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重天碑

第7章 九重天碑

第7章九重天碑

這反應,真是大大出乎了見愁的意料,她用一種近乎愕然的神情瞧著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兀自用石頭狠狠敲擊著地面,一副委屈的模樣:「徒兒啊,你實在是傷師父太深,太深啊!師父都沒有道侶,你怎麼可以現在就去外面勾勾搭搭?」

「師父……」

這是見愁無力到極點的聲音。

不過,經過扶道山人這麼一鬧,見愁不用他解釋,倒已經明白了「道侶」是什麼意思。

「原來,修士們也是可以成親的嗎?」

「那不叫成親。」扶道山人哭喊了一陣,聽見愁誤會了道侶的意思,終於還是將假模假樣的眼淚給收了起來,冷哼了一聲,道,「男女修士若是看對眼了,可以結為伴侶,日後一起修行,自然有雙修的法門,陰陽協調,比兩個人各自修鍊起來可要快一些。說什麼斷情絕欲,大部分修士還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了。」

見愁點了點頭,只是神情之中似乎多有沉默。

扶道山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只以為她是為道侶這件事煩惱,倒也沒想到別的地方去:「我說,到底是誰跟你提道侶這件事的?山人我沒記錯的話,你才是鍊氣期吧?」

「是封魔劍派的張師弟。」

見愁沒隱瞞,她自己也覺得怪怪的。

「不過興許不像師父你想的那樣,他只是問我有沒有道侶罷了。」

扶道山人直接送了見愁一對乾淨的白眼:「黃鼠狼給雞拜年,你當師父我瞎呢!這小子,老牛竟然也敢吃嫩草,他自個兒可修行了近五十年,你多嫩啊?」

「……」

內心是崩潰的。

見愁嘴角抽搐了一下,能不用「嫩」這個詞兒嗎?

「你別不服氣,道侶道侶,其實跟你們凡人一樣,也是要門當戶對的。一個封魔劍派的臭小子,天賦平平,還敢覬覦你?做夢去吧!」

扶道山人恨得牙痒痒,他舉起自己手裡的小石頭來,使勁地捏著,就彷彿捏著那張遂的骨頭一樣。

「山人我好不容易收了個女徒弟,整個崖山都找不出第二個姑娘家來!他還想挖牆腳?回頭領著那群臭小子滅了他!」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見愁聽著這話里的意思怎麼越來越不對了?

什麼叫挖牆腳,什麼叫「找不出第二個姑娘家」?

難道崖山沒有女弟子嗎?

還有……

「師父你收我為徒,宗門也知道?」

「廢話。」扶道山人得意,「青峰庵隱界出險,崖山那幫人擔心得跟什麼似的,山人我脫險了,自然要搭理他們一下,順道就說了你的事。他們呀,聽說我收了個姑娘為徒,嘖,那嘴臉,回頭你就知道了。」

頭有點兒大。

別問見愁為什麼。

她扶額:「別告訴我,崖山沒女弟子……」

「說對了,還真沒有!」扶道山人一臉痛心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啊,天賦高的女修都去了白月谷,說我崖山不適合女修修鍊……」

他說到這裡,聲音低沉下來,然而轉眼就變得憤懣。

「都是瞎扯!我崖山乃整個中域唯一一個靠臉吃飯、靠臉修鍊的門派!還有最痴迷於修鍊的一群優秀男弟子!這回既然收了你為弟子,山人我非要他們好好睜大眼看看,崖山也能出靠臉吃飯、修為高強的女修!」

說完,他期待地看向了見愁。

「徒兒,你覺得……咦,徒兒,你怎麼了?」

「沒什麼,忽然有點兒頭暈罷了。」

見愁咬著牙,強忍住了磨牙的衝動。

扶道山人點頭,一臉欣慰。

「反正,以後就靠你給咱崖山正名了。」

師父,徒兒擔不起這個重任啊!見愁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疼。

「說起來,山人我三百年沒回崖山,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想來,大家久不見山人我颯爽英姿,該想得慌了。徒兒,你看師父怎樣,俊不?」

他兩手一張,彷彿是個很瀟洒的姿態。

見愁幽幽地望著他,還有他唇邊冒出來的鮮血,忍不住提醒:「……師父,你吐血了。」

一點兒也不俊!

