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風起

第49章 風起

第49章風起

貞觀八年,七月,天子攜后往九成行宮避暑,三品以上朝臣皆有隨往,帝命太子、司空長孫無忌留守京城,處理政事,予以專斷之權。

九成宮即前朝文帝時所建的仁壽宮,貞觀五年被擴建,整修后,重為皇家行宮。貞觀六年,魏徵曾在《九成宮醴泉銘》中提及過去的雄偉景象時稱其:「冠山抗殿,絕壑為池,跨水架楹,分岩聳闕,高閣周建,長廊四起,棟宇膠葛,台榭參差;仰視則迢遞百尋,下臨則崢嶸千仞,珠壁交映,金碧相輝,照灼雲霞,蔽虧日月。」

與李世民同坐在御輦中,越往前行,若水便越覺涼風徐動,與長安太極殿中的酷暑不可同日而語。

「若水還從未去過九成宮吧。」李世民難得悠閑地微笑道。

若水點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怎麼一出了太極宮,李世民這些時日來看著自己的那種探尋的眼神倒是散去了不少。

李世民朗聲一笑:「去年這個時候我曾答應過你要建一座夏宮的,不過可惜的是,大概連明年暑天都來不及完工了,所以就想著,九成宮倒也是個不錯的去處,它建於青山綠水之間,甚是涼爽。當年,我還特意讓魏徵寫好了銘文,立了碑,碑上的字還是由歐陽詢所書寫的。」

若水淡淡地一笑,並未顯得太過興奮。九成宮對於其他人而言,確實是一個極佳的去處,可對於長孫……她目光低垂,落在了白色的裙邊……卻無疑是一場悲劇的開始,誘發舊疾,繼而沉痾難起,終致天人永訣。

李世民感覺到了妻子低郁的心緒,同樣也沉默了下來,原以為,離開了長安,便可暫時離開那武德殿的回憶,可現在,若水又為何……

「二哥。」若水輕聲道,「我還是有些擔心承乾,偌大的京城,都交給他和哥哥,實在有些不放心。」

李世民壓下心中的懷疑,攬過若水的身子:「你是不放心承乾,還是無忌?放心吧,這大唐江山未來還不就是承乾的,而無忌更是你的兄長,連我的身家性命都大可放心地交付給他,何況只不過是一個長安呢?」

若水無語地點了點頭,說不清心裡擔憂的究竟是什麼,有為兒子,也有為自己。

斜陽宮闕,當浩浩蕩蕩的天子行駕到九行宮的時候,已是酉時了。若水在主殿的跟前站定了一下,心中慨然,貞觀六年被修復過後的九行宮,取之九重天高之意,去除了前朝奢華瑰麗的裝飾,而顯得古樸大氣,真的名副其實。

行宮裡的規矩比之太極宮而言,無疑要隨意許多。因為原本此行便是為了大病癒后的皇帝的修養而來,同行的朝臣們大多也頗為識趣,盡量不拿政事來打擾帝后的清靜。

內殿中,為李世民例行把完脈的上官平不由得展開欣慰的笑容:「陛下,您的身體已經大體恢復了九成,到秋天的時候,便定可以恢復如初。」

若水長時間以來的憂慮總算是落了地,方才嚴肅的臉色微緩,道:「經此一病,陛下可切勿再大意了。」

李世民舒眉而笑:「上官平,你也替皇后診下脈吧,這些天,她夜間常有咳嗽,睡不安穩。」

上官平不敢大意,自陛下病後,他便覺得皇后的面色不佳,可未得傳喚,御醫也無法擅作主張向皇后請診,靜下心來,二指搭在脈間,許久之後,他先是皺眉后才微展道:「娘娘平日是否還有喘氣不易的癥狀?」

「若是咳得太過厲害,便會出現。」若水平靜地答道。

上官平沉吟了許久,才恭謹地回稟道:「皇后此症,恐怕氣疾之嫌,不過還尚不嚴重,只要平日里重視膳食、心境平和,在和以臣開的幾帖葯,必無大礙。」

李世民面帶憂色,揮手讓上官平退下后,說道:「武德的時候,你也曾犯過這病,那時的大夫便說此症無法根治,必要好好調理,才不至於複發,必是前一段日子把你給累著了,才差些引出舊疾來。」

若水嫣然一笑,語帶俏皮道:「所以,這九行宮正是納暑調理的好地方啊,等我們再回長安的時候,必定氣色好得連承乾也認不出呢。」

李世民忽然湊過身子,親吻著若水的額間:「記住你說答應過我的,生死與共。」明明是溫柔至極的話語,可卻讓若水聽出了一絲異樣的佔有慾。

行宮的日子雖然清閑,但作為國君,李世民依舊每天會抽出一些時間與大臣們商討國是,最要緊的便為年末的西征作準備。

若水一向不會當面插手任何軍國大事,只有當李世民問起時,她才會答上幾句,也不過是說說自己的想法,日子過得恬淡而平靜,彷彿回到了當初那段天水山莊的日子,卻更多了一絲溫情與甜蜜。

一日的午後,在兩個孩子的床榻前,若水無奈地抱著末子,本該與姐姐一樣小憩的他此時卻怎麼也不肯睡在榻上,只要若水欲將他放下,他燦爛的笑臉便頓時一癟,做出要大哭的模樣來。

