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看得見的約定

被戳破真面目之後，三目輝月姬眉心處的猩紅圓眸就緊盯着這位大神官。

她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殺意。

本來如同閑談似的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彷彿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一場血雨腥風。

「別虛張聲勢了，你已經被巫女之毒侵蝕的很深了。」

老人的面色卻依舊平淡，

「再多爆發幾次全力，你恐怕連三個月都撐不過去。」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三目輝月姬冷笑，

「不過在我這具身體死時，我會讓那些由我種植凈除咒紋，而成為陰陽師和巫女的神川族人一起陪葬！」

大神官知道三目輝月姬說的陪葬不是虛言。

神川一族傳承的咒紋之力中都是有禁制的。

作為咒紋的種植者，大巫女可以通過掌控禁制，而決定族內巫女與陰陽師的生死。

這種傳承方式，原本是巫女一族為維繫族人忠誠、防止族人背離信仰、投靠妖魔而精心設立的機制。

但誰都沒想到當代大巫女會被一個妖魔取而代之。

讓這種機制變成了怪異之主控制和要挾巫女一族的手段。

「而且我還有半月鏡和霜月在。

想要強行換掉我們，你也會死。」

在說出威脅之後，輝月姬也袒露了自己的目的，

「我們可以談判。

你們人類現在仍舊無法承受同時失去大巫女和大神官的代價。

我可以繼續向以往那樣扮演大巫女，也不會再讓宿那村那樣的慘案發生。

而且夜叉一族就要通過世界裂縫來到人類世界了。

他們一族是沒辦法也不會和人類共存的。

我們可以聯手一同獵殺他們！」

「聽起來不錯。」

然而老人卻又是搖了搖頭，

「但我拒絕。」

三目輝月姬臉上的表情瞬間難看了起來。

哪怕剛才被大神官戳穿她的真面目之後，她的臉色都沒有現在沉凝。

她本來還認為今夜的局面仍舊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然而，大神官的拒絕出乎她的意料。

她隱隱感到局勢好像正逐漸偏離她的掌控。

「你我都死了，剩下的就只有當代劍宗和草薙劍了！」

三目輝月姬的語氣第一次急促了起來

「你不是清楚的知道只有劍宗是沒辦法對抗妖魔的嗎？

你們現在連一個妖王級別的繼承者都沒有培養出來，沒有人可以接手你們的傳承。

如果劍宗也死了，三大傳承全部斷絕，你們人類就會徹底完蛋！」

「你說的不錯。」大神官點點頭。

三目輝月姬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那你就答應我的條件，我們之間還有合作的空間…」

