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沉默最情深

第5章 沉默最情深

第5章沉默最情深

舒以安在電腦上最後敲下自己名字的時候,擱在一旁的電話便開始嗡嗡響了起來。

「六點我讓人去接你,今天晚上這邊組織了聯誼會。」

舒以安聞言微微蹙了眉:「很正式嗎?」

褚穆拿過那張卡片大略的看了一眼,斟酌着想了想:「算是吧。」

「可是我沒有衣服,都是些工作裝,參加這種場合也不太合適。」

這倒是個問題。褚穆一時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就沒有一件差不多的嗎?」

仔細思考了一會兒,褚穆想到了一個辦法:「這樣,我打給願願吧。等我電話。」

褚唯願作為國際時尚雜誌的敗物編輯,解決一件禮服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事實證明,褚穆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

舒以安按著褚唯願發給自己的地址,終於找到了這個署名為HarperDaff的工作室。剛推門進去,就有一個藍眼睛金頭髮小辮子後面綁了一根粉色絲巾的男人迎了上來。

「哎呦小嫂子你總算來了,奉我們家公主的命全都在這恭候多時呢!這不接着電話就給您清了場,全為您服務呦!」說完,還不忘翹起蘭花指沖着身後的幾個設計師點了點。

舒以安覺得自己現在血氣上涌,有點蒙。她實在是理解不了怎麼這個看起來是西方人的男人能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並且這麼的……嫵媚。

一時準備好的話也默默地打了轉咽回肚子裏。舒以安有些尷尬的抓了抓頭髮,試探著跟金髮哥交流:「其實不用這麼……正式的。」

「哎呦那可不行!您是誰啊!必須伺候好了。姐你放心啊,這是褚大小姐的私人工作室,禮服什麼的都備好了,還有幾個小時,咱馬上開始。」說着話的功夫就拽著舒以安的胳膊往裏走。

舒以安也沒想到自家小姑子的口味這麼獨特,就這麼被金髮哥帶着上了二樓。

二樓整整一圈都是通體的壁櫥和衣架,上面碼放的東西有的讓舒以安這麼淡定的人都忍不住小小驚訝了一把。

金髮男人看着這些作品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手掌,驕傲解釋:「這些都是我和她設計的,有的是費勁心思搞來的經典款。」

金髮哥叫達夫,英文名Daff。是褚唯願在法國進修時認識的同學。後來畢了業褚唯願突發奇想想成立個工作室,達夫因為是單親家庭,也在中國,乾脆就和她一拍即合共同成立了工作室。

達夫拉開一旁掛着帘子的衣櫥小心地取出一件黑色的禮服,遞給舒以安:「這件是我們最得意的作品,願願特地囑咐我給你的,說它一定合適你。」

「謝謝。」舒以安接過來對達夫禮貌地道了謝,轉身問一旁的女助手,「試衣間在哪?」

不得不說,這件被褚唯願特地囑咐過的禮服真的很適合她。

舒以安看着落地鏡中的自己,聽着身後一眾人的鼓掌讚歎,愣住了。

她從來不去嘗試那麼濃烈近乎於偏執的黑色,可如今這種顏色大片大片的著在她的身上,與她本身光潔白皙的皮膚相呼應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嬈媚態。後背呈V字鏤空,緊緊地貼合著她勻稱修長的曲線,加上她原本溫婉清麗的五官又添了些高貴素雅之意。

