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海棠也是護短的

第46章 小海棠也是護短的

第二天一早,棠寧就接到了隔壁送來的謝禮,錦絹包著複色海棠的花種,幾十株已經結包,花葉繁複比人還高的垂絲海棠,除此之外還有十餘株極為珍貴的西府海棠幼苗,被花鳥司十餘宮人小心翼翼搬進府里。

「督主這是搬空了御花園了嗎?」花蕪瞠目震驚。

惜春幾人以前也是見過世面的,可瞧著那滿院子的花木也是驚呆了眼。

「女郎,這些都是宮中的…」

「應該,是吧?」

棠寧有些無措的獃滯,她只是跟蕭厭討要幾株花枝,想著回來之後種著長起來后再分株培育,可誰知道蕭厭居然搬回來這麼多。

花鳥司領頭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宮人,姓紀,笑起來跟彌勒佛似的。

紀公公早就聽聞過蕭督主為著這位宋小娘子當朝險些斬了御史,對著宋棠寧毫無半點宮中架子,臉上堆滿了笑。

「宋小娘子,這複色海棠的花種可以先留著,晚些奴才告知您該如何育苗,只是這些已經成年的海棠植株跟幼苗得儘快種下去,否則泥水幹了花枝會受損。蕭督主交代奴才聽您吩咐,您看這些都要種在哪裡?」

棠寧連忙說道:「就種在這院里,從這裡繞著牆邊種過去就好。」

紀公公問清楚地方,又詢問了棠寧大概想要個什麼樣子的海棠園,大致規劃了下便領著花鳥司的人忙碌了起來。

院中泥土被翻開,一株株海棠被種了下去。

雖然還未開花,可那欲開未開的花苞讓棠寧已是歡喜。

「這般開心?」

「阿兄。」

棠寧聽到聲音回頭,見到來人後臉上如花綻開,唇邊抿出輕甜梨渦:「阿兄下朝了?」

蕭厭衣袍掠動,崖岸高偉的身形到了她身邊,隔著半臂距離站著時,直接遮住了剛才還有些刺眼的陽光。

「今日朝中無事,便回來的早些。」

他瞧了眼不遠處熱火朝天種著海棠的花鳥司中之人,聲音沁著溫和。

「我也不懂這些花花草草的,叫他們隨意挖了些,你若是喜歡待會兒瞧瞧不夠,再叫人去宮裡挖些回來。」

「夠了夠了。」

棠寧聽的心驚膽戰的,那可是宮裡,又不是誰家的菜園子,這麼多花木送出來,她都怕有人抓著尾巴指責蕭厭擅權徇私貪污公物,她哪敢再讓蕭厭去弄。

「阿兄,你讓人送這麼多花木,會不會被人說嘴……」

蕭厭頓笑:「你是不是對本督有什麼誤解。」

「啊?」

小女娘瞪圓了眼茫然。

蕭厭伸手摘掉她發間不知何時落下的葉子,收手時神色慵然:「本督惡名遍野,諂媚於聖前,人人都道蕭賊奸佞,弄權於朝堂,這當奸臣的若連掘幾株花木都得懼人說嘴,那本督這些年豈不是白活了。」

棠寧瞬間窘住,臉上漲紅:「阿兄。」

她不是小孩子!

做什麼拿話逗弄她。

蕭厭喉間溢出些笑,側頭瞧她烏眼圓圓,他扯動嘴角:「只告訴你喜歡就拿著,本督還不至於為著幾根花木就栽了跟頭,我既能讓人送出,宮中自有分寸。」

他頓了頓,

「只你喜歡嗎,若不喜歡再尋別的?」

棠寧聽著他的話后氣嘟嘟的臉上溫軟下來:「喜歡的。」

她聲音細細,

「謝謝阿兄。」

花鳥司的人手腳本就極為利落,見著蕭督主居然親自過來,手中速度又快了幾分。

蕭厭見日頭太盛喚了棠寧去了一旁涼亭,惜春和念夏送了點心茶水過來,他瞧著送完東西就快速退下去的二人,朝著棠寧問道:「這新買的婢女如何?」

「很好呢。」

棠寧聲音細軟,或是因為心情好,尾音上翹,染著幾分沁人的軟糯。

「她們都是家中獲罪受了牽連被貶為奴的,先前受過一些罪,為人謹慎知禮,也極為懂規矩,而且昨夜我與她們談過,除卻惜春和念夏,奉秋和忍冬都是學過管家的。」

「我正想要人幫著我整理一下我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遺物清單,而且等跟宋家那頭掰扯清楚后,我還得將阿娘他們留下的產業跟宋家做個切結,銀錢之上絕不能讓他們多佔分毫,也不能落人話柄。」

