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與爾同醉

3與爾同醉

大雨,不知何時來臨,雨滴銅錢般大小,打得院中的林葉「嘩啦啦」如暴豆子般炸響。

衛希顏有種荒謬絕倫的感覺,在那女子走後,怔立在窗前,長時間不語。

李師師嬌媚眸子深深凝視她良久,眸心掠過一抹同情,柔聲道:「不論如何,你們姊妹重逢,總算是樁喜事!」

衛希顏苦笑。

一命重回,還未及享受生命的喜悅,便從迷團中扯出個天下第一美人的母親,還有驚世駭俗遍地仇人的父親,這會又從地底冒出個公主妹妹!更要命的是還牽出一筆殺父辱母的血仇,而那仇家正是這個封建國家的最高統治者——皇帝趙佶!

這是什麼奇詭的命運?

重生后的身世竟比她前生還更波瀾、更離奇,也更險惡,更為糟糕透頂的是,她還不能拍拍屁股說:我不是原尊我不幹!

這就是生命重回的代價?!

果然,世間沒有白吃的美餐!她的生命,果然也從來沒有坦途!

她長長嘆了口氣,事已到此,能奈之何?

「師師,我得和她再見一面……」她揉了揉眉頭,回眼看向身後嬌艷嫵媚的女子。

「近期不行。」李師師柳眉一蹙,別有一番風情,說道:「屋裏這地道是通向皇城內宮。公主雖說被官家寵愛,畢竟不方便常來我處,今次亦是以賀我我生辰為借口,方被允准從密道過來……」

「今天你生辰?」衛希顏驚訝。

李師師白她一眼,眼波流蕩,「自然是假的!」

衛希顏撲笑:「你的生日趙佶會不知道?」

這位青樓第一美女嗤聲一笑:「你懂什麼,這世上最好騙的就是男人,不管他頭上戴着什麼頂冠!」

「怪不得你要李娘子傳話,讓我三日後再來,原來是編話誆皇帝去了。」衛希顏忍不住笑,又道:「你莫要忘了才好,省得下次趙佶突然想起問你,你出生的日子又不同了——惹得那廝疑心你也便罷了,可別牽連我家汶兒。」

李師師「呸」一聲:「你這死沒良心的!這妹妹才認得多會,你便護着她了?枉我費盡心機安排!」

「誰讓她和我流着一樣的血!」衛希顏沒好氣道。那位公主的面貌和希文有六分相似,讓她無法控制地產生一些移情情愫,對此她也沒辦法。

「唉!」她不由又長長嘆了口氣。

「得得得!別再嘆了!」李師師一指尖戳在她額頭上,「我耳朵都快被你嘆木了!」

風情絕代的女子眸光一掃窗外,驀地吃吃一聲媚笑,「天色將明,你還賴著不走,莫不成還想我自薦枕席不成?」

「得!我可當不起!免得醒來後身首異處!」

衛希顏被她這一攪愁緒倒散去一半,想起三天前李蘊的警告,眨眼笑道:「怕是我再不走,你家李娘子該跳腳攆人了!」

「知道還不滾?」李師師眼波斜飛橫她一眼,偏偏媚態天成,落在別人眼中,還道是這風情萬種的嬌媚女子對那清逸神秀的男子深情脈脈、欲拒還迎。

禍水!絕對是禍水!

連她同為女子都不禁生出一分心旌動搖,何況男子?怪不得宋趙佶那風流皇帝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竟悍然從皇宮挖出條地道通往青樓私會情人,簡直是瘋了!

一國皇帝靡靡若此,這北宋朝不亡才怪!

她頂着夜雨悄然掠出擷芳樓,心中思緒紛繁蕪雜,見雨勢已小,索性一路走回客棧,任由細雨點點落在身上面上。

回到客棧時,身前後背均被淋濕。

不想驚嚇小二,她悄悄一個掠身,直接飛上二樓,翻身震落窗梢落入房內,卻在落地的剎那一聲沉喝:「誰?」

床榻上的女子懶洋洋伸腰而起,掃了眼窗外發白天色,再瞅瞅跳進窗戶之人一副落湯雞模樣,嘖嘖謔笑道:「好傢夥,我等你一晚上,只道你偷香竊玉風流快活去了!眼下觀你這糗樣,倒似是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哈哈哈!」

衛希顏瞪她一眼,拿過架上面巾拭乾臉上雨水,「你何時回京城的?你家木頭呢?」

「昨晚剛到。」英氣俊朗的女子眼波明如春水,卻似乎隱藏着一抹憂傷,轉瞬一閃而逝,笑道:「雷御那小子回京后一貫不離總堂主左右,此刻自是在雷總堂身邊!」

「此刻那小子應是躺在自家床上睡覺吧!不像某些人……」乜斜她一眼,「鳩佔鵲巢!」

雷霜懶洋洋地又躺下,「我找你有事,誰知道你個傢伙竟然夜不歸宿,只好在這窮等……老實交待,去哪鬼混了!」

「妓院!」

衛希顏乾脆利落一句,一把揪起她騰出位置,鞋也不脫跳到床上,調息運氣烘乾身上濕衣。

「妓院?嘖嘖!沒想到你這麼饑渴!」

雷霜一句話差點沒讓衛希顏走火入魔,誰說古代女子矜持來着?

