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第1章楔子

十二月末,信山市的凜冬來臨,天下起了大雪。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恰逢陳吟二十九歲冥誕,陳熠宵回來掃墓。他獨自開車去了一趟墓園,回程的途中車堵成長龍,雨刮器不停擺動,拂開前窗上的冷雨和碎雪,夜色深濃。

他忽然想起陳政去外地談生意了,家裏沒人在。

車道疏通時,他打着方向盤,車子拐了個彎,朝一條偏僻的小路駛去。

烏衣巷裏靜悄悄的,他下了車,冒雨匆匆跑了幾步前去叩門。

屋裏的唐玉階坐在火爐子旁打盹,絲毫沒聽見前院的動靜。陳熠宵正要給她打電話,手指摸到大衣口袋裏的鑰匙串,上面墜著一枚青色的、舊舊的鑰匙,正是唐家的。

他當初走的時候,忘了還。

鎖沒有換。

時隔三年,他攜著一身寒意鑽進了唐家院子。

風雪夜歸人。

陳熠宵進屋前在門框上敲了兩下:「老師……」

唐玉階裹着針織大披肩差點兒睡著了,額頭磕在桌角上,迷濛地望着站在幾步開外的人,趕忙摸到擱一旁的眼鏡戴上,仔細地盯着來人看了看。

「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下午。」

她也就詫異了一瞬,馬上招呼人過來坐:「烤烤火,外面冷。」

等縈繞的困意慢慢散了,她也恢復了點兒精神,想起剛才那一幕,打趣道:「長大了,懂禮貌了,知道敲門了。」

陳熠宵不由得笑:「我以前很渾?」

「抽煙、喝酒、打群架,文身、飆車、泡網吧,什麼中二就幹什麼,只差沒燙頭,也得虧你當時是個板寸頭。」

「那時候不懂事。」

唐玉階現在想想仍然覺得頭疼,卻又好笑:「打你打斷了三根教鞭,從烏衣巷追到西齋路,我的鞋跟斷了崴了腳,腳踝腫了一個星期。」

陳熠宵給她滿上小火爐上溫好的酒:「學生有愧。」

兩個小巧的瓷杯在空氣中相碰,響聲清脆。

唐玉階喝了一口,胃裏便暖起來:「也該聽話了,我老了,跑一條街就喘不過氣來。」

陳熠宵寬慰她:「還年輕。」

唐玉階釋然地擺擺手:「前年配了老花眼鏡,五十來歲,怎麼也稱不上年輕了。」

爐子裏泛著猩紅火光的木炭一明一滅,屋檐上的新雪又添一層。

唐玉階興許是過了乏困的點,又見着了這些年來心裏十分惦記的學生,就多聊了一陣,不知不覺已經夜深。

「字練得如何了?」

她是他的書法啟蒙老師,繞了一大圈,難免還是要問及課業,叫人防不勝防。

陳熠宵無奈,只好說:「每日一練。」

唐玉階摸出最近新得來的兩本字帖給他瞧。陳熠宵仔細一看,辨認出來,笑了:「您自己臨的,能以假亂真。」

身後的五斗柜上,黃銅鎮紙攢著厚厚一沓寫完的小八尺毛邊紙,新的壓着舊的。

唐玉階沒有一天怠惰,言傳身教,做到的何止每日一練。

「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勉。」

「老有老的好,少有少的妙。」她說,「少年時學個規矩,年紀大了再深入鑽研,從小學到老,總歸不會錯。」

姜永遠都是老的辣。

陳熠宵虛心受教,盤算著要如何逃過一劫,恭敬地拍她馬屁:「您說得對。」

「今天太晚,就不考你功課了。」

僥倖過關。

牆上的掛鐘已經快走到十二點,唐玉階站起身:「以前的房間還給你留着,沒人動,收拾收拾就能住。」

陳熠宵答應下來:「您先去睡,我自己來收拾。」

「什麼時候走?」唐玉階問。

「明天上午,還得回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算算日子,你現在已經大三了?」

「是。」

「時間過得真快,再有一年就畢業了。」唐玉階感慨了一句,又問,「今年準備在哪兒過年?」

陳熠宵想了想,說:「回信山市。」

唐玉階點點頭:「正好,能跟唐拾和岑知聚一聚,再過一陣子他倆也該放寒假了。」

她慢步走出去,「吱呀」一聲把廳門打開了。風灌進來,屋內的燈光如水銀般流瀉出去,漫入檐外的白梅樹下。

白梅正盛放。

「老師,」陳熠宵叫住她,風聲把話音吹得零散,「林歲寒有沒有回來過?」

唐玉階搖頭:「她跟你一樣,都是沒良心的。」

陳熠宵低頭笑笑:「我哪裏比得過她。」

她可是不告而別,當年一句話也沒留,走得瀟瀟灑灑。論沒良心,他哪裏比得過她。

卧室還是那間。

看着乾淨,像常年有人打掃。

陳熠宵曾在這裏住過很長一段時日。沒有被刻意搬動過的擺設里,處處留着他生活過的痕迹,窗台上攢著已經過期好幾年的籃球雜誌,為了保持書桌平衡在桌腳下塞的薄木片。練過的字都還在,一張張整齊地碼著,放在抽屜里。

散在宣紙下面的,是凌亂的草稿紙,上面記着他寫的一些小程序,筆跡凌亂。

陳熠宵一頁頁翻閱過去,發現了夾在中間的一頁日記:

趁我午睡,她偷走了我晾在竹竿上最喜歡的那件T恤,在上面畫了一隻豬。

我要火速趕去揍她。

後面是一連串的省略號,直至紙上最後兩行,接着潦草的幾個字:

可我捨不得。

豬也很可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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