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日的艷遇

第2章 生日的艷遇

第2章生日的艷遇

冬日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

鬧鐘響了第三回,我終於依依不捨地離開溫暖的被窩,起床去糖果屋上班。

打了個哈欠,我裹着圍巾,戴上手套,全副武裝,只留兩隻眼睛在外面用來認路。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腳踩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天色仍是很暗,昏黃的路燈,飛揚的雪花,宛如電影場景一般。這樣夢幻的場景沒有一場艷遇實在太可惜了,何況今天是本姑娘二十歲生日呢。

正在我感慨沒有艷遇的時候,冷不丁有人擋住了我的路。

「小姐,請問錦繡糖果屋怎麼走?」暗啞奇異,卻又帶着說不出的魅惑的聲音響起,我疑惑地抬頭看向站在眼前的男子,他比我足足高出一個頭,穿着暗紅色的帶帽風衣,帽子扣在頭上,看不清他的模樣。

冬日的清晨,路上的行人並不多,我有些戒備地後退一步。他似乎覺察出了我的戒備,抬手拉下帽子,又問:「小姐,你知道錦繡糖果屋怎麼走嗎?」

呃,艷遇?!看清楚他的模樣,我一時之間竟有些回不過神來,我從未見過如此妖冶的男人,蒼白的臉頰,微卷的酒紅色長發,狹長的雙目,漂亮得不可思議。

驚人的艷遇啊!

「我在錦繡糖果屋工作,正要去上班。」

「啊,那太好了。」他微微笑了起來,如薔薇一般妖艷美麗。

拐過一個街角,便是錦繡糖果屋,門面並不大,卻很精緻。開了門,就可以聞到空氣里瀰漫着的香甜味道,我把店裏的燈光調亮了一些,轉身笑眯眯地看向站在門口的那個艷遇,「請進。」微笑服務,顧客是上帝。

明亮的燈光把櫃枱上的糖果照得亮閃閃的,分外誘人。「這麼早就來買糖果么?你要哪一種?」我猜想眼前這個漂亮得有些過分的男人是為他寵愛的女朋友來買糖果的,或者他的女朋友正在鬧點小脾氣,他才會在這樣的雪天裏滿大街找一間糖果店。大部分女生對糖果沒有免疫力,我也一樣。

他卻搖頭:「我找微生陽。」

「呃?」我愣了一下,「他十點才會來。」

「我等他。」他淺淺地笑。

微生陽是這間糖果屋的老闆,名字和他的人一樣奇怪。我在這間糖果屋工作了近五年,除了他的名字,我對他仍然一無所知。每天准十點他都會出現在店裏,一個人坐在靠窗的吧枱上泡一杯咖啡,然後獃獃地坐一整天,如非必要,決不會多說一句話。

怪是怪了點,不過他也算一個好老闆,偶爾見我偷懶也不會吱聲,更重要的是,他從來不要求我出示任何證件。

因為學生證、身份證,甚至連出生證明我都沒有。十歲那年一覺醒來我便躺在幸福街的垃圾場里,記憶一片空白。我的生日便是我在垃圾場上醒來的那一天,那一天是我的重生。因為那一天,我遇見了迦斯。

紅髮男人走到吧枱邊坐下,那是微生陽常坐的位置。「你是老闆的朋友嗎?」我有些好奇,微生陽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朋友。

「算是吧。」他想了想,回答我。

算是?奇怪的答案。因為天氣的緣故,店裏沒有什麼客人,我轉身倒了一杯咖啡給他。

「算命嗎?」他接過咖啡,忽然看着我笑道。

「你會算命?」我訝異。

「我會占卜。」他微微揚唇,燈光下,他蒼白的容顏漂亮得不可思議。

我立刻點頭,表示十分感興趣。

沒有東方占卜用的龜甲、蓍草,也沒有西方的塔羅牌,連個故弄玄虛的POSE都沒有擺,他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好半晌,然後緩緩開口:「今天你不能救人,」頓了頓,又補充道,「任何人。」

莫非要我見死不救?這算什麼占卜?真是不夠專業。

我笑得有些敷衍,那個蒼白而漂亮的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再開口。

「叮噹。」門口的風鈴忽然清脆地響了起來。

「歡迎光臨!」我忙轉身,笑眯眯地招呼。

進來的是一個背着雙肩包的少年,穿得十分單薄,他直直地看向我,漆黑如墨的雙眸帶着幾分漠然。

「早上好,老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繼續微笑。

沒錯,這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就是糖果屋的老闆微生陽。這個謎一樣的少年從來不做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做的事,不去上課,沒有朋友,也從來不提他的父母,只是獨自開着一家糖果店,店員只有我。

「好久不見。」坐在吧枱邊的男子站起身,微笑。

微生陽皺眉,「你怎麼來了?」語氣十分淡漠,根本不是對朋友的口吻,然後他轉身看向我,「今天放假,你早點回去吧。」

「為什麼?」我眨了眨眼睛,一臉的疑惑。

「你昨天不是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嗎。」微生陽淡淡地開口。

我滿臉感動地點頭,果然是個體恤員工的好老闆!樂滋滋地拿了一早做好的巧克力蛋糕,我拎了包提前下班。

「小姐!」剛走出糖果屋,那艷遇又叫住我。

「嗯?」我回頭看他。

「記得,今天不要救任何人。」他看着我,微笑道。

還是剛剛那個奇怪的占卜?我揚了揚手,轉身離開。

傍晚,我一路哼著歌,走向斜對面的小吃街。

「啊!東方曉!」「東方曉!」「上帝啊,是東方曉!」「東方曉來了!」……

一疊連聲的驚叫,一時之間,收攤的收攤,關門的關門,鎖窗的鎖窗,整條街道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

至於嘛,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事情的緣由說來話長,我們就長話短說,據說十年前幸福街的垃圾堆里忽然冒出了火光,然後東門王大媽的婆婆兩腿一蹬去了西方極樂,離世前說了一句「妖魔臨世……」而十年前,正好是我出現在垃圾堆里的時候,更不巧的是,據說那老婆婆是幸福街有名的神婆,她的預言一向很准。

無奈地咧了咧嘴,我四下掃視一番,沉默,整條街道寂靜無聲,只有一隻缺了尾巴的小狗正「汪汪」地叫喚,連一輛自行車都沒有。

我走進街邊的超市。買菜,回家。

推門進屋,我順手開了燈,房間里立刻明亮了起來,「吱」的一聲響,一個黑色不明物體從我腳背上躥了過去,我愣了一下,怒了:「嗨,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你能不能稍稍安分一點,不要這麼囂張,惹毛了我明天買個老鼠藥毒死你!」

被點名的大黑鼠哆嗦了一下閃進了牆角的洞裏。

彎腰正準備換拖鞋,一隻大大的蟑螂從眼前不緊不慢地爬過,我終於忍無可忍,抓起拖鞋「啪」地一下將那蟑螂拍成了蟑螂餅。

「早告訴你們給我安分點,大家相安無事多好。」嘟囔著,我換了拖鞋起身。

房間里亂七八糟的一片,早上吃的面碗,昨天穿過的臭襪子……我縮了縮脖子,如果被迦斯看到,一定會笑話我的。

拿起垃圾袋,將面碗和襪子都扔了進去,我從柜子裏取出新的白色印花桌布鋪上,把從糖果屋帶回來的巧克力蛋糕擺在桌上,側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已經六點十五了,忙一頭鑽進廚房洗菜煮飯。

其實我一點都沒有做家務的天賦,在廚房裏忙了半天,端上桌的菜卻有些慘不忍睹。那些有礙觀瞻的菜卻絲毫沒有影響我的心情,坐在桌邊,我樂滋滋地將蠟燭插在蛋糕上,抬頭看了看時間,八點十分。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曉曉……」小聲哼著歌,我堅起耳朵聽門外有沒有腳步聲。

迦斯,今天是我二十歲生日了,你會回來吧。你會回來,然後微笑着抱起我,像以前一樣,輕輕地蹭着我的鼻子,溫柔地看着我說:「曉曉,生日快樂。」

只是這樣想着,我嘴角的弧度已經忍不住地彎起。

十年前,我在垃圾堆里醒來,所有的記憶都是一處空白,所有的人都對我避之惟恐不及。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死在垃圾堆里真的變成一攤垃圾的時候,有人將我抱回了家。他叫迦斯。

那是一個清晨,在東方第一縷陽光升起的時候,他站在我面前,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猶如天使的光圈。那樣一個斯文儒雅的男子,他抱着髒兮兮的我,小心翼翼,如珠如寶。

十歲的我,不但全無記憶,甚至不會走路說話。他拿糖果哄我開心,他用湯匙一匙一匙地喂我吃飯。他扶着我,抱着我,看着我一點一點學會走路,教我說話,我學會的第一句話是「迦斯」。他一筆一劃手把手地教我寫字,那般溫柔而細緻。連我的名字,都是他取的。他說,東方即曉,是新的開始。

迦斯對於我,是彷彿氧氣一般的存在,沒有他,我會連怎麼呼吸都忘記。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要記得我是東方曉,只屬於迦斯的東方曉。

五年的時間,我幸福得忘乎所以,可是有一天,迦斯突然不見了。

那是我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我放學回家,等待我的是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個我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桌上還擺着迦斯送我的生日禮物,一盒五彩繽紛的糖果。而他,卻沒有如往常般微笑地等我回家。我找遍了每一個他可能去的地方,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找。他卻沒有任何消息。那般突然地,他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翻遍了每一個角落之後,我放棄了尋找,學會了等待。我相信他會回來,因為他是我的迦斯,我是他的東方曉。

「當、當、當——」遠處鐘樓上的大鐘沉悶地響了十一下,我回過神來,看了看牆上的掛鐘。

今天是我二十歲生日了,他會回來嗎?

五年來,每一回生日我都會如此期待着。我的迦斯,他會穿着白色的套頭毛衣,灰褐色的休閑褲,拎着我的生日禮物走進大門,然後一步、兩步、三步……他會走到門口,將鑰匙插進鎖孔……

微微閉上眼睛,我開始幻想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那對於我來說,是比任何音樂都要美妙的天籟之音。突然,門外一陣輕微的響動,我怔住,是腳步聲!是幻覺嗎?是我的幻覺?

不是幻覺!我驀然瞪大眼睛,薄薄的一層霧氣蒙上眼睛:「迦斯!」迦斯回來了!一定是迦斯回來了!

我急急地站起身便要去開門,膝蓋不小心狠狠撞上椅子,一個重心不穩,「砰」地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我奔向門口:「迦斯,迦斯,等等我,我來開門了!」顫抖的雙手猛地拉開門,凜冽的寒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吹得臉頰生生的疼,我獃獃地望着門外一片白雪皚皚,沒有人。

剛剛撞到的膝蓋忽然之間開始泛起疼痛的感覺,錐心般的疼。我無力地坐在地上,隨即又是一驚,門外的雪地里竟然有一個人!