「……咦?」

扶道山人低頭,擦了擦嘴角,果然瞧見一手的鮮血。

「早不流,晚不流,這時候流!真是敗壞山人形象!」

見愁見他似乎一臉無所謂,心裡著實有些擔心:「師父可是受傷了?」

扶道山人眼神閃了一下,一時沒回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抬頭道:「小傷,你這是懷疑師父沒本事,竟然會受重傷嗎?真是太傷師父的心了!不跟你說話了,我生氣了!要修傳送陣,別跟山人說話!」

都吐血了而不自知,會是小事?

見愁不相信,可看扶道山人一臉沒事兒人的樣子,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沒走遠,就一直站在他身邊,怕他出什麼意外。

扶道山人心裡無奈,真是個惹人煩的臭丫頭。

三兩下把原本被破壞掉的傳送陣復原,扶道山人的臉色似乎白了一點兒,他隨手招了招,剛才被放出去的大白鵝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被他抱在懷裡。

扶道山人一手直接甩出去一把靈石,嵌進凹槽里,下巴一抬,道:「走了,入陣。」

見愁連忙踏入了陣法之中,隨後扶道山人進來,直接捏碎了一枚傳送匙。

「啪!」

一聲輕響過後,傳送陣發動。

一陣雪亮的白光,自登天島衝天而起,直入雲霄。

待到光芒暗后,這仙路第十三島上,已空無一人,只有小石潭邊的那一塊丈長的石碑殘骸,靜靜躺著。

十九洲的名字從何而來,已少有人知。

這裡是修士們尋仙問道的地方,是凡俗世間傳頌於詩篇之中的「上古仙鄉」。這裡有舉手投足便能毀天滅地的大能修士,亦有汲汲營營、為了一塊靈石爭得頭破血流的螻蟻眾生……

幾乎這裡的所有人,都有一個成仙的夢,卻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聞道碑,則是一個有關於成仙的美夢與傳說。

它露出海面,約有十一丈,屹立在茫茫西海靠岸的邊緣,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常年涌動的海水拍擊在古老的石碑上,把石碑的底部侵蝕得坑坑窪窪。

古拙又滄桑的「聞道」二字,則豎著排列在石碑的最頂端,半點兒也不受海浪的影響。

不管是潮落還是潮起,海水從未沒過此碑。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只有石碑,而無「聞道」二字。

直到,一名來自上界的真仙到此處傳道,盤坐於石碑之上三天三夜。傳道后,真仙飄然而去,而聞道之人皆一步登仙,白日飛升!

從此以後,這無名石碑,遂名之曰「聞道碑」。

一陣已經有些熟悉的白光閃過後,見愁的視野之中,便出現了茫茫無際的大海和那一座古老的石碑。

她看見,露出海面十一丈的石碑頂端,似乎有不規則的痕迹,像是由於常年海風吹著而風化,並不十分齊整。

扶道山人在她旁邊舒爽地伸了個懶腰:「終於回來了,這裡還是這個樣子啊,一點兒也沒變。」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聞道碑上,不過轉瞬就收回了。

見愁被他的一句話拉回了注意力,終於收回目光,仔細打量起來。

她腳下踩著的是一座巨大的傳送陣,地面卻已經不是海島上那樣凹凸不平,而是一整塊的巨大而平滑的地面,光可鑒人。

將目光從地面上收回,見愁便因眼前之所見而震顫。

傳送陣並非刻畫在普通地面上,而是畫在一座巨大的廣場上,他們所站的位置,只是這巨大廣場的一個角落。此刻廣場上還不斷有傳送陣的白光亮起,而後有不同袍服打扮的人從裡面出來。

顯然,這是一個刻滿了傳送陣的廣場!

燦燦的烈日懸挂在天空上,白色的海鳥從晴朗的天邊一掠而過,留下清晰的鳴叫聲。

百餘丈方圓的廣場上,人來人往。

整個廣場再無多餘的建築,顯得視野開闊,只有在靠近陸地的那一面,從低到高,排列著九根玄青色的大石柱。石柱上雕刻著上古瑞獸圖案,足足有三人環抱粗,屹立於廣場上,被背後的青天藍海白雲一襯,給人以通天之感。

無數人站在下面,仰首而望。

見愁的目光也被吸引了。

「那是什麼?」

扶道山人咂吧咂吧嘴,頗為不屑:「不過就是九重天碑,也沒什麼好看的。」

說著,他抬步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見愁一時無言,不是說沒什麼好看的嗎,你往那邊走什麼?

