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不懼歲月長

第3章 少年不懼歲月長

第3章少年不懼歲月長

只是,我們都忘了,再熾熱明亮的太陽,也總要熬過寂寥的長夜。

喬初意的反擊來勢洶洶。

周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薄家父母準備出發去鄰市的研究所,計劃待上大約半個月的時間。他們給尚未醒來的薄昭潯留了字條,靜悄悄地走了。

薄昭潯向來睡眠質量不佳,甫一換新環境更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怎麼都睡不着,他索性起來打開窗,涼風吹入屋,裹挾著幾聲鳥鳴,他坐在窗台上閉着眼睛聽了一首又一首歌,還做了兩道英語閱讀理解題,直至凌晨才睡下。

幾個小時后,他被聲嘶力竭的歌聲吵醒了,外面那個自我沉醉的女歌手從《好漢歌》唱到《青藏高原》,唱破了無數個音,還陶陶然樂在其中不知疲倦。

頭痛欲裂,嗓子嘶啞著,喉嚨里像燒了團火,薄昭潯昏昏沉沉地起床,到客廳喝了杯水,揉着太陽穴倚靠在沙發上,即使塞著耳機,外面的聲音也清晰可辨。

喬初意昂揚地打着節奏:「夥伴們,讓我看到你們的雙手,聽到你們的熱情!音樂聲再大一點好嗎?」

緊接着,嗩吶喇叭相和,打鼓敲鑼齊飛,盛析和蘇佳河兩個大小夥子賣力地吹吹打打,為她伴奏,喬初意拿着擴音器代替麥克風,清了清嗓子,準備繼續唱高音:「下面我為大家帶來一首流行歌曲——《死了都要愛》。」

薄昭潯終於忍無可忍,起身出門。

「來了,來了。」喬初意趕緊向幫她伴奏的兩個人使眼色。

之所以再三考慮后決定買下這棟房子,是因為他頗為風雅的教授父母喜歡這個可以栽種花草的小院,裝修的時候更是精心地圍着院子修了一圈雅緻的白色實木柵欄,還有模有樣地裝上了更顯風雅的籬笆門。

可現在,薄昭潯站在台階上,一眼就看到那兩扇風雅的籬笆門上掛着五個綠油油的花環,走近了才看清楚,花環是用富有韌性的枝條繞成一個圈,其上零星點綴著幾朵小黃花,其餘的都是……香菜……

電光石火間,薄昭潯想起昨天自己說過的話:「討厭香菜,討厭噪音。」

「喬初意。」他冷著臉,隨手打開籬笆門,雙手插在衣兜里,正打算和就在不遠處的她好好聊聊人生,卻不料剛邁出去一步,腳下突然踢到一個花盆,他踉蹌了下,差點摔倒。

喬初意樂得前俯後仰:「哎喲喂,薄昭潯,走路都走不穩,你是不是骨質疏鬆啊。」隨後又假裝好心地建議,「我們家八角兔也有點骨質疏鬆,多吃點鈣粉就好了。」

八角兔是她家的狗。

薄昭潯不搭她的話,低頭看了看腳下,二十幾個花盆在兩邊呈一字形排成兩排,中間只留出窄窄的一條路,花盆裏全是家養蒜苗,已經冒出長長一截翠綠的蒜芽。

「為什麼把這個擺在這裏?」他沉聲問,實在不明白喬初意奇特的腦迴路。

喬初意樂呵呵地解釋:「當然是冤家『路窄』,咱倆見面還指望搭座鵲橋給你嗎?」

沒有睡足就被吵醒,一出門又是香菜又是長滿了蒜苗的花盆,到處搞得亂糟糟的,本來薄昭潯有些慍怒,可聽喬初意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理由,那些不耐煩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

薄昭潯長腿一跨,邁到花盆一邊,不急不緩地向她走去。

「怎麼,急眼了,想動手?我可是有保鏢保駕護航的。」喬初意趕緊後退了一段距離,警惕地說。

薄昭潯心血來潮想逗逗她,在離她還有幾米遠的地方站定,活動了下雙手,把指骨捏得咔咔響,聲音帶了一點威脅:「冤家路窄?成語學得不錯,不過還有一句『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知道你懂不懂。」

「當然懂。」喬初意忽然高興起來,兩步跨到他面前,極慢地眨了兩下眼睛。

她的眼眸黝黑,綴著幾點亮光,薄昭潯低頭同她對視了幾秒,在她第一次眨眼時,他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興奮從何而來。

喬初意的眼皮上,分別用紅色水性筆寫着兩個小小的「紅」字。

「看見了吧,」她閉着眼,得意地說,「分外眼紅,你看我們是不是非常心有靈犀?」

任何人都沒察覺到,有那麼一秒,向來孤傲的薄昭潯輕輕揚了下嘴角:「嗯。」

「薄昭潯,昨天的事無論怎麼說你都不佔理,因為你,昨天我爸扣光了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喬初意一想到這裏就來氣,短暫的得意過後又豎起了一身刺,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一個八度。

「噓,不要吵。」薄昭潯實在頭疼,不想再和她爭論,他右手搭在她頭頂,左手摘下一邊耳機給她戴上,耳機上還留有他的溫度。這招果然奏效,喬初意立刻閉上嘴,注意力轉移到歌上。