雪地里躺着一個男子,似乎已經被凍僵了。我忙起身走出門,藉著燈光彎腰看他。

所有的艷遇都趕在今天了。

他雙目緊閉,長長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面色雖然蒼白似鬼,眉眼之間卻仍是有一種冰寒的氣質,沒有血色的唇微微抿著。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我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他、他竟然氣息全無!我顫抖著掏出手機準備報警,發現手機沒電了,正懊惱,他卻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還活着?我忙手腳並用,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拖回屋子,又衝進卧室拿了毯子出來裹在他身上。摸了摸他的臉,依然冷得可怕,我轉身去拿電話準備撥120。

半拖半抱地將他挪到沙發上,「呀!」左手一陣刺痛,我低呼一聲,抬起手來,卻見左手食指被桌上的倒刺劃出一道血痕。正低頭吮著被刺傷的手指,我忽然感覺有人正冷冷地盯着我,下意識地抬頭,那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醒了。

「你醒了?」我有些驚喜地抬手探了探他的額,卻依然一片冰冷,手微微僵住。剛剛一直沒有注意,他的頭髮,竟是銀色的,長長的一直垂向腰際,睜開的狹長的雙目中一片妖異的血紅。

「你……是誰?」彷彿預料到即將而來的危險,我的聲音帶了一思不可抑制的顫抖。那銀髮男子對我的問話置若罔聞,泛著血色的妖異雙瞳卻緊緊地盯着我剛剛被劃破的食指。

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一道銀光在眼前一閃而過,我感覺頸間一陣刺痛,那個傢伙竟然咬住了我的脖子,尖銳的牙齒刺入了我的頸側。未知的恐懼瞬間襲遍全身,我驚恐地瞪大雙眼,感覺體內的氣力彷彿都隨着那血液一起被抽盡一般。

「放開我!」我尖叫,該死的傢伙,居然敢咬我!意識漸漸模糊,我忽然想起早晨遇見的那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男子,他替我占卜說,今天不能救人。

感覺身體漸漸冰冷,揪住僅剩的一絲殘念,我作猛虎撲食狀,撲向那個恩將仇報的傢伙,狠狠抱着他的脖子,有樣學樣的「吭哧」一口咬下。

敢咬我!簡直是活膩味了!

他修長的身軀微微僵住,顯然他不敢相信我居然會咬他。哼,我的座右銘是:有恩必報,有仇必償,就算死了,也得拖個墊背的。我是小強,遇強則強的小強!絕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咬了我,我自然要咬回你作補償!

「鬆口!」他的聲音異常冰冷。

「不成!你剛剛咬了我,萬一我得了狂犬病找誰去?」咬着他,我含糊不清地說着,口水粘在他的脖子上。

黑線,沉默。

「放心,死人是不會得狂犬病的。」男子冷冷地道。

「死人?」我眨了眨眼睛,終於鬆了口。還未等到那個傢伙的回答,劇烈的痛楚已經撲天蓋地的向我襲來。灼痛,是烈火焚身般的灼痛!體內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一般,劇烈的疼痛令我生不如死。眼前是滿目的血紅,彷彿地獄中那瘋長的妖紅血蓮。許久,我才安靜下來,口中還殘留着腥鹹的液體,那個銀髮的妖異男子早已消失不見,只是我口中,他血的腥味卻久久不散……

「混蛋!你居然敢逃!你給我出來!喂,至少留個名片給我!」我追出屋子,氣得直跳腳。

墨一般濃黑的天幕上,啟明星在天遙遙閃亮。忽然,一道刺目的銀色光芒在我眼前閃了閃,那銀芒是從我的右手上發出的,我微微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右手,我的右手食指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銀環。

是那個傢伙留下的?這算什麼?留給我當抵押的醫藥費?還算他有點良知。

本想拔下來仔細看看,卻發現那個銀環彷彿長在我的手上一樣,怎麼也拔不下來,便隨它戴着了,仔細看看,還挺好看。

站在門口,我仰頭望着天邊那閃閃發亮的啟明星,彷彿一雙溫和入骨的眼睛。看着看着,我一個人傻傻地笑了起來。

迦斯,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一宿未眠,我卻是奇異得連一絲睡意也無。

窗戶沒關,風吹得窗帘隨風輕舞,我下了床,拉開窗帘,東方一片如血的殷紅,不知為何,想起如血這個比喻的時候,我不自覺地輕輕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

驀然,金色的陽光自色彩絢麗的朝霞里微微露出一角,透過明凈的玻璃窗斜斜地照進屋裏。我暴露在陽光下的手腕立即焦黑一片,我吃痛地驚呼一聲,反射性地猛地拉上窗帘,隨即後退著跌坐在地,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灼傷的手腕發獃。瞪着自己的手腕,更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被陽光灼傷的地方竟然漸漸癒合,恢復如初,連一絲疤痕都沒有留下!

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滿地都是糖紙,書桌上一整罐的奶糖都被我吃光了。我坐在一地的糖紙之間,茫茫然不知所措。

四周光線很暗,我卻是看得異常的清晰,忽然想起該向微生陽請個假,忙拿起電話。

「對不起,你撥的是空號——」話筒里,一個專業而冰冷的女聲一直重複同樣的話,糖果屋的號碼怎麼會是空號,微生陽又忘了去交電話費?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頭看向右手食指上亮得有些刺目的指環,我得先找到那個咬了我的傢伙,才能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仔細轉動着那個銀色的指環,我忽然發現那指環上刻着一個小小的字母W。

W?有什麼含意嗎?

傍晚的時候又開始下雪,我打開門,試着走了出去。果然,只要沒有陽光,一切都和平常一樣。

天陰沉沉的,我站在大街上,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感覺無比的飢餓。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冷不丁地響起,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一輛藍色的跑車不知從什麼地方猛地躥了出來,將我狠狠地撞飛了出去。

「小姐,你怎麼樣了!有沒有事?」司機衝下車,焦急地跑到我身邊蹲下。

左手一陣刺痛,我側頭看了看,衣袖被血浸濕了,左手傷可見骨。司機驚慌失措,忙掏出手機叫救護車。我卻怔怔地盯他的脖頸出了神,因為緊張我的傷,他的頸上青筋畢露,看着那跳動的血管,我感覺更餓了。

「小姐?」見我怔怔地看着他,那司機估計以為我被撞傻了,忙扶着我,擔憂地問。「我沒事。」我吞了吞口水,低頭看了一眼傷口,果然,傷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癒合。「可是你的傷……」他微微呆住,揉揉眼睛,「你的傷?」「只是蹭破了一點皮。」我站起身,不理會身後的喊聲,快步離開。剛剛我竟然有一種抑制不了的衝動——想咬他!

站在街角,我伸出有些顫抖的手,緩緩撫向頸間那兩個微凹的齒印。我想我有點明白自己究竟遇到什麼東西了,仔細回想那個咬了我的白髮男子,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了。他一定動了手腳,對我施了催眠術嗎?

忍住強烈的飢餓感,我一路小跑回到閣樓,將門鎖上,靠着門慢慢坐到地上。

吸血鬼。我……變成一隻吸血鬼了嗎?!我變成那一種嗜血、恐懼陽光、永生不死的妖魔了嗎?!

顫抖著雙手,我輕輕按在心臟的位置。平靜,一片平靜。沒有心跳了。

「迦斯,迦斯,我該怎麼辦?迦斯,迦斯,我該怎麼辦……」額頭抵著膝蓋,我縮成一團。

在閣樓里待了整整三天,我終於餓得受不了,跑了出來。

A市的夜晚霓虹閃爍,亮如白晝,我獨自一人站在街角,寒風凜冽,我卻感覺不出一點的冷。

漆黑的雙瞳緊緊盯着過往的行人,我能夠聽到他們的心跳,我可以看到他們血管中血液流動的樣子,可以想像那些暖和的溫度。舔了舔唇,我感覺自己彷彿是在黑暗中狩獵的野獸一般。我的胃在抽搐,飢餓的感覺讓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小姐,需要人陪么?」冷不丁,一個輕挑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極具魅惑。身後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我驚了一下,轉身看他。站在我身後的,是一個面容極其俊美的男子,混血兒一般的模樣,一頭半長的黑髮簡單地用鍛帶束在腦後,他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像午後晴空一般湛藍色的眼睛。

咬他?不咬他?我猶豫着要不要把他當成我的第一頓美餐。顯然,他把我思索的目光當成是着迷了。「不用害怕,我會讓你在極度幸福中死去。」漂亮的唇形緩緩吐出最致命的吸引,他微微眯起漂亮的桃花眼,修長而冰冷的手已輕輕撫上我的脖子,張口,他口中的尖牙閃著寒光。

他是吸血鬼!我哭笑不得地呆住,看着眼前這個黑色長風衣的男子笑得宛如夜店牛郎一般,我微微呆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隨即緩緩仰頭,吸了一口氣,張開嘴巴,齜牙咧嘴地賣弄口中寒光閃閃的尖利獠牙。

不就是牙么,誰沒有啊。只是不知道這個傢伙如果知道我把他和午夜牛郎比作一團會作何感想。

剛剛還笑得風情萬種的男子立刻呆住,那樣呆傻的神情出現在這般俊美無鑄的臉上,還真是極富喜劇效果。半晌,他終於回過神來,隨即有些挫敗地收回尖牙,垂頭喪氣地低嘆:「你也是啊。」

我笑了起來,哈哈地笑到打顫。除了那個咬了我的傢伙,眼前這個黑色長風衣的男子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吸血鬼,沒想到,竟然和我一樣,是一隻糊塗鬼。

連同類都分辨不出來。

「別笑了,我剛從魔界來,哪裏想到人界也有這麼多血族。」那男子懊惱,「小白那傢伙明明就說人界到處是美味。」

美味?眉頭輕輕一跳,我沒有出聲,是這樣吧,如果他不是吸血鬼,或許剛剛被咬的就是他了,從前的同類,現在隨時有可能成為食物,身為怪物,卻又拚命阻止自己更像怪物。

「小白?」一隻狗?還是一隻貓?嗯,比較像狗的名字。「啊,是我哥們。」那男子笑了起來,又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我,「人界是這麼說的吧?」

見他這樣,我又笑了起來。

「你好,我叫洛特。」他也笑,紳士地彎腰,輕輕吻了吻我的臉頰。

「東方曉。」我看了他半晌,忽然又忍不住開口,「你的眼睛很漂亮。」

「是吧?小白說這雙眼睛專門惹桃花。」洛特笑得好不得意。

「很像午後晴空,天一般的藍色。」我輕輕開口,午後的晴空的湛藍,或許以後都不能看到了吧。

「如果曉曉喜歡,在下願意一輩子看着你的眼睛,守着你。」修長的身子微微前傾,洛特看着我,湛藍色的眼睛裏是款款深情。我抖了抖,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洛特笑了起來,一手將我勾入懷中,微微晃了一下,我一下子跌入他懷裏,竟是連半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洛特這才發現我的異樣:「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三天。」我老實回答。

「你幾歲了?」一臉怪異地看了我半晌,洛特突然開口。

「二十。」

「我是說你初擁,也就是變成血族之後。」

「三天。」

洛特看着我,忽然一臉溫柔地撫上我的臉頰:「我可憐的孩子,被你的創造者遺棄了嗎?」我開始磨牙。

「沒有人告訴你該怎麼當一個血族嗎?」洛特俊美的臉上寫滿了憐香惜玉。

「血族?」「嗯。」洛特點頭,一臉的嚴肅,「你還是屬於Childe等級的血族,是最低層的,必須由自己的創造者親自教導,不得離開半步,直到被釋放。」

「嗯,你是什麼等級的?」看着他,我問。「我啊,我可厲害了!」洛特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我是Elder,活了六百多年了,相當於長老一極的人物啊。」

「真的?」我揚眉,相當的懷疑,眼前這個笑容滿面的傢伙真的會那麼厲害?