這讓身後見慣無數佳麗的達夫都忍不住捂臉哀嘆:「太神奇了!!明明是杯清水怎麼這一換就變成烈酒了呢!!!」

舒以安看着鏡中從未見過的自己,拘謹攥著裙角轉身指了指背後:「這個……太多了吧?」

「這有什麼!」達夫不顧她的顧慮直接把人送到化妝台,「這已經算很少了好不好。」

舒以安肯定地點點頭:「是呀,布料太少了。」

達夫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去鞋架挑鞋子,似乎不打算再理她。

給她化妝的一位女化妝師笑着用英文解釋道:「他說的是你露的已經很少了。」

「……」

一系列的化妝造型,當一切都準備好后時間已然快到六點。達夫看着舒以安這件成品驕傲的不得了,原本及肩柔順的頭髮被利落的盤在腦後,目光所及無一處不是完美的。

「最後一步。」達夫挑眉指了指身後那雙讓人拿着的鞋,「褚唯願放在我這裏好幾年了,也沒見她穿過,不過倒是很配你。」

那雙通體水晶打造的鞋跟上,JimmyChoo的標識熠熠生輝。

當舒以安這邊一切都料理妥當時,褚穆正對着窗外微微愣神,腦中不斷回想着下午和褚唯願的對話。

時間推回到幾個小時前。

褚唯願正在機場出入境的閘口,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眼睛頓時驚恐的睜大了一圈。站在她身旁的龐澤勛好看的薄唇嘲諷的勾了勾:「不敢接?」

龐澤勛很高,褚唯願又身材十分嬌小,得微微仰頭才能對上他一雙濃黑英挺的眉眼。幾乎是挑釁般按了綠色的通話鍵:「我有什麼不敢的。」

「哥?」

「我記得你和達夫在德國有一個工作室。」

褚唯願慢慢地隨着長隊往前走了走:「對呀,那個地方還是你給我找的,怎麼了?」

褚穆言簡意賅的表明主旨:「我晚上有個宴會,但是以安沒帶能出席的衣服。」

哥倆智商都很高,不需要任何繁複的解釋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褚唯願馬上答應道:「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

褚穆隨口嗯了一聲,打算掛掉電話,卻聽到電話背景聲太過嘈雜,下意識問了一句:「你在哪兒?」

褚唯願聞言拿着護照的手一動,心中大驚,又看了一眼身邊的龐澤勛,盡量穩住自己,開口:「機場。」

「和龐澤勛。」這句話被褚穆平靜敘述,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眼中沒有一點溫度,「褚唯願,你膽子真大。」

膽子真大,大到去和龐家的人交往。

褚唯願最怕褚穆這個樣子,他不是暴怒,不是激動,是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敘述。那代表他最大的無奈和失望。

聽着那頭哥哥的聲音,褚唯願瞬間就紅了眼圈,眼淚大顆大顆的砸在手背上。

機場來來往往的行人,依次排隊等候的隊伍,大包小件的行李。褚唯願忽然蹲下來抱住自己,聲音哽咽:「哥……可是我愛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啊。」

「你不能因為自己不幸福就阻止我去愛別人的權利啊……」

褚唯願什麼都好,就是太倔,甚至倔的能傷人。

褚穆聽着她近乎於哀求的哭聲,忽然闔上眼,心裏細細密密的疼了起來。但是,這些所有的有關柔軟的情緒此時他都不能泄漏一分一毫,再開口時聲音還如往常一樣清冽分明:「褚唯願,我給你時間。你想清楚。」

接着就是電話里無窮無盡的忙音。褚唯願攥着手裏的電話忽然再也控制不住的放聲大哭,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龐澤勛還是之前的樣子,沉默地站在她身邊,冷靜地看着這個女孩子所有的崩潰。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蹲下身子輕輕抱住女孩兒哭泣得顫抖的身體,聲音低沉而誘人:「願願,我不逼你。你要是想走,還來得及。」

機場大廳傳來空姐甜美的聲音:「各位旅客,十七點三十分飛往美國的AH869次航班即將起飛,未登機的旅客請儘快登機。謝謝……」

褚唯願透過淚水看着那張機票,慢慢站了起來,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決:「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

