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別離

第4章 別離

第4章別離

當我們在戀愛中時,

總想盡量隱藏自己的缺點,

這並不是由於虛榮的緣故,

而是擔心所愛的人會苦惱。

真的,

戀人們都想表現得像個上帝,

而這和虛榮無關。

—尼采

卡小卡在自己狀態不好的時候是不想見暘的,因為他害怕把暘的心情也帶壞。所以,羈野失蹤這段時間,卡小卡就沒怎麼跟暘聯繫。暘看到卡小卡總是故意躲著自己,難免會猜疑、生氣、心裡難受,所以也賭氣不和卡小卡聯繫。那時,他們已經半個多月沒怎麼聯繫了。卡小卡在給羈野燒完香之後,狀態好了許多,於是去找暘和解。

把暘約出來后,卡小卡先是認錯,說羈野失蹤了,自己很為他擔心,所以前一段時間狀態不好,就沒敢來朝拜您。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您的話,就學著給他燒了幾炷香,現在果然狀態好了起來,看來要拯救我卑微的靈魂還是要靠老婆大人您哪,嘿嘿!

暘本來很生氣,看他這副樣子,氣也就消了不少,便說:「你也不用總是這麼嬉皮笑臉的,我看倒是我沒有資格伺候您才對。你以後要是再敢這樣,我可就不會這麼輕易地饒你了。到時候,非要讓你給我在搓衣板上跪他個三天三夜不可!」

卡小卡忙說那一定那一定,跪他個十天十夜都沒問題。

暘說:「你上學期考試那麼爛,這學期還是這副德行!這段時間我沒在旁邊監督你,怕是你又整天看什麼破福柯了。我說你可想好,馬上要期末考試了,你這學期要是還考不好,那你可就麻煩了。保研保不了,考研你也肯定考不上,工作又不好找,我看你到時候怎麼辦!」

這正說到卡小卡的傷疤處,卡小卡只能說:「我盡量努力吧,

從現在開始不看福柯了,天天跟老婆大人您一起自習!」

一提福柯暘就不爽,她不依不饒地說:「不但是這學期不看,你以後也不許看了!自從那個什麼臭羈野給你介紹了什麼破福柯之後,你看你跟著了魔一樣,課也不上,作業也不寫,你天天看福柯就能看出高分來啊?現在我們還是學生,不是學者,你這德行比學者還學者呢,我看全中國也沒幾個人看福柯,你倒是天天當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裡。乾脆你明天跟他結婚去得了,我是不敢跟了你!」

卡小卡沒把自己當學者,只是抵擋不住福柯的吸引力罷了。

卡小卡有幾次想讓暘讀一些福柯,他渴望暘能更了解自己。可惜暘認為學習課堂知識才是最重要的,她對福柯始終不是很感興趣,這讓卡小卡微微有些失望。但是,相比於已經死了二十年的福柯,卡小卡更願意珍視心愛的暘。於是,他口是心非地說:「對,我以後再也不看了!什麼垃圾福柯,老子以後再也不鳥他了!學生的本分就是學習,老師講什麼我學什麼,老師留什麼作業我就思考什麼!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翹課了!我要好好學習,以後要好好工作,然後給你買個大別墅,你給我生一窩牛犢子那麼壯實的小崽子,咱們天天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一直到這個德行,怎麼樣?」說著,卡小卡把腰使勁彎下去,表示老得已經羅鍋了。

暘笑道:「你才那個德行!誰給你生一窩牛犢子,我又不是老母豬!我最多生四個,湊一桌麻將就好。」

卡小卡撓撓腦袋說:「我還尋思要生一個足球隊呢,你當教練我當裁判,幫咱們中國足球捧個大力神杯回來。」

暘笑道:「你別瞎扯了,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正事幹啥啥不行,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你倒在行。我對物質生活的要求並不高,但我相信我們倆的能力。只要我們努力奮鬥,一定會做出一番成績。我也不是反對你看福柯,或者看你喜歡的卡夫卡、羅伯-格里耶什麼的,我都不反對。我的意思是咱們還是要現實一點,這個社會很現實,你現在天天看那些東西將來肯定會吃虧。我當然知道你聰明,也不懶,為人也厚道。不瞞你說,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是很崇拜你的,你讀書多,理解力強。還有那麼多別人根本看不懂的電影,你卻能輕易地給我講得清楚明白,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此時,卡小卡已經樂得連連親暘的臉蛋。

暘繼續說:「但是呢,別人不知道這些啊,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麼用啊?我既不能給你頒學位,也不能給你開工資。所以,我覺得咱們現在還是踏踏實實地去上課,等到以後我們結婚了,生活穩定了之後,你再看那些東西也不遲啊!那時候,我肯定會全力支持你,你愛看到幾點就看到幾點。你連續看他個三天三夜不睡覺,我也不管你。」

然後暘舒緩了語氣,含情脈脈地看著卡小卡,溫柔地說:「但是呢,親愛的,就算為了我,現在咱們收下心好好學習好不好?」

多情的卡小卡哪禁受得了這種甜言蜜語,就是此時暘讓他去炸白宮,他也會當機立斷地答應下來。且說卡小卡嚴肅地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說:「親愛的,你說得對!我以前確實有點太過分了,我們以後要好好生活。在我的生活中,你才是最重要的,福柯什麼的跟你比簡直不值一提!我以後肯定不看了,放心吧,親愛的,我從現在開始踏踏實實地去學習,將來踏踏實實地工作。能讓你生活得幸福,才是我最最重要的任務。」