他在聽的是一首粵語歌,古箏一撥,聲音泠泠如泉,很有韻味,只是聽不懂歌詞,她聽了幾句,好奇地問:「這句是什麼意思?」

薄昭潯用粵語慢慢地唱了一遍,喬初意仍然一頭霧水。

脖子上掛着鑼的盛析在一旁忍不住了,他爸爸曾在廣東待過二十多年,連帶着他也可以聽得懂粵語,他用普通話說:「這句歌詞是『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似是故人來》,我爸特別喜歡這首歌,我在家都聽過幾百遍了。」

「似是故人來……」她喃喃地念道,有一瞬間心裏突然麻酥酥的,好像被什麼擊中,等到仔細探尋,卻又無影無蹤。

「儘快把這些花盆搬走,你還有其他事嗎?」歌曲結束,薄昭潯收起耳機,漫不經心地將白色耳機線一圈圈纏在手指上,又抬腕看了下時間,正好是早上七點鐘,不冷不熱地說道。

薄昭潯總給人一種淡淡的壓迫感,他一開口,喬初意囂張的氣焰頓時減弱不少,食指敲著擴音器的塑料殼,不情不願地說:「我爸讓你最近去我家吃飯。」

「嗯?」他不解。

「你爸媽不是老出差嘛,」喬初意順手揉揉眼睛,繼續說,「我爸說你一個人在家肯定隨便對付幾頓,所以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以後只要你爸媽不在家,就來我家吃飯。」

薄昭潯微微愣住,再開口,語氣已經緩了下來:「多謝,不過不用那麼麻煩。」

「不麻煩。」喬初意心裏打着小算盤,伸手輕輕戳了下他的手臂,「在家裏,我和我爸兩個人吃飯都覺得好冷清,別說你一個人了,一起吃吧,好不好?」

薄昭潯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而是轉身示意她跟上來:「過來說。」

「盛析析還有佳河,你們幫忙把花盆移走。」喬初意的腳還沒好利索,跛着腳跟上他的腳步,還不忘吩咐兩個一大早就爬起來為她賣命的哥們兒。

「都說了不要叫我析析!」盛析沖她揮拳頭,他實在討厭這個娘到家的稱呼。

「析析析析析析!」喬初意笑嘻嘻地扮了個鬼臉,隨後邁進了薄家的大門。

剛剛的戰場只剩下盛析和蘇佳河兩個傻小子收拾殘局,他倆和喬初意自小一起長大,飽受喬小魔王的欺壓,向來敢怒不敢言。

好在蘇佳河早有準備,偷偷騎來奶奶的三輪車,把喬爸養的蒜苗一盆盆搬上去,他壓低聲音對盛析說:「小喬怎麼一見到薄昭潯就跟被踩住爪子的貓一樣,不正常啊不正常。」

盛析這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點頭:「喬叔還讓薄昭潯去家裏吃飯,有問題啊有問題。」

他們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新聞。

客廳內,喬初意一連打了兩個噴嚏,她用紙巾捏著鼻子想,是不是有人在背後議論我?

「你感冒了?」薄昭潯擰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了出來,他試了試水溫,拿過一條嶄新的毛巾浸在熱水裏。

「沒有,就我這體格,哪有那麼容易生病。」喬初意把自己單薄的胸脯拍得啪啪響,眯着眼睛怪笑,「薄昭潯,我發現你太關心我了,說,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企圖?」

喬初意心裏美滋滋的,她一向愛看纏綿悱惻的小說和電視劇,在她看來雖然薄昭潯挺討厭,但公正地來講,那張臉絕對符合男主角的標準,如果再溫柔一點的話,多少也能讓她過一把當女主角的癮。

薄昭潯擰乾毛巾,眼神一秒鐘都沒在她身上停留:「你想多了,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感冒了就從我家出去,以免傳染給我。你要知道,這個季節是病毒傳染的高發期。」

就知道他空有一張當主角的臉,沒有半分主角的玲瓏心,她心裏的粉紅泡泡盡數破碎,無趣地撇了撇嘴。

喬初意只聽見水流聲,不知道薄昭潯在做什麼,又不想再和他說話,於是,四下看了一圈,然後跑到窗邊餵魚。這缸金魚剛剛搬來不久,她上次來還沒有見過。

薄昭潯拿着熱毛巾出來,就看到喬初意正彎著腰湊在魚缸前,饒有興緻地對着玻璃魚缸彈彈彈,把金魚們嚇得滿缸亂竄。

他走到喬初意旁邊,伸手把毛巾蓋在她的眼睛上:「好好擦擦,挺嚇人的。」

喬初意把冒着熱氣的毛巾扯下來,一臉獃滯:「什麼這麼嚇人?」

薄昭潯抬抬下巴,她這才反應過來,大概是剛才揉眼睛的時候把眼皮上的紅字揉花了。

喬初意大驚失色,趕緊捂著臉問:「是不是很醜?」

她眼皮上一片紅通通的,像個花了妝的小丑。薄昭潯心裏覺得好笑,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喬初意,我發現你有時候很有自知之明。」