以前的傳說里,血族無不優雅而冷漠,哪有吸血鬼會笑得如此陽光燦爛?而且他連同類都會認錯,實在沒有說服力。

「沒有創造者保護的Childe,會遭到其他血族的恥笑,甚至於……」突然湊近了我,洛特有些危險地眯起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誅殺。」

「哦。」我乖乖應了一聲,表示捧場。

「咦?你難道不應該害怕,然後眼淚汪汪地顫抖著求我保護你嗎?我可以冒充你的創造者哦!」洛特神秘兮兮地開口。

「我已經死了,還怕什麼。」被他的形容詞煞到,我哆嗦了一下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當血族其實很好玩,可以嚇唬小孩,可以找一大堆的女人,咳咳……我是說,血族是一個高貴的種族,凌駕於人類之上,萬不可被人類儒弱的思想所牽拌。」洛特說得一本正經,可是我倒覺得前面的話可信度高一點,後面水分比較足。

「能讓我親自教導的Childe你可以第一個哦。」洛特一臉的施恩,隨即全然忽視我的反應,「好了,我先帶你去找吃的。」也許是餓極了,我竟然沒有反對,任由他拉着我的手,乖乖地跟着他走。

洛特的手和迦斯一樣漂亮而修長,但是迦斯的手十分的溫暖,洛特的手卻和我一樣冰涼。一頭撞上他的背,我茫茫然抬頭,卻見他已經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他回頭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我轉頭看去,是一家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燈明明滅滅,勾勒出兩個妖艷至極的字體:夜魅。

洛特拉着我走了進去。

「暗夜的降臨,沸騰的旋律,縈繞千年孤寂,血的盛宴,妖之魔光,在這城市狂歡……」燈光昏暗而充滿魅惑,四周充斥着繚繞的煙霧,我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向高台的旋轉椅上那個正在彈結他的身影。燈光沒有打到他身上,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他自彈自唱着,聲音暗啞奇異,卻又聲聲入耳。

「對不起,未成年人不能進入。」一個白衣侍者拿着拖盤走上前擋住我們,極有禮貌地指了指門口豎立的牌子。洛特順着他的手看了看門口,笑了起來,桃花眼笑得眯眯的,然後不懷好意地盯着我看。

未成年人?我下意識地順着洛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材,怒火升騰,我看起來長得很像未成年的樣子嗎?!

洛特修長的手臂輕輕一勾,將我勾入懷中:「她啊,成年了。」冰冷的唇湊到我頸邊,洛特說得曖昧至極。

「證件呢?」那侍者毫不含糊。我立刻蔫了,我是一個連出生證明都沒有的人。

「啊!」洛特忽然誇張地對着高台上的身影揮手,我側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洛特的無賴行徑,我以為他至少會施個催眠術之類的,他不是自吹自己是等級很高的血族嗎?六百多歲的吸血鬼都是他這副德性?真是幻滅。

「我朋友,我朋友在那邊!」全然不顧我下巴快掉下來的模樣,洛特拉着我,一臉興奮地便要往裏闖。

「你說摩文少爺?」那侍者一臉怪異,隨即崇拜地看向高台上那個身影。

「千年的時光,未曾有過片刻的思念,愛從不曾走遠……」那個聲音仍在吟唱着,彷彿帶着某種奇異的魔力一般。

「摩文!摩文!我是洛特啊!」洛特更誇張地揮手,那個身影微微凝滯了一下,歌聲驀然而止,隨即身影微動,走出了那片暗影。

他揮了揮手,剛剛的白衣侍者一臉陶醉地走開了。暗紅的豎領風衣,蒼白的臉頰,微卷的酒紅色長發,狹長的鳳目,我怔住,他不就是那天在錦繡糖果屋裏幫我占卜的男人嗎?

「摩文,你還活着啊!」洛特激動地撲上前擁抱他,「都四百年沒見了,我還以為你四百年前就死了呢。」

四百年?他也是吸血鬼?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摩文面不改色地一把扯開他,看了看我:「你什麼時候改變口味了?」洛特笑得極歡,不顧我的抗議,一把將我擁入懷裏:「她可是我創造的。」

「你?」摩文挑了挑眉,「我記得四百年前你便說過,永遠不會再創造血脈了。」

「我愛她……」洛特看向我,一臉痴情。

我立刻石化,仰頭瞪向洛特,「不要胡說八道!」

「看來這位小姐對我們無往而不勝的大情聖沒有感覺呢。」摩文輕笑,如薔薇一般妖艷美麗。

「曉曉。」冰涼而修長的手溫柔地撫上我的臉頰,洛特喃喃呼喚着我的名字,俊美而蒼白的臉上滿是隱忍的哀慟,「拜託你不要恨我,我知道你嚮往光明,可是我愛你!請原諒我拉着你一起永墮黑暗,因為,我沒有辦法看着你一日日蒼老,無法忍受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我不要再一個人忍受那無邊無際的孤寂,所以,即使你恨我,我也要將你留在身邊,永遠。」

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看着他湛藍色的雙眸,我嘴角微微抽搐起來,他在幹什麼?演戲?一隻吸血鬼愛上一個人類,為了愛她,他不顧一切也執意要將她變成自己的同類,一起永生。真是好感人的故事。

可是,我的嘴角開始抽搐得更加利害,我是在一個莫明其妙的情況下被莫明其妙地咬了一口……

「那祝賀你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從一旁的侍者手中接過一杯血色的液體,摩文笑得妖嬈。

「謝謝。」洛特一臉感動,張大雙臂,準備再給他一個感激的擁抱。摩文笑着,不動聲色地閃開,讓洛特撲了個空。

洛特一臉哀怨地看向摩文:「四百多年沒見了,居然變得這麼冷漠。」

「見到你很高興。」摩文抬手將那透明的高腳杯送到唇邊,輕輕啜飲,隨即看向一旁仍在石化狀態的我,伸手,「你好,我是摩文。」

「你好,我叫東方曉。」我回過神來,伸手握住了摩文同樣冰冷的手。我發現,他根本不記得我,或者,他假裝不記得我?他因為占卜到我會被轉變為吸血鬼,所以才告誡我不能救任何人嗎?

「要不要來一杯?」注意到我一直盯着他看,摩文搖晃着手中的高腳杯,笑問。

看着那血色的液體搖晃,我下意識地舔唇,我已經餓了三天了。

「是酒。」彷彿看穿了我在想什麼,摩文笑了起來,「我調的,叫『火焚』,要試試嗎?」

點頭,接過一杯同樣的液體,我隨着摩文走到吧枱邊坐下。喝了一口,我微微愣住,心口竟彷彿有一把火在燃燒一般,有灼痛的感覺。「有燙的感覺嗎?」摩文眯眼看着不遠處一堆妖嬈艷麗的女人,而剛剛還對我一臉深情相許的洛特此時正如眾星捧月一般被圍在中間,笑得一臉陶醉。

「嗯,燙得有點痛。」抬手,我捂著胸口。

「是啊,會痛。」摩文的聲音有些遙遠。

「可以再喝一杯嗎?」摩文回過頭來,眯著看着我,目光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些迷離,隨即他笑了起來,笑容艷麗得令人無法逼視。「當然可以。」我低頭握着手中的高腳杯。

這是我第一次喝酒。很烈的酒,但是,卻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試過的人很少會點第二次。」摩文看着我,半晌,淡淡開口。

「我很喜歡這種感覺。」我抬頭看向眼前這個妖艷的男子,「心被燒得發痛的感覺。」摩文微微怔住,看着我,卻又彷彿透過我看向另一個人。他忽然傾身上前,雙手撫上我的臉,漂亮的眸子漸漸滲出歡喜:「剛剛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好嗎?」

我往後縮了縮,想逃開他的雙手,卻未能如願。

「摩文,不準欺侮我的曉曉。」洛特不知何時從女人堆中走了出來,輕輕一撥,將我從摩文的手中拉開,又轉頭笑眯眯地看向我,「不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揚了揚眉,盯着一臉深情款款的洛特頸邊性感的紅色唇印。「抱歉,很久以前,有人說過同樣的話,我等他很久了。」摩文沒有理會洛特,淡淡開口。

「不要演了,還裝憂鬱,你居然……」洛特一臉的不能接受,「你居然想搶我的曉曉!你這個傢伙最陰險了。」說着,洛特又誇張地回頭看向我,「曉曉啊,千萬不要被騙了。」摩文抿唇笑開。

「嘿嘿,」見摩文盯着自己直瞧,洛特乾笑兩聲,湊近了我,「剛剛我可不是拈花惹草去了,我在為你尋找甜美的點心呢。」

「點心?」我狐疑地看了一眼洛特,明明是他自己尋歡作樂,並且樂在其中吧。

「怎麼去那麼久啊。」正想着,我忽然聽到一聲嬌嗲的聲音。抬頭看時,一個金髮女郎正搖擺着腰肢款款走來,白色低胸的V領緊身衣勾勒得胸前呼之欲出,金色超短裙幾乎遮不住臀部,「親愛的,人家等很久了。」那金髮女郎走上前,貼著洛特軟軟粘粘地撒嬌。

洛特極其順手地將她攬在懷裏,曖昧地輕舔着她白皙的頸部,側頭看向摩文:「酒吧里有包廂嗎?」女郎躲了躲,咯咯地嬌笑起來。

「有,不過小心些,不要弄髒了,打掃起來很費勁。」摩文勾了勾唇。

「哎呀,真壞。」那女郎輕輕扭了扭柔軟的腰肢,不依地撒嬌起來。看了一眼摩文,洛特輕笑,攬着她進了包廂。

「他們幹什麼?」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看向摩文。抬手撫了撫我的頭,摩文笑了起來:「很有趣的事,要不要看?」「呃?嗯。」無法抗拒他彷彿帶着魔力的注視,我下意識地點頭。

摩文帶我走進了包廂,包廂里很暗,金髮女郎正半裸著倒在洛特懷裏,黑暗裏,我真切地看到了她白皙的頸部,忍不住輕輕舔了舔唇。看到站在門口的我,洛特笑了起來,緩緩張口,咬上了她的脖子。

女郎輕輕掙扎了一下,緩緩閉上了雙眼,嘴角掛着的笑意,濕潤的雙唇微張,喉間逸著銷魂的低吟。洛特抬頭看向我,伸舌緩緩舔去唇邊殷紅的液體,黑暗裏,他極具貴族氣息的臉龐俊美而魅惑。

女郎已經像睡著了一樣倒在沙發上,白皙的頸間有個兩個齒印,墨紅色的液體正從其中緩緩流下。「開飯了。」洛特笑了起來,眯著湛藍的眼睛。

看着那墨紅色的液體,我發覺自己乾渴到了極點,包廂的狹小空間中瀰漫着血的腥甜氣味,散發着致命的誘惑。

「好孩子,去吧。」摩文輕輕推了我一下。

飢餓的感覺讓我腹內如絞,彷彿著了魔一般走過去,低頭迫不及待地吮住了那墨紅色液體的源頭。腥甜而溫熱的液體從喉間滑下,嘗到了那甘美的滋味,我控制不住地狠狠吸吮。

「夠了。」洛特抬手,一把將我勾入懷中。我意猶未盡地舔唇,下意識地低頭,隨即打了個寒戰。金髮女郎面容慘白,緊閉着雙眼,一動也不動。

「看來你真的餓壞了。」洛特低笑,「不過雖然是食物,還是溫柔點好,你嚇到她了。」

「她……死了?」我的聲音微微發顫。「看樣子是的。」洛特喉間發出低低的笑聲。我猛地站起身,後退一步,直覺地便想逃,慌不擇路中,一頭撞上了站在門口的摩文。

「看來你的小公主還沒有身為血族的覺悟啊。」摩文扶着我,笑着看向洛特,妖冶的容顏在黑暗裏美麗得詭異。洛特聳了聳肩,笑了起來:「真是可愛的反應呢,不是嗎?」

「你弄髒了我的地毯。」狹長的鳳目掃了一眼染了血跡的華麗地毯,摩文的聲音懶懶的,「還有,不要嚇着你的小公主。」

洛特笑眯眯地拉過我,帶着我的手按向那金髮女郎心臟的位置,掌心處,有一顆溫暖的心在跳動。

「她只是被你的粗魯嚇昏過去了。」洛特低低地笑,「看來我有責任教你當一乖乖的小淑女。」

她沒死。我重重地吁了一口氣,隨即甩開洛特的手,衝出了「夜魅」酒吧。

我……差點殺了人。可是,我餓啊,因為餓,我差點殺了一個人,那麼……我,還是不是人?抬頭望着頭頂上冰冷的月亮,我都快忘了太陽的溫度了。那樣溫暖的感覺,再也沒有了嗎?從此只能在黑夜裏盤旋?從此只能以人類的血液為食?

