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嫡庶

第34章 嫡庶

第34章嫡庶

宗法製作為一種維繫貴族間關係的完整制度,源於周朝,即「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這是一種按照血緣遠近以區分親疏的制度,而其中「嚴嫡庶之辨」被當做是穩定王朝內部關係的基石,即使在魏晉之際,人們多有放浪形骸之為,可嫡庶之分雖仍不可逾越。李唐繼隋后,繼續沿襲儒家聖制,即「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雖然李世民以嫡次子繼位,但這並沒有使他對於皇位世襲嫡長子制產生抗拒,相反,在武德九年十月,即在其登基后的短短兩個月後便立年僅八歲承乾為太子。

正所謂,「子以母貴」上至皇族親貴,下至大夫士族,皆是如此,李承乾能繼太子之位的全部原因就是他母親的皇后之尊。而很少有人知道,這卻成了韋貴妃長久以來心中的一處的隱痛。

韋珪家在前朝的時候顯赫已至三代,作為隋開府儀同三司鄖國公韋圓成的嫡長女,即使是婚配當時貴為皇親國戚的李家也絕無高攀之嫌,而她嫁的第一個丈夫也同樣是門當戶對,即隋戶部尚書李子雄的兒子李珉,婚後她作為長媳主持李家內務,地位同樣超然尊貴。可不過是幾年的工夫,公公與丈夫參與謀反,雙雙被誅,家眷籍沒。只有她因為娘家的緣故,逃過了沒為官婢的命運,帶著女兒回到了洛陽娘家,一夜之間她於高高在上的雲端摔落到了寂寞苦楚的寡居之身。

於是當八年後,那個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秦王向自己伸出手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隨其左右。可那個突如其來的夢在韋珪第一次看到長孫若水的時候便徹底地清醒了,和王府中其他迫切期望獲得夫君愛寵的女子不同,她曾是一家的主母,她也曾經是另一個男人的正妻,妻與妾,嫡與庶,這是一道誰也無法逾越的天塹,於是她開始對這個家另一個真正的主人誠心相交,忠信以待。然而,每一次,當自己每一次看著獨子李慎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地想,如果當初自己最初嫁的是另一個李家,另一個男人,現在的一切會不會截然不同?她的身份註定了她兒子的未來,這又如何讓自己釋懷。

這一天,當韋珪抱著年幼的李蓮同兒子閑坐在涼亭里消暑的時候,遠遠走來的幾個人影令她詫異地將庶女小心地放入宮女的懷中,隨後領著一臉興奮的兒子出去接駕。

貞觀後宮,嬪妃甚多,子女也不少,也因為如此,除卻皇后所出的四個嫡子女,其餘的皇子公主在幼時很少有機會能親近自己的父皇,而一旦封王或出閣便更是難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李慎的身份雖然僅次於太子與四皇子,但見到父皇的時候仍然有限。

不若兒子那般的驚喜,韋貴妃的目光在瞥見楊蕊和她兩個兒子的身影時,不禁微微一凝。自從李福被過繼后,楊蕊過了一段深居簡出的日子,不過最近聽說似乎有些反常,過去不善交際、膽怯羞澀的她如今常常往來與各個宮室之間,倒是自己這裡反而來少了。

李世民扶起正欲行禮的韋妃,微笑道:「朕正打算到你這兒來看看,正巧在路上遇到蕊兒他們,便一同過來了。」

韋珪將一眾人迎到了偌大的亭中坐下,隨即吩咐宮女取來瓜果和涼茶,她一貫神色恭謹地問道:「陛下,皇後娘娘的鳳體可好?」

李世民的目光似乎隨意地在楊蕊的面上掠過,便朗聲笑道:「皇后的身子不錯,你們放心。」

「那陛下,我們可否去探望一下皇后呢?」楊蕊隨後溫軟地插話道。

李世民的眼中微冷,但並未說話。

一時間,亭內只傳來外邊不遠處三個孩子嬉鬧的聲音。

韋妃看著楊賢妃尷尬的笑臉,一手接過邊上熟睡的高陽,笑著說:「陛下似乎很久沒見過蓮兒了吧。」

李世民緩了緩臉色,一邊慢慢抱過高陽,一邊對面前的兩人搖頭道:「你們對皇后的心意,朕也知道,只不過御醫說自貞觀二年之後,皇后的身子便多少有些虧損,如今有孕在身,更是大意不得,等到皇后出了月子,你們再前去問安也不遲。」