喬初意哀號一聲,趕緊用毛巾使勁擦着眼皮上的油墨。

薄昭潯站在一旁,皺着眉,看她動作粗魯又毫無章法,片刻后終於看不過去了,扯過她手裏的毛巾,疊成方正的一塊,幫她一點一點慢慢擦着眼睛。

他已是少年挺拔的模樣,豆芽菜喬初意只到比他胸口略高一點的位置,她閉着眼睛,仰起頭,薄昭潯微微垂首,輕淺的氣息在她耳邊愈發清晰。喬初意扒着他的手臂,嘴仍不閑着,在那裏嘰嘰喳喳:「薄昭潯,你是不是剛才看我這樣太丟臉才把我叫進來,其實有時候你還挺善良的,所以別總冷著臉,多笑笑十年少,生活最美好……」

「閉嘴。」薄昭潯不耐煩。

喬初意平時神氣得很,但一物降一物,在他面前她特別有眼力見兒,馬上吞掉滔滔不絕想說的話,不再作聲。

薄昭潯手上的動作很輕,擦得很仔細,她眼皮上的紅色筆跡被他擦得乾乾淨淨。他順手把已經涼下來的毛巾扔在她手裏,交代道:「我來這裏三天快成了你保姆。你去洗乾淨掛起來。」

喬初意乖乖照做,洗好毛巾曬在陽台的晾衣架上,甩著濕漉漉的手回來,看見他正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薄昭潯,」她小心翼翼地問,「中午去我家吃飯嗎?」

他絲毫沒有胃口,大概是昨晚開窗受了風。此時,他仍然覺得頭在隱隱作痛,只想趕緊睡一覺,於是擺擺手,在她還想遊說之前快速阻止了她:「晚上去,你和喬叔說一聲。」

「好嘞。」喬初意開心不已,腦袋裏排著長隊跑過去一串食譜,在離開之前反覆叮囑,「別忘了,晚上七點鐘開飯。」

她歡喜地跑回家,一進門就大喊:「老爸,薄昭潯說他想吃鹽焗雞、鍋包肉、清蒸白水魚、蒜香排骨、油燜大蝦、拔絲山藥,少一樣都不行!」

全都是她特愛吃的。

喬爸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嘀咕了好幾次:「這小子看起來沒幾兩肉,倒還挺能吃。」

喬初意拎張凳子坐在院子裏,雙手撐著下巴看喬爸在廚房裏忙忙碌碌,吱啦吱啦的滾油聲聽得很清楚,香氣四溢,想想晚上的豐盛大餐,她簡直開心得快要昏倒了。

夜幕降臨,六點五十分,菜陸續上桌,薄昭潯如約而至。

可薄昭潯看起來狀態實在不怎麼好,一副懨懨的樣子,聲音好像更啞了。他進門的時候她正端著一盤剛出鍋的糖醋魚從廚房出來。

喬初意做事毛毛躁躁,也不知道用毛巾墊著滾燙的盤底,就這麼直接用手端著,短短的路程燙得她直跳腳,薄昭潯伸手接過盤子放到桌子中間。

「薄昭潯,別客氣,快吃快吃。」喬初意奔到桌旁,遞給他一雙筷子,自己對着滿桌佳肴垂涎欲滴,眼睛瞄來瞄去琢磨等下先吃哪一道,卻一直坐在那裏不動,似乎在等什麼。

薄昭潯拉開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也不動筷,將周圍環視一圈。

這是他第一次來喬家。

屋子不大,但很溫馨,桌布是幾種顏色的碎花布拼接而成,不遠處米色的置物柜上擺着兩個花瓶,淡粉色洋桔梗大朵大朵開得正盛,花瓶旁垂著一串銅鈴鐺,窗戶半開,晚風掃過鈴鐺,發出極細微的叮噹聲。

「小潯來了,」喬爸爽朗地笑着,解下圍裙搭在椅背上,熟練地將大塊魚肉剔下來放進他面前的碗裏,又給他夾了最大塊的排骨,「多吃點,嘗嘗叔叔的廚藝。」

薄昭潯嘗了一口,由衷地說:「謝謝喬叔,很好吃。」

其實他很少吃得這麼豐盛,他爸媽不擅廚藝,工作一向很忙,也懶得在吃上花什麼心思,況且又注重養生,口味清淡,長久以來薄昭潯也習慣了這種飲食方式,突然吃到喬爸足以媲美大廚的飯菜,且色香味俱全,簡直從舌尖滿足到胃裏。

喬初意急得抓耳撓腮,喬爸這才想起她,拽過銅鈴鐺搖了搖。鈴鐺清脆地響起,喬初意彷彿被解開了定身咒,如餓虎撲食一般,揮動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風花雪月的故事看多了,喬初意心裏大概住進了一艘泰坦尼克號,想起一出是一出,喬爸也樂意配合她的少女情懷,最近的戲碼是每次飯前,都順她的意搖搖這串從地攤上淘來的鈴鐺。

薄昭潯早已對喬初意的神經兮兮見怪不怪,就算喬初意現在告訴他,她是從五代十國穿越過來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坦然地回敬一個「哦」字。