就這四個字,成為了很多年後當龐澤勛身處高位時依然會感覺到的溫暖與柔軟。

車子六點準時駛到工作室的大門口,褚穆一直靠在後座閉眼假寐,聽到開門聲響才睜開眼揉了揉額角。

舒以安提着裙擺輕輕地坐入車中,實在受不住某人旁邊的目光,微微紅了臉問:「你幹嘛?」

褚穆挑眉戲謔地笑了笑,清俊的臉上多了些平日沒有的讚賞:「很漂亮。」

宴會設在一個酒店的頂層大廳,司機把車穩穩地停在大門前。褚穆下了車走到舒以安那一側,把人帶了出來。

像是依賴般的,舒以安每次到一個自己陌生的地方都會習慣性的雙手交握勾住自己的兩根手指。起初褚穆只覺得是她平日裏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時間久了才發現她是真的因為緊張害怕。

這次也不例外。

褚穆看着她勾起的食指,輕輕牽起她的右手擱在自己的臂彎,目光望向遠處站着的哈倫德溫聲安撫她:「沒什麼好怕的,一會跟着我就行。」

行至哈倫德面前,褚穆先是和他握了握手,兩人互相聊了一會兒轉而向彼此介紹一旁的妻子。

因為兩人一直在用德語交談,舒以安只能寥寥聽懂數個詞語。感覺到哈倫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禮貌地向對方笑了笑微微點頭致意。

哈倫德是一個十分開朗的人,見到這麼美麗的東方女人當下就對褚穆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褚,我要是有你這麼漂亮的妻子一定不會留在這裏,什麼工作都不及她重要啊。」

褚穆面上笑得十分溫潤,私下裏一隻手則對舒以安施了力讓她離自己更近了些,心裏不禁腹誹了一句,老狐狸。

哈倫德不知是真的高興還是故意為之,用手指了指裏面鋪滿紅色地毯的大廳:「既然如此,這舞就由你們夫婦開場吧。」

所有的外交聯誼都逃不過這個環節,也不外乎是開場舞,致辭,眾多熟知的人彼此恭維,然後結束。

而褚穆,無疑是被哈倫德推上了這場宴會最精彩的一段。他面色無常的牽着舒以安往裏面走,心裏再明白不過。不過他縱橫聲色場多少年,作為一個出色的外交官開場舞又算得了什麼?

舒以安能感覺到褚穆身上氣場的變化,趁著往裏走的間隙她小聲詢問:「怎麼了?他刁難你了嗎?」

褚穆嘲諷地勾了勾唇角:「刁難只會發生在我和他的談判上,我相信他吃的虧已經足夠讓他長記性了。」

「一會兒不管做什麼,你跟着我做就對了,聽我說的話。」

話音剛落,大廳中央的樂隊忽然奏響,一曲舒緩的音樂隨之響起。大廳周圍站滿了今天來參加宴會的人,其中不乏褚穆的對手或者朋友。這麼一來,兩人站在大廳中央倒是顯眼得很。

舒以安瞪大了眼睛看着褚穆,慢慢地開口:「他是要……」

「開場舞,準備好了嗎,舒小姐?」

燈光下,這個身姿挺拔修長的男人微微彎腰,對着大廳中央那個懵懂美麗的女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舒以安看着面前這隻乾淨修長的手,整個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直到現在舒以安才真正明白「開場舞」這三個字的含義,也真正理解了褚穆剛才說的話。周圍滿是參加宴會的人,所有人的目光統統聚焦在兩人的身上,眼中的期待顯而易見,他們都想看看如褚穆這般出色的男人到底會和妻子帶來怎樣的開場。

就連樂隊都適時的奏起了最經典的勃拉姆斯圓舞曲。

舒以安雖然有些怕,但她更怕褚穆會因為自己而尷尬。所以此時的她看着面前坦然自若的褚穆,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華爾茲,來自古德文Walzer。意即旋舞,這種18世紀來自歐洲上流社會的交誼舞蹈幾乎成為了所有外交場合的對白。

舒以安忽然仔細回想起那段與自己有關的,很長遠很長遠的日子。

褚穆握著舒以安的手順勢把人拉的離自己更近了些,另一隻手則扶在她的腰后。微微傾身在她耳邊說道:「把手搭上來,一會兒跟着我走,別怕。」

舒以安聽話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並沒有絲毫的局促。隨着燈光的映襯下,她眼底落了星星點點的光,褚穆只見她向自己小幅度的探了探頭輕聲回應道:「應該不會讓你失望的,褚先生。」