放緩了腳步,我側頭望着街邊的夜景,霓虹閃爍間,數不盡的紙醉金迷,不知不覺間,四周越來越暗,我走入了一處廢棄公園的死胡同。身後忽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我下意識地轉身,一個中年男人擋住了我的去路,看他十分猥瑣的模樣,我直覺地皺眉,微微後退一步,這個男人的眼神令人心生不快。

「呵呵……」看清我的模樣,他眼睛微微一亮,咧了咧嘴,露出滿是煙垢的牙齒。

「走開!」見他一步步地逼近,我後退著幾步,感覺自己的背抵到了身後冰冷的牆。

不一會兒,那中年男人已走到我的面前,他伸手輕浮地捏了捏我的下巴。

「你想幹什麼?!走開!快走開!」我大驚,扭動着身子,劇烈地掙紮起來。

「媽的,怎麼涼得跟個死人似的。」那中年男子粗魯地扯去我的外套,罵罵咧咧地道。「嘶」地一聲響,衣袖被撕裂,蒼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在月光的映襯下散發着玉一般的光澤。

「算了,這麼漂亮,老子將就點,就算真是死人也要嘗嘗你的味道。」滿口的污言穢語,那男人的手愈發的不規矩起來。感覺到那個男人猥褻地上下其手,我驚叫起來。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隱匿在厚厚的雲層里,四周顯得越發的黑暗,有蝙蝠無聲地盤旋。咬牙,我安靜下來,低頭,無聲地張口,咬住了那男人的喉嚨。

「呵,咬吧,我最喜歡女人咬我……」輕佻的語句戛然而止,那中年男人的面色逐漸變得驚恐萬分。許久,我鬆了口,他如漏了氣的皮球般一下子委頓在地。

「真難喝。」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說不出的詭異冰冷。

緩緩擦去唇上的血跡,望着癱倒在地上的猥瑣男子,我猛地回過神來,雙手緊緊環抱着自己,緩緩地蹲下身。恍惚間,有黑色的披風覆在我身上,茫然地抬頭,看到一雙湛藍的眼睛。

「洛特……」我喃喃著開口,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可憐的孩子。」洛特撫了撫我的臉頰,抱起我轉身離開了公園。

靠在洛特懷裏,我怔怔地回頭望着那個像一團爛棉花一樣一動不動的猥瑣男。他,他死了沒有?

「別看了。」抱着我的手緊了緊,洛特將我扣進懷裏。我乖乖地低下頭,任由洛特抱着我離開了公園。

厚重的黑色窗帘擋住了冬日溫暖的陽光,我雙手抱膝坐在寬大的黑色沙發上,盯着電視屏幕。這裏是摩文的寓所,昨夜洛特在那間廢棄的公園找到我后,便不顧我的反對,將我帶來了這裏。

「今日凌晨,在本市東區的廢棄公園裏發現一具男屍,據現場圍觀群眾目測,這具屍體約四十歲左右,身上並無明顯傷痕,詭異的是,該屍體全身血液均被吸干……」

電視屏幕的光亮在這黑暗的空間里顯得有些刺目,我坐在沙發上,雙手不自覺地絞緊。畫面切換至現場,我卻是瞪着電視屏幕微微愣住,那具屍體不是我昨晚咬的猥瑣男!

「……這已是本市發生的第九起離奇殺人案,此外,據傳本市失蹤人口已達十四人之多,傳說中的吸血鬼真的存在嗎?」電視里,傳來女播音員聲情並茂的播報,「目前,警方已介入調查此案……」

「摩文,你好了沒有啊?」洛特側頭對着浴室喊。浴室的門打開,摩文婀娜多姿地走了出來。

我目光獃滯地看向他,摩文竟然穿了一件大號的白色棉質睡衣,睡衣上還印着一隻誇張至極的流氓兔。穿着流氓兔睡衣也能如此婀娜多姿的傢伙,除了他我可再沒見過第二個。

「啪」地一聲,電視被關了。我猛地抬頭,洛特已經笑眯眯地挨着她坐下。「怎麼了?餓了?」見我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洛特積極地詢問。

一隻高腳酒杯忽然遞到面前,我抬頭,看到穿着睡衣的摩文,一臉睏倦的模樣性感極了。「『火焚』,要來一杯嗎?」輕輕搖晃着手中的酒杯,摩文看着杯里殷紅的液體,微笑。我無聲地接過。

「呀呀,不公平,我的呢?」洛特不滿地叫起來。「自己去調。」摩文連看也未看他。「怎麼這樣,人家好歹是客人嘛!」洛特一臉的忿忿不平。「不請自來的客人?」揚眉,摩文瞟了洛特一眼,轉身回房。

「不要這樣嘛,人家剛從魔界來,人生地不熟的,又帶着曉曉,難道你忍心看着我們流落街頭?」洛特笑眯眯地粘著摩文。摩文不動聲色地閃開。

「哇,好漂亮的棺材!」洛特厚著臉皮跟着摩文走進卧室,隨即喜孜孜地盯着房間里黑水晶棺材驚嘆。

「多謝誇獎。」話音未落,摩文已經躺在了棺材裏。

幽暗詭異的黑水晶棺里,那如薔薇般漂亮的男人抬了抬手,便要合上棺蓋。

「喂喂,我們睡哪兒!」洛特忙不迭地大叫起來。

「請自便。」漆黑的水晶棺合上了。

洛特挫敗地垮下肩,「小氣鬼,借睡一下會怎樣啊!」

我微微側頭,看向窗外,彷彿能看到那厚重窗帘外里的陽光一般。「雖然沒有棺材,但還是將就著睡一下吧,胡思亂想可不好。」洛特的聲音不期然地在耳邊輕輕響起。回頭看向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如天空一般的湛藍色,在他的注視下,我感覺眼皮越來越重,終是還是倒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洛特和摩文都已經不在屋裏了。窗子開着,屋外已是漆黑一片,有夜風從窗外吹進來,撩得窗帘「沙沙」地響。轉身,我微微驚叫一聲,後退數步,一下子跌坐在地,怔怔地盯着那個剛剛一直站在我身後的男子,漸漸緩過神來:「摩文,是你啊。」

「你是誰?」鳳眸微眯,他開口,聲音竟是寒徹入骨。

我愣住:「摩文……你怎麼了?」

「摩文?」狹長的鳳眸透出危險的訊號,夜風撩起他酒色紅的長發。我忽然愣住,明明是同一張臉,但是我卻忽然不敢確定這個滿面邪氣的男人便是摩文。

「那個傢伙在哪兒!」冷冷地揚唇,那個男子一把扯過我,漂亮的桃花眼裏是清楚的恨意。

看着眼前的男子,我不語。

「別以為你是吸血鬼我便奈何不了你,再不說我掐斷你的脖子。」抿唇,他的聲音冷得可怕。

見我仍是不開口,那男子怒氣更熾,指尖變得鋒利起來。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隨着脖子滑下,我吃痛地皺眉,他的眼裏緩緩聚起一股殺意,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千鈞一髮之間,我右手食指上的銀環突然發出刺目的白光,我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麼事,那個男子便已經倒在地上。

我抬手摸了摸脖子,頸間的傷口正以驚人速度癒合。疑惑地看着半躺在地上的男子,他甚至還穿着摩文睡覺時穿的睡衣。半晌,他輕哼一聲,皺着眉,茫茫然睜開眼。

「東方,你怎麼這樣看着我?」揚唇,他半倚著牆,笑得一臉妖冶。

我傻住。人格分裂?可是,吸血鬼也會人格分裂嗎?我開始有點茫茫然。

「洛特那個傢伙呢?」「不知道,我醒的時候他便不在了。」我選擇沒有多說,摩文看起來好像不知道自己會變成那個樣子。

「嗯。」扶著牆,摩文站起身,抬手按了按額,「奇怪,頭怎麼這麼疼。」

我抿唇,連我都不明白剛剛突然出現救了我一命的白光從何而來。

「我要去酒吧,你一起去吧。」摩文換衣服準備出門。

「我不想去。」想起在酒吧里那個差點被我殺死的金髮女郎,我便有些不安。

「別擔心洛特,他應該有事出去了,回來在這裏找不到你,會去酒吧找你的。」摩文以為我怕洛特找不到我,又道。

我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跟着摩文一起去了酒吧,我坐在吧枱下,看着摩文風情萬種地在高台上低吟淺唱,我開始疑惑之前的事是不是噩夢一場。

摩文暗啞而奇異的吟唱聲在這煙霧繚繞的酒吧中低低地響起,有些漫不經心,卻是令人心醉。我點了摩文親手調製的「火焚」,淺淺地啜飲。那「火焚」的感覺從喉間滑下,一直深入,灼得心生生地疼。可是也只有這樣,我才能確定現在這副模樣的自己,其實和死還是有一點區別的。

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一切,如果都是一場噩夢,該有多好。噩夢醒來,我還可以行走在陽光下,還可以都在滿溢着糖果香味的糖果店裏上班,然後在我和迦斯的家裏等待迦斯回來。

灼痛漸漸消失,我心裏微澀。歌聲里,夜魅的幾個侍者都抱着托盤好奇地遠遠看着我,彷彿觀賞動物園裏的大猩猩一般。

「那個看起來像是未成年少女的傢伙是誰啊?」

「不知道啊,是摩文少爺親自帶她來的呢。」

「啊?不會是摩文少爺的戀人吧!」一聲輕呼,很痛心疾首的模樣。

「見鬼,不要胡說,摩文少爺才不會那麼墮落去喜歡那種乾癟的未成年少女!」那一晚阻止我和洛特進酒吧的侍首忿忿地道。

聽覺異常的好,我抿唇喝了一口「火焚」,無意識地轉動着左手食指上的銀環,很簡潔的一個圓環,極為純粹的銀白色,不大惹人注目,指環外側刻着一個淺淺的字母:W。

扯了扯,我垂下手,確定還是無法將它從食指上拔下。冷不丁「哐」地一聲響,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那碎裂的聲音尖銳而短促,刺得人耳膜發疼,歌聲戛然而止,突然之間,酒吧里所有的燈管一同碎裂,四周剎那間一片黑暗。

這又是怎麼了?!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一片飛濺的碎片驀然掠過我的臉頰,留一下道血痕,摩文仍舊坐在暗影里,動也未動。

「啊,殺人啦!」

「摩文少爺,摩文少爺……」

「救命啊……」

酒吧里剎那間亂成一團,尖叫聲、呼救聲不絕於耳。剛剛還是一片奢靡的酒吧里,陡然間一片狼藉。

「……試着要天真,試着要靈魂……這月光下墮落的情人……天上的父啊,在悲憫這人生……」奇異的歌聲緩緩揚起,瞬間掩蓋了一切驚恐的聲音,整個酒吧,彷彿只剩下那樣清晰的一個聲音,高台之上,摩文正一個人靜靜坐在鋼琴前彈奏著一曲不知名的樂曲,黑暗中,他微閉着狹長的雙目,密密長長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帶着說不出的魅惑,他輕輕吟唱着一首奇異的歌曲,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曲聲時而宛轉,時而悲涼,短短几分鐘之內,竟彷彿已經歷了滄海桑田一般。