廚房裏還燉著一鍋淮杞丹參烏雞湯,喬爸沒吃幾口就忙着去看火候,薄昭潯把湯匙放在碟子裏,突然說:「你知不知道心理學上有個很著名的實驗,叫巴甫洛夫的狗?」

喬初意捉摸不透他怎麼說到這個,暫停了咀嚼的動作,仔細想了想,對巴甫洛夫只有模糊的印象,卻想不起來具體內容,於是搖頭。

「巴甫洛夫每次在給他的狗餵食之前,都會先搖鈴,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后,只要搖鈴,狗就會分泌唾液,這是一種經典的條件反射,要兩種刺激物經過多次結合,中性刺激物成為條件刺激物的信號后,這種反射才會形成。這個實驗是不是很有意思?」

「並沒有。」喬初意不買他的賬,專心啃著排骨。

搖鈴和狗……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把啃得精光的骨頭恨恨地丟在桌子上:「薄昭潯,你罵我!」

薄昭潯慢條斯理地挖了一勺米飯,吃相優雅:「好心給你科普而已,不要以小人之心度我,我是個文明人,和你不一樣。」

喬初意再次落了下風,每次對上薄昭潯她都是輸人又輸陣,一時氣得胃口大減,少吃了半碗米飯。

熱熱鬧鬧的一頓晚飯,湯足飯飽后,喬初意和往常一樣,搬張小桌放到院子裏的桂花樹下寫作業。

這棵桂花樹長在院子正中,是她出生那一年,燈溪鎮的公路變道,要砍掉幾棵尚處在幼年期的桂花苗,媽媽不捨得那些桂花樹被盡數砍掉,於是移植了其中一棵,親手栽在院子裏。

從小到大,桂花樹下一直是喬初意最喜歡待的地方。

小花開在綠葉叢里,馥郁的香氣在幽靜的晚上悠悠蕩漾,枝杈處吊著一盞燈,光芒明亮,遠遠看去,似乎是長在枝頭的圓月亮。

喬初意攤開語文單元自測卷,皺着眉頭開始做題,這屬於每天作業后的「加餐」,雖然她平時成績還不錯,但再過幾個月就要中考,萬萬不敢掉以輕心。

八角兔是一隻七歲大的比格犬,它耷拉着耳朵偎在她腳邊,喬初意每寫完一道題就伸手撓撓它的下巴。

喬初意沒想到的是,薄昭潯吃過飯居然還沒走。他幫忙收拾完碗筷,隨手從置物架上拿起她幾天前丟在那裏的英文字典不請自來,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坐在小桌另一側,沉默地翻過一頁又一頁,看得很認真。

喬初意掀起眼皮偷偷瞄他,他活得可真健康,水不離手,握著一次性紙杯小口地喝着,喝了小半杯后把紙杯放在桌上。

她試探性地挪挪胳膊,看他目光還集中在單詞上,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於是膽子大起來,在筆袋裏找出一支針管筆,打算靜悄悄地找個合適的角度戳破他的紙杯。她一點點推着筆前進,眼看快要戳中杯子,激動得手都在哆嗦。

「喬叔讓我看着你寫作業。」薄昭潯仍然保持着先前看書的姿勢,淡淡出聲,「多動症患者,你能老實一會兒嗎?如果惹得我心情不好參你一本,大概你今年的零花錢都別想要了。」

薄昭潯的眼睛有毒,明明他一眼都沒往這邊看,卻十分清楚她的一舉一動。

喬初意的手頓住,再三權衡后,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筆退回來,老老實實地做題,每次眼角餘光瞥到他,她總是會分心地想,英文字典真的那麼好看嗎,為什麼她從來沒發現……

薄昭潯能感覺到喬初意仍舊不安分,小眼神躲躲閃閃、瞄來瞄去,他也懶得拆穿,只要不過分,一切隨她。

到九點鐘,夜色更加濃重,薄昭潯有些心浮氣躁,晚飯喝過一大碗烏雞湯出了汗,鼻塞好了不少,但鼻腔和嗓子還是不舒服,看來這次是真的感冒了。

喬初意終於把試卷上的題目做得差不多,只剩下她最討厭的詩歌鑒賞的題目空在那裏,詩詞歌賦她向來不拿手,每次詩歌鑒賞的題目只能得到可憐的安慰分。

她伸個懶腰,讀了五遍「宜陽城下草萋萋,澗水東流復向西」,才絞盡腦汁地答了第一個問題,對第二題中要求的意境分析毫無頭緒。

喬初意把圓珠筆按得啪啪響,這是她的一個小習慣,每次思考太過入神都忍不住按筆。

突然手上一空,薄昭潯抽出她的筆,把卷子往他的方向拉過去一點。他僅僅掃過一眼古詩,就用手指敲敲題目:「這種題從景、情、境三個方面答就可以了,先描繪詩中的圖景,再概括氛圍特點,最後分析思想感情,很簡單。」

喬初意聽得一愣一愣的,被他三言兩語打通任督二脈。她按照薄老師所教的思路逐步思考,果然很奏效,沒多久,答案已經完整地寫了下來。

「真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想法。」

「那是你眼拙。」薄昭潯回答得理所當然。

八角兔很黏人。它在桌下觀察了半天,慢慢挪到薄昭潯的腳邊,使勁蹭了蹭他的褲腳示好,他立刻把兩條腿移到一邊,面露不悅。

「八角兔回來。」喬初意喚它,又解釋道,「它很乖,不會咬人的。」

薄昭潯直言:「我只是不喜歡動物,很不喜歡。」

她抱着八角兔有點失落,氣氛也陷入尷尬。

「走了。」薄昭潯起身,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站着的他居高臨下,自然也容易看到喬初意頭髮上沾了一粒米飯,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把米粒弄到頭頂上去的。