為了不吵醒已經睡熟的兕子,她只好抱著兒子出了內室:「末子,我們睡覺好不好?」

末子彷彿是聽懂了一樣,在母親的懷裡扭著胖胖的小身子,小嘴裡發出了抗議的聲音。若水搖了搖頭,側臉向立在一邊的淡雲問道:「陛下現在哪裡?」

「應該是和大臣們在書房議事,小姐。」

若水回過臉,點著末子的小鼻子道:「這下可好,原本娘還打算把你丟給爹的呢。」

淡雲在邊上笑言道:「不如讓奴婢來抱小皇子吧。」

「這會兒,他就像什麼一樣,黏在我身上,拉也拉不掉。」若水看著兩隻小手緊緊地拉著自己的衣襟道,「不如,我帶他出去散散步吧,說不定也就睡著了,淡雲,你也和廣月一起看著兕子吧。」

「娘……娘……」等到只有若水一個人的時候,平時並不怎麼開口說話的末子奶聲奶氣地出聲喚著。

「怎麼了,末子。」若水隨意走在一條石板路上,雨後空氣清新濕潤,遠目望去,山間飄浮著白雲和滿眼的蔥鬱,只見兒子的小手指著前方的一條偏右的岔口。

若水故意向另一邊走去,果然末子一看,兩條小腿使勁地盪著,直到娘親回到了原處,方才停歇了下來。

沿著兒子所指的方向,不遠的前面便是一座涼亭,走上前去,更是讓人驚喜,涼亭的下邊正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她抱著眉眼已有些惺忪的末子坐下,側出身子,看著潺潺的山泉淙淙流過。一時間,四周靜極,鳥鳴、樹響、水嬉,讓人宛若置於世外仙境之中。

人在極靜的時候,耳朵便越是靈敏,不用回頭,若水便聽見身後似乎有腳步聲傳來,初始不過以為是路過的宮人,她便沒有在意。可那人走到一處后,便似乎停滯住了腳步,她好奇地回頭,一個身著朝服的人影靜靜地立在亭子的左邊,似乎在看著一塊石碑,身子越過了思緒先作出了反應,她的手中依舊抱著末子,緩緩地向那人走去。

只走了幾步,那人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將目光移向了聲響的所在,愕然的表情驟然出現在那張一貫溫和的臉上。「觀……」一字剛吐出嘴來,他立刻停下,恭敬地跪下道,「微臣不知皇後娘娘也在此處,恕臣失禮了。」

時間彷彿凝固在了一瞬。「褚大人請起,既然不知,本宮又怎會怪罪?」若水聽見自己的聲音中,微微帶著絲澀然。

兩人之間,安靜了許久,直到若水懷裡的末子忽然睜開眼,似乎有些不安地手腳晃動著,畢竟是抱了許久,若水的手臂也有些酸痛,卻聽見那個記憶中便習慣沉默的男人,用著太過自然的語調出聲道:「娘娘若是有些吃力,臣能否逾矩抱一下十五皇子?」

逾矩?若水心中突地一沉,隨即便抬眼道,「末子一貫不喜生人抱他。」語意之間不知為何竟有些薄怒。

話音剛落,卻見方才還除了娘親誰也不要的末子,竟然朝著褚遂良伸出小手,嘴裡含糊不清地叫著:「抱……抱……」

褚遂良溫潤卻凝固的眼神里突然閃過一絲真實的笑意,他伸出手臂,幾乎是未經若水應允便將小皇子抱了過來。

「你……」若水冷冷地出聲,繼而握緊雙手,這個只存於長孫回憶中的人卻真的能挑起自己的情緒來,想到這裡,她沉沉地開口,「褚大人,你這才是真的逾矩了。」

褚遂良的眼中帶著一抹不容讓人錯辨的憐惜,幾乎是猝不及防地向若水問道:「觀音婢,我們之間真的需要這樣說話嗎?」

若水的身子生生往後退了幾步,可唯一能做的卻只是沉默。不是,他問的是長孫,不是她,是那個青梅竹馬的嬌俏女孩,不是如今這個在福利院中寂寞長大的自己。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便用清澈中帶著些許殘忍的目光直視著對方,她說:「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阿良哥哥的觀音婢了。」

褚遂良的身體微微地一晃,接著便極淡極快地笑了一下,回的倒似乎是若水的上一句話語:「是,確實是臣逾矩了。」

若水的心中似乎被針倏地一戳,痛得抓不住來處,但也只能疏離地一笑:「褚大人也有家室吧。」明明是一聲問句,用的倒是肯定的語氣。

「微臣早年便娶有一房妻室,如今亦有兒女。」褚遂良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來。

「那你在家也必定是個慈父吧,本宮很少有看見末子喜歡的生人。」若水問著極普通的話語,卻帶著一絲端莊與高貴。

褚遂良低頭看了一眼末子,卻久久地沒有回話,眉眼中卻帶著一絲寂然。

若水看了看在褚遂良的懷中適意玩耍的兒子,神思卻有些微微恍惚,或許這也是所謂的緣分吧。她靜靜地將目光移到剛才褚遂良注視的那塊碑上:「褚大人方才看的便是這個嗎?」

「是,微臣從前便聽說這塊由歐陽先生所寫的碑文,故此次定要來一睹真跡。」

若水微微好奇地也凝神看去,這便是後世極富盛名的《九成宮醴泉銘》?與褚遂良並肩立在石碑前,兩人對著這字中的妙處一問一答,反倒像是回到了過去,那個鄰家的男孩握著女孩的手,一橫一豎地臨著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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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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