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卡塞爾之門(4)

第6章 卡塞爾之門(4)

第6章卡塞爾之門(4)

「路明非先生?綠茶還是黑茶?」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桌邊,對着被叔叔嬸嬸夾在中間的路明非發問。

「都什麼價位啊?」叔叔顯示出經常出入高級場所的氣派。

「對於總統套房的客人全部免費,古德里安教授訂的是總統套房。」

「美國學校真有錢!」嬸嬸瞬間對卡塞爾學院肅然起敬。

「叮」的一聲,直達電梯打開了門,花白頭髮的魁梧老人向著靠窗的桌子大步走來,左邊葉勝,右邊酒德亞紀,左牽黃右擎蒼,俊男美女,威風凜凜,上來二話不說一把握住路明非的手,「你好!路明非!」

「你好……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在這份洋溢的熱情前有些窘,「您中文說得真好。」

古德里安教授眼睛一亮,高興地抓頭,「有這麼好?我跟着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學的,我們學院全面普及中文,誰都知道中國將成為世界上最繁榮的地方嘛!」他看着路明非,目光閃閃,一臉拉攏的表情,「加入我們,不需要英語的,全校學生都說中文。」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什麼意思?說中文?不需要說英文?在他沒什麼亮點的人生里,也就那份托福成績單還能湊合看看了,如果唯一的亮點都忽視了,卡塞爾學院看中他什麼?這初次相逢的古德里安教授臉上,簡直是「歡天喜地」的表情。

「你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叔叔不甘寂寞地擠進古德里安教授和路明非之間。

因為記不住古德里安四個字,他非常巧妙的簡化為「古教授」了。

「賢叔侄長得還真不像啊!」古德里安教授和叔叔握手。

這次輪到叔叔窘迫了,這古德里安教授雖然氣魄很大住着總統套房,不過看起來是有點脫線。

葉勝在後面扯了扯古德里安教授的袖子,三個人坐在桌子對面。

「用早餐吧。」古德里安教授左手叉右手刀,目光始終落在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比饕餮客看一隻烤雞,充滿期待。

價格不菲的早餐包括了鮭魚卷和鮮榨檸檬汁,純銀的餐具那是相當氣派,這一切立即打消了叔叔的不快,反正本來路明非長得不像他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賓主盡歡。

古德里安教授盛讚路明非在面試中表現出色,叔叔也樂得表示一看卡塞爾學院就知道是美國貴族學校,這氣派叫中國大學真無法相比。

葉勝做了充分準備,把在美國教育部註冊的正規大學執照副本拿出來供嬸嬸觀賞,又拿出相簿來,一一介紹說這是卡塞爾學院的圖書館,這是卡塞爾學院的運動館,這是卡塞爾學院的音樂廳。照片上的學院風格古雅,像是一座全面翻新的古堡。

照片里還有一張是葉勝自己乘着帆板,背後千帆競逐。葉勝說那是學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賽,卡塞爾學院已經連續三年壓過了芝加哥大學。

嬸嬸也被傾倒了,嘖嘖讚歎說我們家明非能上你們學校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路明非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好像是嫁女,他是個留在家裏賠錢嫁出去反而賺聘禮的女兒,男方很急切,女方家裏也樂得順水推舟。

他鼓了鼓勇氣,「古德里安教授……你們學院看中我什麼啊?」

「綜合素質!很大的潛力!」古德里安教授完全不像是開玩笑,「我們太欣賞你了,不但要錄取你,還要給你獎學金,我決定從我的名下撥出每年36000美金的獎學金,足夠你念完四年大學!」

叔叔嬸嬸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古教授……這……可別是有什麼附加條件啊?什麼事後得還錢之類的……我們可要先說清楚。」叔叔覺得不對。

「不需要!絕不需要!獎學金,就是獎勵你的侄兒,因為他很優秀!」古德里安教授義正詞嚴。

「這話聽起來假。」叔叔搖頭。

「當然,還有一些其他原因。路明非的父母呢,恰好是我們的名譽校友,對學院有過捐款。同等條件下,我們會優先錄取校友的子女。」

路明非一下子抬起頭來,心裏像是有隻小兔子一蹦一蹦,他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收到父母的消息了,每次母親寫信來不過是叫他保重身體好好學習,千篇一律。路明非有時覺得那些信都是敷衍他的,其實父母根本不關心他了。

