她的背,嗔怪道:「急什麼,又沒人和你搶。」

「湘湘美人兒,我終於活過來了,我爸呢?」喬初意長舒一口氣。

顏湘湘給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喬叔昨天守了你一整夜,今天早上才被我勸回家休息,小喬,喬叔最近火氣很旺,你姑姑前天過來,說想接你去清淮看病,被你爸罵走了。」

「我姑姑來了?」喬初意驚訝,「我上次見姑姑還是十年前。」

「前天來的,好像在離這不遠的地方參加什麼畫展,順便來看看你,沒想到你摔成這個樣子。小喬啊,你姑姑特別漂亮,和你一點也不像!」顏湘湘興緻昂揚起來,又想起前幾天在病房外見到的那個女人,高挑纖瘦、氣質出塵,長發如黑緞,那麼冷的天也只穿着羊毛呢及膝裙,外面罩着件煙青色大衣。

「不過被喬叔狠狠地罵了一頓,就走了。」

喬初意哦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在床單上摩挲著,聽到這個消息她並不感到意外,從記事起,姑姑就是家裏不能提起的禁忌。

她的漂亮姑姑喬葉,年輕的時候是個相當叛逆的姑娘。

喬家幾代人都紮根在燈溪鎮,多年前,喬家父母是葯農,以採摘中藥維持生計,家中清貧,可和早早讓孩子輟學幫襯家裏的鄰里不同,他們還是咬牙供一雙兒女讀書。喬葉自小就愛塗塗畫畫,天賦過人、極有靈氣,喬初意的爸爸喬知生課餘會做些零工,供妹妹學畫。

其實最初讓喬葉學畫,不過是讓她的生活有點消遣,喬家二老最大的願望還是女兒能夠念完大學,回家來做一份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平淡順遂地過一生。

可喬葉偏不,學畫畫學得心也野了,非要跑去清淮說要當畫家。

喬家二老恨鐵不成鋼,瞞着喬知生坐長途車去清淮找她,盼望能勸動倔強的小女兒,沒想到因司機疲勞駕駛,途中遭遇車禍。

那場特大車禍在當時轟動一時,全車乘客無一倖免。

喬知生怒極,不顧喬葉百般哀求,堅持要和她斷絕兄妹關係。即使這麼多年過去,喬知生也拒絕和妹妹有來往。

所以喬初意鮮少見到姑姑。

「我的傷,很嚴重嗎?」喬初意看着被厚厚裹住的左臂,疼痛難忍,完全使不上力氣。

顏湘湘搬個圓凳坐過來,眼眶更紅了:「大部分是擦傷,不要緊,輕微腦震蕩現在看起來也沒什麼後遺症,就是你左胳膊傷得嚴重,做了複位手術,具體恢復情況還要看以後。」

聽到胳膊能保住,喬初意終於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小喬,有一樣我最佩服你。」顏湘湘瞥她,語氣充滿欽佩。

喬初意脫口而出:「長得美?」

「心態好。」

比自己想像中的答案差了千里,喬初意扁了扁嘴,沒興趣再繼續這個話題。

盛析打開袋子,擺好碗筷,舀出一碗小米粥,粥很濃稠,香味在房間里瀰漫,他用湯匙攪拌著熱粥讓它儘快降到適宜的溫度,湯勺碰在碗壁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安慰顏湘湘:「小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很快康復的。」

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喬初意總算熬到獲准回家。自從她受傷以後,喬爸雖然對她照顧周到,但始終冷著臉沒什麼好臉色。

喬初意知道自己理虧,仗着膽大偷偷地去爬山不說,還偏要走爸爸三令五申不讓她走的小路,如果不是被人及時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也難怪他會生氣。

「爸,我都成了楊過大俠,這麼可憐了,你還生氣啊。」喬初意歪倒在沙發上,從零食櫃里翻出一包薯片,左手不方便,只能右手拿着包裝袋,用牙齒將包裝撕開,結果沒掌握好力度,薯片撒得到處都是。