暘糾正道:「我可沒說福柯不好哦,我只是說我們暫時要生活得現實一點。」卡小卡點了點頭,說:「嗯!」隨後,把暘摟在懷裡。

兩人正在你儂我儂時,卡小卡收到刀哥的一條簡訊,道:「你在哪兒呢?趕緊來西門烤翅,偉哥又被拒了。」於是,卡小卡和暘就去找他們了。

他們倆到的時候,偉哥正說著被拒的滋味比掛科還難受。強哥說掛科你就死定啦,我寧願被拒一百次也不想掛一科。卡小卡不解,說掛科有什麼大不了?不過就是沒拿高分而已,難道沒拿高分就能證明一個人很差勁嗎?強哥說你小子要現實一點,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說這些沒邊沒沿的話,你以為你小子是李白啊?卡小卡說我不是李白,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掛科怎麼樣,暘要是掛科了我根本都不會因此而產生哪怕一丁點不喜歡她的想法。

聽到這兒,暘滿意地笑了笑。強哥說你小子太超脫,跟正常人不一樣,總之我是不會找一個總掛科的女朋友。卡小卡說,我靠,你小子太不厚道,然後問刀哥說你怎麼看?刀哥說按照人之常情,我也會找一個不掛科的女朋友。卡小卡無奈,說你小子跟他倆一樣俗,我算把你看走眼了,然後問暘說你怎麼看?如果我掛科你還喜歡我不?暘說,你敢掛科,我就把你煮了吃。下個學期卡小卡一口氣掛了五科,所以那時卡小卡感到非常孤獨。且說那時偉哥聽得不耐煩了,說你們丫是幹啥來啦?今天的主題是怎麼安慰心靈受傷的兄弟我,你們丫還有沒有點兄弟義氣!暘說我看你這名字就得改改,叫什麼偉哥,哪個女生聽著不害怕啊!偉哥一想也是,於是說按照嫂子的指示,你們丫以後不許再叫我偉哥了,否則你們丫就永遠別想見到弟妹啦!大家自然不同意,依舊叫他偉哥,所以卡小卡一直都沒有見到弟妹。

且說那時聊著聊著,卡小卡突然想到,難道他們也僅僅是福柯所謂「馴順而有用的肉體」不成?難道我心愛的暘也是「醜陋的侏儒」不成?難道我自己也是「醜陋的侏儒」不成?隨即,卡小卡又想起剛才和暘說的話,於是狠命地把福柯從自己的頭腦中踢了出去。

後來,強哥不那麼強勢了,因為他發現女生不喜歡太強勢的男人,她們都喜歡花言巧語海誓山盟。於是,強哥也開始變得柔柔弱弱小情小調起來。強哥的老子當然不允許強哥這麼窩囊廢,但是無奈解決性慾問題還是要靠女人,他老子幫不上忙。這之後,強哥果然走了桃花運,不久就找到一個女朋友。刀哥總是不聲不響,在卡小卡仙去之前他一直在和一個女生一起自習,但是他說他們只是純潔的男女關係。偉哥說其實他倆丫早就上了,只是刀哥丫捨不得那一頓脫光報告會才不公開宣布。至於到底是怎麼回事,卡小卡已經沒法知道了。

期末考試月,卡小卡天天和暘自習。但是,由於卡小卡在前面落下了太多,所以考試成績不好也不壞。可是,P大一個一個都是考試狂人,分數不高不低名次卻在很后很後面。

暑假的時候,卡小卡想跟暘一起去旅行,但暘說媽媽最近身體不好,想要早點回家照顧媽媽,二人便各自回了老家。

暘不在身邊的日子,就像魚兒沒了水,於卡小卡簡直是一種折磨。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開學了,他無法抵禦對暘的思念,便跟家裡吵著說自己想去海南玩。卡小卡的爸爸平時不怎麼管兒子,也可以說,在教育兒子這一點上,他採取的是「無為而治」的政策,這和「孩子他媽」採取的「什麼都管」政策有很大不同。一番討論之後,父親的態度是讓兒子自己決定。母親雖然嘮嘮叨叨不放心,但也禁不住卡小卡的執拗,便給他準備了盤纏和行李。

卡小卡買了去海南的火車票后,給暘打了電話,讓她準備接駕。暘愣了一下,知是卡小卡要去海南看她,高興地說恭候大哲學家光臨。一連串隔空的kiss之後,卡小卡便上了火車。

見到暘,自是一番親熱。暘把卡小卡安排在離她家不遠的旅館里,並用從家裡帶來的乾淨床單重新鋪了床。

「怎麼不讓我住你家呢?」

「我家房子小,住不下。」

「哦,明白了,這樣更方便我們做點愛做的事。」

「去你的,快去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帶你到處轉轉,晚上去我家吃飯。」

卡小卡忙說:「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如此鍾靈毓秀之地,出產的美女、美景和美食都讓人魂牽夢繞,所以我才大老遠地趕過來嘛!」

「你別得意了,我跟媽媽說一個同學要來旅遊採風,媽媽就說要請你去家裡吃個便飯。」

於是卡小卡買了些水果,看了看街邊的風景,和暘一同去了她家。

暘的家是個只有五六十平方米的老房子,屋裡陳設簡單,但是乾淨、整潔。暘的媽媽個子很小,臉色黝黑,才40歲出頭的人,看起來比卡小卡的媽媽老了好幾歲,想來這些年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很是艱辛。暘的媽媽不大會說普通話,雖然熱情,但跟卡小卡也說不上幾句,只是一個勁兒招呼他吃菜。

