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情

第45章 人情

第45章人情

翌日,兩儀殿朝會。

當李世民一改往日威嚴而寬容的神色,表情肅然冷厲地在御案前坐定后,重臣都敏感地覺察到今日似乎有事要發生了。

可令人驚異的是,第一個出來說話的竟然是並不在參與朝會之列的宮內侍衛官楊遷。只見他哭喪著一張臉,向李世民告狀,說刑部郎中薛仁方擅自無端拘留他的父親,乃是因為其父身為國戚之故,橫生枝節。

李世民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后,凜然的目光淡淡掃向下面的臣子,繼而似乎漫不經心道:「眾卿家有何異議?」

褚遂良不解地看了長孫無忌一眼,見其並未有絲毫異色,便也按捺不動。

只見一些官員在聽見楊譽二字后,都不由得面色為難,最終卻依舊都選擇沉默以對。

李世民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隨後便故意麵露怒色道:「薛仁方枉顧律令,肆意關押國戚,行杖一百,撤去都官郎中之職,朝後就由中書省擬旨吧。」

話音落地,在朝會上向來並不多話的長孫無忌突然站出來駁斥說,這楊譽並非無辜被押之人,而是倚仗淫威,觸犯了爭奪官婢的律令,依法當拘。

魏徵一聽,皺起眉頭,深深地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短暫的思忖過後,起身對皇帝勸諫道:「仁方既是職司,能為國家守法,豈可枉加刑罰,以成外戚之私乎?」

爭奪官婢?褚遂良瞭然地微微點頭,這可算作是最合適的緣由了。從這條罪名開始,楊譽的任何一條劣跡自然不會被輕易放過,想到這裡,再看看長孫無忌依然笑得溫和的面龐,心中也不由得微凜。

楊遷眼見事態一轉,面色立刻張皇起來。可當他把眼色遞到平日里相熟的同僚臉上時,卻發現他們不約而同地將視線移開,彷彿置若罔聞一般。

李世民冷漠的眼神直到這時才稍稍回暖,當魏徵又提及長安城裡不少世家貴戚猶如城狐社鼠,若不嚴加防範,必將危害百姓社稷時,他立刻回到了那個開明的賢君之位上,不但爽快地承認自己思慮不周,對薛仁方的不畏權貴更是不罰反賞。

朝會散后,魏徵難得地走到長孫無忌的身邊,出言相問:「長孫大人,今日為何突然替薛仁方說話?」朝中恐怕鮮有人不知這長安一霸楊譽的背後便是蜀王吧。

長孫無忌端著溫和的笑臉道:「魏大人,外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如同楊家父子這般欺壓百姓、仗勢橫行之輩,我可不願我們長孫家的名聲不過因為外戚二字就此給牽連了呀。言盡於此,在下先行一步了。」

魏徵看著長孫無忌的背影,直到數月後,才真正明白了這話中的深意。而也因此在那一次,他收回了諍諫的腳步,也徹底明白了長孫家究竟在陛下的心中佔有的地位。

而此刻,在朝廷上被倒打一耙的楊遷不得不又灰著臉找上了妹妹。禁不住愛妾在枕邊的哭求,或者還未曾明了這中間的利害,李恪只好入宮向母妃說了這事。

楊蕊側卧在榻邊,聽完便不以為意道:「我當是什麼大事呢,不就是你那妾室的父親搶了官家的奴婢被抓了起來嘛,既然現在是刑部在處理此事,那裡的官員難不成還會駁了你的面子?」

李恪見狀,不由得焦急道:「母妃,如今這樁案子,誰去說情都沒用,父皇親自下的令,對外戚仗勢欺人的要從重處理,這不是分明要了楊譽的命嗎?」

楊蕊蹙眉看了兒子一眼,微微責備道:「怪不得沒長進,原來你的心思都用到了這種小事上面。既然是你父皇的意思,那就算了吧,別惹得他遷怒於你。」

「母妃,可是,馨兒心腸最是孝順了,要是知道她爹出了什麼事,那還怎麼了得。」李恪悶悶道,「母妃也知道我最喜歡馨兒了。」

楊蕊輕輕嘆息道:「想我當年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對你父皇也是一見鍾情,你怎麼就隨了我的痴心呢?罷了,既然那楊譽也沒犯什麼大錯,我就替你求了這一回吧。不過有一樁事,你得答應我,即使再喜歡你那小妾,也絕不能怠慢了王妃,懂了嗎?」

李恪面帶喜色道:「是,兒子明白,從前母妃說的話我也都記得。」

楊蕊寬慰地摸著李恪的臉龐道:「愔兒還不懂事,你的年紀又夾在太子和四皇子當中,不受重看,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母妃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你不同,有些事情畢竟要受制於人,就連楊譽這麼小的一樁事,我們還不是得去求別人?」

李恪點頭,臨去前突然想到什麼,追問道:「母妃,萬一父皇還是不答應呢?」

楊蕊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奇怪,隨即微笑道:「放心,若真的如此,母妃再去求皇后便是,你也知道皇後為人寬厚仁慈,而她的話你父皇也必定是聽的。」