喬爸正在廚房裏準備煮魚湯,聽了喬初意的話,冷哼一聲,刀在菜板上剁得哐哐響。喬初意聽得心驚膽戰,趕緊倒了滿嘴薯片壓壓驚,咔嚓咔嚓地嚼著薯片又不甘心地替自己辯解:「爸,我在山上那會兒還背了一整首詩,可有出息了。」

本來黑著臉的喬爸終於無奈地搖搖頭,忍俊不禁。

各種魚湯、骨頭湯輪換著成為餐桌上的必不可少,雖然喬爸手藝好,但半個月下來,喬初意也喝得直皺眉頭,有時偷偷和八角兔一起分享。

自從喬初意受傷后,八角兔活得可滋潤了,每每吃飯,小肉團似的拱在喬初意腳邊,守着自己滿滿當當的小狗碗,伸出粉紅色小舌頭嗒嗒地舔著美味。

生活彷彿又重新展開,除了她的左臂一直恢復得不太理想。

新學期開始,喬初意不能騎車,又不想讓喬爸天天接送她,住校喬爸更不放心,於是蘇佳河和盛析每天輪流載她去上學。

這兩個死黨騎車弔兒郎當,一個賽一個不穩當,哪裏有坑走哪裏。被坑了幾次后,喬初意忍不住說:「嘖嘖嘖,連騎自行車這麼不用靠智商的事情你們都比不上薄昭潯。」

蘇佳河順着話問她:「小喬,老大走了之後簡直音信全無,你和老大關係那麼好,這段時間他有沒有聯繫過你?」

喬初意想起薄昭潯冷峻的眉眼、淡漠的語氣,心裏泛起酸澀,笑了笑:「薄昭潯現在發光發熱去了,哪還能想起我這個小魚小蝦的朋友。」

「也是。」蘇佳河對小魚小蝦的話深表贊同。

喬初意憤憤地掐了他一把,蘇佳河手一抖,差點把她摔下去。

日子在說說笑笑間不急不慢地過去,燈溪中學仍如往昔,薄昭潯也漸漸沒人提起,只有榮譽陳列室里刻着他名字的游泳大賽獎盃證明他曾停留過。

喬初意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多愁善感。

她去醫院複查過兩次,手臂的傷不太樂觀,從某一天開始,她發現原本整天眉開眼笑的爸爸不對勁。

客廳的燈常常徹夜亮着,喬爸似乎蒼老了很多,眼底青黑、滿面倦色,他不抽煙,最近卻常常在漫漫長夜點上兩支香煙,放在桌上,安靜地看着煙從猩紅一點慢慢化作灰燼。

爸爸有心事,喬初意看得出來,可旁敲側擊地問了幾次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有一天,夜過小半,喬初意已經關燈躺下,忽然聽見他壓低聲音在打電話。

喬初意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把卧室門拉開一條縫隙,客廳里的聲音很清晰地傳進來:「恢復得不太好……這個辦法是可以,但太麻煩你了……嗯,什麼時候來接她?好。」

他嗓子微啞,停頓了很久,才說:「小喬就拜託給你照顧了,喬葉。」

居然是在和姑姑通話。

從斷斷續續的交談里,喬初意大致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喬初意的手臂沒什麼明顯好轉,清淮有一家康復療養中心很出名,自從得知她受傷的消息,姑姑已經提過好幾次要把她接到自己那裏去,以便在專業復健師的指導下做科學復健,甚至已經聯繫好幫她辦理新學校的入學手續。

他遲遲不應。

喬爸雖然整天樂呵呵的,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可喬初意知道他是多麼倔的人,只要是他認定的想法,絕對不會輕易更改。