「不過看你這狼狽樣子,八成是沒得到滿足!」

衛希顏又好氣又好笑,正好衣服幹了一個傾身將雷霜撲倒在床上,語氣邪佞:「要不咱倆來做點有益運動滿足一下?」

雷霜身軀陡然一陣顫動,笑不可抑……俄而,突然伸手緊緊圈住她脖子,一陣聳動……

脖頸處隱有溫熱濕潤。

衛希顏暗嘆一聲,側身將她圈在懷中,「想哭便痛痛快快哭出來吧!」

自家麻煩事情一大堆,這會還得安慰某個傷心女人,這都什麼世道!

雷霜卻陡然在她脖子上狠咬一口。

衛希顏痛哼一聲:「你屬狗啊!」

英朗女子推開她,坐起身來,手背狠狠一抹眼,「我雷霜豈是那種哭哭啼啼的小婦人!」

「真是好心沒好報!」衛希顏翻個白眼。下次就算這女人傷心痛得心口滴血,她也絕不理會!

「走!陪我喝酒去!」雷霜一把扯起她。

「喂!我還沒睡覺!」

「誰讓你半夜偷雞摸狗去了!活該!」

「得!去哪?先說,酒差了我不喝!」

「啰嗦!去潘樓酒家!」

「唔!馬馬虎虎……你請客!」

「吝嗇鬼!懂不懂什麼叫『朋友有難,兩肋插刀』?」

「小霜霜,懂不懂什麼叫『有朋自遠方來,當盡地主之誼』?」

夜雨已歇。

天光已是凌晨卯初,潘樓街的早市已開了,歌吟般的叫賣聲在清晨的空氣中格外清脆悅耳。

潘樓酒店位於東十字大街,是東京歷史最悠久的酒樓,始建於晚唐,迄今已一百六十年。這百多年裏,酒樓的東主變更起落,這座宏偉的酒樓卻一直屹立於世,和城北的樊樓酒店並稱於帝京。

二人共乘一騎,俊男俊女招搖過市,自是引得早市諸人注目。馬上的青年男女卻似渾不在意,蹄聲得得馳入東十字大街,直入某人口中「馬馬虎虎」的潘樓酒店。

不知是汴京城的酒鬼多,還是京師的人習慣早起,此時酒店一樓的闊廳內居然客人不少,遍是飲晨酒吃朝食的客人。

「三樓!」

雷霜將馬韁扔給小二,當先穿過正堂天井,直入兩邊迴廊,斜上樓梯,人聲漸寂,上得三樓雅閣子時,已是一片靜謚。

小二利落上了看盤,一式精巧剔透的白瓷碟子,擺了十道:鮮果飽滿,乾果色潤,香葯清新沁人,又有雕花梅球兒、雕花姜、蜜筍花兒諸味密煎(蜜餞)形美色艷,引人食慾。

「請問官人、娘子,來點什麼?」酒店過賣(點菜)拿着單子殷勤躬腰。

雷霜一揮手,「最烈的酒!最辣的菜!」

過賣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衛希顏微嘆口氣:「我可不可以只要一釜淡茶?」

雷霜白了她一眼,一拍桌子,嚇醒了過賣,春水眸子一瞪,喝道:「還不快去!」

「諾!娘子稍候,酒菜即刻上來!」

過賣疾奔下樓,心相隔壁家的張三娘子說越是美麗的女人越不好惹,果然沒說假話!

「官人、娘子,酒來了!請試試本店新釀:醉卧仙人台!」端著酒罈上來的換了位小二。

雷霜眼眸一亮,「聽名字便知不錯!去,拿大盞來,小碗的不要!」

小二一咋舌,道了聲「諾」,又飛快奔出去。不一會兒,端了兩隻白釉流青的大酒盞上來。

雷霜拍開封泥,酒香初聞頗淡,到得傾入盞中后,隨着琥珀色的酒液變得金黃,沁人肺腑的濃郁酒香立時溢滿整間雅室。

英氣俊朗的女子單手執盞,「丁當」伸前一碰,「幹了!」一仰脖咕咚咕咚直入喉際。

小二看得又咋舌,躬身悄然退下。

一會兒后,陸續將一碟花炊鵪子、一碟鴛鴦炸肚、一碟姜爆白腰子……七八味儘是姜椒味辣的上案,叩上閣子門退去。至於那位俊美官人要的一釜淡茶過賣根本就沒敢記單,他可不敢惹惱那位極美卻也極爆的女娘子。