真是時刻都不安生、需要別人照顧的小姑娘。薄昭潯嘆口氣,感覺向來瀟灑的自己也漸漸變得婆婆媽媽。他伸手幫她取下飯粒,又去客廳和正在看電視的喬爸告別。

熱情的喬爸一直把他送到門口,還再三挽留:「大晚上的,你家裏最近都沒人,在這裏住也一樣。」

「就是啊,」喬初意靈巧地從喬爸撐住門的胳膊肘下鑽了過去,站在他面前,誠懇地邀請,「一起睡吧。」

喬爸和薄昭潯均是背後一僵。

她根本沒意識到這句話有什麼不妥,還沉浸在對他「獨自在那麼大的家裏睡好可憐」的同情中。

「不……不用了。」薄昭潯難得結巴,看着喬爸刀劍出鞘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消失。

喬爸也順勢而下:「那叔叔不留你了。」

「喂,薄昭潯……」喬初意還想再勸,喬爸及時拎住了她的耳朵。

她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很快地和夜色融為一體,還獃獃地想,薄昭潯可真聰明啊,本來還想讓他幫忙再做一道詩歌鑒賞題呢,誰知道走那麼快,像見了鬼一樣。

初到燈溪中學,薄昭潯的聰明很快盡人皆知。

長得好看的男生要在學校里出名總是很容易,如果這個男生不僅長相佳,成績還出類拔萃,更要命的是,在體育上也是佼佼者,那麼被捧上神壇算是眾望所歸了。

在燈溪中學,薄昭潯無疑是這樣的眾望所歸。

高一和高二的學生不在同一棟教學樓,中間隔着一棟辦公樓,即便這樣,喬初意還是頻頻聽到關於薄昭潯的消息,其中大部分來自同桌顏湘湘。

「小喬,薄昭潯今天穿了一件紅色外套,太襯他皮膚了!」顏湘湘支著下巴,眼睛眨啊眨,簡直要冒出一串星星來。

「還行吧。」喬初意隨口應了句,她在整理數學筆記,正小心翼翼地把練習冊上的錯題裁下來,用固體膠粘在筆記本上,順便提醒顏湘湘,「仔細看看你就會發現,肩膀上的那塊油漬更襯他。」

這是今天早上喬初意吃完蔥油餅,趁薄昭潯不備偷偷抹到他肩膀上的。

顏湘湘眯縫着眼睛看向喬初意,伸手按住她的筆記本:「這你都知道,小喬,你和薄昭潯什麼關係?速速從實招來。」

喬初意撥開顏湘湘的手,微微愣怔了一下,隨即笑開:「一起吃飯的鄰居。」

這樣似乎也說得過去,薄昭潯的父母工作愈加繁忙,實驗有了新的進展,他們實在無法分身,於是拜託喬爸幫忙照顧他。

不過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兩家住得又不遠,喬爸很樂意,每天忙忙碌碌地把兩個孩子照顧妥帖,薄昭潯成了喬家的常客。自從喬初敬讀了警校,每逢寒暑假總有任務,鮮少回家,雖然爸爸嘴上不說,但她知道,他很想念哥哥。

好在薄昭潯的到來適當填補了爸爸的失落,也「豐富」了喬初意的生活。

以前的喬初意,每逢周末都要溜出家門去瘋,不到天黑絕不回來,奇怪的是,自從遇到薄昭潯,她幾次想要偷溜出去,一打開門准能看見他那張不動聲色的臉,下一秒,就被他抓到桂花樹下寫作業或者背書。

喬初意恨得牙痒痒,表面順從,暗地裏做些小動作反抗,比如,給他的語文書整整一個單元的人物插圖畫上墨鏡,再比如樂此不疲地往他衣服上按油手印。

薄昭潯總是警告她:「我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才不打你。」

喬初意想,能讓他對她一忍再忍,她爸的面子也太大了。

和喬初意在一起待久了,薄昭潯養成了出門必定隨身帶紙巾的習慣,每當看到她吃過東西,兩手油光發亮,他一言不發,拿出紙巾給她擦乾淨。

起初喬初意還有點不好意思,但厚臉皮,從無到有,慢慢就習慣了。

自從那次英語聽力練習過後,薄昭潯在新學校徹底成了風雲人物。

高三年級每逢周二周四,中午雷打不動地要放英語練習聽力,每個學生都嚴陣以待,腰板兒挺得筆直,握着筆盯着題目恨不得把耳朵變成雷達,只有薄昭潯,懶洋洋地把二十個聽力題目和選項通讀一遍,然後合上書本趴在課桌上睡覺。