所以這麼多年堅決不和姑姑有任何聯繫,每次姑姑打來電話,他都憤憤地掛斷,好像只有不原諒,才能緩解當年雙親突然逝去的悲痛。

可這次為了她,他竟然也能試着放下頑固多年的心結,儘管那很難。

他最後還是說服了自己,只是為了他的小女兒能夠儘快健康起來。

最難的是放下,爸爸心裏,該有多難過啊。

黑暗的房間里,照進一束清冷的月光,喬初意赤着腳站在這小小的一片月色里,緊緊攥住門把手,眼角濕潤,幾乎落下淚來。

人這一生,很多東西過去了便不會再回頭。

唯獨愛不是這樣。

它涓涓如溪流,綿綿似山脈,不休不止,貫穿一生。

所以,請你一定一定要相信。

無論到什麼時候,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人深愛你。

也是在這個晚上,喬初意懂了,父愛是沉默,是妥協,是無堅不摧,是不顧一切。

如山,卻不止如山。

客廳里,喬爸掛了電話,長長地嘆了口氣。

喬初意悄悄把門關上,重新躺在柔軟的床上。她心裏悶悶的,把枕邊玩具熊的圍巾解下來,再重新給它戴上,如此反覆了幾十次,直到天透出亮光才睡去。

喬葉很有效率,她接過那通電話,風風火火地把手裏近期所有的工作全部推掉,關於喬初意的事都安排妥當,沒過多久就到燈溪鎮來接她。

已是三月末,小雨淅淅瀝瀝。

喬葉沒有帶助理,而是親自從清淮開車過來。她撐一把透明的傘,裊裊婷婷地站在門口,頭髮綰成低低的髻,兩鬢飛起幾縷髮絲沾了細潤的雨,素麵朝天,穿得很鄭重,和喬家父女一照面,瞬間紅了眼眶:「大哥……」

喬爸點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姑姑。」喬初意拎着行李箱,乖乖地叫她。

喬葉收了傘,微微彎腰,雙手捧著喬初意的臉,驚喜地說:「哎呀,我們小初意現在這麼漂亮啦。」

原本不覺得,靠得近了,喬初意可以聞到她身上有清淡的雪松木香味。

要跟幾乎素不相識的姑姑一起生活,喬初意之前心裏揣著小鼓,聽到這句話后喬初意立刻喜歡上了她。

清淮路遠,為了少開夜路她們不能停留太久,簡單寒暄了幾句,喬葉接過喬初意手裏沉甸甸的行李箱,同喬爸保證:「大哥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初意的。」

「爸爸,我會很聽話的。」喬初意坐進副駕駛的位置,從車窗里伸出腦袋,朝爸爸揮手。

喬爸笑了,兩手背在身後,粗著嗓子嚇唬她:「我跟你姑姑說了,要是不聽話儘管揍你,我允許了。」

喬初意朝他吐舌頭。

喬葉也笑:「我可捨不得。」

要走了,喬葉幫她扣好安全帶,然後轉動鑰匙,發動了車子。

喬初意一直回頭看,直到爸爸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融成雨霧裏一個小小的點。

車子開出段距離,快駛出燈溪鎮的時候路過一個淺水池塘,春雨在池塘里砸下無數個酒窩,一株歪斜的桃樹伸出兩叢茂盛的枝幹,半卧於河面,細白桃花密密壓在枝頭,隨風點點落在清波上。

這樣如畫的美景,大概很久都難見到了。

悵然若失的感覺在所難免,畢竟這是喬初意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離開燈溪鎮,離開家。

喬葉看她情緒低落,沒有多言,只是打開廣播,隨手調到一個頻道。

電台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旋律再熟悉不過,自從第一次聽過到現在,喬初意已經聽過無數遍。

那首《似是故人來》。

即使她仍舊不懂粵語,也早已將歌詞記得爛熟於心,時不時地還能哼上兩嗓子,比如這一句——

「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后要歸去。」

這句歌詞喬初意記了很多年,醒后要歸去,可何處是吾鄉。

路程遠,車裏有些悶,喬初意沒坐過那麼久的車,聽着廣播怏怏地靠在座位上,不多時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覺醒來天已經黑透了。

閃爍的霓虹燈照亮夜晚,路上車水馬龍,鳴笛聲不絕於耳,繁華喧鬧從身邊游過,讓喬初意移不開眼。

「到清淮了,為了歡迎我們的寶貝,姑姑帶你去吃美食。」喬葉語氣活潑,看起來心情非常好,她打個方向轉上另一條路,又開了十分鐘,停在一家日料店門口。

店面古雅,檐下三面吊著燈籠,彩幡被晚風掀起一角,看起來很有格調,喬初意亦步亦趨地跟進去,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好奇地左顧右盼。