卡小卡發現暘和媽媽的關係非常好,兩人無所不談,聊到熱頭上時,他把話壓扁了都插不進去。後來,卡小卡跟暘說很羨慕她們母女的關係。暘說:「這可能是兩個人一直相依為命的緣故吧,我們彼此都非常依賴對方。在爸爸去世以前,我們也經常鬧彆扭。」卡小卡想自己和父母從來沒有這麼傾心地交流過,每次和他們聊天都是那幾句套話,自己也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想到這兒,他感到非常嫉妒。

暘的家鄉風景很美,小城三面環海,滿街都是大葉子熱帶植物。小城的中心是一個大大的廣場,廣場的中心是一棵大大的榕樹。這榕樹雄偉挺拔、氣勢磅礴,好像小城的一切都是在它的鎮守下才得以如此安定整潔似的。暘笑呵呵地帶著卡小卡四處閑逛,滔滔不絕地講解每一處景緻,就彷彿在給卡小卡介紹她久未謀面的老朋友一樣。然而,這老朋友只有在久未謀面的時候才富有詩意,若總是待在一起,則很快就會讓人厭煩。暘說這裡的生活太安逸了,人們滿足於自己那根本不值得滿足的小生活,絕無大理想。「這裡是養老的好地方,」暘如此總結道,「年輕人在這裡待久了會變得懶惰,進而喪失積極進取的勇氣。」

果然,僅僅待了幾天,暘就喪失了頂著大太陽出門逛街的勇氣,懶惰得只想在家讀書聽音樂看電視。卡小卡是頂天立地男子漢,勇氣尚在,對這小城仍然興緻盎然,時常自己出去溜達。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就要開學了。在臨回京前的一個下午,卡小卡和暘在海邊散步。微微的海風吹得路邊的椰子樹姿色搖曳,空中飄著極細的毛毛雨,落在臉上不覺冷,只感到一種舒心的微涼。二人也不打傘,索性就那樣手拉手悠閑地走走停停。

暘說:「昨天晚上媽媽找我談話,她察覺出我們倆的關係不一般。她也不是反對我談戀愛,只是囑咐我不要荒廢了學業。」頓了頓,接著說:「再就是怕我吃虧,上了你這個臭男人的當。」說完,又在卡小卡身上打了一拳。

卡小卡笑著說:「你不早就上了我這條賊船嘛,現在才後悔,晚了點吧?!」

暘說:「你少得意了,你要敢欺負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卡小卡見暘做出咬牙切齒的小樣子,著實可愛得很,便在暘的臉蛋上親了一下,帶著無限愛意地說:「我永遠對你像現在這麼好。」兩人又柔情繾綣了一會兒。

卡小卡說:「一想到要開學了就不爽,我真想一直和你這樣生活下去。」

「你也該收收心了,別天天讀什麼福柯。昨晚,我媽還問學哲學的將來畢業能做什麼工作呢。」暘帶著期許地望著卡小卡說,「大三了,我們要更加努力,絕對不能讓媽媽失望。」

卡小卡說:「知道你捨不得你媽媽,等畢業之後,咱們倆乾脆回到這兒工作好了,頂著P大畢業生的名頭,應該能找個不錯的工作。等咱們結婚後在海邊買個房,這裡的生活又悠閑,每天可以有很多時間讀書寫字,沒準將來還能混個作家噹噹,這樣的生活一想起來就很嚮往。」

暘說:「你怎麼這麼沒有追求,這個城市只適合養老,我們在這裡能有什麼發展?難道你想一輩子都窩在一個小地方不思進取嗎?就是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卡小卡突然有些心涼,用力摟了摟暘,說:「有你就夠了,什麼進取不進取的。」

這時候,作為哲學家的卡小卡又陷入了沉思—我真的會與暘結婚嗎?婚姻制度意味著什麼?婚姻真的能幫助我獲得幸福嗎?婚姻是人必然的歸宿嗎?如果一個人的事業和婚姻相悖怎麼辦?……最後,大腦皮層負責情感的區域做出了這樣的結論:不管怎樣,我必須要讓暘獲得幸福!

不知不覺,雨已經停了,海的盡頭正在上演落日的勝景。只見一輪紅紅的落日緩緩墜落,海天交接處是一片跳動的紅色晚霞,從太陽到他的眼睛是一條金色的光廊,隨著海浪起起伏伏地模糊了他的視線,再一抬眼落日已經不見了。這幅景象久久糾纏著卡小卡的記憶,他不知道那是真實的,還僅僅是記憶的加工。直到多年後他隻身一人回到這個城市,他沉淪的心才找到一個答案。

「多美的晚霞啊!」暘歡快地說。

卡小卡感嘆道:「只要能聽到你的笑聲。」

開學不久的一個周末,天氣晴好。卡小卡心血來潮,想要約暘去逛大觀園。暘卻說沒空,自己正在準備競選學生會幹部,又跟卡小卡說,你也應該收收心,想想將來的出路了。卡小卡覺得很掃興,他心裡對參加這種活動很不以為然,但又不想打消暘的積極性,簡單鼓勵了她幾句,自己去圖書館看了會兒書,覺得索然無味,就又去了P大南門外的風入松書店。

這書店是P大哲學系一位老師開的,裡面只賣學術和文藝類書籍,少有市場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暢銷書。風入松是卡小卡最喜歡的兩家書店之一,另一家是P大東門外的萬聖書園。整個大學期間,他有事沒事都喜歡去逛逛。幾年之後,伴隨著卡小卡的沉淪,風入松書店倒閉了,萬聖書園也被迫搬家,離P大遠了一些。那時,卡小卡對P大的留戀更加蕩然無存。