她真是一點兒也跟不上扶道山人的想法了。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不斷有人從她身邊走過,不過也沒人多看她一眼。

顯然,在這種不斷有人來不斷有人往的地方,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個鍊氣期修士,更不用說前面那個邋遢的老頭兒了——

在十九洲,這種特立獨行的修士一抓一大把,大家都不稀罕看了。

當然,在看見扶道山人抱著的白鵝的時候,依舊有人嘴角抽搐。

「九重天碑是什麼?這不是柱子嗎?」

見愁是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起名,當然,她最好奇的還是這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扶道山人手一指遠處的聞道碑,道:「山人我估摸著,鼓搗出九重天碑的無聊傢伙,必定是想要學那聞道碑吧。那是咱們十九洲很有名的一個故事,回頭師父有空了講給你聽。」

既然他說有空了再講,見愁也就點了點頭沒多問。

她忍不住左右看看,這些走過去的人都是修士,興許隨便抓一個出來,修為都比自己高,這種感覺挺奇妙的。

見愁有些奇異的緊張,握緊了扶道山人之前給的九節竹,或者說——破竹竿。

扶道山人一面朝前面走,一面繼續道:「這九重天碑,你看,最左邊這個最矮,依次升高,代表的是修鍊的九重境界。依次是鍊氣,築基,金丹……最後一個是通天。每一重天碑上都烙有名字,乃當世那個境界之中的最強者。」

「每個境界之中的最強者?」

見愁一下明白了。

她重新投向九重天碑的目光,一下變得有些奇怪。

「嘿嘿。」

扶道山人不用回頭都知道見愁臉上是什麼表情。

「年輕人哪,嚮往吧?是不是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也烙在上面?師父可告訴你,你一會兒過去,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山人我的名字也在上頭呢!」

當世,當前境界,修為最高。

如果在那個境界里,這個修士沒有被打敗過,他的名字就可以保留在九重天碑上。

扶道山人如今的境界雖然高了,可他年輕的時候,卻是有過不敗紀錄的,所以在某幾重天碑上,依舊能找到他的名字。

見愁知道扶道山人一定是許多年前的天才人物,可在真實地接觸到這種象徵著榮耀的九重天碑時,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澎湃。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帶來的。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九重天碑的近處。

站在下面朝上面望去,便能看見玄青色的石質上,鐫刻著不少的名字,從底部開始,一個一個往上,鐫刻的痕迹越來越新。

此刻第二重天碑下,站了不少人。

而上面,一個個名字,都是觸不可及的傳奇。

見愁好奇地看過去,耳邊傳來許多修士說話的聲音。

「如今的昆吾真是了不得啊。」

「都說中域左三千專出驚艷之才,沒想到這次被昆吾給捷足先登,哎,十日築基啊!真是想都不敢想!」

「這才過去幾天啊?這位的名字竟然就刻上來了,我不敢信……」

「築基巔峰,天外劍周承江啊!竟然敗給一個才踏入修行界十三天的人!」

扶道山人與見愁,幾乎同時僵硬了一下。

扶道山人是因為自己百日築基,而那些人說的卻分明是「十日築基」,這不就是橫虛老怪的那個新收的徒弟嗎?

這裡是九重天碑啊!

現在距離橫虛老怪那徒弟築基才過去了三日,怎麼可能就在這裡烙名?

扶道山人不信。

他想也不想,直接穿入人群,抱著大白鵝就擠了進去,一面擠還一面喊:「見愁丫頭,快來一起看看!」

站在原地的見愁,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鮮血都要逆流,無數的冰碴子混合在她的血液里,不斷地衝撞著,讓她邁一步,都顯得艱難無比。

然而,她還是往前面走了。

距離玄青色的二重天碑越近,她血液里咆哮的冰碴子也就越兇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周圍不斷有聲音傳入她耳中,她也能看見扶道山人那憤怒的表情,世間萬象都飛快地從她眼底掠過。

見愁的腦子裡,卻空空一片。

她緩緩抬眸,從二重天碑的底部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往上面看。

這上面鐫刻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他們可能已經隕落,可能已經成為傳說,可能現在還光華璀璨……

見愁目光所及之處,這些名字都飛快地閃了過去。

最終,她的頭越抬越高,視線也越移越高。

仰視。

在看見最頂上那個名字的剎那,見愁覺得血液里那些冰碴子彷彿就要破體而出!