一個悠長的G調響起,兩人就這樣隨着尾音開始了這支勃拉姆斯圓舞曲。

圓舞曲最重要的是姿態和旋轉,如果說褚穆的步伐如同上世紀英國般的紳士,那麼舒以安則絲毫不遜色於亂世中的郝斯嘉。

她美麗,驕傲,自信。面對只有兩人的舞池她甚至沒有一絲緊張和混亂。

如果說此時的褚穆舞姿足以讓在場的人驚艷,那麼舒以安,則是讓他們嘆為觀止。

黑色的禮服從她雪白的右腿處開了一道長長的叉,隨着她每一次的後退和旋轉都能看到她修長優美的曲線,腳上那雙璀璨的水晶鞋也隨着她的舞步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從舒以安邁出的第一步開始,褚穆就發覺此時的她是超出自己想像的。與其說自己在帶着她跳舞,倒不如說是在配合著她。

舒以安被褚穆攬著腰完成這支舞的最後一個離地旋轉,因為突然落地帶來的疼痛她暗自緩了緩膝蓋。褚穆盯着她那麼一瞬間細微皺眉的表情,趁她攬住自己轉身的時候忽然向後退了一步。

舒以安原本要向前的腳步有一秒鐘的停頓,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訝的情緒,但是動作卻沒有任何猶豫的向自己身後仰了過去。

隨着這個動作,褚穆才看清了她今晚的裝扮,除卻那件足以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禮服,那雙鞋竟然也讓他有了瞬間的失神。

圓舞曲的終結——最難的莫過於這個半身下腰的動作,可是舒以安卻完成的如行雲流水般自如。

一曲終了,遠遠看去,兩人好似定格在舞池中央,彼此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對方。

一秒、兩秒、三秒……人群中忽然爆發出震耳的掌聲,讚歎的、歡呼的、談論的、都為着場中兩個人的這支完美的舞蹈。

哈倫德站在一旁輕輕搖著頭,嘴裏不可置信的喃喃。真不可思議,這個讓自己在談判桌媒體會前屢戰屢敗的年輕男子,竟然擁有這樣一位出色的妻子。就連娶了英國遠親王室的自己,都生出一種自愧不如的感覺。

向後彎身的動作太猛烈,舒以安隱隱覺得剛才的疼痛大有加重的趨勢,眼中再也掩飾不住那種痛楚,再次看向褚穆的時候,原本對峙般的對視分明多了些祈求的意味。

褚穆掃了她一眼,托在她腰下的手忽然施力把人帶了起來。隔着周圍一層一層的人群和掌聲,褚穆拿過舒以安垂落一旁的手,輕輕擱在唇邊落下一個吻。可是聲音,卻再也不復之前的溫和。

「出人意料啊,舒以安。」

「不是的,我……」舒以安有些不知所措和褚穆解釋,可是還沒說幾個字,站在場外的人紛紛走了過來向兩人致意聊天。

舒以安就這麼看着褚穆離自己越來越遠,被一眾人擁出了舞池。

沒人注意到,褚穆在離開舒以安的時候,沒有任何留戀或者是擔憂的回頭。

也沒人注意到,舒以安微微屈起的膝蓋和吃痛的眉眼。

而站在入場口的陶雲嘉,卻將兩人剛剛擁舞的過程一秒不落的看在了眼裏。

她留心的除了那支舞,還有舒以安那雙閃閃發光的水晶鞋。

晚上八點半,正是各種活動的中場期。

彼此交談的人們紛紛找了借口去洗手間,或者去向服務生要一杯酒來緩解自己高速運轉的大腦。東道主哈倫德先生在妻子的陪同下去了酒店房間換衣服。眾多賓客三三兩兩的聚在一旁談著無關工作的話題。