英語老師年紀大、資歷深,脾氣大得很,三班的同學們向來敬她一丈,她剛進教室,鷹眼一掃,一眼就看見這個膽大妄為的轉學生閉眼睡得正酣。

她特意站到薄昭潯的身邊,咳嗽幾聲提醒他要自重,可薄昭潯不自重慣了,老師都快咳成肺炎了,他還趴在那裏枕着手臂不為所動。

教室里很安靜,英語老師怕影響別的學生做題,也不好直接訓斥薄昭潯,打定主意等到聽力練習結束后要好好給他上一課。這時,錄音機里剛讀完最後一題,薄昭潯立刻坐直,打開書翻到剛才通讀過一遍的聽力題,根本沒有思考,唰唰地給二十個聽力題選了答案。

英語老師在旁邊看得仔細,居然一道題都沒錯,頓時嘆為觀止。

自此,各科老師對他的散漫都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朋友,我想知道究竟什麼是你不擅長的?」周六上午,九點多鐘的陽光暖意融融,喬初意在院子裏喂八角兔吃香腸,薄昭潯坐在一旁看書。

聽到喬初意的問題,薄昭潯合上書,好好思索了一下,然後誠懇地回答:「好像沒有。」

輕風拂動樹枝,斑駁的光影在少年的臉上跳躍,將那張英俊的面龐勾勒得更加有稜有角。

有一瞬間,喬初意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詞——天之驕子。

薄昭潯的確有資本,他家祖上世代經商,積攢到這一輩,薄家也稱得上是家大業大,只是子嗣單薄,他父親只有兄弟兩個。薄父醉心醫學,爺爺又年事已高,生意都交由叔叔打理。叔叔膝下無子女,到了薄昭潯這一代,只有他這麼一根獨苗。

家境優渥又是書香門第,所以薄昭潯被寄予厚望,自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他極聰明,倒也不負薄家的培養。

所謂天之驕子,大抵如薄昭潯這樣。

喬初意愣愣地想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八角兔背上的毛。

很快,有新的任務找上了全才薄同學。

九月底,月考剛過,學校利用課間操結束后的時間向全校師生宣讀了關於十二月份游泳比賽的參賽事宜。

「昨天我去送作業,聽體育組的張老師跟年級組長說,薄昭潯多年前在全省青少年游泳比賽中拿過冠軍。」站在喬初意前面的顏湘湘退後一小步,側過臉來捂嘴小聲說,「據說,他還被選進了省隊呢,這次比賽,估計得我們薄神出山,那冠軍花落咱們學校是肯定的了。」

喬初意還不知道這茬,好奇心起,湊過去:「真的嗎?薄昭潯答應參加了?」

「倒沒有,」顏湘湘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告訴張老師你和薄神是鄰居,關係相當好,張老師已經打算進行曲線救國。」

喬初意把腦袋縮回去站直,整了整袖子,一句話沒說。

顏湘湘又蹭過來一點:「小喬,你不會生氣了吧?」

「你現在還四肢健全地站在我面前,」喬初意皮笑肉不笑,「我能生氣到哪裏去。」

顏湘湘笑嘻嘻地說:「我只是想看到薄神矯健的泳姿。」

話說回來,如果游泳的話,清澈見底的泳池裏,半裸的少年,八塊腹肌,結實的肌肉……

「呸,顏湘湘,你怎麼那麼不正經!」喬初意漲紅了臉,怒斥她。

顏湘湘一臉無辜:「游泳怎麼不正經了?沒事兒游幾米,健康中國人。」

喬初意滿腦子都是腹肌,沒工夫再和她鬥嘴。

顏湘湘說得沒錯,隊伍剛解散,張老師就找到喬初意,懇切地讓她幫忙說服薄昭潯。

雖然喬初意一口應承下來,但想勸薄昭潯做他不想做的事,無異於蚍蜉撼大樹,難如登天,縱使喬初意舌燦蓮花,也說不動薄昭潯這個鐵石心腸去做他口中「既沒挑戰又很無聊的事」。

從薄昭潯身上,喬初意算是看出來一些人生哲理,一個人只要優秀,他所做的一切都會有人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懶散不叫懶散,而是聰明,冷漠不叫冷漠,而是有個性。

這個世道真是沒天理。

不過像薄昭潯這種處處都拔頭籌的人,存於世就是沒天理的象徵。

就在剛剛過去的月考中,聰明又有個性的薄昭潯以每一科都近乎滿分的成績刷新了燈溪中學的歷史最好成績,成為老師口中的好學生模板。

甚至連成績一直居中的盛析和蘇佳河,經過薄昭潯偶爾的指點和看似隨意的考前押題,這次月考在班裏也破天荒地排進了前二十名。自此,他們拋棄了喬初意,感激涕零地拜倒在薄昭潯的牛仔褲下,整天「大哥大哥」地圍着他轉,搞得像要收保護費的街頭混混。

她幾次建議薄昭潯去地攤上花十塊錢買一條半米長的「金鏈子」戴脖子上壯壯大哥的聲勢,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駁回。

「那可是身份尊貴的象徵。」喬初意剝開橘子皮,把橘子掰成兩半,遞給他大的那一半,「一般人我不傳授這個秘訣。」

「是嗎,天使,真是謝謝你了。」薄昭潯把橘子瓣上白色的橘絡剝乾淨,又放在她手心裏,換回她手裏那小半個橘子。

喬初意心滿意足地把酸甜的橘瓣塞進嘴裏,突然感慨萬千。

初見時,薄昭潯冷漠異常,似不食人間煙火,她卻越挫越勇,花樣百出地黏着他,雄心萬丈地改造他。現在的他雖然還是不怎麼好相處,但至少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也漸漸學會了照顧別人、為人解難,整個人如同春風過境,寒冰漸漸消融。