然後,它們安靜了,不動了,甚至慢慢地開始消散。

一路上,見愁都在想,那個昆吾十日築基的驚艷之才,會不會是謝不臣。這個疑問,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壓在她心上,而如今,這疑問一下解開了。

她四肢百骸之中,又開始有暖暖的溫度漫散開去。

謝不臣。

彷彿心裡最沉重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彷彿心裡最沉重的一種仇恨扎了根。

見愁任由它們生長著。

刻在二重天碑上的一筆一畫,都像是刻在她傷痕纍纍的心上。

她站在這裡,卑微地仰視著那個曾經的夫君,看著他的名字高高鐫刻在頂部,遙不可及。

真是陌生得快要認不出的名字。

有人嘆:「二重天碑最高,築基修士最強,如今他可算得上是金丹以下第一人了!」

金丹以下第一人,謝不臣。

見愁聽了,竟然慢慢勾唇一笑。

「師父,我們走吧。」

她淡淡地說著,目光順著這高高的九重天碑望去,九根石柱彷彿通天,整齊地排列開去,最後一根石柱更彷彿插入雲霄。

一根,兩根,三根……

一重,兩重,三重……

九重天碑呢,謝不臣不過才到第二重而已。

今日,她見他名姓如此,不知他日,他見她名姓,當如何?

她慢慢收回目光,只想:修行的路,還很長,很長。

轉過身,從熱鬧的人群之中穿過,見愁不想再多看一眼。

背後的扶道山人整個人都有點兒蒙了:「見愁,見愁丫頭!」

哎,這丫頭,跑什麼跑?

還想讓她去看看自己的名字呢!

真是,他這個當師父的可少有這麼光鮮的時候,不少天碑上都有他的名字呢!

這徒弟,半點兒也不配合!

扶道山人氣呼呼地抱著沒精打採的大白鵝三兩步就攆了上來:「你說,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歡師父?走這麼快,招你惹你了?」

朝著外面走的時候,見愁一眼看過去,就能看見開闊的廣場,茫茫無際的大海,甚至海面上還有幾隻造型奇特的帆船在航行,她頓時覺得胸懷為之一闊。

停下腳步,見愁轉過臉來就對上了扶道山人憤憤不平的目光。

她微笑道:「師父誤會了,師父這般驚才絕艷的大人物,徒兒早仰威名已久,哪裡需要再從這區區九重天碑上得知?所以,徒兒不看。」

頭一次聽見拍馬屁拍得這麼冠冕堂皇的。

扶道山人看著見愁,一副明白見愁已經墮落的樣子,忍不住挪出一隻抱鵝的手,沉重地拍了拍她肩膀,語重心長道:「徒兒啊,為師就喜歡你這樣專門說大實話的人!」

「……」

扶道山人臉皮的厚度,比她想象之中的,可能還要厚那麼一點兒。見愁乖覺地點了點頭,一副受教模樣:「那我們可以走了?」

「走吧!」

這一回,扶道山人開心了,腳步邁出去的時候那叫一個輕快。

大白鵝在他懷裡把鵝頸朝天伸了伸,後仰過去。

見愁瞧著,竟覺得這大白鵝竟然像是在翻白眼。

她沒忍住問道:「師父,先前在青峰庵你回來的時候也沒瞧見這鵝,你把它藏哪兒了?」

「青峰庵隱界那麼危險,就連山人我都是匆匆逃命,當然把它拴在了外面啊,萬一傷了磕了碰了怎麼辦?」說著,他用手指摳摳大白鵝額頭光滑的羽毛,討好一笑,「你說是吧,好鵝。」

「……」

那個疑問又冒出來了:到底誰才是你親徒弟?