服務生禮貌地把她們引進棉紙橫隔的包間里,喬葉接過來菜單,仔細詢問過喬初意,斟酌著點了牡丹蝦、鰻魚壽司、天婦羅、三文魚刺身和牛油果手卷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菜單剛遞出去,喬葉想了想,又添上奶油湯和抹茶雪糕。

「姑姑,點這麼多,我們吃不完吧,而且這裏的菜看起來好貴。」喬初意小心地拽了下喬葉的袖子。

「沒關係,吃不完我們打包回去當夜宵。」喬葉從桌對面伸過手來,輕輕搭在喬初意的手背上,她只覺得姑姑的手十指纖纖,又柔軟又溫暖,「初意,從今以後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姑姑很會賺錢哦,不用替我節省。」

喬初意眉眼彎彎,終於開起玩笑:「那你要當心啦,我可是很能吃的。」

「儘管吃。」喬葉神色動容,溫柔如水,「初意,謝謝你,願意來和我相依為命。」

這頓飯吃了很久,喬初意不再拘束,慢慢打開話匣子,和她說起很多往事,喬葉也配合著或驚呼或拍手,氣氛其樂融融。

喬初意沒想到,像姑姑這樣的畫家,二十一歲在聖彼得堡舉辦個人畫展,第一次參與畫作拍賣就刷新了青年畫家的最高成交紀錄,前幾年創作的《微光》甫一露面便被瑞士普利藝術館收藏,現在三十五歲了,居然還像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一樣。

姑姑是個很酷的獨身主義者,至今未婚,多年來一直獨自生活,時光真是善待她,好像沒有給她留下一點痕迹,還是那樣年輕好看。

可誰會真正喜歡孤獨呢,喬初意想起剛才的話,心裏軟下去一角。

吃完飯已經將近九點,喬葉去結賬,囑咐喬初意先去大廳等她。

喬初意吃得很飽,心情暢快,哼著歌往大廳走,圍巾拿在手裏一甩一甩,剛經過一個包間,突然從裏面擲出一個瓷碟子,好巧不巧地正碎在喬初意腳邊,尖銳的碎裂聲把她嚇得呆立當場。

很快,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奔出來,沖喬初意鞠躬:「不好意思,您沒被傷著吧?」

「沒有,沒有。」喬初意被西裝大叔周到的禮節弄得手足無措。

「是不是我成了殘廢,連在哪裏吃飯都由不得自己了?」摔個碟子還不消停,包廂內又傳出怒吼。

西裝大叔站在包廂門口,正色道:「先生的意思是,您現在並不適合到處走動,而且您今天在還沒有進食的情況下,已經換了十二個吃飯的地點了。」

言外之意周小公子你不是想吃飯而是在跟我逗趣兒呢吧。

「我爸提到我了嗎?」裏面的人沉吟了下,狀似無意地問。

太能折騰了,喬初意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包廂里徹底安靜下來,片刻后,噔噔地敲擊在木地板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喬初意剛想溜走,還沒邁出幾步,突然被叫住:「喂,你剛才笑什麼?」

她轉頭,對上男生不耐煩的目光。

他雙眉濃而長,眼睛乾淨清澈,渾身上下卻散發着一股紈絝氣,一看就是在優渥家庭里長大的公子哥兒,如果說哪裏有點扎眼,大概是他右手的那根拐杖。

年輕好看卻不良於行,讓人不免有點遺憾。

喬初意大大方方地指了指他:「笑你啊。」

他沒料到她這麼耿直,摩挲著拐杖,收了不耐煩的神情,眉梢微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笑我什麼?」

「笑你都這麼大了,還用那麼幼稚的方式博關注。」喬初意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這種套路她熟得很,從小到大沒少干過類似的事情。