且說這一天,卡小卡無目的地閑逛著,流連於一個書架又一個書架。兩個小時之後,卡小卡手裡拿著幾本書,尼採的《漂泊者及其影子》、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別處》、本雅明的《單向街》、穆齊爾的《沒有個性的人》、凱魯亞克的《在路上》,隨手還買了張鮑勃·迪倫的CD《LikeARollingStone》。結賬時花了一百多元,卡小卡隱隱有點心疼,但為了驅散近期以來的頹廢之氣,便咬咬牙都買了。他的腦海中閃現出了與暘在有名湖畔一起讀這些書的畫面,但轉念又一想,暘大概沒時間讀這些閑書吧。

走出書店時,有位清大的高中同學打來電話約卡小卡去吃飯。原來,這哥們兒覺得最近自己學習狀態不好,前幾天思想品德修養課的論文老師才給他85分,讓他頗為鬱悶。卡小卡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因為他自己的思修課差點沒及格。卡小卡一邊喝酒一邊損這清大男,說你丫真是木頭腦袋,思修課得高分有啥用。這哥們兒說,你丫還是不是大學生?說的話簡直像個外行。你分不高就不能保研,不能保研就找不到好工作,然後連妹子都泡不到。卡小卡被他的神邏輯震驚了,倆人又針鋒相對地吵了幾句,話不投機半句多,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卡小卡找個借口就先走了。

卡小卡獨自在街上溜達消食,走著走著,一種孤獨感突然籠罩了他。他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為現實的前途而奔波,唯獨自己好像在閑雲野鶴般追求某種虛無縹緲的精神生活。可是,自己不是什麼官二代富二代,沒有任何資本繼續這樣閑雲野鶴下去,終究要直面堅硬殘酷的現實。難道自己必須要與自己迷戀不已的福柯、卡夫卡們決裂,而像這個清大男一樣闖入馴順、高分、好工作等坐標所指示的無聊世界嗎?

如此這般思維拋錨了半天,他突然尿急,本想找個沒人的旮旯解決,又看見一家五星級酒店,便假裝找人似的溜進大堂去找廁所。方便之後覺得很爽,又對著鏡子捯飭了一下髮型,剛拉開門準備出去,迎面和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性感女人撞上了。卡小卡先是聞到女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接著那女人就哇的一聲吐到自己身上。

卡小卡趕緊將這女人推開,發現她竟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才認出這女人原來是依米。依米發現是卡小卡,略愣了一愣,又捂著嘴反身衝進女洗手間。卡小卡回到洗手池簡單處理了一下身上的污漬,然後出來歪靠著牆等她。

「不好意思啊,剛才—」依米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卡小卡,略顯難堪地說。

「沒事,你怎麼樣?」卡小卡問道。

「就這樣,你不都看到了。」依米說完,搖搖晃晃地向酒店大堂走去。

卡小卡追了上去說道:「你要去哪兒?我送你。」

依米笑了笑,就自顧自地往前走。依米沒說要去哪裡,卡小卡只好一直跟著她。走到一個街心公園,依米找了個椅子坐下,脫掉高跟鞋,揉了揉腳踝,對卡小卡說,我渴了,麻煩你弄點喝的來。卡小卡去便利店裡拿了兩瓶水準備結賬,又想到依米剛吐過,身體肯定不舒服,於是又買了兩瓶熱飲和一些麵包零食。

回到公園,依米見卡小卡拎著一袋子的東西,笑笑說:「沒看出來,你這人還挺細心。暘遇見你,運氣不錯。」她一邊打開一瓶水,一邊讓卡小卡坐下,兩個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你從學校搬走後,暘很捨不得。」

「你現在應該很慶幸我搬走了,沒把暘還有那個偉哥給帶壞了。」

卡小卡一時不知如何接茬,心想雖然不知道依米現在具體做些什麼,但看她這情形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自己的女朋友和哥們兒身邊少了這樣的人,自然會放心些。

看卡小卡一副尷尬的樣子,依米接著說:「你看,讓我說中了吧。」

卡小卡笑了笑,沒有說話。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卡小卡說:「那你……嗯……這是為什麼?」

依米聽了卡小卡的話大笑,「為什麼?不為了錢,還能為什麼?你還真是單純啊!」

這讓卡小卡大為不爽,心裡湧起一陣厭惡。

依米繼續說道:「別人都以為只要考上P大,往後的路就會一帆風順,呵呵,我曾經也這麼以為,想要通過努力學習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現在,我如願以償地考上了P大,可慢慢發現,什麼也改變不了。」

這話倒讓卡小卡深有同感,對依米說:「嗯,上了大學后,我也漸漸有些失望。」

「現實畢竟是現實啊!我父母都是下崗工人,媽媽身體一直不好,經常看病吃藥,爸爸當了出租司機。他們省吃儉用供我上學,我原想等我畢了業,好好找份工作,賺錢孝敬他們。可天不遂人願,我剛上大學沒多久,媽媽就被查出得了癌症,爸爸到處託人借錢給媽媽治病,現在看病可真難啊!起初,我找了很多兼職,家教、翻譯、文案、服務員,我都干過,可賺到的錢還不夠自己交學費。我也去過一些公司面試,他們只能提供實習生崗位,還沒有工資。」

