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溫暖

第19章 溫暖

第19章溫暖

時光猶如櫻花綻放般匆匆,春去秋來,轉眼間已經到了寒風凜冽的來年冬季。

短短的一年多時間,晴明以超出常人的資質學會了許多基礎的陰陽術,只是他那特異的秉賦也引來了不少同門師兄的妒忌。更別說有什麼人願意接近他了,除了賀茂保憲和師父,也許只有沙羅,是這裏唯一願意和他多說話的人。

此時,一個身形挺拔瘦削的少年站在已結了薄冰的池塘邊,靜靜地望着藍得近乎透明的天空。風掠過,單薄的衣衫隨之起舞。黑色的髮絲拂過清冷俊美的臉龐,英挺的眉間是少有的舒展,只有那雙墨黑色的瞳仁深處,依舊是一片不可融化的冰冷。

他喜歡這裏。特別是這裏的天空。浩淼無垠的蒼穹,顏色似乎比別的地方要深。那一片寬容博大的藍,望得久了,便會忘記自己身在何處,而奇異地生出一種彷彿要融進去的感覺。

「安倍晴明,你怎麼會在這裏?」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晴明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他聽得出那是平時一直關係不好的師兄佐助。

「安倍晴明,你這個冷淡的樣子還真是讓人不愉快呢。」佐助走近了兩步,臉色陰鬱。

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地飛舞在半空中。

「看,青嵐,下雪了!」待在房裏的沙羅早就坐不住了,披上了一件單衣匆匆出了房門,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

「沙羅小姐,外面太冷了,您還是回屋吧?」青嵐在一邊勸道。

「等一會兒,青嵐,這可是今年第一場雪呢。」沙羅淺淺笑着,伸手去接那晶瑩剔透的雪花。

「嗯,可是好冷啊,小姐。」青嵐裹緊了衣服顫聲道。

「冷?」沙羅笑意更濃,「那我教你一個方法,只要你從這邊跑到哥哥那邊,再從哥哥那邊跑回來,來回幾次,保證不會冷了。」

「小姐,您是開玩笑吧?」青嵐覺得好像更冷了。

「呵呵,當然是開玩笑。」沙羅咯咯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紛亂的聲音,有人慌裏慌張往這邊走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沙羅拉住那神色慌張的侍女問道。

「沙羅小姐,聽說有人落水了。」

「落水?是誰?」

「好像是——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沙羅微微一愣,那個怪小孩,怎麼會這麼不小心?

「真是可憐,這麼冷的天落水一定會生病的。」青嵐搖了搖頭,同情地說道。

聽到生病這兩個字,沙羅的心裏忽然輕輕一顫,她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立刻往那個方向跑去。

後院的湖邊已經站了幾個弟子,沙羅匆匆忙忙撥開人群,只見晴明已經上了岸,只是渾身已經濕透,身子還輕微地顫抖著,而他的臉上,卻依然是一成不變的清冷。

沙羅心裏一窒,彎下腰連聲問道:「晴明,晴明,你怎麼樣?」

「我沒事。」晴明的聲音比湖面的薄冰還冷。

「怎麼好端端會落水了?」沙羅望向了旁邊,一眼看見佐助驚慌的臉,聯想到平時晴明和他最為不和,不由心裏一個激靈,莫非是佐助他……「佐助,是你推晴明落水的對不對?」她不客氣地指着他大聲道。

佐助臉色更加蒼白,顫聲道:「不是,不是我,我……」

沙羅瞪了他一眼,拉住了晴明的手,道:「快點回房把衣服換了,不然會得病的。」

「說了——我沒事。」晴明冷聲重複了一遍。

「你,你這個怪小孩,我是為了你好!」沙羅也不由有些氣惱。

「我要是得病,也許大家只會感到高興吧。」他清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地傳來,沙羅心頭一震,她看向晴明,他一臉冷漠地回望着她,同時慢慢地撤回自己快要凍僵的手。

冰冷的觸感讓沙羅感覺更加寒冷。

這樣的晴明令她的心微微疼痛起來,她不由分說地抓起了他冰冷的雙手,用自己的手溫暖着他的手。

「不是的,晴明,不是你所想的,這個世界上,還有關心你的人和你在一起啊。」

晴明的身子微微一震,難以置信地盯着沙羅,她小小的手,也不比他的手熱多少,所以他的手,他的身體,依舊冰冷。只是,在他內心深處的一個地方,似乎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

落水事件過後,賀茂忠行重重斥責了佐助,落水的安倍晴明一切無恙,倒是沙羅反而染上了風寒。

「阿,阿嚏!」沙羅連打了幾個噴嚏。

「沙羅小姐,您覺得怎麼樣?」青嵐又在她身上蓋了一層單衣。

「還能怎麼樣,我頭又痛,全身沒力氣,難受得要命。最慘的就是哪裏都不能去。」沙羅鬱悶地揉了揉鼻子。

「沙羅,原來你也有這樣的時候啊。」保憲笑着走了進來,還挾帶着一陣淡淡的殘梅熏香。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啊,我都這樣了,你都沒有同情心。」沙羅哀怨地瞥了他一眼。

