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佯狂避世

第六十四章佯狂避世

唐雲忠離開京中后約一個月,日子平靜得彷彿古井無波。

周恪法正在廖太師的幫助下暗中發展朝堂勢力,最近一段時間,若非要事,絕不與周恪己聯絡,我只幫忙在中間送過兩封信。

就這樣到了四月底的樣子,皇宮池塘里蓮花也開了,日子還是這麼慢悠悠地過著。由於兩年間沒有天災,加上北境匈奴不敢來犯,邊關安穩又加之年豐時稔,聖上有意要舉行祭祀,感念天地之厚恩。在五月初一再一次召見楊雲行后,聖上又和郭相國商量幾日,便定下九月要出巡泰山舉行封禪大典。

「這是三弟被冊立為太子以來的第一次封禪大典,三弟必然會好好把握這番機會。」周恪己微微搖頭,頗有些感慨地嘆了一口氣,「恪己大約可以猜到聖上的意思,三弟被冊立為太子后並無服眾之能,總要為他造勢的。」

「都一年了,三皇子還未曾坐穩東宮的位置嗎?」我這話問得有些暢快。

周恪己大約看出了我在譏諷三皇子,也未曾多勸阻,只是笑著搖搖頭:「去年曾派三弟去統管京中糧食稅收,這本是個好差事。京中不會差錢,在京中能當差的官員也都是一等一的機靈敏銳,說到底就是奔著讓三弟快些建功立業去的。」

「據說,三弟本來得了不少幫助,囫圇吞地也算做完了,該收的該散的都做得差不多樣子。可惜當時在朝中彙報的時候,戶部侍郎裴琦裴公道卻憑著幾句話查出不對,當朝便上奏要求重新查賬。就這重新一查,不僅是去年的賬簿查出了問題,原先數年的爛賬也一併查出不對,三弟好好的一件功勞,反而成了過失,還惹人恥笑。」

我有點不理解:「這,三皇子再怎麼糊塗,也不至於將上任第一件事情做砸了呀?」

這話卻似乎問到了周恪己心頭:「此事恪己最初也不明白,眼下卻得了答案,姑姑且聽恪己解釋。姑姑以為,京中貪官污吏多?還是地方貪官污吏多?」

「這……」我一下愣住了,剛想下意識回答京中,卻忽然察覺到一絲古怪,「大概是京中?畢竟京中多是世家子弟?」

「不錯,但是古往今來若舉義起兵,從來都是從邊陲之地反起。姑姑又想過為何?」

周恪己這一問倒是問住我了,我明明也覺得京中是貪官污吏最多的地方,怎麼古來這蠹役之禍往往起於邊陲呢?而且這京中明明藏了那麼多貪官,卻依舊繁華無比,又是為何?莫非只是因為京中有神武營?

我想了半天,眉毛都打結了也沒弄明白哪裡不對,最後只能攤手放棄了思考:「許梨想不明白,大人就說了吧!」

「因為天下財富,也聚集於京中。糧食多了,便不在乎多一兩隻碩鼠。」周恪己坐到我身邊,說起這些事,似乎頗有些感慨,「京中的貪官污吏,是最合時宜的貪官污吏,他們的世族有能力讓他們立於天下最富庶的地方,那都是一等一的聰慧。」

「邊陲之地、窮鄉僻壤本就貧寒,若再強征暴斂,百姓很快便會難以生存,自然就反了,然而京中多富庶之人,自然安定。」我點點頭,大約理解了,「不過,這和三皇子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三弟就是吃透了在下方才所說的東西,京中從前便是明面上一套規矩,暗地裡一套規矩,三弟接了差事後,便立即自作主張延續從前,該做假賬的依舊照著前一年做假賬。他自以為這樣便合了京中從來暗中的規矩,卻忘記了明面上的規矩他根本過不去。」

我點點頭:「三皇子從來喜歡與世家大族沆瀣一氣,枉顧王法天道,他會做此決定倒也不算意外,不過聖上不也是這個意思嗎?」

「非也非也,朝堂之事,不可觀一日之舉,一家之言,需縱覽天下,靜察累歲,才能弄清楚對方究竟要做什麼。」周恪己在我邊上坐下,一邊玩著素凈的木頭簪子,一邊細細解釋,「京中之所以不好管,是因為各家都是世家大族,其中利益盤根錯節,但是京中也是最好管的,因為誰家都不想被踢出這個天下糧倉。所以,他們是很會配合的。」

「聖上想讓三弟建功,三弟就該好好地抓一抓爛賬,那幫人是一萬個會配合的。畢竟今年不貪,他們明年還能繼續貪。況且這是太子第一次做事,誰不願意去送個人情?誰曾想三弟眼界如此狹窄,毫無帝王魄力,連這樣簡單的事情也想不透,最後報告時又被揭發出來。」