「既然讓你去實習,為什麼不給錢?」卡小卡問道。

依米回答說:「人家公司說,現在應屆畢業生公司都不招,嫌沒經驗。公司肯給機會,讓我積累經驗,已經很難得了,還給什麼錢。剛進P大的時候,總想著一畢業會有多少公司來搶呢,看來都是笑話。不要說現在我媽媽病了急等著用錢,就是她沒病,等我畢業賺錢養活父母,短時間內也是辦不到的。」

聽了這話,卡小卡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依米又說:「我現在這樣,與其說是現實所迫,不如說是我看透了現實。剛做這個的時候,我心裡也很糾結。可看見一沓沓錢擺在我面前,我知道可以用這些錢給媽媽買進口葯,爸爸也可以少受些辛苦,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卡小卡很想說點什麼,但又說不出來,打開一瓶橙汁遞給依米。

依米接過橙汁,喝了兩口,「現在我也想通了,趁著年輕能多賺點就多賺點。有客人看我年輕,還是個名校生,就想包養我。我也知道這是個很好的選擇,但我不想做破壞別人家庭的事,這是我的底線,我這也算是自力更生吧。」這時候,一陣風把依米頭髮吹亂,她用手理了理。一陣不安的靜默。

「那你還準備繼續上學嗎?」

「當然啊,好不容易考上的,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呢。雖然我從學校搬出去了,但課我盡量不缺。女孩子有個學歷,總是多了層保障。況且我也不能一輩子這樣,等將來有機會,我就出國重新開始。」

卡小卡點點頭,說:「你想得倒是挺長遠的,不像我,現在轉專業學了哲學,都是單純從自己的興趣出發的,並沒有考慮家裡人的意願和將來工作的情況,跟你比是幼稚多了。」

「是嘛!不過說句心裡話,我的成熟也是一種無奈。我還是很羨慕你和暘的,能在20歲的年紀經歷一份純真的感情,也是種福氣。」話到此處,卡小卡似乎看見依米的目光有些閃爍。

依米躲避開卡小卡的注視,抬頭看看天空,「北京污染越來越嚴重了,連顆星星也沒有。我想我今天真是喝多了,才會和你說這些。不過,有些話和太親近的人反而很難說出口,和你聊聊,整個人都輕鬆了。」

依米轉過頭,嘴角掛著一絲微笑對卡小卡說:「謝謝你,這會兒酒也醒了,我要回去了。」

卡小卡看時間太晚,想送依米回去,依米堅決不肯,自己打了輛出租走了。

夜色有些微涼,卡小卡一個人走在街上,想著依米為生計所迫過早地陷入社會的污泥當中,不能完全憑藉自己的意願去生活,不免對她產生了濃濃的同情。卡小卡又想到自己雖然沒有經濟負擔,但在P大迫於學制的壓力,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和依米又有什麼區別呢?依米尚且通過自己的努力幫助父母解決生活難題,而他自己卻只能掙扎在沒有出口的迷宮中。

當初,師姐是不是因為陷入這樣沒有希望的生活而選擇了不歸路呢?

夜更深了,卡小卡加快了腳步。

暘順利地當選了學生會宣傳部部長,興高采烈地找到了卡小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卡小卡擠出一臉微笑,隨便誇讚了兩聲。暘發現卡小卡又買了幾本閑書,卡小卡正想向她介紹讀書心得,卻發現暘只是隨手翻了翻,沒什麼興緻。不僅如此,暘還藉機敲打他,問他今後打算怎麼辦,難道要一直這樣做個讀書漢嗎?要不要考研?

卡小卡微覺氣悶,想了想說:「我不想考研,我覺得學哲學的人應該多接觸現實社會,而不應該一直待在象牙塔里。」

暘說:「這樣也可以,那你也要提早做準備了。我知道,現在學校里有一些社團會幫助學生聯繫社會上的實習機會,提供面試建議,你可以去看看。」

卡小卡固然不喜歡P大的學習環境,但他對進入社會也沒什麼激情。今天,暘提起了就業的話題,讓卡小卡突然想起了依米,卡小卡雖然同情她,但是,一想到他自己,他卻不願被生活牽著鼻子走。他也想到了師姐,雖然任性地追逐著自由,可道路一定不會是那麼平坦的呀,他能超越師姐的困境嗎?

在他的潛意識設想中,畢業之後還想去國家圖書館之類的地方隨心所欲地讀上一年書,然後再做打算。至於生活問題怎麼解決,他還沒有想好,或者你也可以說他是不屑於乃至逃避這個問題,或許當個自由撰稿人也可以養活自己。但是,為了給暘一個交代,他還是同意了,口是心非地對暘說道:「行,我也想去會會。」

暘欣慰地說:「你早該聽我的勸了。我周末陪你去買套西裝,你平時穿得太隨意了,面試的時候應該穿得正式點,這樣才顯得職業嘛。」

卡小卡心裡並不情願,試探性地說道:「我們還是學生,穿平時的衣服去面試就可以吧,沒必要那麼裝。」

暘瞪了他一眼說:「你這種態度就不對,我聽那些師兄師姐說了,面試第一印象很重要,穿正裝會顯得你重視這次機會,再說社會上對我們P大學生要求本來就高,更不能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卡小卡說:「好啦,尊敬的P大暘才女,你的意見就是聖旨,我完全遵照,好了吧?!」

暘笑笑說:「這才像話嘛。」

周末一大清早,暘就把卡小卡叫了起來。卡小卡很不情願地把自己從被窩裡拎了出來,無精打采地陪暘去了商場。暘的興緻很高,讓卡小卡來回試穿,但不是嫌這家貴,就是嫌那家樣子不好。逛到中午,總算買到一套價格不高、款式也不錯的西裝。卡小卡長舒了一口氣,以為可以回去了。暘卻興緻勃勃地說光有西裝是不夠的,還要全身搭配。卡小卡泄氣地說,咱們總該先吃頓飯吧。