黑暗中,我的目光愈發的敏銳,我注意到了酒吧的入口處不知何時站着一個銀髮白衣的男子,那樣強烈的存在感,令人無法忽視。

月光下,他一襲白衣煞是奇特,彷彿古裝一般的寬袖長袍,腰間還懸了一塊透明的冷玉,銀色的長發隨風輕輕揚起,漆黑的瞳仁冷冽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和摩文、洛特不同,那是一張道道地地的東方面孔,如果不是他白髮如銀,如果不是他出現在這詭異的暗夜,那麼,我甚至會覺得他彷彿是從古老捲軸中走出來的美男子。

在那銀髮男子的懷中,還抱着一個小女孩,約摸十歲左右,蒼白瘦削而漂亮的孩子,有着琉璃色的眼睛。此時,她正乖乖待在那白髮男子的懷中,惹人愛憐的模樣。真是一對奇怪的組合。

曲未停,歌未歇。摩文徑自吟唱,修長的雙手如流水般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滑過,優雅而美麗。白髮男子冷冽的雙眸淡淡掃向摩文。

只聽得「砰」地一聲,那鋼琴竟彷彿被一隻巨大的手掌高高舉起,又狠狠砸下。頃刻間,那架名貴的鋼琴便成為地上一堆支離破碎的零件。於是,曲聲停了。

「你從歲月中走來,眼睛沾滿了塵埃……聽,天使的聲音……最初的愛,消失在人海……」沒有了伴奏,那歌聲愈發的清晰起來,唱完最後一句,摩文終於緩緩站起身。

「審判者,許久不見。」輕聲打着招呼,摩文微笑,酒紅色的長發隨着晚風輕輕揚起,嫵媚如薔薇。那樣的招呼,彷彿一對久未見面的朋友在街上偶然相逢一般。

「找了你四百年,想不到你竟堂而皇之地在這裏。」白衣銀髮的男子緩緩走進門來,聲音也冷冽如冰。

「我在這裏等人」,輕輕撩了一下長發,風情萬種,摩文輕輕垂下長長的眼睫,掩住美眸中流轉的情緒,「他不來,我便不走。」

「等了四百年?」白衣的審判者眼中沒有絲毫的情緒。

「嗯,還會一直等下去。」

「你還有命等嗎?」面無表情的,白衣的審判者輕聲開口。

喉間微微一動,我這才注意到空氣里滿滿瀰漫着的,都是血的腥甜氣味。四周靜謐得可怕,剛剛在酒吧中狂歡的人類一瞬間都死得無聲無息。微微帶了恐懼的神色,我後退一步,看向那個白衣的審判者。

這麼多屍體,如地獄一般的存在,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審判者,究竟是何人?

不小心踩上玻璃的碎片,發出輕脆的聲音,我微微僵住,不期然抬頭,對上了那一雙冷冽的黑色眼眸。

「她是洛特的女人,不要動她。」摩文突然開口,身形一動,便已站在我面前,完完全全將我擋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後。

「洛特的女人很多。」看了我一眼,那白衣的判者目光冷淡。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個花心大蘿蔔,就知道相信他的話沒有好下場。

「這個不一樣」,摩文仍將我護在身後,「她是洛特創造的後裔。」

「不可能。」微微揚眉,白衣判者薄唇微啟,聲音淡漠。

那般篤定的口吻?我腹誹,雖然我的確是冒牌貨,的確不是洛特創造的後裔,只是眼前這個冰塊一般的傢伙憑什麼說得如此篤定,彷彿他知道些什麼一般。

「是洛特親口所說,千真萬確。」

「你擔心自己比較好。」沒有再看我,白衣判者淡淡開口,那個小女孩安靜地待在他懷裏,漂亮的琉璃色眼睛一直靜靜地盯着我看,被她盯着,我的關節彷彿生了銹一般,竟然動不了。

「魔界最偉大的預言師,你,能不能預見自己的未來呢?」白衣判者緩緩揚唇,銀色的髮絲在暗夜裏飛揚。

預言師?摩文居然是來自魔界的預言師?那一天在錦繡糖果屋他果然是因為預見我會被那個倒在雪地里的傢伙變成吸血鬼,所以才警告我不要救他吧。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早知道摩文四百年前就存在,我一定聽他的!追悔莫及啊。

「審判者,我能夠預見你的未來。」摩文看向那個白衣的判者,暗啞的聲音帶了某種魅惑的味道。白衣判者懷中的女孩不安地動了一下,他低頭,將左手食指放入那女孩口中,吮住判者的手指,那小女孩又恢復了安靜。

「你,會死。」嫵媚的雙唇輕啟,摩文緩緩說出他的預言。白衣判者微微眯起眼睛:「先死的,會是你,叛徒。」只輕輕一揮袖,摩文便已坐倒在地。

「我沒有背叛女王」,明明是嫵媚至極的臉龐,此時的摩文卻是分外的攝人,「四百年前沒有,四百年後也不會。」

白衣判者一字未語,再度拂手,摩文連哼都未哼一聲便直直地被掃了出去,狠狠撞上牆,然後滑坐在地。那般妖冶嫵媚的男子,此時卻是頹然地垂著頭,微卷的酒紅長發有些凌亂地披散而下,有些頹敗的美,美得令人心驚。昨晚明明他差一點便殺死我,可是為何現在卻是連一絲法術都沒有?

白衣判者冷冷看着倒在地上連一絲還手之力都沒有的摩文,淡淡揚唇,似乎很滿意他如此模樣:「先死的,果然是你。」語畢,他再度抬手。

「他不來,我便不走。」摩文他,說過這樣的話吧。他在這夜魅里等的,是他傾心所愛的人嗎?

也許是出於同病相憐的感覺,我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擋在了摩文前面。「欺侮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你很有成就感嗎!」我鼓足勇氣,開口。在對上那雙冷冽的眸子時,縱使已經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我還是微微瑟縮了一下。

「讓開。」淡淡兩個字,卻讓我心生驚懼,毛骨悚然。可是,我都已經是一個活死人了,還怕什麼?怕死么?這聽起來真像一個笑話。

「白,我不喜歡她。」清淺的聲音冷不丁地緩緩響起,如淙淙的溪水一般涼入心扉,琉璃色的眼睛看着我,小女孩的聲音極淺,極淡,她的話,讓我頓時有了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果然,那白衣判者聞言,驀然抬頭,看向我時,那雙漆黑的瞳仁已經染上了殺意。我很沒骨氣地小小後退一步,開始驚恐起來。小女孩忽然笑了起來,輕輕扯了扯白衣判者的衣袖,搖了搖頭。

見那小女孩忽然間對着我微笑,彷彿滿池的白蓮剎那間綻放一般,美得令人目眩,我忽然感覺頭在隱隱作痛,記憶深處有什麼在叫囂著要跳脫出來一般。在白衣判者能夠將人凍死的冷冽目光中,我硬著頭皮強撐著擋在摩文面前。

「呀呀,小白,好久不見!」正在劍拔弩張,我感覺自己快要被處理成一個真正的死人時,一個熱情得有些誇張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洛特眯著一雙湛藍色的眼睛,笑眯眯地從門口走了進來,踏着滿地的屍體,依然笑得一臉陽光燦爛,這實在是顯得有些怪異。

小白?我微微一愣,就是初次遇到洛特時,他曾提過的名字。當時,我曾把小白聯想成一隻小狗來着……有些心虛地望了那白衣銀髮的審判者一眼,我暗自縮了縮脖子。彷彿注意到我的目光,那雙漆黑冰冷的眸子掃了過來。

「小白,你也來了!」洛特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彷彿一點都不會被他那滿身的寒氣給煞到。

白衣判者竟也不發怒,只是淡淡地看着洛特,彷彿已經習慣了他如此這般德性。

「都怪你,說什麼人間到處都是美味,害我……」洛陽似乎是想起了那一日認錯獵物的糗事,有些抱怨地嘟囔,隨即倒是立即自覺地收了口,「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曉曉。」一把拉過身子仍舊僵得直直的我,洛特笑眯眯地道,「我的人哦。」

聞言,我斜目覷了洛特一眼,已經習慣了他到處造謠,見怪不怪了。

「曉曉,他是小白,聞人白,脾氣很好的。」回頭,洛特一點也不在意我古怪的目光,介紹道。

我怪異地看着那白衣判者,脾氣很好?動輒殺人的好脾氣?

聞人白淡淡收斂了殺意,抱着懷中的小女孩,一言不發。小女孩也靜靜地待在白衣判者的懷中,琉璃色的眼睛還是直直地盯着我,眨也不眨。

「摩文。」那小女孩突然開口,聲音輕柔動聽。一直坐在牆角一動不動的摩文微微動了一下,掙扎著抬起頭來。「你說白會死,為什麼?」帶着與天真的神情不相襯的聲音,那小女孩看着摩文,問。

聞人白低頭,看向懷裏的小女孩,雖然漆黑的瞳仁依然冷漠,但卻是帶了一絲不易察覺地暖意。洛特難得自覺地閉了嘴,也看向摩文。

「命中注定。」暗啞奇異的聲音說不出的魅惑動聽,淡淡四個字,卻是令那小女孩微微變了顏色。

「白,我們走吧。」小女孩沒有再追問,仰頭看着聞人白,聲音很是溫柔。聞人白微微點頭,轉身消失在夜幕中,如來時一樣,未帶半點痕迹。

我看着他們離開,回頭看向摩文,他正扶著牆緩緩站起身,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

「謝謝你。」看向我,摩文的笑奪人心魄。

「為什麼不謝我?」洛特跳了起來,一把將我勾入懷中,「不準打曉曉的主意!」

「謝你?」摩文斜覷了洛特一眼,微微眯起眼睛,「謝你將審判者帶來?謝你差點讓我無止盡的生命畫上句點?執政官大人。」聲音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執政官大人?我微微瞪大了眼睛,左顧右盼,執政官大人在哪裏?