「他們很關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說,「雖然我也沒見過他們,但是聽說一直在忙很重要的課題,這些年全世界跑。我這裏有一張他們的照片,哦,對了,還有你媽媽為了你的事寫給學院的信。」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放在路明非面前。照片上是夏天的花園,遠處依稀是夕陽里的卡塞爾學院,近處則是無數的蔓牆,綠得沉鬱而通透,一男一女攜手在蔓牆裏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寬鬆的大白襯衣和一條灑腿褲,腳下一雙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純白的居家棉裙。

路明非伸出手指,輕輕地觸摸畫面上兩個人的臉。那漂亮的一男一女就是他的父母,可是離他真遠啊,遠在他永遠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鼻子有點發酸,照片上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臉,帶着融融的笑意,顯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們合夥生過一個孩子的事情拋在腦後了。

嬸嬸發表了精要的評論,「兩個都上歲數的人了,還挺浪漫!」

古德里安教授又遞過一封信,信很簡短,是打印出來的,大概是電子郵件:

親愛的昂熱校長:

很久沒有聯繫,希望你的身體和以前一樣好。

我們應該還有很長時間不會見面,最近的研究有了新進展,我們沒法離開。

有件事想拜託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經年滿十八歲,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也許成績不那麼好,但是我們都相信他會在學術上有所作為,所以如果可能,請卡塞爾學院在接收他入學的事情上提供幫助。

不能親口對他說,只好請您代我轉達,說爸爸和媽媽愛他。

您誠摯的,

喬薇尼

路明非默默地讀著那封信,久久沒有說話。

古德里安教授清了清嗓子,忽然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用無比深情的語調和不太標準的發音說,「明非,爸爸媽媽愛你。」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傻掉了。

「校長一定要我把你父母的問候帶到,他也很關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說。

如此生硬的轉達讓路鳴澤一時沒忍住笑了起來,叔叔和嬸嬸臉上也綳不住,路明非的母親喬薇尼那句話在信里說得那麼柔情似水,簡直催人淚下,可在鬚髮花白滿臉脫線表情的古德里安教授嘴裏說出來,有種叫人忍俊不禁的錯位感。葉勝和酒德亞紀也搖頭苦笑,古德里安教授伸出手臂大力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餐桌的氣氛忽然融洽了許多。

「我去一下洗手間。」路明非站了起來。

路明非背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靜了一會兒,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那些人都笑,可他覺得都沒什麼可笑的。

其實很感人的才對了,那麼多年,他長到十八歲,沒什麼人在乎他想什麼,也沒什麼人在乎他做什麼,一次又一次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着同學一個個被車接走。回頭看着那些車捲起的塵土,也想過說這個世界上大概是沒什麼人愛自己的吧?

「明非,爸爸媽媽愛你。」

路明非相信的,在紙上看到的時候他其實沒什麼感覺,可是從古德里安教授嘴裏說出來,他忽然就相信了。

「我愛你啊」這種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說出來和寫在紙上不一樣。尤其對一個很缺愛的蔫小孩。

路明非也覺得自己這麼做挺傻的,可是心裏悲傷也沒辦法,只好躲到洗手間里來。他靠着門蹲下來,眼淚嘩嘩的,在瓷磚上畫圈兒,想等到眼淚不流了再出去,就說是解了大便。

這時一雙紫色暗紋的慢跑鞋出現在他面前。

路明非驚訝地抬頭。他的面前站着一個女孩,從下到上是一雙慢跑鞋,一條貼身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的小背心,外罩了一件藍色豎條紋的短襯衣,頭頂扣著一頂棒球帽。