一口東西沒吃換了十二個地方,他如果不是想要得到誰的關心,那肯定是腦子有問題。

他還想說什麼,在大廳等了半天也沒見到喬初意人影的喬葉找了過來,她一隻手攬過喬初意的肩膀,目光一轉看見他,有些驚訝:「遲深?」周遲深斂去剛才的跋扈,禮貌地同喬葉打招呼:「喬老師。」

「你的腿怎麼樣了?最近沒來我的畫室,堅持去復健了嗎?」喬葉關心道。

周遲深頷首:「在復健。」

「不過已經半個月沒去了。」西裝大叔站得筆直,找准機會在旁邊插話。

周遲深瞥了他一眼。

「是這樣,我們初意前段時間受了點傷,還沒好利索,我約了醫生幫她復健,和你在同一家療養中心,以後要幫我好好照顧下我家小姑娘哦。」喬葉語調輕快。

「好。」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喬初意。

回家路上,喬初意被好奇心折磨得坐立難安,總是想到周遲深那條不太靈便的腿,忍不住向姑姑打聽。

喬葉在清淮待得久了,對周家的情況多少了解一些,其實在清淮,大多數人都對有權有勢的周氏不陌生,做房地產起家,旗下連鎖酒店遍佈全國,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只是家庭方面不太如意,周家現今的掌門人周柏山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周遲深紈絝不成器,大兒子周遲遠倒算得上爭氣,名校畢業,年紀輕輕就把龐大的企業打理得有模有樣,可在去年,周遲遠突然拋下一切,為愛遠走異國。

周柏山震怒,揚言就當沒有過周遲遠這個兒子,因此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周遲深身上。

周遲深從小到大不受拘束慣了,整天跟着一幫狐朋狗友四處玩鬧,沒人管得了他,這種性子也終於讓他吃了苦頭。

幾個月前他和朋友飆車,出了事故傷及右腿,又不肯好好復健,雖說跛得不嚴重,但還是要依靠拐杖行走。

「遲深啊,桀驁難馴,所以周家把他送到我這裏學畫畫,想磨一磨他的脾氣,」喬葉停好車,拉過喬初意的手帶她等電梯,無奈地補充,「不過他也不愛到我這兒來,誰都拿他沒辦法。」

天已晚,只有她們在等電梯,喬葉工作時需要絕對安靜,因此公寓買在頂樓,整一層只有相對着的兩家住戶。

喬葉打開門按亮燈,隨手把鑰匙放在柜子上,喬初意跟進去,換上姑姑幫她擺好的棉拖鞋,有些拘束地站在客廳里,兩腳踮起又放下,低頭看拖鞋上的兔耳朵一搖一擺,行李箱放在腳邊。

在這時,喬初意聽見外面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一步步不緊不慢,接着,對面的門鎖轉動,再然後門被關上。

喬葉也聽到動靜,湊到貓眼上仔細觀察對面一番,詫異道:「對門獨住的小男生今天怎麼破天荒回來了,好久沒見他人影了。」

收回探看的目光,她又回頭囑咐喬初意:「初意,你以後沒事兒就多去對面門口,呼吸一下那裏的空氣。」

喬初意不解:「為什麼?難道那邊的風水比較好?」

「那是天才呼吸過的空氣啊,大補。」喬葉回答得理所當然,「可不是一般聰明,拿過國際心算競技大賽的冠軍,被爭相追蹤報道的那種。」

姑姑不愧是名畫家,想像力……也是蠻清奇。

「我從來不看新聞報道啊。」

「有機會給你看真人,改天遇上了介紹你們認識。」喬葉把客廳所有的燈都打開,亮堂堂的光從四面八方撲下來,她散開頭髮,用手攏了攏,沖喬初意回眸一笑,「最重要的是長得特別鶴立雞群。」

臉上還掛着一副「別裝了,我知道你們小女孩兒肯定喜歡這一款」的表情。

「……」

十點半,喬葉通常晚上才會靈感高漲,今天心情好,更是渾身細胞都叫囂著要創作,她換好家居服,帶着喬初意簡單參觀一下家裏,叮囑她早點睡,然後從廚房裏找出一條咖啡色圍裙套在身上去了畫室。