兩個人簡單地吃了點快餐后,回到商場繼續購物。暘拿著領帶左一條右一條地在卡小卡身上比畫。卡小卡拎著上午買的西裝傻站著,思維卻不在當下。

他想到,西裝是當代社會規訓人的一種代表性的東西,它努力消除了人與人之間的個體差異,自己從本性上極其討厭這種束縛。就好比學校用統一的制度批量生產出相同的學生,社會用統一的模式生產出一樣的人。穿著西裝的肉體,就像PinkFloyd《迷牆》里的人被統一加工成了馴順而有用的肉體,在每一條生產線上,為了這個社會添磚加瓦。當他們老去的時候,就送回生產線攪成肉餡,被榨乾最後一點有用性。

「你想什麼呢,看看這條領帶怎麼樣?」卡小卡的思維被打斷了,敷衍地說著「挺好」「你拿主意」之類的話。他將目光投向暘,從暘的臉上彷彿看到了若干年後,一座辦公大樓里擁出了黑壓壓的一片穿著西裝的肉體。他知道自己身在其中,卻怎麼也找不見哪張是自己的臉。

卡小卡想逃,卻被暘用領帶套在了脖子上。

下午,暘拽著卡小卡又買了襯衣、領帶和皮鞋。他拎著大包小包,跟在暘的後面。暘興奮地和他分享著購物的過程,他則完全聽不進去,只覺得疲累。看著暘為自己忙活的樣子,卡小卡也有些感動,本也想讓暘為她自己挑選幾件衣服,暘卻不同意,直說我現在不需要。

兩人吃了晚飯,回到卡小卡寢室已經快到晚上九點,兄弟們都在。

偉哥看兩人拎著大包小包,便打趣地說:「你們這是婚前購物去了?說好了,我可要當伴郎啊。」

暘笑著說:「去你的,你一天就沒個正經。」

偉哥嬉皮笑臉地說:「姐姐,結婚還不是正經事。」

說著,隨意翻開卡小卡拎回來的東西,看見竟是些西裝、襯衣、領帶之類的,便轉過頭對卡小卡說:「我靠,你丫真的要當新郎官了,不會是奉子—?」

暘搶過偉哥手裡的衣服,厲聲說:「少胡說八道,這是買來讓他面試穿的。」

卡小卡在一邊無奈地聳聳肩說:「哥要步入社會啦。」

偉哥說:「來穿上給兄弟們看看社會人長得啥樣。」

強哥也跟著起鬨說:「兄弟給你讓路,給大夥走兩步瞧瞧。」

卡小卡本來就不爽,面對他們的起鬨便罵了一句:「去你大爺,要穿你們穿,我才不穿。」然後,將這些衣服胡亂塞進了衣櫃里。

暘看到卡小卡此舉心裡很不高興,感覺自己辛辛苦苦一天的勞動成果,對他來說都是多餘,便沒好氣地說:「你怎麼這麼不愛好兒,新衣服也不知道掛起來,這麼弄得一身褶子,怎麼穿得出去。」於是又把衣服拿出來,重新整理了一下,工工整整地掛在衣櫃里。

卡小卡小聲嘟囔了一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穿呢,急什麼。」

強哥說:「你們學哲學的出路窄,要是不提早準備,將來恐怕會吃虧。」

暘立刻回應道:「就是,哲學專業對口的工作本來就少,所以自己才要更加積極主動一些。」

刀哥試探性地說:「也不用這麼早吧?!」

卡小卡心裡很不是滋味,感覺自己在被推著走,原本給自己制訂的龐大的讀書計劃看來也要泡湯了,便說了一句:「都是這位大美女給逼的。」

暘的臉色很難看,語氣很沖地說:「我怎麼逼你了,現在工作這麼難找,是你自己沒有緊迫感。」

說完,暘起身要走,卡小卡追出去想送她回去,暘說:「不用你送,早點休息吧。」暘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次拌嘴事件之後,暘雖然有些生氣,但還在積極幫助卡小卡。暘利用課餘時間幫卡小卡做了一份簡歷,還聯繫了一個社團安排面試。卡小卡雖然參加了面試,卻還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面試輔導官是P大就業指導中心的一位老師,先給大家講了一些面試的注意事項,還當場向大家推銷了一本他自己寫的《面試技巧大全》。

培訓之後是模擬面試,那天參加這個活動的有十幾位同學,卡小卡被排在第六個面試。等待的時候,其他同學有的在看培訓筆記,有的在互相評點對方的簡歷,只有卡小卡很不合群地在看一本課外書。

等了一個多小時,輪到卡小卡,他遞上自己的簡歷。面試官對卡小卡說:「你好,請坐,你申請的是《全球時報》的記者,你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卡小卡說:「我來自P大實驗班哲學專業,平時博覽群書,關心國家大事,自認為文筆不錯,對寫作有熱情,所以,我想要找一份與寫作有關的工作。」

面試官問:「有沒有在媒體實習過的經歷?」

卡小卡答:「沒有。」

面試官問:「有沒有參加過校報的新聞報道?」

卡小卡答:「沒有。」

面試官問:「有沒有發表過作品?」

卡小卡答:「在BBS上發帖算嗎?」

面試官搖了搖頭,接著問:「你申請《全球時報》的原因是什麼?」

卡小卡答道:「《全球時報》的主編曾說過,『報紙的首要職責是維護國家利益,面對一個事件,我們不應該說假話,但可以不說真話,一切以國家利益為準繩。我自認有寫作天分,但與這樣的境界相去甚遠,所以很想去學習學習。」