宋家沒教過她管家的事情,姨母往日倒是提過,可她那會兒光顧著想要討好陸執年,學那些沒什麼用處的琴棋書畫,對於姨母先前送來的賬本賬冊只學了個半吊子。

宋家有意將她養得清高不沾銅臭,就連陸家對她好像也從未要求過這些,她以前只以為他們疼她,捨不得她受管家之苦,可後來經歷許多才隱約明白,他們或許本就有意養廢了她。

他們覬覦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東西,宋家也從未想過要一個精明的兒媳,如今她既要離開宋家,也已經決定與他們從此再無干係,那無論是本該屬於二房的家業銀錢,還是屬於阿娘和外祖父的東西,她都得一分不少地拿回來。

蕭厭手握杯盞:「可要我令人幫你?」

棠寧搖搖頭:「我想自己試試,阿娘留下的東西都有清單,二房產業也有契書,宋家那頭做不了假的,我想先自己看看,若是有不懂的再找阿兄。」

蕭厭聞言道:「可以。」

他手中杯盞落在桌上,抬眼看著棠寧:「你可知宋家老婦的手廢了。」

棠寧「嗯」了聲:「知道。」

前兩日的事情鬧的那麼大,蕭厭又是脅迫太醫署和京中藥堂,又是與御史當朝對峙。

那位御史台的何大人被生生打斷了腿,卻還得拖著病體讓人抬進宮中「跪在」殿前受戒,據聞今早剛扛過十鞭子,那何大人就吐了血,若不是陸家的人請了大半個太醫署齊聚何家問診,指不定那口血真就把何大人給吐死了。

「怕嗎?」蕭厭手指搭在膝上問。

棠寧搖搖頭,不管是宋老夫人的事,還是何御史的事,她都不怕。

蕭厭微側著頭:「不覺得本督心狠?」

棠寧依舊搖頭:「是他們先存了歹意,阿兄護我才動他們,我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為何要為了旁人覺得阿兄心狠?」

往日光聽眼前之人惡名,只道他殺人如麻歹毒狠辣,可棠寧認識他之後,雖只短短几日相處卻看得出來蕭厭並非嗜殺之人,朝中之事她不太清楚,可宋家那邊若非他們屢屢招惹想要逼她,他怎會下了狠手。

她又不是白眼狼,阿兄護著她,她卻去幫旁人。

「你是我阿兄,我自然向著你,別說阿兄沒錯,就算真有錯那肯定也是旁人的錯,是他們先來招惹阿兄的。」

「那你可知外間於我惡言絕非一兩人……」

「那說阿兄的那些人之間肯定彼此認識,私下勾結串聯,一起說阿兄壞話!」

蕭厭被她這番奇奇怪怪卻又理直氣壯的話給逗的忍俊不禁,他眼睫輕揚,扣指於膝上摩挲著指間扳指,凜貴黑眸里染上笑意。

「你倒是幫親不幫理。」

「誰叫你是阿兄呢。」

蕭厭喉間輕笑,光影散漫間,如寒霜融於春光。

花鳥司的宮人正好將滿園海棠種好過來複命,就瞧見向來肅冷的蕭督主嘴角高揚滿臉笑意,神情寬縱地望著對面小女娘聽她說著什麼,他們心中都是不由對這位宋小娘子越發敬佩了幾分。

……

送走了花鳥司的人,蕭厭也沒在棠府多留。

宋棠寧留在後院里欣賞了許久還沒盛開的海棠,瞧著那鼓鼓囊囊彷彿隨時要綻開的花苞,想著待到三四月時滿園海棠的美景心情好極了,只是當聽聞外間說宋家三房的人來了時,她臉上笑意直接就收了幾分。

「來的是誰?」

「是三娘子。」

宋家三房有一子兩女,嫡出的二郎宋瑾南在外遊學,同樣嫡出的四娘子宋鳶之跟隨三夫人余氏回了外家,府里只剩下個三房的庶女宋茹,這位三娘子生母出身很低,有孕也是因與宋覃一場意外。