喬初意回到屬於她的卧室,把行李箱裏的東西一一整理好,分別放進衣櫃里和書桌上,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地板上鋪着長而軟的厚地毯,她光着腳踩上去,像踩進一片雲里。

房間裝修成溫柔清爽的少女風,每一個物件都十分用心,床上是碎花小被搭著粉嫩的蕾絲邊床單,喬初意按亮床頭燈,調到最暗的亮度。她把半邊被子蓋在身上,盤腿坐在床正中,獃獃地抱着膝蓋想,這大概是自別後,她和薄昭潯離得最近的時候了。

人有時真是奇怪,儘管在心裏篤定了無數次和他不如陌路,卻又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最想他,哪怕能靠近一點點,都會冒出微小的滿足感。

喬初意在清淮的生活漸漸安穩下來,除了偶爾會想家,其他都還好。

雖然一路要轉幾次車,可喬爸還是從燈溪來這裏看過她一次,還把十指不沾陽春水只會幫倒忙的姑姑趕出廚房,自己一個人大魚大肉、盤盤碟碟做了滿桌子美食。

兩個大人相對而坐,酒過三杯,哭過笑過、平心靜氣地聊過,多年怨懟終究敵不過骨肉親情,往事如煙。

好像伴隨着綿綿春光,一切都好起來了。

時間過得很快,喬葉怕她跟不上課程,特意為她請了輔導老師補習功課,喬初意悟性很好,收了愛玩的心思變得勤勉,中考後不負眾望地考上了省重點清淮三中。

在專業復健師的指導下,喬初意受傷的左臂也恢復如初。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唯一意料之外的是,她和周遲深慢慢熟悉起來。

都說周遲深脾氣古怪,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僅拒絕復健,也不怎麼願意來喬葉的畫室,可喬初意覺得傳聞都是以訛傳訛不可信,明明她自那天在日料店見過他一面后,跟撞了邪似的,總能碰見他。

在療養中心時時見到就不必說了,每到周六晚上,周遲深都會準時準點來姑姑家報到,通常課程結束后,喬葉會留他吃晚飯。

姑姑盛情留人用餐不過上下嘴唇一碰那麼簡單,出苦力的不還是她,喬初意腹誹,為了能和姑姑活得健康一點,這段時間她的廚藝簡直像去新東方進修過,突飛猛進。

西蘭花焯水后裝進盤子裏,喬初意低頭忙着整理香菇,水龍頭嘩嘩流水,周遲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需要幫忙嗎?」

喬初意頭也沒回,張口就指揮他:「需要,左邊綠色的籃子裏,洗兩根蔥,謝謝。」

周遲深本來只是客套,按照標準步驟來說,她不是應該禮貌婉拒說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嗎?

他的眼神細微地變了變,嘴角掛着似有若無的笑,按喬初意的吩咐把兩根蔥收拾得乾乾淨淨,遞到她手裏。

晚飯上桌,菜色簡單,香氣四溢的香菇臘腸飯配上素炒西蘭花,喬葉還陶醉地小酌半杯紅酒……

周遲深向來話很少,吃飯時動作不緊不慢,看起來非常斯文有修養。

喬初意趕緊手忙腳亂地坐好。

小淑女課堂開課了!

她坐在周遲深旁邊,隔着一臂的距離,鎮定地用眼角餘光偷瞄他。

從小到大喬初意一直沒被訓練出淑女模樣來,以前還好,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可自從她來了清淮,自尊心見長,看到周遲深吃飯如此斯文好看,終於艱難地承認自己枉為女生,活得實在太糙了,不改不行。

萌生這個想法后,喬初意總是偷偷觀察周遲深的動作,有模有樣地學他拿筷握勺,甚至連吃飯的頻率也模仿到位,周遲深吃一口,她緊接着往嘴裏送一口。

喬葉這次小酌怡情,心情一好眼睛也變亮不少,立刻看出些門道來,犀利地問:「你們倆吃飯怎麼像照鏡子一樣?」

「大概是心有靈犀。」周遲深似早有察覺,看了喬初意一眼,她心虛地往嘴裏一口口扒著炒飯不敢抬頭,他眼睛波光流轉,噙著溫和的笑意,「她並沒有在模仿我。」

被抓個正著,喬初意清楚地聽見自己的淑女養成夢碎了……

悶悶不樂地挨到晚飯結束,喬葉照舊泡在畫室,不多時有人來接周遲深回去,喬初意送他出門,敷衍地說了句「再見」,剛想關門,關到一半突然被他抵住,他開口問道:「你這周六還去療養中心嗎?」