見愁想,反正不是她自己。

海岸邊的廣場很大,見愁與扶道山人走了一會兒才走到廣場邊緣,抬眼一望,對面是茫茫大海,背後則是一片廣闊的平原,沿著海岸一條低矮的山脈修築了不少的房屋樓台,似乎是個海邊的城鎮。

這裡,就是十九洲了。

走來走去的人們,身上服飾與人間孤島的相比都有些不同的地方,顏色更加多樣,材質也稀奇古怪。

見愁一面走,一面看,只覺眼界漸漸開闊。

扶道山人從廣場旁邊的台階上走下來,笑著道:「這裡算是十九洲的西南海岸,仙路十三島的盡頭就在這裡,所以十分熱鬧。不過這地方可不平靜,走在路上可要擔心自己小命的。」

「有嗎?」

怎麼看,也像是比較普通的地方啊。

見愁沒明白,危險從何而來。

扶道山人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左邊,那是北。

「朝北面繼續走,是斜穿十九洲的九頭江,江邊有一座高樓,盤踞著我十九洲中域最獨特的宗門,叫望江樓。」

他又一指他們右邊,那是南。

「南邊繼續往南,臨海有一片高樓,向海而建,這裡也有一股勢力,與望江樓實力相近,名望海樓。」

望江樓,望海樓。

見愁下意識地覺得有哪裡不對:「這兩個宗門的名字,未免太相近了吧?」

「是啊,所以山人就說了……」

扶道山人掐著自己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鬚,目光深沉,仿若一個智障……不,智者。

「這兩家經常打架。原本十九洲只有一個望江樓,早從中域剝離出去,不算在左三千之內,大得嚇人,誰知後來內亂,自己人打自己人,一家分了兩家,所以又多了一個望海樓。」

明白了。

見愁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所踩的這一片地面。

他們眼下所處的地方,正在望江樓與望海樓的交界處,可不正是最容易滋生事端的地方嗎?

她想了想,道:「那我們要怎麼去崖山?」

從見愁身旁經過的一個路人,忽然側頭多看了她一眼。

後頭走著的他的同伴問道:「怎麼了?」

那人聳聳肩,連忙與同伴一起繼續往前走,道:「唉,咱們十九洲的鄉巴佬真是越來越多了,剛才那人竟然問怎麼去崖山,崖山啊!」

「哈哈哈,是嗎?做夢的人總是很多啊……」

「唉!」

見愁聽見了,不由得有些無語。

她側頭看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一揚眉毛,看見見愁那表情,忍不住哼了一聲:「這時候你難道不覺得有一種自豪的感覺嗎?你看看你這是什麼表情?」

見愁有些不解:「崖山……徒兒總覺得有些奇怪,他們對崖山……」

「心嚮往之,觸不可及。可不都這樣嘛。」

扶道山人這時候倒不嘲諷了,摸了只雞腿出來,悠悠然地看著前面的道路。

崖山……

三百年不見了。

「至於為什麼,等你看到了就會知道。」

就會知道,為什麼所有人提起崖山,都會是這樣的口吻,都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自修行之日起,扶道山人便以崖山為榮。

同樣,自踏入這一片十九洲大地開始,見愁亦會以崖山為榮。

崖山門下。

四個字,凝結著多少東西?

扶道山人想著,忽然豪氣上來,雞骨頭一扔,袖子一甩,抬手一指!

「劍來!」

呼啦啦,狂風驟起,髒兮兮破爛爛的袍子隨風擺動!

伴隨著一聲清晰悠長的劍吟,無劍——

憑空出現。

一道深藍色的光圈彈射而出!

這一刻,整條人來人往的大道上,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然而,扶道山人視若無睹。

「走,徒兒,師父帶你看看這十九洲大地!上劍!」

站在劍尖的位置上,扶道山人抬首望著遠方,彷彿感覺不到任何人或是震驚或是詫異的注視,他的目光之中,只有縹縹緲緲的雲氣,只有廣闊無邊的十九洲大地,只有那——

遙遠的崖山!

枯瘦的身體里,蘊蓄著驚人的力量。

那姿態,猶如老樹一樣遒勁又崢嶸。

見愁望著這一幕,心馳神往之情頓起,然而更多的,是胸中一股頓生的浩然之氣!