「好!痛快!」雷霜一抹唇,一壇酒頓去大半,櫻唇益發火紅鮮艷,眼一乜斜,「當我雷霜朋友的,喝!」

衛希顏本就愁緒沉積,心底不暢,被她一激,堵壓的洪水便如決了口,一拍桌案,索性將萬般拋開,揚眉咬牙:「好!所謂千金難買解憂酒,今日便陪你大醉一場又如何!」

抬手執盞大口傾入,酒入喉醇厚潤澤,到得腹中卻突然竄起一團火,熊熊燃燒幾欲烮腸,烈焰灼燒下卻讓她鬱悶堵結的胸腑一陣痛快,脫口道:「好!」

「哈哈哈!」雷霜大笑高呼,「小二,酒來!」

杯來盞往,壇去酒空……

兩人這放懷一喝,直喝得雙眼迷濛,拍桌蹬椅……又直喝到天光大明,紅日懸升……

小二抱着一個一個又一個空罈子下去,他未曾飲得一滴,卻被閣子內濃稠的酒香熏得腳步東倒西歪,整個臉頰潮紅如火,眼神虛飄空不著物。

雷霜一腳勾住他搖搖欲倒的身子,腳一踹送了出去,春水眼波迷迷,「沒出息的傢伙……換個人來,上酒!」

「官人、娘子,酒來了!」幾個夥計又抱着十隻酒罈魚貫而入。

兩人喝到此時,早已扔掉酒盞,徑直舉壇傾入。

「好!」衛希顏自踏入這陌生時空后,還未試過如此放縱,一時心胸大快,右手提箸敲盞高吟:「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雷霜哈哈一笑接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一時心中苦澀,不由反覆吟哦,直至無聲。

「我說……」衛希顏歪過頭去,胳膊肘一蹭她,「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隻花。」還是一隻不解風情的木頭花……不對,那木頭的風情怕是只為一人綻放……

雷霜低低一笑,身子歪在矮榻上,單手支頰,修長有致的**長伸,懶懶道:「我也想不明白呢!為什麼就看上那隻木頭呢?」

或許,是她教他劍術時故意捉弄那人卻總是沉默的包容?或是驪山一戰他背負重傷的她狂奔百里拚死突圍的傻氣?抑或是目光永遠追隨着那少女卻總是默默低垂的隱忍?……想不通啊……究竟是何時陷進去的……

雷霜苦苦一笑,仰頭又是一大口。

衛希顏跟着咕咚一口,一拍她肩笑道:「莫要急……你還是有機會……」大不了點醒雷楓,讓那小丫頭早些明白對唐青衣對她的情意……至於那雷木頭……這麼好的女子在身邊,卻不知珍惜,當真該打!

雷霜乜斜著醉眼,眼波明媚更勝春水,「你傢伙!少管閑事,陪我喝酒便是……」

「狗咬呂洞賓!」

衛希顏長吸一口烈酒,搖首擊盞,高聲笑吟:「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哎呀呀,我欲將心向明月,明月卻照臭水溝……」

「噗嗤!」雷霜一口酒噴出,拍桌哈哈狂笑,「誰是明月?誰是臭水溝?」

「好酒!」

衛希顏一壇傾盡,隨手扔將出去,酒喝得愈多,她的心裏卻越發亮堂,笑嘻嘻道:「自然我是明月……」伸手歪歪斜側指她,「臭水溝在這!」

「你作死!」

雷霜一罈子扔將過去。

衛希顏反手漂亮接住,身子斜斜后倒,酒柱如流水般傾入。

「哈哈哈……人生當如是!痛快!痛快……

「阿霜!世間事,豈能盡得如意?但,我輩女……兒女,既生於世,自當意氣!情也罷,怨也罷,仇也罷,波譎離奇詭異艱險也罷……阻我不得意者:去!……哈哈哈!人生豪氣當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情!五花馬,千金羊,統統牽出換美酒!

「宰羊烹膾當及時,愁情煩緒東流水。且放白馬青崖間,恣意天地覽名山。哦噫也,安能摧眉折腰亂我意,使我不得開心顏!」

「哈哈哈!你這都瞎吟的甚麼……」雷霜聽她亂七八糟的改詩,樂得跺足大笑。

「安能摧眉折腰亂我意,使我不得開心顏!改得好!」一道聲音喝出。

緊接着,一聲豪邁笑聲傳入。

「好酒!好意氣!好兒女!」

一連三個好字。

「焉得不同飲!」

作者有話要說:備註:

過賣:點菜下單的小二。

衛希顏亂改的那段詩來自於李白的:《將進酒》、《夢遊天姥吟留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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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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