「去啊。」喬初意微微一愣,「怎麼了?」

她雖然已經康復,但還是每周堅持去療養中心報到,在那裏做義工。

「那就好。」周遲深的話里聽不出來情緒,他隨即鬆開手,握住拐杖,篤篤的敲擊地面的聲音逐漸遠去。

「好什麼啊。」喬初意打了個哈欠,把門關上。

沒想到周六的義工之行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波折。

喬初意留在療養中心做義工最直接的原因,是一個叫冬冬的八歲小男孩。冬冬很乖,虎頭虎腦的模樣特別討人喜歡,可惜的是他患有唐氏綜合征,冬冬媽媽在這家療養中心做護士,一直把他帶在身邊。

以前來這裏做復健,冬冬媽媽給了喬初意很多幫助,她性子活潑,愛說愛笑,很會逗小孩子開心,冬冬非常喜歡黏着她。

最近喬初意聽說冬冬挑食,不愛吃蔬菜,他情況特殊,沒法像正常孩子那樣和他講道理,更不能訓斥。她想了好久,決定搞一點花樣,用胡蘿蔔雕成玫瑰花,再配上煮熟的青豆,把米飯和西紅柿、菠菜做成卡通人物,一盤菜弄得色彩繽紛,他肯定會喜歡。

有了想法,下步就需要練練手藝。

療養中心的庭院很大,鋪着方格紅磚,綠植蔥蘢,滿目蒼翠,喬初意找個亭子坐下,拿着刻刀努力練慣用胡蘿蔔雕花。

周遲深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喬初意。

她長高了一些,因為之前纏綿不愈的傷病瘦了很多,穿着水藍色長裙,露出一截白皙細長的手臂,小半邊臉沐浴在陽光里,睫毛低垂,長發披肩,溫柔又美好。

只是很快,周遲深便皺了眉頭,他看見有個曾經相識的「蒼蠅」走了過去。

那個戴着大金鏈子的男人湊到喬初意身邊,拿腔捏調:「這蘿蔔雕得可真好看,心靈手巧,不過還是沒有妹妹你好看。」

喬初意拿刀的手頓了頓,仔細看看小盆里七零八落無一成形的蘿蔔花,心想果然有的人年紀輕輕就瞎了。

喬初意對他的搭訕置若罔聞,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研究怎麼能把胡蘿蔔雕出個有模有樣的輪廓來。

金鏈子還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碰了一鼻子灰,他遵父命來療養中心探病,正巧看見喬初意,也不是動什麼歪心思,只是時間還早,看到漂亮女孩子不免想多兩句嘴,打發下時間。

他不屈不撓,呵呵乾笑兩聲,還想搭話,聽見有人冷冷淡淡地叫他的名字:「鍾炎。」

他循聲回頭,看到周遲深不遠不近地站在那裏,神情淡漠。

對視幾秒鐘,慢慢地,鍾炎沒了剛才的嬉皮笑臉。

他和周遲深狹路相逢,心中窩著團火,輕蔑地笑了:「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周家小公子啊,拖着條瘸腿還出來晃,奉勸你要多保重身體,畢竟不比正常人。」

這話說得尖酸刻薄,喬初意下意識地去看周遲深,只見他眼裏寸寸寒冰。

鍾家和周家是生意上的死對頭,鍾炎還曾在周遲遠手裏栽過跟頭,對周家兄弟積怨頗深,好不容易抓住這個能拿住周遲深痛處的話柄,他當然要說個痛快才解氣。

說到最後,鍾炎還大搖大擺地走到周遲深面前,故意推搡了他一把。

周遲深站着本就難以保持平衡,被這麼一推差點仰面摔倒,幸好一旁的喬初意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將他扶穩。