保憲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還真有點燙呢。」

「嗯,好難過,我什麼都吃不下了。」

「什麼都吃不下?」保憲嘴角一揚,朝門外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侍女端來了沙羅最愛吃的甜點唐提子。果然一聞到香味,沙羅立刻一骨碌坐了起來,拿起唐提子就往嘴裏放。

「哥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她嘴裏塞滿食物,含糊不清地說道。

「呵呵,剛才不知是誰還懷疑我不是她的哥哥呢。」保憲習慣性地拿扇子敲了敲她的頭,唇邊漾開一絲寵溺的笑容。

「有嗎?剛才有人說話嗎?」沙羅調皮地笑了笑,又連打了幾個噴嚏。

「早些休息吧。」保憲替她拉了拉蓋着的單衣,站起身來,轉頭對青嵐道:「好好照顧小姐。」

沙羅動了動身子,翻了個身,忽然聽見保憲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晴明,你怎麼在這裏?」

晴明?那個怪小孩也來了嗎?沙羅的心裏莫名一動。

「我只是剛好經過。沙羅她……怎麼樣了?」他似乎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沙羅她沒什麼事,要進去看看她嗎?」

「不了,我還有事。」

門口簡短的對話很快就結束了,四周又恢復了一片寂靜。沙羅望着天花板,伸出了自己的手,此刻,即使身處溫暖如春的房間里,她似乎還能感覺到晴明手上的冰冷。那一絲涼意,好像還殘留在她的手上。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很想,很想溫暖一個人。

這件事過後,兩人的關係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每次鬥嘴沙羅依然占不了什麼上風,但對這個清冷的少年,她的心裏卻多了一份異樣的情緒,到底是怎樣的情緒,她自己也不清楚。

「晴明,保憲哥哥呢?」這天傍晚,沙羅像往常一樣走進保憲的房間,只見晴明正靠在牆邊看著書卷,自從上次的落水事件以後,保憲就讓晴明和他同睡一屋了。

「不知道。」晴明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一定又是去會他那些紅顏知己啦。」沙羅抿嘴一笑。這一年多來,她也學到了不少新東西呢。

「既然師兄不在,那麼請回吧。」晴明淡淡道。

「喂,安倍晴明,這裏是我家好不好,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沙羅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想和他唱起對台戲。

晴明抬眸瞥了她一眼,又繼續看起手上的書卷。

他看什麼看得這麼仔細?沙羅不禁有些困惑,她走了過去,湊過頭去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漢字,她的頭立刻開始犯暈了,晴明身上隱隱散發着一陣湖面結冰的清香,她的頭,好像更暈了……「再看你也看不懂。」晴明的嘴角微微揚起。

「誰說我看不懂。」沙羅瞪了他一眼。不就是漢字嗎,雖然不是全懂,可好歹也懂一些呀。

她翻過那本書卷,只見封面上寫着兩個大字:周易。

「我知道,這是從大唐傳過來的書,以前我也見過父親大人和哥哥讀過,聽說對占卜很有用呢。」她不以為然地說道,「對了,也能用來算命,對不對?」

「嗯。」他點了點頭。

她忽然來了興緻,伸出了手,眨了眨眼道:「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幫我看看手相,看看你算得準不準?」

「大材小用。」晴明低低道。

「因小見大,你聽沒聽過?」沙羅睨了他一眼,乾笑了一聲,「哼哼,安倍晴明,難道你學了這麼久陰陽術,連看個手相也不會?」

「不要以為激將法有用。」

「安倍晴明,你好笨哦。」

「說了這招不管用。」

「啊,我看以後你該改名叫安倍笨蛋。」

「……」

「或者改成安倍傻蛋……」

「沙羅……把手拿過來。」

看來這招還是蠻管用的,沙羅得意地一笑,攤開了手心。

晴明眼波一動,瞥向了她的手。只見那白皙嬌小的手心上有幾條淡淡的紋路,這隻手,曾經很努力地想要溫暖他,想到這裏,晴明心裏的一個地方忽然柔軟起來。他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沙羅,你的命相很好,事事順利,前有貴人,更添喜氣,財祿豐盈,萬事大吉,不過可惜……」

沙羅正陶醉在一大堆順耳好聽的話中,對方忽然一個直轉而下,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惜什麼?」

「天機不可泄露。」晴明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狸般的笑容。

「喂,你很過分好不好,可惜什麼呀,告訴我。」沙羅鬱悶地說道,他越是賣關子,她就越是想知道。

「我該休息了。」晴明啪的一聲合上書,不再理會她,自顧自地躺了下來,轉身背對着她。

「別以為你用這招就可以,你快點告訴我!」沙羅提高了音量。

晴明心裏暗暗好笑,索性閉上眼睛裝睡。

「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待在這裏哦。」

「說嘛,晴明,人家好想知道。」

「告訴我了,好不好?」

「安倍晴明,你這個怪小孩!」

「說不說!再不說我對你不客氣!」

沙羅折騰了一會兒,卻見晴明毫無反應,只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有節奏地響着,她愣了愣,這個怪小孩,不會在她這樣的噪音騷擾下也能睡着吧。