「看哪兒呢?這兒,在這兒。」洛特不滿地伸手捧起我的臉,眉毛挑得高高的。

「你?執政官大人?」我瞪大眼睛,一臉地不敢置信。

洛特眉飛色舞,得意非常:「嗯嗯,就是我,執政官大人!」

我獃獃地望着眼前這個笑得一臉春光燦爛的吸血鬼,那湛藍的眼睛明媚得彷彿是午後晴朗的天空一般。這樣一個甚至不像是吸血鬼的吸血鬼,居然是血之一族的執政官?我還處在巨大的打擊中沒有回過神,腰間忽然微微一緊,已經被摩文一手拉進了懷裏。洛特見自己懷裏空空如也,一臉忿忿地盯向摩文。

「你,把這裏打掃乾淨。」修長白皙的手十分自然地落在我肩上,摩文微微眯起狹長的鳳目看向洛特,嬌艷的雙唇慵懶地輕啟。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洛特十分不滿,「小白弄亂的,為什麼要我打掃!」

「審判者,不是你帶來的么?」妖冶的眸中不動聲色地添了一絲哀凄,摩文輕輕開口。「不是我。」湛藍的眼睛裏沒有了笑意,洛特看着摩文,「小白和你,我誰也不會背叛。」摩文微微一怔,隨即揚唇,那抹哀凄消失不見:「那你把這裏打掃乾淨吧。」他笑,風情萬種,妖冶撩人。

「好。」洛特下意識地點頭,隨即跳了起來,「都說了不是我,為什麼還要我打掃!」「因為我受傷了。」摩文懶懶說完,轉身回吧枱里坐下,從容得很。

洛特咬牙,狠狠抬手。魔法一般,所有撕裂的,破碎的,凌亂的,都恢復了原狀,光亮如新。只是,原本熱鬧喧嘩的人聲消失不見,四周,一片靜謐。

一切都可以恢復原狀,但是死去的人,卻是不能復生了。

我緩緩走到摩文對面坐下,看着他調酒。修長的手指握著調酒器有節奏地搖晃,摩文抬頭看向我,嬌冶的鳳目有些迷離,彷彿矇著一層霧氣般。抬手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兩隻透明的水晶酒杯,他低頭專註地將調酒器中散發着醇香的血色液體緩緩傾注入水晶酒杯中。血的色澤,迷人的醇香,摩文緩緩將一隻酒杯推到我面前,一手拿起另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燈光下,他的脖頸優美得彷彿一件沒有瑕疵的瓷器。我怔怔地看着,忘了喝酒。

洛特大步走過來,笑眯眯地挨着我坐下,抬手便拿起我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大口,隨即叫苦不迭,「啊啊,為什麼你會喜歡摩文那傢伙調出來的這麼變態的酒啊!」

慢慢轉頭,我看着正苦着一張臉抱怨的洛特:「昨晚,你去哪兒了?」洛特一臉訝異,隨即不懷好意地湊近我,笑得像偷了腥了貓兒:「想我了?」

「我,還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仰頭,我看着洛特,問了一個自從被轉變為吸血鬼之後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很難,你連是誰咬了你都不知道……」

我微微咬唇,下意識地轉動着指上的銀環。

「放心,我會守護你的。」洛特拍胸脯保證。

「我要變回原來的樣子。」

「這樣啊。」洛特一臉傷心,「當血族不好玩么?」他緩緩抬手,撫上我的臉平頰,「如果沒有你,我的心一定會碎掉。」

「你有沒有很重要的人?」仰頭,我認真地看着洛特湛藍的眼眸,輕輕地開口。

我有,我有很重要的人。迦斯,我不想迦斯回來的時候,看到我這副模樣。

「六百年來,從來沒有遇到這樣重要的人」,輕輕撫摩着我的臉頰,洛特一臉陶醉,「你啊,讓我明白了什麼叫一見鍾情。」沒有理會洛特戲劇化的表演,我瞪他。

「你果然不喜歡當血族?」洛特一臉的受傷,「為什麼啊?我還以為我的戀愛運會比較高一點,賴加喜歡上了人類女孩,摩文愛上了一個叛徒。小白那傢伙苦戀了一千年,我還以為自己會比較幸福,沒有喜歡上自己的點心,也沒有悲慘地去談一場令自己白了頭的戀愛。啊,曉曉,我的曉曉,你不會這麼狠心待我吧!」

懶得理會洛特誇張的表演,我注意到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彷彿冰雕似的男子,白色襯衣,黑色長西服,黑色的短碎發,很完美的一張臉,卻彷彿冰雕似的沒有表情。

「呵……呵呵……」洛特乾笑了幾聲,「你知道賴加嗎?」

「你這長舌男。」一個淡漠的聲音。洛特轉身,指向那冰雕男,咧嘴笑開,一點不知道尷尬是何物:「看,他就是賴加。」

我沒有太過奇異,從洛特開始,然後是摩文、聞人白,現在又是賴加。這些以前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血族,一個個出現在我面前。從來不知道,這個城市裏,會有這麼多不為人知的存在。但是誰又知道呢,那一天在錦繡糖果店的摩文,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他便是一隻吸血鬼。

「如果你有時間在這裏嚼舌頭,不如去干點正事比較好。」賴加開口,聲音沒有一絲起浮。

「魔宴同盟,有消息了?」洛特看向賴加。

「A市最近多起吸血殺人案,均是魔宴同盟的血族所為。」賴加點頭。

「魔宴同盟?」想起昨夜新聞里的報道,我不解,是個新鮮名詞。

「世有三界,天界、魔界和人界。密隱同盟一脈的血族生存於魔界,由女王陛下統治,女王創設密隱同盟之時,明文定下了六道戒律傳統,要求後代血族嚴格遵守,第一戒條避世、第二戒條領權、第三戒條後裔……」說到後裔時,洛特頗含深意地看着我一眼,「第四戒條責任、第五戒條客尊、第六戒條殺親,此六條,如有違反,必受重責,這樣解釋,你懂嗎?」我點頭。

「廢話真多,事情還沒有解決。」賴加淡淡開口,聲音雖淡,卻不容拒絕。

「賴加,曉曉是我創造的,我有責任教導她。」洛特十分有責任心地開口道,順勢伸手將我勾入懷中吃點豆腐,「四百年前魔界發生叛變,離背叛女王陛下,妄想奪權,被女王陛下趕出魔界。離率一眾叛變的血族離開魔界,隱匿在人界,並成立魔宴同盟。因其不守戒律,神之一族的『最終審判』已迫在眉睫,一不小心,血族便會遭滅頂之災,一切歸於虛無」,洛特難得正經地道,「所以,此次離開魔界,便為收服魔宴同盟而來。」我繼續點頭,覺得洛特的形象高大的許多。

「不過此行最幸運的,是遇見了你。」話鋒一轉,洛特又含情脈脈地凝視着我,肉麻兮兮地開始了,剛剛樹立起來的形象,崩塌。

「魔宴同盟行事十分詭密,此事尚無頭緒」,賴加彷彿早已習慣了洛特的跑題,只一徑平淡地陳述,隨即看了一眼摩文。摩文垂着眼帘,濃密的眼睫微微捲起,他靜靜地擺弄着手中空了的水晶杯,坐在一旁,當自己不存在一般。

靜靜的空氣里,沒有一絲呼吸聲,那麼靜謐,只有賴加單調平板無一絲起浮的聲音,「最近A市魔宴同盟一支的血族行動頻繁,似乎會有大動作。」

「離不會來找我的,你們不必在這裏守株待兔。」摩文懶懶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帶着說不出的倦怠。

「摩文……」冰雕似的臉略略有些鬆動,賴加微微蹙起了眉。剛剛洛特說摩文愛上了一個叛徒,此時看他們的神情,我突然有了一種茅塞頓開的覺悟,摩文等的人竟是魔宴同盟的離?而洛特帶我到這間酒吧即不是因為偶然,也不是為了訪友,他是為了捕捉離而來?而摩文竟在無形中成了……誘餌?以摩文為餌,來捕捉他心愛之人?

我忽然有些忿忿的感覺,瞪了一眼洛特,扭頭看向摩文,他卻垂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酒紅色的長發散落在臉頰一側,露出一邊玉一般瑩潤光滑的脖頸,我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五點了。」抬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洛特忽然沒頭沒尾地開口。賴加卻是立刻收了話尾,消失在了空氣中。

我微微一愣,「他怎麼了,有急事?」「他啊,去見他的點心了。」洛特笑。

「點心?」我想起之前洛特的話,「那個人類女孩?」說完,有些苦澀,人類女孩,我呢?我不是人類了。

「嗯,五點前,在太陽升起前說早安,這是賴加惟一能做的,也是必做的。」洛特眯着眼睛笑,湛藍的眼睛裏有一絲淺淺的顏色。

惟一能做的?這句話聽來有些苦澀。

摩文可以守着酒吧等一個人,一等就是四百年,可能還要隨着永遠止境的生命那樣永遠無止境地等下去,即使遇見,也還隔閡著背叛族類的罪名;賴加那麼樣急着離開,只是為了趕在自己不得不隱於黑暗前對一個女孩說早安。愛情,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再轉頭時,摩文已經轉身消失在吧枱的一側。外面天色陰沉沉的,到九點的時候仍然不見一絲陽光。

「啊,下雪了!」洛特站起身,笑眯眯走出門,仰頭望着天空中飛揚的雪花,閉目作陶醉狀,引來路人的側目,「看看,這就是魅力非凡啊。」見幾個女孩羞澀地朝他看來,洛特挨着隨後走出門的我,得意洋洋。

我白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酒吧,難得今天是個雪天,沒有陽光的束縛。束縛?曾幾何時,陽光對我而言竟然成了一種束縛?想起賴加,心裏忽然一陣輕鬆,今天他可以陪着那個女孩一整天了,不必趕在五點之前隱身於黑暗,這是怎樣一種奢侈的幸福。

這麼多天沒有去糖果屋上班,不知道微生陽怎麼樣了,那個傢伙從來都不會顧店的,他一定連電話費都忘了交,所以店裏的號碼才會變成空號。

記得五年前,迦斯突然消失,我開始學習自力更生,正在我找工作四處碰壁碰得滿頭包時,微生陽彷彿從天而降一般站在我面前,淡漠的雙眼看着我說:「新店開業,免費品嘗。」

我是糖果屋的第一個客人,微生陽是最不負責任的老闆,記得當時他自己泡了咖啡坐在吧枱邊,便專心致志地喝咖啡,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我實在看不過眼,提醒了一句。他便看向我:「要不要在這裏工作?」感嘆於自己的狗屎運,我終於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曉曉!曉曉!你要去哪裏啊!」洛特追上來拉着我的手,打斷了我的思緒。

「找人。」「啊?!你找誰?難道曉曉已經有情人了?!」洛特一驚一乍地作滿面悲痛狀。懶得和他多費唇舌,我舉步直奔糖果屋。

公共廁所?我傻傻地站在一個公廁門口,這裏應該是糖果屋啊!左右環顧了一番,左邊是賣精品女裝的,右邊是是裁縫店,前面是街道……一切都沒錯,可是這裏怎麼變成公共廁所了?

糖果屋呢?憑空消失了?

「曉曉,你很急?」洛特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我點頭,我是很着急,微生陽去哪裏了?糖果屋為什麼會憑空消失不見?

「我理解,人有三急嘛!你剛剛變成血族,難免不習慣。」洛特一臉大義凜然地堵在公廁門口道,「你去吧,我幫你守門。」

我滿臉黑線地扭頭看向洛特。

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我舔了舔唇,開始感覺飢餓,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夜魅,那個金髮女郎昏倒前驚恐的神情,我咬咬牙,下意識地避開行人。

「餓了?」洛特笑眯眯地跟着我,「曉曉,你不是已經學會自己吃東西了嗎?」那樣溺愛的神情,彷彿我是他的女兒,又彷彿是他的情人。可是與那溺愛的口吻不相襯的是,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一日我在廢棄的公園裏咬那個猥瑣男的事情。

但,那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出於……本能。多可怕的本能,只為了填飽肚子,我便可能去殺人。每一個從我面前走過的人,我都彷彿能聽到他們血管中血液流動的聲音。我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路狂奔回了我和迦斯的家,洛特沒有追上來。

緊緊關上房門,我癱坐在地上,就彷彿一個正在戒毒的病人,可是毒品可以戒掉,肚子餓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迦斯……

屋裏撲面而來的,都是迦斯的氣息。雖然他已經離開了五年,可是屋子裏所有一切的擺設都和五年前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動。

窗上掛着的雪花珠簾是我拉着迦斯在樓下街角的精品屋買的,沙發上的玩偶娃娃是迦斯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甚至矮式的茶几上還擺着一套精緻的茶具,那是迦斯最喜歡的。迦斯喜歡在陽光明媚的下午,坐在亭院裏喝茶,而我會乖乖地靠在他的膝上,讓他幫我梳頭,溫暖的大手執一柄木梳,細細地梳理我的長發。

我垂下頭,執了一縷黑髮,細細地看,因為迦斯喜歡我的頭髮,五年來,我從未剪短過。

可是迦斯,你還會回來嗎?