動口還動手,這下喬初意沒法袖手旁觀了。

「你別攔我,我爸教我學武十幾年,就是為了今天讓我替天行道。」喬初意說得好比電影女主角,隨後面對鍾炎,深吸一口氣,擺了一個大鵬展翅的動作。

鍾炎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讓周遲深出醜,最好再拍幾張狼狽的照片,替他在圈子裏好好廣而告之。

還沒靠近,只見喬初意已經面無表情地擺好要對打的姿勢,別說,衣袂飄飄的樣子還真有幾分高手的架勢。

鍾炎覺得好笑:「妹妹,你當這是演電視劇呢,憑這個就想嚇我?我可是吃膽子長大的。」

「讓你一隻手。」喬初意不理他的話,把左手背到身後,表情更加肅穆,「來吧。」

「那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鍾炎橫行霸道慣了,根本不把虛張聲勢的喬初意放在眼裏,而且在他看來,即便是再天仙的妹妹,只要站在周遲深那邊,全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周遲深看出鍾炎眼裏的不善,把喬初意拉到他身後。

鍾炎咄咄逼人:「妹妹,不是要動手嗎?來啊。」話正說着,他伸手欲把喬初意抓到面前來。

眼看對方要來真的,紙老虎喬初意氣焰全熄,縮頭躲在周遲深背後。

只是鍾炎的手剛伸到一半,就被人擒住手腕:「和誰動手?」

緊接着,那人又問:「誰是你妹妹?」

一句比一句冷。

喬初意悄悄露出頭,看究竟是誰在英雄救美。

黑的發,濃的眉,俊朗無雙的面容,他此刻表情如寒冰,鉗住鍾炎的手讓他苦着臉動彈不得。

不是沒想過某天會重逢,可從來沒想到,再見面會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喬初意也不怕了,從周遲深背後繞過來,鬼使神差地挪動腳步靠近他,低聲叫他:「薄昭潯。」

薄昭潯甩開手,沖鍾炎吐出一個冷淡的音節:「滾。」

鍾炎勢單力薄,再囂張也不敢以一敵三,再說,這個半路殺出的壯士看起來不簡單,他捧着手腕,明顯地看到腕上一圈青紫。

鍾炎罵罵咧咧,圓潤地滾了。

薄昭潯連眼神也沒給喬初意一個,抬腿就往療養院大門口走。

喬初意顧不得和周遲深說什麼,抓過自己的雙肩包,趕緊跟在薄昭潯身後。他腿長,走得又快,她小跑着跟着:「薄昭潯,喂,薄昭潯,你等等我啊。」

薄昭潯忽然想起他在燈溪鎮的那段日子。

他剛到燈溪中學讀書,雖然經常在喬家吃飯,但和喬初意算不得十分熟悉。

他習慣獨來獨往,寡言,也不喜歡話多的人,偏偏她是個喋喋不休的小話癆,又愛捉弄他,在喬家之外的地方偶然遇見,他常常假裝視而不見,步履匆匆。

喬初意一點眼力見兒沒有,每每見到他,總要跟在他後面,故意大聲叫他的名字:「薄昭潯,薄昭潯!」

一聲高過一聲,往往過路人會對他們投以奇怪的目光。

迫於壓力,他只能放慢腳步,等她跟上來。

「薄昭潯,你怎麼不等等我啊。」她跑到薄昭潯前面,正面朝他,倒退著走,額上冒出一層汗珠,睜著水潤的眼睛看他,瞳仁被陽光照得透亮。

「請問你是誰,我為什麼要等你?」薄昭潯淡然地反問。

她一點都不覺得他說話生硬,反而歡欣地說:「我是小喬啊。」

喬初意特別愛笑,眉眼似彎月,笑聲清脆,如婉轉的鶯啼。

薄昭潯瞬間啞口無言,低頭,微不可覺地笑了。

片刻后再抬頭,又恢復了冷眉冷眼的樣子,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好好走路。」

沒辦法,生不起氣來,說得越多,反而越覺得有點討人喜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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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意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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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遙遠而沉默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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