褚穆謝絕了一位同事的邀約,回頭朝着大廳掃了一眼,並沒有某人的身影。

他低頭捏著酒杯輕輕摩挲了剔透的杯沿,旋步走出了大廳。

而剛剛從大廳角落裏起身的舒以安看着褚穆離去的背影,忽然提起裙擺起身追了出去。

因為語言不通,她只能和人用英語交談,還不到一個小時,自己就有點堅持不住了。

期間往他的方向看過數次,可是他每一次無不是專心的和別人聊天,再或是接受其他女性共舞的邀約。

酒店大廳側面是一條純觀光玻璃打造的走廊,一排的牆壁上碼了數十棵盆栽。

褚穆扯了扯領口,看着腳下燈光閃爍的車流,漫不經心的從盒裏咬出一根煙來。

正要拿打火機,一隻白皙的手從他面前伸過「啪」的一聲送上了火苗。

陶雲嘉一襲鮮紅色的短款禮服,頭髮也被鬆鬆的燙了大卷,腳下八厘米高的黑色台底鞋給她添了不少氣勢。

褚穆偏頭看了看她,就着她遞過來的火點着了煙,隔着一片濃濃的煙霧眯眼看着來人:「什麼時候來的?」

「不久,一直在這兒等你。怕小學妹見到我誤會。」

陶雲嘉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帶着些嘲笑的口吻問眼前的男人:「怎麼?不太能接受吧,一向綿羊般的小學妹竟然會跳這麼高標準的國際舞蹈,還是在你狠下心來決定因為她丟臉的時候。我要是你,一定特別生她的氣。」

褚穆恍若未聞的看着窗外的光景,低低的問:「三處那邊的事兒你處理好了?」

陶雲嘉見他答非所問,上前走了幾步一把拉過褚穆的手臂,美艷的臉上帶着些許氣憤和惱怒:「你真的了解她嗎?你確定你和她跳舞的時候想的不是我?」

「其實說來也奇怪,那麼清淡無奇的女孩兒見到這種場面竟然一點不害怕。褚穆你確定你是她第一個男人?看她那樣子可像是見過世面的。」

「你什麼時候說話變的這麼刻薄?」褚穆看着面前近乎失態的女人平靜的問道,「我了不了解她是我的事,至於你,從三年前的訂婚宴上和我分開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陶雲嘉最怕他否認兩人的過去,眼中因他的話蓄滿了淚水,語氣幾乎是有些哽咽:「不可能!如果你不愛我怎麼可能讓她穿着我的鞋?那雙鞋是我們訂婚的時候你讓願願特地訂做給我的!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啊……還有那支圓舞曲,我們那天跳的也是這首曲子你記得嗎?明明什麼都一樣,怎麼那個人就不是我啊……」

陶雲嘉近乎崩潰的抱住褚穆,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褚穆,我走是有原因的,我怕我會配不上你,所以我才選擇離開,所以我才會努力地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和你並肩……」

「雲嘉。」

褚穆掐滅了手中的煙把她從自己懷裏拉開,沙啞的出聲叫她的名字。

「不是每一次我都會等你。」

站在幾米遠的舒以安,看着玻璃窗旁相擁的兩人,忽然絕望地閉了閉眼。

原本她想要追出來找他解釋,原本她想要告訴他那些他不曾知道的事,原本她想告訴他自己所有的過去和被她藏在心底里的傷疤……

可是她就那麼站在那裏,隔着幾十步的距離看着別的女人抱着他,親耳聽到了他不曾告訴過自己的事。她甚至用自己最不願意回憶的慘痛過去幫他喚起了和別人最甜蜜的記憶。

可是,他卻不願意聽她的一句解釋,就那麼被別人簇擁著離去,絲毫不管語言不通的自己。

舒以安,你真傻啊……

看着腳下那雙被無數人羨艷的鞋,她忽然轉身向酒店外跑去。

柏林的晚上很涼,舒以安站在街上茫然地看着車一輛一輛的從自己面前駛過,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又能去哪。