路明非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又想不明白,眨巴着眼睛。

高挑明媚的女孩兒斜眼看着路明非,耳垂上的純銀四葉草墜子搖搖晃晃,上面嵌的碎鑽光芒刺眼。

「這是女廁。」女孩慢悠悠地向路明非揭示了問題的所在。

路明非耷拉着腦袋回到餐桌邊,漂亮的高個子女孩冷著臉,跟在他後面。

「誒?諾諾,我還以為你跑出去玩了。」古德里安教授站了起來,「介紹一下,二年級學生陳墨瞳,華裔,這次是我們的學生考官。這位是你的新同學,路明非。」

「諾諾?」路明非一愣,名字聽着耳熟。

「昨晚吃了大排檔,肚子不太舒服,剛才一直在洗手間里。」陳墨瞳坐在酒德亞紀旁邊。

「為什麼沒有叫我一起?我也很想吃那種叫大排檔的東西啊。」古德里安教授很遺憾,「在新聞里聽說過。」

「你是看什麼地溝油的新聞知道的吧?」陳墨瞳拿起刀叉,從葉勝的盤子裏叉走了最後一個鮭魚卷。

「我還有一個,也給你吧。」酒德亞紀把她的鮭魚卷也叉給陳墨瞳。

「你們這麼配合,真像夫妻,你們為什麼還不結婚?」陳墨瞳嘴裏塞著鮭魚卷,含糊不清地說。

葉勝和酒德亞紀對視了一眼,有點無奈又有點尷尬。

路明非很感激這女孩沒有說出他的窘事,不過她出現在餐桌上之後,其樂融融的氣氛立刻消散。陳墨瞳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上,誰也不看,自顧自在麵包上抹黃油,陽光里她的長發暈出一股極深的紅色,像是葡萄酒。

路明非頭一次遇到這種女孩,不像蘇曉檣那樣非常在乎別人看她的眼光,也不像陳雯雯那樣纖弱沉默,會迴避別人的目光。陳墨瞳看起來是個什麼都無所謂的驕傲公主,即便在她直視你的時候,也讓人覺得她眼裏其實並沒有你。

叔叔在偷看陳墨瞳的手腕,路明非知道他在看什麼,是那隻銀色嵌鑽的歐米茄表。

「你介不介意我也吃掉你那份?」陳墨瞳拿餐巾抹抹嘴,盯着路明非看。

路明非只好點頭,多不容易,這麼一驕傲的公主會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說話……為了一隻鮭魚卷。

「諾諾,注意一點禮貌,要照顧新同學。」古德里安教授說。

「他沒有胃口啦,」陳墨瞳瞥了路明非一眼,「你看他神不守舍的,估計連男女洗手間都會走錯。」

路明非心裏咯噔一聲,陳墨瞳吐吐舌頭,把路明非整個早餐盤端了過去。

「哦?真的么?明非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古德里安教授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說,「卡塞爾學院的入學機會非常難得!你千萬要珍惜啊!」

「我……我還得想想。」路明非低下頭去。

叔叔嬸嬸和路鳴澤都傻了,懷疑路明非的腦袋秀逗了。天上掉餡餅他還想什麼想?人家求都求不來的,他就該張大了嘴去接才對。

古德里安教授很緊張,「有什麼條件我們可以做到的,你都可以提啊!」

「沒有,」路明非搖頭,「我……」

「是初戀女友啦。」陳墨瞳轉着叉子,叉子上挑着路明非的鮭魚卷,「我想想看啊,白色的……長頭髮的……很溫柔的……安靜的……一米六五高……同班女孩。嗯,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個人。」

她看向窗外,旁若無人地咀嚼著。

路明非打了個哆嗦。路鳴澤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叔叔嬸嬸也都投來狐疑的目光。桌上忽然寂靜無聲,只有陳墨瞳嚼著鮭魚卷的聲音分外清晰。

「諾諾,別鬧。」酒德亞紀說。

「開玩笑的嘍。」陳墨瞳把掃空的盤子往前一推,露出亮白的牙齒,對路明非投去一個漂亮而不善的笑,「我們又不熟,今天才見的不是么?就算他有初戀女友,我也不會知道那是誰啊。」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呼出一口氣來,古德里安教授也如釋重負。

「我們明非不會談戀愛的,是吧明非?」嬸嬸蠻欣慰,路明非沒瞞着她偷偷找女朋友,這個讓她覺得她在家裏的領袖地位還沒被動搖。而且她也有點覺得不該有人那麼瞎眼兒看上路明非,路明非那學校里的女孩都是大家閨秀,哪裏輪得到他?