「晴明?安倍晴明?」她低低喊了一聲,「真是奇怪的小孩,這樣也能睡着。」

她忽然起了好奇之心,慢慢地移動到他身邊,探頭望過去。

雖然他背對着她躺着,但在半明半暗的燭光下,她依然能看見晴明那對長長的睫毛輕輕地忽閃著,在眼睛下面形成了淡淡的陰影,就好像初生的蝴蝶扇動着薄脆的翅膀。晴明長得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而且正是處於這個年紀里特有的中性之美,美麗而不失纖細,纖細卻不顯柔弱,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睡着,看起來竟然比一般女子還要動人幾分。雖然身處同一屋檐下,可她像現在這樣看着晴明的機會也不是太多。晴明長得再漂亮,也是一個男孩,而且骨子裏頭有種不易接近的清冷,雖然自從落水事件后,他對她態度有了轉變,但相處起來依舊保持着距離;即使對晴明的習慣和性格都已經相當了解,她也常常認為自己根本無法知曉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笨蛋,這樣會凍出病的。」沙羅低低咕噥了一句,順手拉過旁邊的單衣替他蓋上。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沙羅突然笑了出來,不知道為了什麼,只是,覺的很開心很開心。

「晚安,怪小孩。」沙羅一邊說着,一邊輕輕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

聽見她出門,晴明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身子微微一動,拉緊了蓋在身上的單衣。

真的……很暖和……

不知不覺中,冰雪開始消融,初春的櫻花在春風的吹拂下再次綻放,繁華盛世中的平安京,又迎來了一個櫻花似雪的季節。

初春時,安倍晴明第一次回了趟家,在這之前,他從沒有回過家,連家裏的事都沒有提過。沙羅私下問哥哥究竟出什麼事了,哥哥告訴他,晴明的父親,時日無多了。

晴明回來的那天早上,天空正下着濛濛細雨,一聽見他回來的消息,沙羅就去找他,出了房門,她就看見晴明正站在院子裏的紫藤花下,曉光晨風,吹卷得他衣袂飄飄。

暮春時節的紫藤花,紛紛揚揚,如雨紛飛,而那立於繽紛花雨中的人,似是被交織包裹其中,任那花瓣落在身上只是一臉平靜悵然。他那黑色的眼睛裏帶着一種深沉的傷感,使他看起來有一種異樣的脆弱——這種傷感一直存在,只是他從不輕易將它表露,所以表面總是如此雲淡風輕。

「晴明,你回來了?」晴明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沙羅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沙羅看着他消瘦了許多的身影,心裏隱隱地疼了起來,為什麼,自己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將近黃昏的時候,天空中又飄起了綿密的雨絲,整個庭院就像浸染在飄飛的水霧之中,呈現出一種水墨畫般的韻致。之前還零零落落的那些紫陽花,此刻卻像吸取了雨水的靈氣般,簇擁著綻放出一簇簇淡藍色的花球。而站在花前的晴明,也像畫中的佳人一樣,好像伸手可及,卻又無法真正觸摸。這樣的晴明,有種霧裏觀花的美。偶爾有雨絲穿過走廊的欄桿,落在裸露的皮膚上,就像情人的輕吻,溫柔而濕潤。沙羅從木格窗里看到這一幕時,心裏也跟着浮起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水霧。

窗外傳來綿密而細碎的雨聲,開始是春蠶嚼桑般的沙沙悉悉,然後像密集的豆點一樣擊在緊閉的窗扉上,不久就聽到了水滴從屋檐滴下的聲音。雨越下越大了……她擔憂地望了晴明一眼,想了想,從房裏拿了一樣東西就跑了出去。

晴明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地滑坐在寒氣透骨的地面上,任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自己身上。儘管是春天,但那絲冰透心扉的涼意還是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他感到雨似乎停了。抬起眼一看,只見沙羅正擎一柄紅傘站在他的面前,為他遮擋住了雨水,透過迷離的雨水,她的眼底有一絲溫柔與憐惜像絲線一樣輕輕牽扯着他。在一瞬間,一層層濕潤的霧氣撲面而來,令他稍稍有眩暈的感覺,但心裏不知為何卻覺得溫暖無比。

在那些快要被遺忘的期待中,似乎新生的嫩芽正在努力地舒展脆弱的綠色的希望,心中最柔弱的那一點忽然從禁錮的石塊中探出頭來了。雨下得更大了,柔媚的雨絲變成了水簾,像潑墨一樣沖刷著灑向庭院。

風吹起他們的秀髮,黑色長發亦在這晨風中微動,兩人就這樣靜靜獃著,宛如一副寫意的畫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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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的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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