楊蕊諾諾地點頭,低垂下的眼眸閃過一絲怨懟,但很快她又笑著湊到皇帝面前,笑著說:「陛下,高陽已經長這麼大了啊,記得當初……」說到這裡,她似乎也覺察到了不妥,頓時收住了口,目光有意識地看著韋妃。

韋妃心中一顫,只當做沒看見般說道:「賢妃,三皇子似乎也快要去他的封地了吧?」

還沒等楊蕊回答,李世民便笑說:「等恪兒成親過後,便要去蜀地了。」

「可太子還未大婚啊。」韋珪驚疑道。

李世民擺手道:「不用管他,等青雀成婚後,你們做母妃的也可以為兒子張羅起媳婦來了。」

楊蕊揚起笑容,看了一眼外邊的兒子,起身向皇帝躬身道:「臣妾代恪兒謝陛下聖恩。」

下午時分,長安城裡的茶肆正是清冷的光景。於是當候在門口無聊地看螞蟻打架的小二突然遠遠望見兩個著黑褐色短衣的男子慢步走來時,便立刻興沖沖地迎了上去,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恰好路過而已。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正邊走邊聊,看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夥計,相視一笑,也就順便進去歇歇腳。

「小哥兒,給我們一間隔間。」褚遂良溫和地吩咐道。

那小夥計爽利地領著兩人上了二樓,心中暗自嘀咕著,看他們的衣著,也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可一聽說話的口氣和走路的儀態,卻透著一股不一樣的感覺。可要說是達官貴人吧,又沒有平日里自己曾見識過的那種尊傲和高高在上的優越。

長孫無忌看著看四周,指著前面道:「就最裡面那間吧。」

褚遂良點了點頭,拿出些碎銀遞給小二道:「給我們來壺茶,再上些點心。」

小二機靈地拿了給自己的賞銀,便下了樓。

待兩人坐定在窗口邊的位子上時,不由得都長長地吁了口氣,長孫無忌先開口道:「和你見面,還得約在外邊,真是託了若水的福。」

褚遂良苦笑道:「那天之後,她沒怎麼為難你吧?」

「她……」長孫無忌剛要開口,卻被推門的聲音打斷了,是小二端了茶點進來。

小夥計殷勤地替客人斟了茶,又輕輕地替他們掩上了門。

長孫無忌喝了一口茶,皺眉道:「夥計倒是不錯,可這茶也未免太……」

褚遂良也同樣抿了一口,搖頭道:「澀是澀了些,可還是有一股清香在裡頭,算是不錯了。」

長孫無忌不以為然地放下茶盞,接著說道:「那天你走了之後,若水連半個字也沒提到你。」

褚遂良手中的杯子微微一顫,隨即淡笑道:「那你還擔心什麼?」

「那才是我最擔心的。」長孫無忌瞥了好友一眼,「那天她看你的那副樣子,簡直像是失了魂一般。可後來在我面前又隻字不提,要麼是她真的沒認出你來,不然她心裡怕是知道些什麼了。」