她一笑:「徒兒遵命!」

上劍的動作已異常熟練,人剛站穩,扶道山人就長聲一笑,直接手訣一起!

無劍,飛馳!

一道深藍毫光衝天而起,呼嘯而去!

地面上,不少修士都驚異地抬起頭來。

路邊高樓。

一名正在下棋的垂垂老者正與身旁的青年說話,手上一枚棋子正要落下,他卻忽然一下抬起頭來,望向天際。

那一道深藍毫光乍然而起!

這是……

那一瞬間,老者睜大了眼睛,豁然起身:「這……」

「師尊,怎麼了?」

青年怔了一下,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連忙問道。

那老者的目光,凝在那一道漸漸遠去的毫光上,久久難以收回,聲音里,是震撼與艱澀。

「是中域執法長老,崖山!崖山修士回來了……」

執法長老?

玩忽職守了三百年的那位崖山的修士?

青年驚愕不已,順著師尊的視線望去。

那一道藍光,卻已經穿入浩渺的雲氣之中,與湛藍的天空融為一體,蹤跡難尋。

人在劍上,隨著劍漸高,一路向東北方飛去,見愁的視野也開闊起來。

她能看見大海與陸地分明的界線,能看見一條大江自東北而西南,奔流入海,江邊有高樓一座,直入霄漢。

莽莽平原,一片碧色,參天古樹如一層層綠雲覆蓋在十九洲大地之上。

半空之中,則雲氣縹緲,位置越高,越是稀薄。

見愁抬首一望,熾烈的旭日便在頭頂上,彷彿觸手可及。

她低頭一看,則不時有法寶的毫光從低處掠過,應當是十九洲別的修士在雲間穿行。

「師父,崖山在東北方向嗎?」見愁一面看著,一面發問。

「還在前方,過了這一片望江樓的範圍,便是中域左三千所在,不遠便是崖山山門。」扶道山人的聲音在風裡,依舊顯得清晰有力。

見愁想了一下,卻咋舌不已:「我們來時是望江樓地界,飛了這許久,還沒過望江樓?」

「早著呢。」

扶道山人笑了一聲,頗為洒然。

「望江樓原在江海交界處,連通海陸,海上陸上的靈寶仙藥器用都在此處彙集,所以望江樓算是我十九洲的土老財,由此也拓展出了極大的勢力範圍。光是望江樓所轄的區域,便與整個中域左三千等大。」

「……那麼大……」

見愁有些無法想象。

扶道山人搖頭嘆氣:「只可惜,也沒有什麼用,修界從不以勢力範圍論英雄。」

這倒是。

依著自己一路來的見聞,所有人都對崖山敬重有加,或是忌憚,或是嫉妒,卻還從未聽人提起過望江樓,想來不是一路。

見愁對望江樓也不感興趣,她轉問道:「那剪燭派與無妄齋呢?」

「你是想起聶小晚那丫頭了吧?」扶道山人倒也明白她的心思,「我崖山與中域左三千各大門派都有聯絡,出了這樣大的事,想必張遂處理好之後會托師門長輩送消息到崖山來,無妄齋只怕也是一樣,屆時你便會知道,不必擔心。」

見愁聽了,慢慢點頭。

自登天島一別後,她最擔心的也就是聶小晚了。

也不知,他們如今怎樣。

扶道山人倒是看得很開:「修行歲月漫長,千百載都是彈指一揮間,相聚有時,遲早還會遇到的。若你認真修行,三年後便是左三千小會,必定能碰上。若遇到什麼旁的事情,指不定用不了三年那麼久。再說了,無妄齋距離崖山也不算很遠……」

「不算很遠是多遠?」見愁忍不住問。

扶道山人慢慢掐了掐手指,輕飄飄道:「嗯,以築基期修士的修為來看,也就飛個七八天吧。」

「……」見愁無話可說。

她如今不過是個堪堪鍊氣修為的入門者罷了。

「對了,那師父到底是什麼修為?徒兒聽他們說,師父很厲害。」

「我嗎?」

扶道山人眉毛一揚,一副謙虛的口吻。

「你師父我不很厲害,三百年前已經是入世修為了。」

見愁立刻掰著手指數起來。

鍊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入世!

第六重!