燈火霓虹正濃時,一位東方女子穿得如此正式華麗卻赤着腳走在行人路上,並且看起來特別的失落無措,任是誰都忍不住側目。

大概是走的累了,大概是膝蓋疼得讓她無法堅持再走下去,又或者是天空細細密密的雨打的讓她沒了走下去的勇氣。舒以安空洞的向四周看了看,不遠處的廣場上不少行人都為了避雨匆匆地從那裏離開了,倒顯得原本熱鬧的廣場有些凄涼。

舒以安把鞋子扔在一旁,抱着雙腿獃獃地看着鞋跟處那幾個名字拼音,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出聲大哭。

到底有多委屈呢?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心裏快要悶得喘不上氣了,在舒以安二十幾年的人生里好像只有幼時才經歷過這樣大的哭拗,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她的裙擺上,膝蓋上,手背上,好像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路上有幾個好心人上前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否需要幫助,她也只是胡亂搖頭,聲音越來越哽咽。

她現在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德國的房子不是她的家,北京的別墅也不是她的家,那些統統都是被冠以褚穆的名字賜給她的容身之所,她小心的存活在兩人的婚姻之間,甚至都沒有提出先走的勇氣。

因為在這場婚姻里,她,憑愛而生。

膝蓋被雨水淋濕,骨肉深處好似被扎了密密麻麻的針,一直疼到舒以安的心底里。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兩條腿的膝蓋處有道很清淺細微的疤痕,就連膝蓋骨都有些不同於常人的微凸。

這些疤痕從舒以安十八歲的那年起,就深深刻在了她今後的生命里。

故事,要從六年前說起。

舒以安出生在江南,也長在江南。舒爸爸當時是A市一所大學的哲學系教授,年輕、風度翩翩,有着鴻儒之志。舒媽媽在A市的一所舞蹈學院任教師,溫婉、大氣,出自書香門第。

舒以安四歲那一年,就被母親帶到舞蹈學院接受舞蹈的熏陶。年少的舒以安話很少,不似平常小孩子般的哭鬧,對於那些嚴苛的舞蹈動作也都一絲不苟的去做。

可能和基因也有關係,舒以安對舞蹈有着獨特的天賦。

十五歲那年,她已經在全國青少年舞蹈比賽中獲得極其出色的獎項了。當時舒爸爸和舒媽媽仔細地商量了很久,也徵求了小以安的意見。因為很多女孩子都是在這個年齡放棄舞蹈專心學習文化課的,可是小小的以安卻告訴爸爸媽媽她喜歡舞蹈,想一直跳下去。

舒爸爸舒媽媽是很寵愛女兒的,對於女兒的人生並沒有太多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平安的過完這一生,於是就隨着她的喜好去了。十五歲到十八歲這幾年,舒以安這個名字是在同批學習舞蹈的孩子裏知名度很高的,因為她在不斷深造舞功的同時,文化課的成績也極高。

國際國內的獎項不知被她拿了多少。

到了高考的時候,舒以安忽然收到了同年來自北京舞蹈學院的藝考通知,並且如果有機會還會被選入去加拿大的學院深造。

舒爸爸舒媽媽很高興,當下就決定帶着她去北京考試。

可是上天總會在你的人生最高點擱置一些障礙,用來改變你的軌跡。

飛機到達北京的時候是藝考的前一天下午,三口人乘着機場計程車打算去預定好的酒店。誰知剛下了飛機,天空竟然下起了暴雨,高速的能見度極其低。

高速路上有一段路段檢修並未設置告示牌,計程車司機也走了神。竟直直的把車開了過去,正好壓在挖的深坑裏。舒以安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車子「轟隆」一聲翻了過去。

隨着車身翻出的,還有舒爸爸和舒媽媽。

十八歲的她在昏迷中醒來,旁邊是破碎的玻璃和不知生死的計程車司機,她整個人被倒著卡在車裏。車外是閃爍的警燈,120醫護人員來來回回的嘈雜。她拼着一絲清明的意識想出去尋找爸爸媽媽,卻只能感受到雙腿鑽心的疼痛。