「誰要我啊?」路明非叼著一根蘆筍嚼啊嚼,這樣他的嘴始終在動,就不用偽裝什麼表情了。

「學生就該學習為重嘛。」叔叔說。

「你在升三級基地。」陳墨瞳忽然說。

路明非心裏一顫,蘆筍掉到了盤子裏。

夜深人靜,路明非坐在筆記本前,同時掛着兩樣東西,QQ和星際爭霸。

他被叔叔嬸嬸埋怨一天了,說他這純屬不知好歹,任憑那個古德里安教授好說歹說,路明非都說要想想。

「有什麼可想的?你還想去哈佛啊你?」嬸嬸最後從鼻孔里不屑地哼出一口氣來。

被陳墨瞳說中了,他是因為陳雯雯。

路明非讀過一篇星際小說,叫《血染的圖騰》,說一個在外星作戰的巨型機械人偷用軍用網絡和一個地球上的小女孩聊QQ,名叫「哥斯拉」的巨型機械人在鉛灰色的低空雲層下,一邊槍林彈雨打蟲族,一邊和小女孩說溫馨的話。

有一天哥斯拉在QQ上跟小女孩說我要死啦,我的電池液都流光了,我快沒電了。

小女孩說你真逗,你還以為自己真的是個大機械人吶?你不想說了就不說了唄,我們明天見。

哥斯拉說跟你聊天的感覺真好。

然後它被迫斷線了。在遙遠的行星上,一隻暴躁的小狗跳上一架巨型機械人的殘骸,用利爪撕裂了它的電路。

路明非覺得他就是巨型機械人,而陳雯雯是那個小女孩,有時候陳雯雯會把心裏很秘密的事情跟路明非說,路明非很高興,回復各種可愛的表情,表示他在認真聽。可陳雯雯永遠不明白路明非為什麼這麼做,也不知道路明非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掛QQ等她。有一天路明非這個巨型機械人的電路斷掉了,陳雯雯不知道會不會悲傷。

路明非想着想着就很難過,有種胸口裏流淌著電池液,周身電路噼里啪啦作響的悲劇感。

文學社的群里安安靜靜的,陳雯雯不在,絕不會有人討論什麼文學。大家討論文學的美,主要還是因為繆斯的美,繆斯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陽光里,長發披散,這才是文學的美。

星際爭霸的頻道里老唐正在跟一群人傳授秘笈,自從他戰勝路明非,就在頻道以第一高手自居了。

大臉貓頭像跳閃,「諾諾」上線。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是你?」

「嗯,陳墨瞳。」諾諾的回答顯得懶洋洋的,「沒事幹上來打兩盤。」

「你怎麼知道我的ID?」

「人肉搜索啊,嘿。你居然用『明明』這種ID,像女孩似的,還有『夕陽的刻痕』……你是人妖么?」

「這都能人肉到?千萬保密,那是我來逗我弟玩的。」

「開玩笑的啦,諾瑪搜索到的,這對諾瑪小菜一碟。你星際打得不錯。」

「行了,我都輸給你了。」

「是我輸,諾瑪和我一起打的,我們兩個控制一家。最後我知道你在升三級基地,因為諾瑪偷偷開了地圖,看見了。」

「作弊死全家!」路明非打出這句話。

只是隨手,這話在群里大家隨便說,沒誰真的往心裏去。

「我家只有我一個人。」諾諾回復。

路明非愣了一下,「對不起。」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諾諾答得很平淡,「玩一盤?」

「沒心情。」

「失戀了?」

路明非渾身一個激靈,諾諾像是個小巫婆似的,看穿了他的一切,叫他完全無處容身。

「還沒有……我沒有女朋友,當然不會失戀了,姐姐你想怎樣啊?」他輸入。

「姐姐叫得還蠻甜的,」諾諾扔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臉,「來吧,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我也許能幫上忙。」

「你幫什麼忙?你又不認識她。」

「我是不認識陳雯雯。」小巫婆諾諾回復得極快。

「你到底知道多少?」路明非忽地很驚恐。

「太多了。」

「你們……到底是誰?」路明非手有點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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