見愁如今大約也知道修道的每一重境界的提升有多困難,忍不住驚嘆:「三百年前便已經是入世修為了,那師父如今肯定有第七重返虛或者第八重有界了吧?」

「……」

這一瞬間,扶道山人真的好想直接停下來,把無劍一抽,直接砍翻背後這個瓜娃子!

吸氣,呼氣。

吸氣,呼氣。

扶道山人終於還是……

冷靜不下來!

他站在劍尖張牙舞爪地喊:「你以為修鍊是什麼?吃飯喝水就能長個子嗎?都說了修為一旦過了出竅就都是修心了,三千年也未必能修得大圓滿!你還問師父是不是返虛或者有界了!你說,你到底對山人我有什麼不滿?你說!」

「我……」

我說不出來!

見愁哪裡知道那麼多?再說了,他什麼時候說過過了出竅就是修心了?

只是瞧扶道山人這惱怒的模樣,見愁實在不敢頂嘴半句,非常識時務地道歉:「是徒兒見識淺薄了,師父勿怪,勿怪。」

「哼!」

扶道山人這才覺得舒坦了一點兒。

「山人大人有大量,懶得跟你計較。」

「多謝師父。」見愁乖乖縮在後面,「那師父如今的修為是?」

「……哦,修為嗎?」扶道山人摸了摸懷裡大白鵝的羽毛,雲淡風輕道,「出竅啊。」

「那也很厲……」

厲害……個頭!

見愁舌頭險些打結,反應都慢了半拍:「出竅?」

不對啊,三百年前是第六重入世,怎麼三百年後反而到了第五重出竅了?

見愁想不通,修鍊回去了,扶道山人到底怎麼做到的?

扶道山人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咕噥道:「山人都說了,過了出竅就是修心,修心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出竅期還是入世期有那麼重要嗎?哼,你給山人一打入世期修士,山人一樣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好了,山人修為多少干你個小毛孩什麼事,不許再多嘴!」

見愁終於知道自己這師父有多不靠譜了。

她幽幽地在扶道山人背後道:「徒兒好像知道為什麼你救了那麼多人,他們都忘恩負義了……」

這都是被逼的啊!

扶道山人懶得搭理,假裝沒聽到:「風好大,風景真好,看我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今天吃飽了,明天吃什麼……」

說著,竟然還哼唱了起來。

見愁心裡默默道:你不還抱著一隻鵝嗎?

前頭扶道山人懷裡的大白鵝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危險,撲棱了兩下翅膀。

扶道山人只以為它也是興奮了,哈哈一笑:「好鵝好鵝真聰明,下面就是崖山了!」

見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著下面一個方向一點,便道:「徒兒站穩,我們下去了!」

啊?

見愁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到整個無劍立刻朝下沉了一下,接著竟然以一個俯衝的姿態,朝著下面落去!

那一刻,見愁覺得自己仿若一顆墜地的流星!

深藍色的毫光,在莽莽原野上劃過一道優美的曲線,墜落在了蒼蒼群山之間!

見愁落在了一座河邊的高台上,這高台乃是用一整塊的石頭雕刻而成。

過了河邊的淺灘,便是一條奔流的長河,高懸於河上的乃是一條長長的索道,鋪著顏色暗沉的木板,像是經過長年的風吹日晒,有些年頭了。

河對岸,則有一座蒼翠高山。

見愁極目朝上遠眺,卻看不見山巔到底在何處,白雲飄浮在山腰上,阻隔了人的視線。

扶道山人站在見愁身邊,看了許久,許久。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他慢慢地朝前面走去,伸出皺紋滿布的手掌,搭在索道旁長了青苔的木樁上,一聲長嘆:「從索道過去,便是崖山了,這一條道,叫崖山道。」

崖山道。

見愁順著索道望去,對岸,便是崖山。

這一座山,太高,太陡峭,面對著河岸的部分,像是一道絕壁,上面似乎隱隱有些建築,不過隔得太遠,見愁看不分明。

扶道山人沒有解釋更多,他只是當先抬腳朝前走去。

索道很長,從河對岸的低矮山丘上延伸出去,並非過河便停止。

見愁發現,這一條索道,竟然是朝上的。

一路走過去,腳下大河奔流,浪濤咆哮,有蒙蒙水霧瀰漫起來,撲到見愁的臉上,潤濕一片。

人在索道上走動,難免有些晃動。

見愁險些從這橋上摔下去。

好險。

她抬首前望,索道斜斜向上,竟然連接到了對岸那一座山的山腰位置,盡頭都在雲里,讓人以為這一條索道乃是天梯,直入九天一般。

崖山道,還有很長。

整個這一路上,扶道山人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直到,他們走到了對岸河灘位置的時候。

見愁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怔怔地望向了河灘:「師父,這……」

這是什麼?