褚遂良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澀澀道:「但願不是後者吧。」

「你啊,心裡怕不是這麼想的吧。」長孫無忌替對方又倒了一杯水,「算了,不提這個,你知道那天我們為了什麼又吵了起來?」

褚遂良定了定思緒,輕笑道:「你們兄妹也會有爭執的時候?」

沒有理會遂良的揶揄,長孫無忌壓低了嗓音道:「要是若水懷的是男孩,就要隨我們長孫家姓,你說荒不荒謬?」

好一陣子,隔間里悄然無聲,褚遂良怔怔地看著窗外,似乎在自語道:「聖上同意?」

長孫無忌知他所問何意,輕聲嘆道:「是,陛下還攬去了全部的責任。雖然這事,現在全天下就四個人知道,可畢竟紙包不住火,一旦昭告了天下,還不要出大亂子?」

見褚遂良不說話,無忌無奈道:「若水也真不知是怎麼想的,過去常常勸我和舅舅辭官謝爵,可現在,我們家說不定要出一個姓長孫的嫡皇子了。」

「她是在害怕。」褚遂良表情平靜道,「武德九年那天,她也去了吧。」

長孫無忌突然覺得胸口一揪,猛地抬頭盯著遂良那雙帶著淺淺的溫柔的雙眼,緩緩地道:「遂良,如果當初若水嫁的是你,也許現在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可是……」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無忌。」褚遂良打斷道,「我也沒有奢望過什麼,只要今上能像現在這般待觀音婢,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現在,他們倒真的是琴瑟相和。」長孫無忌喝了一口茶,語氣變得有些悠遠,「可是那年,我真的以為她就要撐不下去了。」

「貞觀二年?」

無忌閉上眼情,遮住其中憂傷的情緒,輕聲道:「是武德九年,齊王李元吉死的那一刻。」

褚遂良的臉上顯出了真正的訝色:「李元吉?」

「你自己看吧。」長孫無忌從袖中拿出一幅小小的畫卷,「這就是齊王。」

褚遂良疑惑地接過,輕輕展開,心知這件東西如今已是禁物,當目光觸及那畫上的男子時,他不禁周身一震,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無忌,這……」

長孫無忌不忍道:「如今你知道我在害怕什麼了嗎?貞觀二年那會兒,是若水她自己不想再活下去了啊。你人不在這局中,壓根不知道,現在這般和睦來得多少不易,又是何等的脆弱。」

褚遂良深吸了一口氣,垂眼道:「這輩子,我絕不入朝為官就是了。」

「遂良,我們三人一同長大,若水小時候的性子你最是清楚,好不容易,現在的她像是又恢復了些那時的模樣,我自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長孫無忌重重地說道,「你也一定是可以理解的,對吧?」

褚遂良握緊了雙拳,良久之後,才緩緩放開,漠然道:「無忌,走吧。」

長孫無忌默然地點了點頭,起身跟在他身後,神情堅定卻隱隱帶著一絲悲涼。沒有誰比自己更清楚他們之間的是非對錯,也沒有誰比自己更期望看到妹妹的幸福,不僅僅因為父親臨終前的囑託,而是源自那血脈相連間的脈動以及那孤苦無助時的相依相偎。

當兩人邁出酒肆的時候,街上來往的路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褚遂良剛要向無忌告別,卻見他的面上忽然扯出笑容,對著自己身後道:「老房,真是巧啊。」

房玄齡也笑著招呼道:「我正巧路過,無忌,這位是?」

長孫無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指著褚遂良說:「這是我洛陽的一個朋友,姓褚,名遂良。」然後向褚遂良介紹道,「這位就是當朝的左僕射房玄齡,房大人。」

還沒等褚遂良有所回應,房玄齡驚異地打量著他:「原來這位就是褚先生啊?」

「遂良一介布衣,當不起先生二字。」褚遂良沉穩地回道。

房玄齡笑著說道:「連皇后都向我問起過朝中是否有一個叫褚遂良的書法名家,褚先生就不必自謙了。」

褚遂良和長孫無忌的臉上都浮現出錯愕的神情,還是長孫無忌開口問道:「皇后?老房,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房玄齡佯作不滿地說道:「無忌,這種事情,我會亂說嗎?既然褚先生還是你朋友,那我就更加放心把他推薦給皇上了。」

「呵呵。」長孫無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敷衍道,「那真是麻煩玄齡了。」

房玄齡看著褚遂良清正沉穩的神態,滿意道:「當今陛下最是渴求賢才,褚先生大可一展宏圖啊。」說完,他拱手道,「那你們再聊,我先行告辭了。」

此時的陽光還甚是曬人,可立在太陽底下的那兩人,卻覺得骨子裡隱約透出絲寒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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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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