「三目輝月姬。」

然而鬚髮皆白的老人卻打斷了她的話，

「伱說的這些都沒錯。

但你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

雖然禍野亦或者人類世界現在都很缺時間。

但最缺時間的是你！

身中巫女之毒的你，被我消滅靈魂的話。

你不僅會失去人類世界的錨點，恐怕就連禍野的月之國也保不住吧？

這樣的你，又有什麼資格向我提條件呢？」

「我不信你真的想要現在就跟我兌子！」

雖然三目輝月姬被老人一語道破了她內心深處最為恐懼的事情。

但她依舊不信後者真的會不顧人類世界未來的考量，強行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

大神官。

我賭你只是在虛張聲勢！

然而老人卻無比乾脆。

他緊握手中的八尺瓊勾玉，將它的力量完全催動。

連接天地的金色帷幕瞬間在他們之間展開。

剎那間，天地變幻！

下一刻，他們都置身於一座宏偉的金色神殿之中。

高聳入雲的石柱屹立兩旁，撐起了高天似的穹頂。

四周無垠的牆壁上繪滿了斑斕的壁畫，描述著一個個神明的故事。

在神殿的最高處，矗立着一個巨大的金色寶座。

其上烙印着無數神明臣服的真名，彰顯著無上的權威與榮耀。

整個神殿都瀰漫着一種神聖而莊嚴的氣息，彷彿這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戶。

「這是高天之殿，通往諸神之國的門扉。」

老人撫摸着手中的勾玉輕聲說，

「只要我獻祭自己，便會有神明化身出現幫忙作戰。

獻祭的靈力和生命越多，出現的神明也越強大。」

「想要殺死我，你或許得把自己賣了，讓那個寶座的主人出來！」

輝月姬也藉助半月鏡催動了自己的領域。

九輪猩紅如血的月亮緩緩在她背後升起。

白紅色的月壤也隨着月光在她腳下鋪開。

於是這世界的土地便一半是月壤一半是玉磚。

「那倒用不上。」

老人輕輕搖了搖頭，

「以你現在的狀態，我只需要叫出第三位的素盞鳴尊就行了。」

在他喊出這位神明的真名之後。

他手上的勾玉光芒變得更加燦爛。

於是在那華美的寶座之下，一個手握長劍，渾身漆黑的身影便逐漸一點點凝實。

這個漆黑的身影剛一出現，其強大的氣勢便讓月壤領域節節敗退，

與此同時，三目輝月姬背後的九輪血月也在悄然間開始崩潰。

「你真的想要獻祭自己和八尺瓊勾玉？你瘋了？！」

三目輝月姬臉上難得露出了憤怒和恐懼。

在這個被老人呼喚而來的可怕神明化身前，她不得不質疑起了自己的判斷。

這老傢伙。

難道真的是想帶着我死？

你活夠了，我可還沒有！

她不再壓抑巫女之毒帶來的傷勢，拚命催動半月鏡對抗著逐漸膨脹的高天原之域。

然而她的力量終究被巫女之毒削弱了許多。

即使有伴生妖器的加持，她也沒辦法應對這近乎換命似的打法。

三目輝月姬不想真的跟這個老傢夥同歸於盡，於是咬牙切齒的問，

「你想要什麼條件？」

「把身體還給琴子。」

身體蒼白了許多的老人說。

「不可能！」

她直接了當的拒絕，

「你知道那個淫亂的巫女只要擁有身體之後就會做什麼！

我不允許！」

大神官知道不讓三目輝月姬感受到瀕臨死亡的壓力。

後者就不會答應他的任何條件。

於是他繼續獻祭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生命力。

老人身後的持劍黑影越來越凝實，三目輝月姬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她的嘴角先溢出了鮮血。