抬頭四顧,總覺得屋子裏少了些什麼,到最後才頹然發現,屋子裏沒有迦斯的照片,一張都沒有,迦斯沒有照相的習慣,於是,連看着照片想念都成了一種奢侈。

不知道在房間里熬了多久,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怎麼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茫然間,唇上忽然微微一軟,我困惑地睜開雙眼,入目的,是洛特放大N號的一張深情款款的臉。

「晚上好,我的睡美人,」洛特笑眯眯地道,「睡得可好?」

我受驚不小地坐起身:「你你你——」洛特怎麼會在我家裏?

「王子的吻啊,果然是喚醒公主的良藥。」洛特眯着眼睛,頗有些陶醉的模樣。

「你吻了多少公主了?」身後,摩文極具磁性的吵啞嗓音慵懶地響起。洛特被踩了尾巴一般跳起來,齜牙咧嘴:「憐香惜玉這種事情又豈是你所能體會的!」摩文輕笑不語。

我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摩文的房間里,而且,我正睡在摩文的寶貝黑水晶棺里,那個洛特一直想染指卻沒有成功的水晶棺。

半晌,我抬手,擦了擦唇。洛特的一臉深受打擊,「曉曉!」他抬手捂胸,「我的吻技不好么?」說着,竟是一臉悲憤欲絕地轉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我嚇了一跳,忙起身衝到窗枱邊,窗外幽黑一片,洛特便平白消失在空氣里了?「別理他,賴加來過,他有事要查。」摩文輕笑。

「這樣啊。」我不禁也笑了起來,差點忘了那個傢伙是非人類,哪那麼容易掛掉,想起這個問題,我微微綳直了身子,「我怎麼會在這裏?」

「你餓得沒了知覺,洛特抱你回來的。」

「我,餓了多久?」

「五天。」

我暗暗咬牙,才五天而已,連一個星期都沒有到,我便餓得受不了了。我感覺到口中有血的腥味,知道洛特肯定餵過我了。

「有些事情,勉強不來的」,摩文看着我,「我要去酒吧,你去么?」他抬手,理了理頭髮。我仰頭,有些迷惘地看着摩文妖冶的容顏,酒紅色的長發微卷著散落在肩上,站在他面前,女人也會自卑吧。

「錦繡糖果屋不見了。」看着他,我忽然道。我想找個人說說,我必須找個人說說,我必須確定糖果屋是真的存在過的,微生陽也是存在過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覺。

「嗯。」他漫不經心地輕應,彷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微生陽也消失了。」我又道。

「嗯。」

「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兒?糖果屋為什麼會消失?」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我問得有些急切。

迦斯也是這樣消失的,我真的不明白,曾經出現在生命里的東西,怎麼會突然地消失,並且毫無蹤跡可循。

摩文看了我一眼,輕輕搖頭。

「那一日在錦繡糖果屋,你為什麼替我占卜?」拉住他的衣袖,我咬牙繼續問道。

「可是你並沒有聽我的勸告。」摩文的聲音有些淡淡的,隨即又微笑着抬手,輕撫我的臉頰,「也是我想得太過簡單,該發生的事情自然是無可避免,不要想太多了。」

知道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來,我鬆開了握着他衣袖的手:「你……」「嗯?」摩文揚眉。

「沒有,沒什麼。」我低頭,摩文他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吧,「我不去酒吧。」

那裏,血的腥味令我蠢蠢欲動。

看着摩文離開,我打開窗戶,任夜風輕拂過臉頰。摩文的住所很高,一眼望去,黑色的夜幕下,街道彷彿一條窄窄的線。夜空中,那一輪月亮清冷萬分,我翻身坐在窗台上,雙腳輕輕在風裏晃着。腳下,那街道霓虹,那眾生人群,都彷彿螻蟻一般。

夜風撩起黑色的長發,閉上雙眼,我的身子微微前傾,腳下懸空萬丈,便跌入風的懷抱,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黑色的長發隨飛揚起,雙腳落地,如貓一般,無聲無息。從那樣高的地方墜下,卻是毫髮無傷。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從高樓墜下,耳邊驀然傳來一陣歡快的歌聲。我微微一愣,轉身,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家餐廳外面。隔着透明的落地窗,我看到一個胖胖的女孩被一群人圍着,圓嘟嘟的臉上都是笑,那般幸福。

緊繃的嘴角有了笑意,我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指尖觸到了冰涼的玻璃。怔怔看了一會兒,我轉身離開。

拐過一條街,空氣中湧來熟悉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我不自覺地上前,卻猛地又後退一步。

昏暗的角落裏,有一隻黑色的羽翼抖動了一下,那是什麼?眼前一暗,便見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我不是人類。」見他逼近,我忙下意識地率先表明身份,免得他將我當成獵物。可是他是什麼東西?居然長著黑色的羽翼?

「你是密隱同盟的血族?」危險地眯了眯眼睛,那男子沒有停下腳步,他越走越近,銀色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的唇邊猶掛着殷紅的血跡。

「你也是吸血鬼?」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因為他的臉上戴着一個白色的面具。

夜風拂起他微卷的酒紅色長發,滿身都是邪魅的味道。我注意到那個角落裏交疊著幾具扭曲的屍體,忍不住後退一步,轉身欲走。這個戴着面具的男人滿身都是危險的氣息,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下一秒,一陣風掠過,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我便被卷進了一股黑暗之中。

掙扎著,我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後退,我貼著牆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個問題我考慮四百年了」,他似乎果然在認真地考慮,半晌緩緩開口,「應該是血族吧。」

「應該?」我傻眼。

「嗯,很多人都這麼告訴我。」

感覺到他審視獵物一般的眼神,我勉強地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那太好了,大家都是吸血鬼,本是同根生嘛,相煎何太急。」

「可是,吸血鬼的味道相當的不錯。」他不知何時湊近到我的耳邊,輕聲呢喃。我一下子僵直了身子,不是吧!

「你你你,你這個吸血鬼里的敗類,變態!」我語無倫次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愣了愣,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彷彿發現了什麼好玩的玩具一般。

「你不喜歡自己的身份?」他蹲下身,一手扣住我的下巴,與我平視。我微怔,想撇開頭,卻是動彈不得。

「怎麼辦呢?」他輕輕開口,聲音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你這麼不喜歡自己,作為一個血族,那漫長又永無止盡的生命,你該有多痛苦啊,你會把以前的同類看成是食物,你會眼睜睜看着身邊的朋友、親人一個個變老,一個個死去,最後只剩下你,只剩下你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人世里掙扎,該有多痛苦呢……」

「真是讓你失望了,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我咬牙切齒。他似乎微微有些驚訝,隨即又笑了起來:「真是個可憐的姑娘,不如讓我來終結你的生命吧,這樣,你就解脫了。」

「你這個變態神經病!你哪裏看出來我想死了?你哪裏看出來我不喜歡自己了!」

「因為你說自己是吸血鬼。一個真正的血族,不會用這樣不堪詞語的來形容自己。」

我微微僵住。

「所以,讓我來幫你解脫。」他低頭,緩緩張口,充滿了誘惑的味道。看着他越來越近,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原來,我這麼不喜歡自己。

十年前,沒有任何記憶的我莫明其妙的出現在垃圾堆里,我的出現,卻帶給別人死亡,東門王大媽的婆婆臨死前說「妖魔臨世」,然後,我果然成了妖魔,飲血的妖魔。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腦海里不期然出現一張溫和如天使般的容顏,我猛地睜開眼睛,不對!我不能死!我有迦斯!我一直在等他回來,因為有這個信念,我才一直努力活到現在!我不能就這樣放棄!我要找出那個咬了我的吸血鬼,我要找出重新變回人類的辦法,我要再見到記憶里那個溫和如天使一般的男子!他,是我所有的信仰……我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想死。」看着他,我一字一頓地開口。戴着面具的男子微微一怔,隨即輕笑着張口咬下。

「我要活……我要努力活着,才能再見到他……」脖子上一陣劇烈的痛楚,我恨得牙痒痒,卻偏偏動彈不得。男子卻停了下來,冷冷地盯着我。

我也狠狠瞪他:「你有什麼權力定奪我的生死!那麼喜歡死,你自己怎麼不去死!」

「我不能死,就算再怎麼痛苦,我都要努力活下去,活着才能再見到他。」他緩緩撫上我的臉,淡淡開口,竟然說出與我一樣的話。突然,他猛地張開黑色的羽翼,就那樣直直地飛入夜空。我只能傻傻地仰頭看着他從我眼前消失。

「我們會再見的。」他忽然回頭,看着我淺淺一笑。我驚住。

那一輪清冷的月亮彷彿成了絕美的背景,月色下,他臉上的面具清冷而邪魅,明明是兩個有些矛盾的詞語,用在他身上卻是異常的貼切。

「曉曉,你怎麼樣?」洛特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洛特正站在我面前,緊張兮兮地看着我。那個傢伙是發覺到洛特的出現,才急着離開?

「你看到他了?」洛特難得嚴肅地回頭看向夜空,那個戴着面具的男子離開的方向。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在追蹤魔宴同盟的大法官,離。」洛特看向我。

「難道說剛剛那個傢伙……」

洛特點頭。

啊?那個變態居然是魔宴同盟的大法官?他就是摩文在等的人?

「啊?!」洛特忽然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

「怎麼了?」我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那個、那個傢伙居然有膽子傷害我最最最寶貝的曉曉!我要殺了他……」洛特誇張地大叫。我抬手撫額。

A市似乎已經妖魔橫行了,連逛個街都會遇上魔宴同盟的大法官。洛特抱着我回酒吧,卻沒有見到摩文。

「我要回家。」天已經蒙蒙亮了,我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疲倦。我想回家,因為家裏有迦斯的味道。在那裏,我才能夠安心。

「好,曉曉要去哪兒,我都陪着。」洛特低頭,笑眯眯地輕輕摩挲着我的臉,二話不說地抱着我回家。

一開門,便見滿屋子的老鼠蟑螂正囂張無比的四處橫行。正欲發怒,洛特已經抬腳跨進了屋子。只一瞬間,那些老鼠蟑螂便消失得乾乾淨淨無影無蹤。雖然總是沒個正經,但洛特身為一個資深血族,氣場倒是不弱,我暗自點頭,他有充當超級殺蟲劑的無限潛能!