然而春風過境只是一瞬間,喬初意沒料到,更漫長的冬天到來了。

再普通不過的一節早讀課,沒來得及吃早飯的喬初意裝模作樣地背了兩首詩,然後偷偷用書擋着啃餅乾,這會兒餅乾屑還掛在嘴角,顏湘湘突然碰碰她的胳膊,極小聲地問:「那件事你聽說了嗎?」

「什麼事?」

「虐貓,就在咱們學校,前天發現的。」顏湘湘的神情很嚴肅。

喬初意也跟着緊張起來:「虐貓?」

燈溪中學樹木繁盛,許多樹木已超過百年歷史,加之學生愛心泛濫積極投喂,很多流浪貓在這裏安家。那些貓個個吃得油光水滑,一點也不怕人,圓滾滾地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但這幾天,學校里一連發生了好幾起虐貓事件。

有人發現被綁住四肢丟在灌木叢里的貓,還有更多在學校里遊盪的貓身上的毛被剃得極短,裸露在外的粉色皮膚上還有輕微的疤痕。

一時之間,虐貓事件在學校里掀起軒然大波,少年們善良且熱血,大家都發誓要抓出這個喪心病狂的始作俑者。

「這些貓多可愛啊,那些討厭動物、暗地裏痛下狠手的人真噁心。」顏湘湘和喬初意買來碘伏幫一隻貓處理外傷,顏湘湘邊上藥邊憤憤不平地說道。

喬初意突然想起薄昭潯對八角兔冷淡的態度,她遞過碘伏和棉簽給顏湘湘,慢慢地說:「也不見得所有討厭動物的人都會傷害它們。」

雖然捆綁和剃貓毛並沒有對流浪貓造成很嚴重的傷害,可那些貓明顯變得膽怯,一見到人老遠就躥得沒影,每到晚自習,都可以聽到來自窗外的凄涼的貓叫聲。

「那些貓太慘了,虐待動物的人,其心可誅,你說是不是?」晚自習放學后,喬初意坐在薄昭潯的車後座,越說越氣憤。

奇怪的是,薄昭潯並沒有回應。

「薄昭潯,你最近幾天都沒等我一起回家,幹什麼去了?」喬初意揪住他肩膀處的衣服,伸長脖子問。

薄昭潯這次倒是回答了:「如果再用這個車子載你,我想和你會見一面少一面。」

燈溪中學離他們家有點遠,騎自行車也要半個小時,她又堅持走讀,哥哥讀大學的第一年,用獎學金給她買了一輛粉色的自行車。

薄昭潯喜歡獨處,自然也討厭住校,薄母卻堅持讓他住校,美其名曰鍛煉獨立生活的能力。薄昭潯態度堅決,兩人僵持不下,還是喬爸打圓場,說喬初意騎車太猖狂,讓他幫忙看着點。

於是他們相處的時間更多了,不僅一起吃飯,一起寫作業,現在還要一起上下學。

高一的晚自習時間比高三少半個小時,常常高一教室里空蕩蕩只剩下喬初意一個人,撐著睏乏得不行的眼皮苦苦等著,只等高三放學鈴一響,她立刻像躍起的彈簧,推著車子飛奔至校門外第一個紅綠燈的轉彎處等薄昭潯。

至於原因嘛,喬初意也理解,畢竟像他這樣的男神,不想被人看到他蹬著粉色的自行車,還要載上她。

「薄昭潯,你對虐貓的事怎麼看?」轉過一個彎,車子行上小路,周圍很安靜,路邊只有一側的路燈亮了,喬初意坐在車後座上,盪著小腿,語氣難得鄭重。

薄昭潯恍若未聞,並不回答。

喬初意也只能沉默。

虐貓的人很狡猾,無論同學們怎麼圍追堵截,仍是沒有發現他的一點蹤影,只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半個月過去后,突然有一天,謠言傳到了薄昭潯身上。

起因是有同學找他借化學筆記,在筆記本里發現了一撮薑黃色的貓毛。

很快,自稱目擊者的蘇遠說,不久前的一個晚自習,他去辦公室找老師問問題,回來的途中親眼看見薄昭潯獨自在草坪上晃蕩,行動詭秘,好像在找什麼,現在回過頭想想,原來他就是虐貓兇手。

「喲,蘇遠,你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多繪聲繪色啊,以後《動物世界》讓你開場,準保收視率高得嚇人。」喬初意得知這件事,一下課趕緊跑去高中部找薄昭潯。薄昭潯不在,她正好撞上蘇遠和一群人在教室里議論他,喬初意無法容忍這種抹黑,說話連嘲帶諷。

蘇遠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原來是薄昭潯家的小辣椒來了,怎麼,要替他出頭?敢做不敢當,他也太差勁了。」

「千年老二說起話來還挺有底氣,是他綁貓你幫忙遞繩了,還是他剃貓毛你幫忙遞刀了?」喬初意不甘示弱,伶牙俐齒得很,直戳他的痛點,「少幻想些沒影兒的事,把嚼舌根的時間用在學習上,說不定你下次能少輸薄昭潯幾分。」