面試官看看簡歷又看看卡小卡,說:「那你能為《全球時報》提供什麼?」

卡小卡說:「我能提供一種哲學思辨的角度,也許可以讓《全球時報》的核心理念更完善。」

面試官挑了挑眉毛,又跟卡小卡簡單聊了幾句,然後對他說:「你先回去吧,等待我們進一步的通知。」

面試之後,卡小卡收到暘的簡訊。卡小卡給暘回了電話,兩人約在有名湖見面。

「你怎麼沒穿西裝?」一見到卡小卡,暘就問道。

卡小卡說:「這就是模擬面試,不用那麼當真。」

暘生氣地說:「給你買西裝為的就是實戰演練嘛,你怎麼還是這態度,簡直拿你沒辦法。」

暘搖搖頭,接著又問:「面試怎麼樣?」

卡小卡對剛才的表現甚是得意,添油加醋地敘述了一番,自己邊說邊樂,也試圖逗暘開心。沒想到,暘聽到之後更加生氣了,呵斥他道:「你鬧夠了沒有!總是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既然去了,就應該珍惜這次機會。」

卡小卡固然知道暘說的是有道理的,就沒有辯駁,只是故作輕鬆地說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暘繼續說道:「我勸了這麼多次,你也聽不進去。你不能只想到自己,也要考慮一下父母,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難道畢業之後,你還要靠父母養活嗎?」

卡小卡只是裝作不屑地說:「不用擔心,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他的能力,我相信自己足夠聰明,有足夠的意志去做好任何事!放心吧,Sweetheart。」

暘不耐煩地說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的能力僅僅得到身邊人的認可是沒有用的,你要得到社會的認可才行。」

卡小卡為了進一步表示自己的輕鬆和不屑,還在湖邊隨手撿了一塊圓扁石,然後使出全力打了個漂亮的水漂兒。這石頭在湖面上蹦了十多下,最後力盡了還慢悠悠地划了一會兒水才很不情願地掉下湖裡去。

卡小卡忽然記起以前自己和暘散步時,也打過一個水漂兒,奇怪的是上一次的水漂兒打得遠不如這個好,但彼時的心境卻那麼爽朗,而此刻他心中滿是涼。

卡小卡的大學生活便好似這水漂兒,最開始的時候最有力量,蹦得最高,就好比卡小卡剛來P大時的雄心壯志,好比剛認識暘時盛放的激情,好比剛認識羈野時對改變現狀的強烈渴望。

隨後,卡小卡便一步步地耗盡了自己的力氣,最終走向沉淪。

且說卡小卡看那水漂兒打得真是漂亮,便拉著暘的胳膊說你看你看。暘哪有心情看它,只是冷冰冰地說我們回去吧。這是兩個人最後一次去有名湖散步。

那是剛剛入冬的時候,天氣格外的冷,卡小卡的火氣卻很旺,居然和別人在學校里打了一架。這天下午,卡小卡低著頭邊走邊想問題,不料在轉彎的時候和對面的兩個又高又壯的體育生撞了一下。卡小卡因為在專註地思考,也就沒在意,頭也不回就往前走,那倆人在後面喊他他也沒聽到。那倆人氣不過,跑上前去,其中一個稍高的男生惡狠狠地指著卡小卡的臉,沖卡小卡大聲嚷道:「你他媽聾啊!你他媽撞了我知道不,傻×!」那時,卡小卡正心裡不痛快,見到他們這麼氣勢洶洶的樣子,也頓時怒火中燒,一邊撥開那人的手,一邊沖著那人吼了一聲:「走開!」

那人聽到這兒,便一下子把卡小卡推倒在旁邊的草坪里。卡小卡急了,躍起來朝那人沖了過去。隨即三個人就打了起來。卡小卡見打不過他們兩個,便跳到草坪里撿起塊磚頭使勁朝他們扔了過去,這磚頭正好打在那稍矮的人的腦門上,流了好多血。那個稍高的見這架勢,便趕緊把他帶到醫院去了。卡小卡看到遠遠的有很多人圍觀,但誰也不敢上來拉架。這時,卡小卡突然感到無比暢快無比孤獨!

卡小卡回到寢室,在盥洗室里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覺得沒有大礙。這時,暘的電話打了過來,焦急地問:「剛才打架的是不是你?」