三爺宋覃並不喜歡她生母,嫌惡她血脈低賤,待到孩子生下她生母血崩,連帶著對這個生來就帶霉運的女兒也生了厭棄,只隨意取了個名字就扔在了府里散養著。

宋茹性子怯弱,膽子極小,因不得人看重平日極少踏出房門,在府里更是沒什麼存在感。

若非今日突然過來,花蕪都快要忘記了府里還有這麼一位女娘。

見棠寧擰著眉心,花蕪說道:「女郎,三娘子過來指不定是為了府里的事情,要不然我去讓杭護衛將人攆走?」

棠寧遲疑了下:「不用,讓她進來吧。」

外頭宋茹有些害怕地掐著手指,纖弱身形被頭頂燈籠的光照得格外蒼白,她小心看了眼身前高立的府門,忍不住生了几絲退卻之心,正當她猶豫著是不是要離開時,就突聞門前人喚她進去。

宋棠寧在花廳見到宋茹時愣了一下,實在是進來的女娘瘦的有些驚人,與記憶里那個偷偷躲在窗后遞饅頭給她的女孩兒一樣,她手腕細的像是竹竿,皮包著骨頭瞧不出半點美感。

明明是宋家金尊玉貴的女娘,可身上衣衫洗的有些泛白,哪怕竭力穿著妥當,那裙腰也大了一截。

「二姊姊。」

宋茹聲音極細,帶著幾分中氣不足,她入內后就低著頭含著胸,神情怯弱。

棠寧對宋茹時不似宋家人那般渾身是刺:「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是打擾到二姊姊了嗎……」宋茹揪著衣袖。

棠寧見她緊張的手指都發了白,不是宋姝蘭那般故作惹人憐的柔弱,而是真的害怕到背脊都綳了起來,彷彿生怕她說一句打擾,她忍不住無聲輕嘆:「沒有,只是外間天色已暗,你突然過來,我有些意外。」

「花蕪,去替三娘子取些熱茶過來,再取些點心果子,要好克化的。」

宋茹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只是過來看看阿姊。」

似是怕棠寧誤會,她小聲說道,

「府里有些亂著,阿兄他們都顧不得我,我是偷偷出來的,父親他們不知道,我,我只是聽說二姊姊昏迷不醒,就想過來看看,二姊姊既然沒事,我就先回去了,免得父親他們察覺。」

她聲音細細小小,那巴掌大的臉上帶著緊張,朝著棠寧福了福身子就想要離開。

棠寧連忙叫住了她:「既然來了,做什麼急著走,反正你也說了府里正亂著,他們沒功夫管你。」

宋茹低聲道:「可是……」

「別可是了。」

棠寧朝著宋茹招招手:「你不是說你是過來探望我的嗎,我正好也有些餓了,你陪我吃點東西吧。」

宋茹有些愕然,抬頭時眼睛鈍圓。

「怎麼,不願意嗎?」

「不是……」宋茹連忙道,「我,我願意的……」

宋茹的性子是真的怯弱,她好像從不懂得拒絕,也怕讓人生氣,棠寧輕易就將人留了下來,等花蕪領著惜春她們送了點心茶水上來,棠寧就見到對面小姑娘喉間咽了咽,卻飛快移開了眼。

「陪我吃些吧,我一個人吃著不香。」棠寧塞了一塊酥餅給宋茹。

宋茹小心看了棠寧一眼,這才捧著那酥餅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小姑娘動作很輕,吃的也很小心,明明是容易掉渣的酥餅,她卻連細碎的餅屑都沒落下,那張白得不見血色的小臉襯得脖頸細的驚人,下巴尖尖,捧著酥餅時衣袖滑落,露出的腕骨都因瘦弱突起。

宋棠寧看著宋茹有些唏噓,她以前是從來沒有關注過這個三房的妹妹,因著三叔不喜,三房嫡子女也厭惡,加之宋茹自己性子怯弱鮮少與人來往,就連府里有時候家宴都瞧不見她身影,滿是「嬌貴」的她自然也不會越過三房留意宋茹處境。

直到上一世她被關了起來,這個從不起眼的三妹妹卻是宋家除了花蕪之外,唯一一個真心問過她安好的人。

她不敢放她出去,也不敢跟宋瑾修他們交惡,她甚至不敢替她說一句話,她只是在花蕪死後偷偷遞幾個饅頭,悄悄說「二姊姊你要安好」。

她每次從牆邊的小洞扔東西進來時,那手腕都細的與常年不見天日苟且活著她一樣。

宋棠寧見她吃完一塊酥餅,又遞了塊軟糕給她:「慢慢吃,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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