再度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

醫生悲憫地告訴她,她雙腿的膝蓋位置在車禍中正好卡在了前座上,損傷了半月,今後想要再跳舞是不可能的事了。此外她需要超強的意志力和足夠好的休養才能恢復基本的行走能力。

舒以安什麼都聽不下去,睜著乾澀空洞的眼睛怔怔地問:「我爸媽呢?」

醫生看着這個美麗年輕的女孩子無論如何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從高速路上抬回那對夫婦是當場所有醫護人員都感到心酸的一幕。醫生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語氣悲傷:「孩子,節哀吧。」

就這幾個字,成就了舒以安今後所有的噩夢。

因為舞蹈,舒以安十八歲之前的人生無比閃亮。

也是因為舞蹈,舒以安失去了雙親和繼續跳舞的資格。

她看着病房外灰濛濛的天空曾經絕望地想,如果她不來參加考試,如果她不曾跳舞,也許她的爸爸媽媽還會幸福的生活着,她也不會變得煢煢孑立孤獨地在這人世間。

所以舞蹈是舒以安這輩子都不願意再提起的過去。

那是她最慘烈最悔恨的過去,她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她發誓此生再不舞蹈。

可是在自己二十四歲的這一年,她因為她的丈夫重新記起了那段日子。

她看着褚穆伸向自己的手,回想起學習舞蹈的那段時光,她穿着塑身服在空曠的排練室里一次次的轉身,一次次的彎腰旋轉,媽媽拿着潔白的毛巾給她溫柔地擦汗,爸爸坐在台下欣慰的笑顏……

可是當她想告訴褚穆這些的時候,卻聽到了陶雲嘉的那番話。

她終於明白,自己用那段記憶陪他跳這段舞的時候,恰恰讓他想起了和陶雲嘉最甜蜜的日子。

這讓她,如何是好。

褚穆皺着眉看着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耳邊再一次傳來通話失敗的盲音。

抬手看了眼手錶,已經快十點了。

陶雲嘉拿着酒杯跟在他身後試圖寬慰他:「一定是先回家了。你今晚對她這麼冷淡,生氣也能理解。」

打電話不接,她第一次來德國對路線毫不熟悉,她不通語言甚至在德國沒有一個朋友,她一個人穿着那麼引人注目的禮服在晚上離開,這些條件在褚穆的大腦里迅速的過了一遍,讓他越想越心驚。

「和哈倫德說我有事,先走了。」

「喂!」

陶雲嘉看着褚穆毫不猶豫離開的身影,突然感覺到自己是這麼的無能為力。因為此時的褚穆,心中想的念的氣的全都是舒以安一個人,絲毫沒有自己的身影。

手機淋了水,屏幕忽明忽暗的閃爍不定。舒以安吸了吸鼻子看着濃黑的天色,打算起身離開。

舒以安是那種會狠下心來重傷自己的人,所以她一旦做了什麼決定,不會提前哭鬧,不會像別的女孩兒一樣虛張聲勢,只會默默地起身沒有任何言語的去做她想做的事。所以就連離開都是平靜的。

走到褚穆的公寓門前,時間是十點半。

舒以安冷靜地站在房間門口思索了一下,這麼晚又下着雨,今晚離開的想法顯然是不明智的,倒不如趁著這麼狼狽的時候洗個澡然後睡一覺,明早再走。

所以說,就算生活糟心舒小姐的某些想法也還是有些呆萌的,哭過了發泄過了事情就變的沒那麼難處理了。

泡在浴缸里的時候她甚至因為雙腿的疼痛得到了緩解舒服得眯了眯眼,期間還不忘用筆記本給自己訂了一張回北京的機票。郵件界面上,蘇楹發給她的郵件一閃一閃的提示她查看。

「聽說你霸氣的辭職了?怎麼,大神決定圈養你一輩子了嗎?快回話老實交代!」

舒以安看着「圈養你一輩子」這幾個字,忽然悲傷地垂下了嘴角。

是啊,自己現在連工作都沒有了,就這麼被遣送回北京了,哪裏來的一輩子,又跟誰一輩子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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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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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沉默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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