夜色降臨的時候,楊賢妃倚在軟墊上,微睜著眼問道:「陛下今日還是在立政殿嗎?」

「是,娘娘。」身邊的宮女小聲地回道。

「替我更衣,我這就去一次皇后那兒。」楊賢妃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厭然。

立政殿中,如同平日一樣,李世民正伏案批閱著奏章,而若水在將孩子哄睡了后,便隨意挑了一冊書卷閑看。

「陛下,小姐,賢妃求見。」廣月輕聲打斷了內室的靜謐。

室內的兩人對視了一下,心念電轉之下便明白了所為何事,只見李世民微一沉吟道:「宣她進來吧。」

若水將書冊放置在一邊,看著楊蕊移步進來的身影,心頭不禁湧起一絲淡淡的倦意。李世民皺著眉,等著楊蕊先開口。

楊蕊微微抬眼,看見帝后二人頗帶深意的眼神,在心中想了數次的話便被哽在了喉嚨口,掙扎了半晌,才啟口道:「陛下,皇後娘娘,臣妾深夜打擾,為的是恪兒的事。」

李世民挑眉,似乎不解道:「恪兒有什麼不對嗎?」

「恪兒……」楊蕊一咬牙,跪下道,「陛下前日可有下旨處置一個叫楊譽的人?」

李世民的眼中染上了些怒意,可語氣卻依然平靜道:「沒錯,是有那麼一樁事,怎麼因為此人是恪兒妾室的父親,你就來求朕網開一面嗎?」

楊蕊的身子微微一抖,攫緊了雙手,垂下眼瞼道:「陛下,臣妾聽說這人犯的不過是樁小事,請陛下看在恪兒的面子上……」

「小事?」李世民冷聲打斷道,「賢妃可再去打聽清楚,這楊譽在長安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惡霸,究竟做過些什麼再來替他求情吧。」

楊蕊微訝地抬頭看著薄怒的皇帝,心中困惑難道是恪兒對自己說謊不成,於是訥訥道:「陛下,那楊譽難道不是因為與人爭奪官婢才被拘禁的嗎?」

李世民冷哼道:「這不過是最近犯的事,楊譽此人在京城為禍多年,刑部的官員們大多看在恪兒的面上,便視作不見。朕還沒來得及追究恪兒的放縱之錯,他倒好,竟先求了自己的母妃來替那惡人脫罪。後宮不得干政,賢妃難道沒聽說過嗎?」

話音落地,楊蕊的背後生生驚出一層冷汗來:「陛下……」再抬臉的時候,她的眼中已經是蓄滿了淚水,「這都是臣妾的錯,請陛下不要怪罪恪兒。」

李世民嘆息的眼中卻帶著一絲漠然道:「蕊兒對孩子也不能太過寵溺啊,否則將來以他的身份極易鑄成大錯,這楊譽一事正好是給恪兒一個提醒,不能讓他一錯再錯了。」

楊蕊哽然地將目光轉向皇后:「臣妾只求陛下和皇后能看在那楊譽之女一片孝心的分上,能夠從輕發落。」

若水微微側過臉,沉默不語地看了看李世民。

片刻的沉寂后,李世民緩緩地開口道:「國有國法,天家之子更應該以身守法,這事朕已經全權交給了刑部處置,自然不能因私而廢律。至於恪兒,他也到了該離京的時候了,你讓他好好準備一下吧。」

楊蕊面容姣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甘和怨怒,心裡想著白天的時候對兒子的保證,稍稍猶豫了下,便直視著皇后道:「當初,皇後娘娘為犯了謀反之罪的長孫安業求情,陛下也不是應允了嗎?難道那就不算是以私廢公嗎?」

若水的面色倏地一冷,除了武德九年那一次,還沒有誰就這麼敢在長孫或是自己的面前提及長孫安業的名字了呢,楊蕊為了李恪倒是什麼也不顧了啊。

「賢妃是想說明什麼呢?」若水語氣淡漠卻隱隱帶著絲銳利,「是想說本宮數年前的失德之舉,還是想說陛下當初的昏庸之行呢。不殺長孫安業,為的是我們兄妹之間那僅存的血脈相連,為的是保全長孫家歷代沉澱的世家尊嚴。方才賢妃為了一個禍及百姓的作惡之人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本宮倒是好奇,你為的究竟是什麼呢,那楊譽莫非也是前朝遺族?」

楊蕊心中大驚,面上卻仍強作鎮定道:「皇後娘娘,那楊譽和臣妾無絲毫的關係。」

若水淡笑道:「那賢妃和蜀王又何必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大費心思呢?更何況,一樣是兒媳,要是此事被蜀王妃知道了,不免會心生厚此薄彼之疑啊。」

「是。」楊蕊低垂著頭,已經收了泣聲,恭敬道,「陛下和皇后的教誨,臣妾必定銘記在心。」

李世民的眼神掠過一抹深色,從方才開始便陰著的臉也未見松色,接著便擺手道:「這段時日,你就好自為之,別再插手這樁事了,恪兒臨走之前,我自會讓他來向你辭行,下去吧。」

楊蕊面容蒼白,卻並未失色,一雙美眸宛如盈盈秋水般望向李世民,那個經年之前牢牢地將自己擁在懷中的男人如今卻用這般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娘就是這樣失寵於父皇,而自己似乎正在走上一條比娘更冰冷的道路,色未衰而愛已不在。

在楊蕊離去的身後,若水拾起方才放下的書。「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如今這深宮的嬪妃,也許大部分的女子都是這般度過的吧。又或許,愛與不愛,在後宮之中,從來都不是那麼重要的。

「若水,在這世間,其實我們才是真正相像之人。」李世民伸出手,將妻子攬在懷中,即使在相敬如賓的當年,為了自己的家族,為了這大唐天下,我們也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職責所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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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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