卡小卡說:「你怎麼知道?」

暘說:「鬧得那麼大,我同學都知道了。你怎麼樣,受傷了沒有?」

卡小卡故作輕鬆地說:「沒事,一點皮外傷而已。」

隨後,兩人約在靜園碰面。

暘一看到卡小卡,就仔細地檢查傷口,還說要帶卡小卡去醫院。

卡小卡說:「不都跟你說了沒事嘛,別瞎操心。」

暘問:「到底為什麼打起來?」

卡小卡簡單地說了事情經過。暘一聽立刻就惱了,聲音也大了起來:「你為什麼就那麼衝動呢?當時為什麼就不能忍耐一下呢?」

卡小卡反擊道:「你沒見他們那副德行,我只不過是不小心撞了他們一下,他們就攔住我,對我推推搡搡的。我他媽的還不出手,那還算個爺們兒嗎?」

暘說:「你知不知道,事情現在鬧這麼大,學校肯定要嚴肅處理。你要是被記了過,以後可怎麼辦啊,這會影響你的前途的。」

卡小卡的嗓門也加大了分貝說:「前途,前途,你就知道說這個。你以前不是很理解我的嗎,可你現在卻天天以前途的名義逼著我做那些我不喜歡的事情,我還有什麼前途?」

「我不了解你?我怎麼逼你了?!」暘驚恐地看著卡小卡,眼淚不覺掉了下來,說,「是啊,我現在覺得你也很陌生,根本不像我當初認識的那個聰明有才氣有理想的卡小卡了。」

看到暘哭了,卡小卡也心疼,然而終究是正在氣頭上,便爭辯說:「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想要什麼,你總想讓我走一條世俗的道路。但在這條道路上,我看不到未來。我想要的是與眾不同的人生,一個真正屬於我自己的人生,什麼買西服、面試、費盡心思討好學校和社會只為博得他們的認可,這對我來說都是多餘的。」

暘搖了搖頭,往後退了幾步說:「對你來說,是不是我也是多餘的?」她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卡小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讓我很失望。」

說完,暘擦掉眼淚,轉身離去。

卡小卡望著暘的背影,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自己的堅持彷彿都不重要了。他想喊住暘,但是張開嘴,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想衝上前去將暘攬入懷中,但他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怎麼邁不開步。他只能看著暘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消失在看不見的盡頭。

卡小卡被記了大過,那個稍高的被記了過,而那個稍矮的則只是被點名批評。卡小卡覺得不公平,想要學校重判,可學校不同意。這就意味著從此卡小卡的大學檔案里除了一大堆糟糕的考試成績外,又新添了這次不光彩的記錄。這檔案就好似一個牢籠,死死地把卡小卡囚禁到幾張紙上。它將被展示給卡小卡將來要去的每一個地方,寸步不離地跟隨卡小卡的整個人生。

卡小卡沒敢把這件事告訴家裡,他從來都是父母的驕傲,他害怕讓他們失望,卡小卡根本不敢想象父母知道這件事之後的心情。

從此以後,他和暘也不怎麼聯繫了,並不是因為不想念對方,而是因為橫亘在兩人之間的迷牆無法逾越。縱有千言萬語,見了面也不知從何說起。卡小卡知道暘有很多事要忙,忙著考試,忙著學生會的活動,忙著自己的前途,而他自己呢?只願把自己埋在書本里,逃避著本該忙碌的現實。

一天,他們在校園裡偶然相遇,彼時他們已經將近一個月沒見面了。兩個人僵硬地笑了笑,默默地一起走了一會兒,便分開了。

回到寢室后,卡小卡翻看一些舊書,想從書本中找到一些支撐自己積極生活的力量。不經意之間,從中掉出了一張照片—是那個五月,兩人在十渡的合影,照片中卡小卡面對鏡頭開心地笑著,暘則甜蜜地望著卡小卡,彷彿這個世界從不曾悲傷過,一股溫暖的氣息湧上心頭。

卡小卡懊悔自己下午為什麼不跟暘好好聊一聊,如此相愛的兩個人不應該這麼無聲無息地變成路人,即使有難以打開的心結,也要嘗試著去打開。

想到這兒,卡小卡下樓走向暘的寢室方向。他正想兩人該怎麼樣重新開始,才能找回當初的快樂。這時,他突然看到暘和一個男生在路的另一頭向這邊走來,他趕緊閃在了一棵樹的後面,失去了面對暘的勇氣,悲哀地想到,我成績不好,又被記了大過,以後還能做什麼呢?現在工作普遍都不好找,學哲學的就更難找工作,我以後靠什麼來養活暘呢?現在,連當個和尚都要學歷,而我那被記了大過,成績奇差的學籍檔案,哪個機構又肯接受呢?難道以後去掃廁所嗎?那麼完美的暘,就讓我給糟蹋了嗎?也許暘應該跟一個更好的男人在一起……

當天晚上,卡小卡給暘發了一條簡訊:

「暘,我們分手吧。此時此刻,這一段如此完美的旅程,卻充滿了難以再繼續下去的悲哀。我們必須要分開了,我已經看不到未來!但是我想說,暘,自從認識了你之後,我心中就永遠都留有最純潔無瑕的一角,那一角是用來存放你的容顏的。」

發完簡訊后,卡小卡買了幾瓶酒,一個人來到有名湖。卡小卡看著他們曾經的足跡、曾經的影子,哭得那樣傷心。他從小到大都沒怎麼哭過,但那一晚就像是做補償似的把二十年來本應該哭卻沒哭的淚水都哭出來了。卡小卡本想喝個酩酊大醉來麻痹自己,可是後來又不捨得把腦海中那麼美好的暘就隨隨便便地用這無情的酒水給沖刷掉,於是他把那些酒都倒進湖裡去了。卡小卡一件件地回想關於暘的一切:想暘笑的樣子,可愛、醇美、感動人心;想暘的聲音,悠悠的,像四月的微風;想暘的體香;想和暘散步的時候;想自己生病時暘對自己悉心的照料,給自己擦背、喂葯;想暘說永遠不想再失去親人;想暘說愛他的時候;想暘思考的樣子;生氣噘嘴的樣子;想暘哭的樣子;想暘給他寫的信……想暘會想他嗎?暘會害怕嗎?想暘,想暘的一切……不能忘記!永遠不能!這一切……每想一處,卡小卡就痛哭一次。那天只露了半邊臉的月亮後來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彷彿這多情的大石頭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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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我們逃無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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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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