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好，顧問

昏暗的實驗室里，只有牆角的一盞氚燈散發出微弱熒光。

東倒西歪的儀器上，掛着錯亂交織的蛛網。

積著厚厚灰塵的操作台上，一塊顯示屏驀地亮起一道光。

『滋拉、滋拉』

似乎是接觸不良導致電流躥動，顯示屏在發出一陣細微聲響后，成功啟動。

屏幕上出現一個進度條，當進度條拉滿之時，出現一串亂碼似的奇怪符號。

符號緩緩匯聚，最終形成一個白色標誌，形狀類似莫比烏斯環。

[連接完成，開啟生存艙]

操作台上其餘顯示屏隨之一一亮起，緊接着，那些亂七八糟的儀器也紛紛發出啟動的聲音。

三分多鐘后，實驗室正中間一個圓形基座發出『鏗』的一聲。

隨後，一台生存艙自底下緩緩升起。

艙面前半部分是鋼化玻璃之類的材質，原本應該是透明的，但此時上邊蓋了層層的灰塵，並附着了某種細小的藤蔓。

『嗤！』

隨着一聲液壓制動器發出的聲響，淺綠色的液體從艙內排出。

但底部的排水管被不明物體堵住了，這些液體便從生存艙底部溢出，落到了基座外邊的地面。

一個深深的吸氣聲，隨後是劇烈的咳嗽。

艙內的人，蘇醒了！

顧問彷彿溺水之人突然浮出水面，空氣和液體猛地灌進氣管和肺里，咳得快把自己的心臟從嘴裏吐出來。

足足緩了兩分多鐘后，才稍微平復下來。

顧問睜開眼，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是在一口棺材裏。

他想起來，自己確實死了。

連軸轉加了兩天班，完成第三台手術后，剛鬆口氣準備回家好好睡一覺，結果還沒走出手術室，大腦突然一陣昏饋。

他聽到同事們在呼喊他的名字，模糊間還看到那個新來的漂亮小護士，小臉惶恐地抱着他，無措地大哭起來。

顧問很想說一句『別晃了，快搶救啊』，可惜，來不及了。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所以，自己這是詐屍了？

顧問是個外科醫生，曾聽說過有患者被誤診死亡，結果送到火葬場后又活過來的烏龍案例。

他想要伸手拍打『棺材蓋』，免得自己被推進火化爐里，原地成灰。然而，手剛抬起來，他就發現自己的胳膊上插著好幾根管狀物。

「什麼情況？！」

話音未落，艙門自左向右打開。

顧問無比驚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見，昏暗的空間里，歪倒著一堆不知道有什麼用的設備，對面是一排顯示屏。正對着自己的一台屏幕上，顯示著一個人形，人形周邊圍繞着一堆數據。

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股咸腥的惡臭撲面而來，彷彿菜市場海漁檔口經年沒清洗過的地下管道，差點沒把他熏暈過去。

與此同時，外邊的地面突然有藤蔓似的玩意，瘋狂生長，攀附着基座向上遊動。眨眼之間，便纏到了顧問身上。

藉著屏幕亮光，他勉強看清已經沿着雙腿迅速攀附至胸口的並不是藤蔓，像是菌類表面的菌絲。

只不過，這菌絲的長度，超出了他對菌類這一物種的認知。

緊接着，那密密麻麻如毛髮般纖細的菌絲上，似乎分離出了根根倒刺，狠狠扎進了他的皮膚。

[編號001艙體檢測到污染物入侵，請及時關停程序]

[請及時、關、停...]

艙內響起一個機械的提示音，但這聲音很快就像是電力不足似地，扭曲變音，最後直接消失了。

顧問還來不及感受身體的刺痛，顱腔內就好像有一顆炸彈被引爆了似的。炸裂、灼燒，難以言說的劇烈疼痛，瞬間傳遍全身。

「啊！！」

顧問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

[檢測到001號生命體被污染]

[腦域激變，請保持理智]

室內響起一個分辨不清性別的冰冷聲音。

不過，顧問很想說『這特么怎麼保持理智？』但他根本做不到，除了野獸般的痛苦哀嚎，半個字都發不出。

[理智值低於50]

[理智值低於30]

[理智值低於10，異化警告、異化警告！]

顧問只感覺到自己的大腦里好像安裝了一台攪拌機，正在不停地攪動着他的腦漿、腦神經和頭骨。

[理智值低於5，邊緣系統崩潰、額葉崩潰...第四腦室崩潰...]

顧問已經聽不到這些提示音了，顱腔內彷彿有一座火山正在噴發，腦細胞沸騰如溶漿。他控制不住地劇烈抽搐起來，身體內不斷有類似骨頭斷裂開來的脆響。

前世死的太快，根本來不及回憶過往。似乎是為了彌補這個遺憾，特地給了他一次人生走馬燈的機會。

一段段記憶瘋狂湧現，顧問想到自己接到醫科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當晚，父親過世。

他當時正在跟同學們聚餐，沉浸在喜悅之中。而父親卻孤獨地在家裏，一個人靜靜地死去。

他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遺憾與不甘、愧疚與懊悔，讓他每每想起就會感受到鑽心蝕骨的痛。

這麼多年，顧問從沒遺忘過父親的模樣。

他想起初中的時候沉迷遊戲，父親非但沒責備還特地買了台電腦，讓他不要去網吧在家裏玩。他還想起七歲那年，調皮搗蛋打開了切割木頭的電鋸，要不是父親及時拔掉電源，他的腿可能就被鋸掉了。

父親沒罵他，只是很認真地說道『犯錯不可怕，只要你有面對錯誤的勇氣，就可以糾正』。

顧問想起六歲時學滑板摔骨折，父親只是問他『害怕嗎？』他說『很痛，但不怕』，父親笑着說『不怕就繼續』。

他想起牙牙學語時，父親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教他發音。

他甚至想起自己剛出生時，母親出車禍頭骨粉碎救不回來，醫生只能選擇剖腹搶救他這個早產兒。但由於憋悶了太久沒有呼吸，醫生表示無能為力。

然而，父親卻不肯放棄，一直在他耳邊不停地說着『打起精神來，小子』。

打起精神來，小子！

這句話不停回蕩在顧問的意識中，就像一隻溫暖的大手，拼盡一切將他從一片混沌中拉出來。

散成碎片的意識，開始一點一點拼湊。

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就像顧問努力伸出的一隻手，握住了那隻強而有力的大手。

[異化終止，理智值回復]

[理智值2]

[理智值8]

[理智值19、30、50...]

[理智值80，回復正常數值]

[邊緣系統重塑、額葉重塑...第四腦室重塑]

[全腦重塑完成]

彷彿經歷了地獄業火焚燒，又在刀山煉獄中被絞成一堆碎泥，顧問不知道這個過程究竟持續了多久，當感知再次恢復之時，他虛弱地睜開眼，竟看到一簇簇如鬼火般漂浮在半空中、朦朦朧朧的淺綠色光團。

然而，當他定晴看去，那些鬼火又消失不見了。

顧問眨了眨眼，心說自己這是經歷了非人的折磨后，痛出幻覺來了。

「你好，顧問！」

與之前那個生硬冰冷的提示音不同，突然響起的這個聲音像是來自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稚嫩、清亮。但語氣卻與年紀不符，聽上去頗為沉穩。

「誰？」顧問驚疑地打量了一眼整個空間，確定沒看到任何一個人。

「我是，守望者柒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