「你!」蘇遠果然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喬初意完勝,眉飛色舞。

千年老二是蘇遠心中的大忌,薄昭潯轉來之前他的成績一直穩居第一名,囂張得不得了,誰知薄昭潯插班進來,不費吹灰之力,雲淡風輕地滅掉了他所有光芒。

更令蘇遠不滿的是,上課從來沒見過薄昭潯認真聽課,作業也不按時交,可每次考試,薄昭潯的成績都比他的成績高出很多分。

「人笨不要怨社會。」喬初意適時補刀。

周圍看熱鬧的目光一起湧向喬初意,她皺着眉,握緊拳頭高舉過頭頂,義正詞嚴地說:「誰主張誰舉證,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不要隨意詆毀薄昭潯,他絕對、絕對不是那種人。」

她眼神堅定,一字一句說得緩慢,鏗鏘有力:「我相信他。」

「清者自清,無須爭辯。」薄昭潯靠在教室門口,夕陽餘暉透過窗玻璃,照在少年俊朗的眉眼間,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過來,我們走。」

這是他第一次用到「我們」這個詞。

短短十幾米路,心花怒放的喬初意走得暈頭暈腦,薄昭潯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帶離這片是非之地。

天漸漸轉涼,操場一角少有人來,薄昭潯給她買了一杯熱奶茶,喬初意將它捧在手裏,小口喝着。

「為什麼那麼相信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才認識多久,兇手是我也說不定。」薄昭潯坐在她旁邊,從兜里找出一張白紙,百無聊賴地折來折去。

「相信一個人還得需要理由嗎?」喬初意錯愕,隨後又憤怒起來,「那些人總想欺負你,我不替你出頭還有誰能幫你!」

「你不也總欺負我嗎?」

「那不一樣。」喬初意神色認真,「我和你作對,是希望你能變得開朗,他們欺負你,是想看你的笑話。」

薄昭潯的手頓了頓。

她咬着吸管,半晌后又說:「薄昭潯,不管怎麼樣,我都是真心把你當作朋友的,人生太漫長,再孤勇的人也會疲憊、會跌倒,不管你以前經歷過什麼,以後會經歷什麼,以前遇到過誰,以後還將遇到誰,從今天起,你的以後有我,分享你的快樂,分擔你的哀愁,這樣不好嗎?」

薄昭潯攤開手,掌心裏立着一隻素凈小巧的紙鶴,他把紙鶴輕輕放到她的手上,說:「好。」

即便再多年過去,薄昭潯也忘不了這一天。

從這一刻起,他忽然開始相信,真的會有這麼一個人,走過歲月的寂寂長河,如一道光,劈開重重荊棘與迷霧,跋山涉水地來到你面前,向你伸出手來。

「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喬初意對薄昭潯的識時務很滿意,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雖說「謠言止於智者」,可惜聰明人太少,人云亦云的人太多,隨着時間的推移,謠言甚囂塵上,甚至教導主任也找薄昭潯聊了幾次,話裏有話地暗示他儘早說出真相。

三人成虎,即使只是捕風捉影的猜測,薄昭潯在學校的人氣也直線下滑,大家開始有意無意地孤立他。喬初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憑藉多年看《名偵探柯南》積累下的功底,開始進行大調查,誓要找到真相為他正名。

顏湘湘、盛析和蘇佳河都被她指揮得團團轉,卻沒有絲毫收穫。

偶遇那個人,在喬初意的預料之外。

那天晚上月黑風高,張老師臨時有事要回家,於是委託喬初意到了閉館時間給游泳館鎖門。

喬初意檢查過館內設施,關燈鎖好門剛想走,突然聽到細細的貓叫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她循聲看去,看見台階左側有個男生,正抱着一隻不斷掙扎的貓。

「喂,你是誰?」喬初意覺得奇怪,大聲問他。

男生個子很高,身子瘦瘦的,聽到她的聲音側過半張臉來,似乎還笑了一聲。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藉著唯一一盞昏暗的路燈,她只能看見他瘦削的下巴,皮膚蒼白,嘴唇抿成一條線。

相隔十幾米,他身上散發出一種若有若無的攻擊性,絕非善類。

喬初意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是你吧,虐貓的那個人就是你。」

男生沒承認也不否認,只是鬆開手,得到自由的貓飛快地跳下來逃走了。

喬初意正義凜然地指着他:「虐待動物,還嫁禍於人,卑鄙無恥。」

「那面對我這個卑鄙無恥的人,你不怕嗎?」他的聲音有點喑啞,但音色很好聽,可以確定是個年輕人。

「做壞事的又不是我,我怕什麼。」喬初意悄悄移動腳步,試圖慢慢接近他,「倒是你,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的。」

「是嗎,所以遇到了你?」他又輕輕笑了,眼神一凜,很快覺察到喬初意的企圖,突然按亮手電筒猛地照向她。強光直射眼睛,喬初意沒有防備,趕緊伸手擋光,慌亂間腳下踩空,直接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她躺在最後一級台階下,好像還能聽見他如絲如縷的嘆息聲——

「薄昭潯啊,真是不乏為你前赴後繼的痴心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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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意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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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不懼歲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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