緊接着，她的鼻子、眼睛和耳朵也流淌出了大片殷紅的血液。

「給你最後一次接受條件的機會。」

頭髮蒼白的老人輕聲說，

「讓琴子回歸這副身軀。

你平時可以讓她陷入沉睡，但是在給候補巫女與陰陽師們種植咒紋時，要交給她來。

只要你答應這個條件。

我也會真正考慮你所說的暫時合作。」

三目輝月姬猜測或許這才是大神官真正的談判目標。

她也能理解對方提出這個條件的目的是什麼。

只要神川琴子重新掌握種植咒紋的權力，給新一代的候補巫女和陰陽師刻上新的咒紋。

那麼這些新生代的巫女和陰陽師，就不會受到她三目輝月姬的禁制要挾。

巫女一族也能再次貢獻可靠的力量，重新加入反妖魔陣營。

不過。

「我憑什麼要接受這個條件？」

在大神官提出條件之後，三目輝月姬心中又有些確定自己最初的判斷——

這個老傢伙其實也不想跟她兌子。

在確定自己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她還想討價還價一番。

放任神川琴子的殘魂回歸本體，對她也不是沒有好處。

最起碼可以幫她延緩巫女之毒的侵蝕。

但害處也同樣明顯。

一體雙魂下，她就沒辦法再完全發揮自己的力量。

如果再失去巫女一族這群人質。

未來萬一發生什麼，讓那個殘魂佔據身體的主導權，她的處境就會很被動。

然而老人卻根本沒有給她商量的餘地，只是再次加速了獻祭，

「你可以不接受，那我現在就請素鳴盞尊帶你走好了。」

那漆黑的身影慢慢舉起了劍。

它只是剛把劍鋒舉起。

三目輝月姬的眉心處的猩紅月瞳就感到了無盡的痛苦。

那裏猶如被撕裂一樣不斷滴落着血色的淚珠。

三目輝月姬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要賭這個老傢伙在最終關頭會停手嗎？

她的目光看向了那身形逐漸蒼白的老人。

老人也看着她。

他那雙金色的眸子裏，依舊靜謐而深邃。

輝月姬在這雙眼眸里看不出一點面對死亡的恐懼和波瀾！

這老東西，恐怕是要玩真的！

就在漆黑身影將劍徹底抬起，就要向輝月姬揮出那致命的一斬時。

後者的心裏防線終於動搖。

「等等！」

三目輝月姬的嘴唇都咬出了血痕。

她艱難地從唇間擠出了一句話，

「我可以接受這個條件！

但你不能讓那個巫女和源正秀在我面前發生什麼！

否則你現在就可以跟我同歸於盡！」

「你和琴子都在這副身體里時，她也未必肯跟你共享未婚夫。」

聽見她答應了之後，老人手中的勾玉光芒漸漸平緩了下來。

「誰要和她共享！」輝月姬咬牙。

金色的高天原之域徹底散去。

「那麼談判成立。我們以八尺瓊勾玉為誓。誰都不用擔心對方反悔。」

老人劃破指尖擠出一點精血滴在勾玉之上。

勾玉瞬間綻放出金色的光芒，兩張刻有談判條件的金色契約，立刻投射到兩人面前。

三目輝月姬背靠着匆匆趕來的霜月，望着眼前那張金色的契約。

她冷笑了一聲后，從眉心處接下一滴精血彈到了契約的落款處。

這張金色的契約迅速沒入她的眉心，進入她的靈魂深處。

同樣簽下契約的老人好像完成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樣，他靜靜站在樹冠看着遠處天空的月亮。

凝視着他的背影，三目輝月姬內心的疑惑也翻湧到了頂峰。

為什麼？

她認為自己之前的分析和判斷沒什麼錯誤的地方。

但今夜大神官的表現卻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這也是她直接失去對局勢掌控的原因。

她對大神官的行為邏輯感到有些困惑。

這個老傢伙今夜真的是帶着殺心而來的嗎？

三目輝月姬回想起老人召喚素盞鳴尊時的畫面。

後者當時確確實實真的在獻祭生命。

就算重來一次，三目輝月姬仍然可以確定。

如果當時她不答應條件的話，對方真的會下殺手。

條件。

她終於想通了一件事，也想明白了對方為什麼一定要提出那個條件。

讓神川一族重新加入反妖魔陣營只是個幌子。

這個老傢伙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這個。

「從那個雨夜起，你一直沒殺我，根本不是因為什麼繼承人沒有成長起來！」

她盯着老人的背影，眼神冰冷，

「而是你不想毀掉這副身體。

因為你想要讓那個巫女回歸，想讓她繼續履行命運，和那個源正秀生下神子！」

三目輝月姬現在徹底明白了過來。

自己被這個演得很真的老東西欺騙了！

如果她當時咬定不答應條件，這個老傢伙也很可能根本不會真的殺了她。

發覺自己被欺騙，她本來應該怒火中燒。

然而此刻的她，卻依靠在霜月身邊笑得暢快淋漓，

「你還說我是個只利妖魔的獨裁者。

但最起碼我敢試着將命運緊握於掌心。

因為我只信賴自己的力量與智慧！

而你們卻在期待一個根本沒出生的小孩去拯救世界！」

「至少我們還有期待。

保下神子誕生的可能性，只是備用的手段之一。」

大神官將光芒逐漸黯淡的八尺瓊勾玉塞進懷裏，

「我和琴子始終堅信，正秀這個跨越妖魔與人類界限的存在。

他能夠打破兩個種族的桎梏，為兩個世界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

「你說源正秀？」

三目輝月姬嗤笑了一聲，

「如果你們不派人看着，他能不能在宿那鬼手下活下來都是個未知數吧？」

「那我們打個賭如何？」

大神官淡淡的說，

「如果正秀能擊敗宿那鬼，那即使以後琴子死了。

你這個鳩佔鵲巢的傢伙，也要替她完成大巫女的使命。」

「哼。」

三目輝月姬冷哼一聲，臉上帶着嘲諷的笑容，

「我還記得一年前他面對我時那副孱弱的模樣。

即使他在這一年裏有所成長，面對一個古老鬼王又能怎麼樣？」

「那你是答應這個賭約了？」

老人笑着問。

被這個老傢伙坑了一次，三目輝月姬心中有些忌憚他耍花招，沒有出聲。

「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吧。」

老人眼神憐憫的看着三目輝月姬，

「我們人類雖然孱弱，但好歹還有這麼幾絲希望存在。

而你們禍野的戰國時代都結束一千年了。

有一個讓其他妖主都為之期待的領袖出現嗎？」

三目輝月姬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