洛特將我放在沙發上,細細地查看我脖子上的傷口。

「很嚴重嗎?」我以為那傷口會和之前的傷口一樣自動癒合的呢。

「他給你下了咒。」

「咒?」我疑惑。

洛特摸了摸下巴,笑得一臉的燦爛:「你是落難的公主,我是英勇的騎士,放心!我一定會從惡魔手中將你拯救!」

「你在唱戲嗎?」

「耶?曉曉果然和我心靈相通!」瞪大湛藍色的眼睛,洛特一臉陶醉地望着我,「你知不知道世界上的第一座歌劇院?聖卡西亞諾劇院,那是1637年在威尼斯揭幕的,我有參加哦!還有還有,1972年成立的萊茵歌劇團,那是僅次於巴黎歌劇院的第二大歌劇組織哦!我也有參加耶!」

「你好老。」我滿頭黑線。

「有我這麼英俊帥氣的老人嗎?」洛特眉飛色舞,限入回憶不可自拔。我垂頭嘆氣,無視自我陶醉中的自戀狂。

「曉曉,年齡不是問題,只要我們真心相愛!曉曉,你愛不愛我,愛不愛我?曉曉曉曉……」

我咬牙切齒地咧開嘴,扯出一個恐怖的笑容:「親愛的洛特。」

「在!」某隻老年吸血鬼擺了一個標準而瀟灑的POSE。

「你是我見過最聒噪的騎士。」抿唇,我笑得溫柔。

「曉曉!」某人哀嘆。不理會他的唱作俱佳,我站起身開始翻箱倒櫃,最後終於從壁櫥里找出了一罐糖果,滿滿一整罐的奶糖。盤腳坐在沙發上,我剝了一顆送進嘴裏,心便莫名的安定下來。

「你在吃什麼?」洛特好奇地挨着我坐下。

「糖。」

「好吃嗎?」

「嗯。」

「我也要。」

「不給。」

「曉曉……」

我抱着糖果罐轉個身,慢慢享受。

「洛特,那個咒,會不會讓我死掉?」許久沒有回應,我疑惑地轉身,卻見洛特正滿臉怨念地蹲在一旁的角落裏,死死盯着我捧在手裏的糖果罐。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剝了一粒糖塞到他嘴裏,抬手一本正經地摸了摸他的頭髮:「乖。」真是的,年紀一大把了,裝什麼可愛。

吃完一整罐糖果,我將洛特晾在一邊,爬上床蒙頭大睡。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吸血鬼能做什麼樣的夢呢?夢裏,都是陽光的味道,我見到了迦斯,他回來了,就站在陽光下,對着我微笑。

「寶貝,起床了。」一個溫柔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我抖了抖,坐起身,隨即目瞪口呆。

蕾絲的被套,蕾絲的窗帘,連桌布都是蕾絲的。地板光潔明亮得幾乎可以照見人影,枕頭旁邊還擺着一個粉紅色的布偶娃娃。

這是哪裏?

「餓了嗎?寶貝。」系著圍裙的洛特笑眯眯地站在床邊,「來,我們共進晚餐吧。」嘴角抽搐數下,我轉身看向洛特準備的晚餐,果然……

桌上擺着一個嘴巴上被貼了膠布的女人,她驚恐地看着我,拚命的搖頭,臉上涕淚交錯。看着那女人的穿着,我忍不住爆笑出聲,洛特那個傢伙居然給她穿着一件印着「LOVE」的蕾絲蓬蓬裙,看起來還真像是一個蛋糕。

「送她回去吧。」「她是晚餐。」

我懶得和他多費唇舌,隨即微微愣住,因為我終於認出這個地方竟然是我家。驚嘆地看了一眼洛特,這個傢伙簡直是家務全能啊!我完全是家務無能。可是他收走了一切關於迦斯的東西,我幾乎感覺不到迦斯的存在了。

「救命啊!」正想開口,刺耳的尖叫聲忽然響起。

我詫異地回頭,看到那個蓬蓬裙蛋糕嘴上的膠布掉了,她掙扎著掉到地上,尖叫。

「小柔?」我驚訝地看清她的模樣,她是幸福街的小柔。嘆氣,我走上前,準備替她鬆綁。

「走開!走開!」她拚命地搖頭,驚恐地看着我,「東方曉,你果然是惡魔!惡魔!」伸出的手微微僵住,我笑得有些無奈:「你別嚷嚷,我放你走。」

「惡魔……惡魔……唔!」洛特一揚手,那塊膠布又貼上了她的嘴巴。我回頭,瞪向洛特,洛特一臉的無辜:「她這麼吵,會吵醒附近的人。」

「你有沒有聽過兔子不吃窩邊草?」我磨牙。

「兔子?草?」顯然這個傢伙沒有聽說過。

「送她回去。」

「晚餐……」

我陰森森地扭頭看向洛特:「再不送她回去,我把你當晚餐!」洛特獃獃地看了我一眼,隨即一臉甜蜜地湊到我跟前:「在下十分樂意。」我絕倒。

最後談判的結果,洛特終於妥協了,放棄拿小柔當晚餐的決定。

「你迷路了,在街上轉了一圈,什麼也不記得了。」洛特蹲在小柔跟前,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開口,溫柔地施展他的催眠術。小柔仰頭怔怔地看着洛特,目光逐漸變得渙散,迷茫。「現在,回家去,立刻」,解開綁着小柔的繩子,洛特站起身,小柔便直直地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她沒事吧?」我有些擔憂地看着小柔離開。

「唉,我的晚餐。」洛特依依不捨地看着小柔的背影。

我失笑,隨即想起剛剛小柔看着我時驚恐又厭惡的眼神,心裏隱隱有些刺痛。

天亮的時候,洛特終於閉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厚重的窗帘擋住了冬日溫暖的陽光,洛特美其名曰「保護我」,便不顧我的抗議,爬上床擁着我睡著了。

時鐘指向十二的時候,我忽然推開洛特坐起身,走向門口。

記得剛剛變成吸血鬼的那一天早晨,只一縷陽光,便將我的手腕烤得一片焦黑。現在是中午十二點,正是陽光最猛烈的時候,我不敢想像自己這個時候走出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我的雙腿直直地邁出去,根本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扭頭想向洛特求救,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而他正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抱着枕頭睡得形象全無,我嘆氣,果然不能指望他。雙手自動自發地推開門,我走出房間。

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洛特所說的「咒」?那個叫做離的傢伙咬我的時候給我下的咒?

「怎麼辦呢,你這麼不喜歡自己,作為一個血族,那漫長又永無止盡的生命,你該有多痛苦啊。你會把以前的同類看成是食物,你會眼睜睜看着身邊的朋友、親人一個個變老,一個個死去,最後只剩下你,只剩你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人世里掙扎,該有多痛苦呢?我來幫你解脫。」離那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在耳邊迴響,我赤著雙腳站在門口,驚恐地望着屋外燦爛的陽光。

連日來的降雪將大地裝點得一片銀妝素裹,點點金色的陽光覆在銀白色的積雪上,美得令人目眩。在陽光的照射下,積雪已經開始融化,我身上穿着的白色蕾絲睡裙是洛特的傑作,雖然只穿着睡裙,我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寒冷的氣息。

只一步,只要再踏出一步,我就完完全全地曝露在陽光下了。

不期然想起小柔看着我時那驚恐厭惡的目光,來不及再想什麼,我已經踏出了那一步。陽光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咬牙閉上眼睛,等待烈焰焚身般的痛楚。

許久,沒有一點動靜。

赤腳踩在雪地上,雙腿依然不聽使喚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可是預想中的痛楚和死亡都沒有降臨,我緩緩睜開眼睛,不敢置信地仰頭望向天空。頭頂,陽光燦爛溫暖。

一路走過,回頭率百分之百。

「小姐,你發生什麼事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報警?」一個人匆匆走到我面前,好心地問。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忍不住苦笑,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睡裙,還赤腳走在大街上,的確怪異得很。

「我沒事。」看了他一眼,我聽到他血管里那些溫暖的血液在流動的聲音。

吞了吞口水,我繼續往前走。

剛剛站在陽光下的那一剎那,我差點以為上天垂憐,誤打誤撞地讓我變成吸血鬼,如今又歪打正着地讓我變回人類。可是此時,我清醒地明白一切沒有那麼簡單,我對血液依然有着異於常人的濃烈渴望。

「小姐!小姐!」遠遠的,有一個警察走了過來攔住我,「你發生什麼事了?」

我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偏偏還要壓抑住自己要撲上去咬他的衝動。「小姐,你這樣會被凍病的,需要我幫你聯繫家人嗎?」警察叔叔發揮着人民公僕的責任心,鍥而不捨地追上我,又問。

家人?我哪裏有家人。「小姐,請出示你的身份證!」見我一直不肯停下腳步,那警察一臉嚴肅地攔住我,擋在我面前,估計當我是不知從哪個精神病醫院跑出來的了。

「真不乖。」忽然,有人輕輕地在我頭頂拍了一下。只那輕輕的一拍,我居然一下子停下了腳步。下意識地仰頭,我看向那個站在我身旁的男子,是他!

「她是我妹妹,鬧了點脾氣要離家出走呢。」將自己的長外套披在我的肩上,他揚了揚唇,看向那個警察。一陣風掠過,拂起他微卷的酒紅色長發,露出臉上戴着的白色面具。警察獃獃地看着他,隨即轉身便走,一句也沒多問。

這個傢伙一定像昨天洛特對小柔那樣,用了催眠術!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的」,他看着我,微微揚唇。

「你對我做了什麼?!」瞪向他,我問得有些迫不及待。

「喜歡陽光嗎?」他仰頭望向天空,低低地笑。

「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繼續瞪他。

「一個無傷大雅的咒語而已,我以為你會喜歡」,他低頭看我,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那白色的面具透著邪魅,與我的臉頰只半分之遙。

喜歡?天知道我剛剛站在陽光下的時候嚇得心臟差點停擺!呃……這個形容不對,我的心臟早就停擺了。

不過陽光的感覺……真的不錯。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感覺到陽光了。

「你究竟想幹什麼?」懶得跟他繞圈子,我直問。

「我要你幫我找人。」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憑什麼?」

「你有十天時間。」

「如果十天沒有還是找到呢?」

「那麼,」他湊近我,在我耳邊輕聲呢喃,「你就死吧。」聲音透著生生的寒。

我不甘地磨牙:「你那麼神通廣大,自己為什麼不找?!」

「我已經找了四百年了。」

「四百年?」我終於怪叫起來,「你腦袋壞了沒有?你找了四百年都沒有找到的人,你讓我在十天之內找出來?!你直接殺了我吧!」

「殺了你?」他斜斜地睨我一眼,忽爾輕笑,「好主意。」

不是吧!我後退一步,忙沒骨氣地扯出一臉的笑意:「找人嘛,行!不過我們交換條件,我答應幫你找人,你也要幫我找一個人!」

「我不喜歡和人談條件。」他氣定神閑。

「我不是人,我是吸血……我是血族。」

想起那一晚他的話,我硬生生地壓下「吸血鬼」三個字,改成「血族」,換來他的嗤笑。

「你要找誰?」他淡淡看我一眼。

「吸血鬼里有沒有叫W的?或者名字裏帶有這個字母的?」我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枚銀戒上的字母是找出那個咬了我的傢伙的惟一線索。

「女王的頭號忠犬聞人白的首寫字母不就是W嗎?」他嗤笑。

聞人白?我想起了那個白衣銀髮的審判者,是他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無。那一日他看到我時一絲異樣都沒有,我怎麼能夠光憑W這個字母就肯定是他呢?

「我覺得我們先來談談我要找的人對你比較好?」抬手捏着我的下巴,他挑眉。

「為什麼?」我傻傻地反問。

「因為十天之後找不到人,你就死了」,冰涼的指腹輕輕劃過我的唇,他緩緩揚起唇,「一個死人問這些有什麼意義呢?」我暗暗磨牙,這個囂張的傢伙。

「你要找誰呢?」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我吞下一肚子火,笑眯眯地問。

「摩文。」

他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兩個字的,偏偏又帶了些意味不明的蕭索和情愫。

「摩文?」我呆了一下,他也在找摩文?

「那個傢伙號稱魔界最偉大的預言師。」

我該慶幸嗎?至少不用擔心找不到他要找的人。

「你只有十天時間,記住。」

我下意識地點頭,「呃,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不是血族嗎?為什麼能在太陽下行走?」

「天知道我是什麼東西。」他咧了咧唇,笑得如惡魔一般。

一轉眼,他已經消失在空氣中,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的突然消失。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外套,我從衣袋居然摸出一個錢夾,便磨磨牙直接走向對面的商場。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銀色十字夢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銀色十字夢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生日的艷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