巨大的河流依舊奔流而去,東岸的河灘上,荒草叢生,一片青綠。

然而,這荒草之中,還有一座又一座的墳堆,或大或小,將見愁的整個視野都鋪滿!

成百上千座墳!

成百上千座碑!

它們都在這一條索道的下方,所有經過索道的人,都相當於踩在這上千座墳的頂上。

那一瞬間,見愁只覺得天好像也不那麼亮堂了,眼前陡然有無盡的幻象展開。

孤冢千家,孤墳千里。

陰風怒號,從這千座墳間奔過,只帶得荒草搖動,沙沙一片響。

「這群墳,號曰崖山千修冢,冢內所躺,皆為十甲子前極域一戰中殞身的崖山門下。」

扶道山人的聲音,從見愁的前方響起。

眼前的種種幻象都消散乾淨,見愁眼前,一片清明。

腳下,墳冢依舊,青草依依。

扶道山人腳步不停,負手而行。

「這一條大河,則是九頭江的支流。傳聞上古有鳥,身圓如箕,十脰(音豆,頸、脖子)環簇,其九有頭,其一獨缺,居於江尾,每逢子夜,溯江而上,載鬼而歸……

「他們都葬在九頭江邊,興許世上真有九頭鳥,能載著他們的魂魄,入極域輪迴。」

聲音滄桑而沉緩,像是壓著一塊巨石。

此前見愁還在奇怪,為什麼那一條大江,會有那麼奇怪的名字,原來有這樣的出處。

只是……

低頭一望腳下無數的墳冢,見愁有一種莫名的悵惘。

聽說,修士一旦身亡,便是神魂俱滅,哪裡還有什麼魂魄?

葬之於九頭江的支流,約莫只是崖山一個美好的願望吧?

索道很快朝著更高處延伸,師徒二人已經慢慢離開了這一片墳冢所在的河灘區域。

一步一步,像是要登天一樣。

扶道山人仰頭向著索道盡頭望去,伸手一指,讓見愁看去。

崖山萬仞絕壁上,在索道窮盡的山腰之處,竟然橫向朝絕壁內,鑿開了一條狹窄的道路,像是一條帶子,勒在山腰上。

鳥道橫絕,有如天梯石棧勾連,高標如六龍回日,奇險無比!

而在這山腰的一條道上方,隱約能看見一座氣勢恢宏的大殿的影子。

一道嘹亮的鳴叫聲,響徹群山萬壑。

見愁循聲望去,便見更高的絕崖邊緣,一隻老鷹展翅從尖銳的山石盡頭翱翔而去,原本巨大的影子霎時化作一枚小小的黑影。

她一時覺得踩在索道上,像是踩在浮雲上一樣,有些頭暈目眩。

扶道山人手指著那一條橫著的絕壁之道,胸中有萬千的豪氣。

「那也是崖山道!

「你腳下這一條索道,乃是無數崖山先輩用骸骨撐起來的,可讓崖山門下弟子暢行無阻。可修鍊之事,卻艱苦卓絕,險峻異常,如前面這一條崖山絕道,一不留神就要摔下萬丈懸崖。

「崖山是這十九洲修士最大最光輝的一條坦途,亦是最險最難熬的一條絕道!

「你想好了嗎?」

是坦途,也是絕道!

見愁心神已為這一條長長的崖山道所懾,聽了扶道山人的話,她遙遙望著整座崖山,彷彿與天近在咫尺的崖山!

慢慢朝前面走了三步,然後停住,見愁目光渺渺,聲音冷靜。

「師父,這不是坦途,也不是絕道。它只是一條……

「我選的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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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1:斷塵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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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九重天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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