「這下可好,朝堂上直接揭發,這無論如何也要徹查一番。三弟這番做法,自以為合了暗地裡的那些規矩,最後卻既得罪了京中世族,又叫聖上掛不住面子,還失了民心。」

「原來如此。」我這才明白過來,忽然感覺渾身一陣發冷,「大人,這些都是知道的?」

「知道,是為了不被害,不被利用。」周恪己笑了笑,樣子分外洒脫,「從前,我總覺得自己總是要執掌天下的,應該以仁厚治理天下,故對陰謀詭計避之如蛇蠍。但是經此一難恪己終於想明白了,旁人若用此計害我倒也罷了,若有人以毒計害我子民,我卻不能堪破,便亦該同罪。用不用在自身,卻不能不知。」

一陣帶著暑氣的微風從院里掃過,吹動那又生出綠葉的梨樹的枝丫。周恪己出神地看了好一會那面帶著斑駁的紅牆,片刻后喟嘆一聲:「姑姑,你覺得恪己變了嗎?」

我仔細想了想,轉頭恰好對上他的視線,周恪己比起我第一次見他變了許多,第一次見他,我恍若看見了以身飼虎的落難仙人,難忍心中可憐敬佩,眼下他一身粗布衣服卻難掩光華,眼神有力而堅定,雖然彷彿還是那副模樣,卻似乎更為堅韌而質樸:「大約是變了吧?」

「從前覺得大人像是廟裡的神像,慈悲為懷,看著就忍不住想拜一拜,現在覺得大人彷彿不是泥塑像了,是可以執劍守天下的真英雄。香火說不盡百姓的委屈,撼動不了奸佞的權勢,總歸還是應該從廟裡走出來。」

周恪己忽然笑了起來,片刻后他看向我,目光裡帶著幾分異樣的水光,彷彿有什麼濃烈的情緒全部融化在這個目光中一般:「若恪己有命可以出去,哪怕……」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忽然轉過臉,話鋒一轉:「若能出去的話,真應該好好謝謝姑姑的。」

·

六皇子的第三封密信是在端午後到的,這次周恪己看完后特地喊我一起去看了內容,上面極為簡短:「三哥四處打探兄長消息,宜佯狂避世。」

我看了一眼周恪己:「三皇子終於要行動了?」

周恪己將密信放在火上一點點燒乾凈:「恪禮看起來心思深沉,然而其行為卻處處有所圖謀,近來聖上一定有意重新用我,或許正跟此次泰山封禪有關,這轉機必然於我有利,三弟才會在眼下貿然出手。我們幾個月前布下的線索,終於可以開始準備收網了。」

我當然理解周恪己的意思,之前我和薛畫梅抱怨,由於處境的巨大變化,周恪己心智上出了毛病,在生人面前會突發癔症:「大人,那我是否要再做些準備?」

周恪己沉吟片刻:「三弟是個急脾氣,既然六弟已經探查到他的動靜,不日他必然上門來探真假。這兩日姑姑不如告假,給三弟一個機會。」

「啊?」我連連搖頭,「那怎麼行?那不是要大人孤身涉險嗎?」

「眼下三弟是來探我是否真的患有癔症,見到生人便發瘋,絕不可能傷我殺我。但是姑姑若在,三弟保不準以姑姑威脅在下,三弟雖不能害在下,卻難免不害姑姑。屆時只會功虧一簣。」

我想了想,雖然仍舊放心不下,卻也不得不無奈承認,眼下放周恪己一人面對明昭太子才是明智之舉:「如此,我便回司葯監向掌事楊姑姑告假,就說在京中附近有個遠方表親多年未見,想去探望一番。再儘可能讓薛畫梅知道此事,以此誘三皇子上鉤。」

周恪己點點頭:「如此甚好。」

計策雖然定了出來,我卻半點也不得輕鬆,尤其一想到周恪己要獨自面對三皇子的欺侮試探,還要不斷裝瘋賣傻,便覺得分外擔憂,整個人都如坐針氈:「大人,這……縱使我出面無益,當真不用提前告知六殿下嗎?起碼派幾個人在暗中保護,不是更好嗎?」

「此番兇險乃是必要,斷不可有絲毫閃失。若告訴六弟,他護我心急,難免不會引起三弟的懷疑。」周恪己嘆了一口氣,「我知姑姑心中替恪己擔憂,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能勞煩姑姑稍作忍耐,恪己自會保護自身。」

我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有些擔心地手扶著榻沿捏了一會:「如此,我便相信大人。大人可一定不能說謊誆我!」

他臉上露出一抹淺笑:「這是自然。」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重生之東宮有梨樹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重生之東宮有梨樹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十四章佯狂避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