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明日復明日

131明日復明日

癲狂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將塵歸塵,土歸土。

索蘭站在門邊,看着床上的閉着眼睛的祁連,臉色慘白。醫生拿起醫藥箱小心翼翼的行禮退下,低着頭,完全不敢看他的臉。

他不想去探究是什麼使這個年輕的新皇帝露出這樣的表情,也不敢去想床上那一位是誰,好像丟了魂一樣什麼話都不說,那滿身的痕迹實在是……

他剛走到門口,卻聽那人沙啞的嗓音突然響起,冷冰冰的,帶着股決然,「滾。」

醫生一僵,立刻快步離開。但他顯然知道這個字不是對他說的。

然後一股戾氣和濃郁的殺意追着他的腳步而來,他拿着醫藥箱的手不禁抖了抖,抹一把汗,飛快的從樓梯上下去。

「昨晚那個送餐的侍女呢?帶來見我。」索蘭關門出來,吩咐過守在門旁的霍斯。語氣古井無波,但那殺意彷彿快凝成實質。

侍女很快被帶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是霍斯將軍的妹妹讓我這麼做的!陛下……她抓了我弟弟要挾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你賜死我吧,放過我弟弟!求你放過他……」

一旁的霍斯神色驟變,「是蘿絲乾的?!」

「博倫是她的未婚夫,她是為了博倫吧,沒想到蘭度居然還真出了一個痴情種。」索蘭看向霍斯,可他的語氣越是平靜,霍斯就越忐忑。作為索蘭的左膀右臂,他清清楚楚的知道索蘭是怎麼一步步顛覆蘭度,那種血腥報復如果施加在霍斯家族身上……

霍斯直接單膝下跪,「陛下,蘿絲犯下大錯,無可挽回。但還請陛下看在霍斯一片忠誠,不要牽連整個家族。」

「是么。」索蘭背着手,站在窗邊,「西北軍營剛發了聲明,你妹妹就在宮裏動手腳,呵,很巧么。霍斯,你如果不想我親自動手,那麼有些渣滓,就得你自己來清掃。」

「屬下知道。」

「從此以後,蘭度再沒有西北軍營。至於你妹妹……既然她那麼愛博倫,就讓她進宮來陪着吧。」

霍斯被那話里的重量壓得心裏一顫,深吸了一口氣,拱手,「是,陛下。」

霍斯退下,索蘭走到那幾乎癱倒在地的侍女身旁,微微俯身,「如果你還想跟你弟弟團聚,就替我去做一件事。」

「什、什麼?」侍女的眼裏閃過一絲希冀。

「去把二王子宮殿裏的所有燭台都點燃,然後回來照顧房間里的那個人。」

「是!我、我馬上就去。」侍女壓根沒想幹嘛要做點燈這麼奇怪的事,就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往二王子寢宮的方向奔去。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撿回一條命了,這個被人傳得暴戾嗜血的新皇帝怎麼會放過她。

她快步跑進二王子的寢宮裏邊,剛進去,就被嚇得兩腿打顫,眼淚都下來了。滿滿一屋子的屍體懸掛在房樑上,二王子博倫坐在床側,頭髮凌亂,眼睛裏佈滿了血絲,活像是個半瘋子。而且屋裏還有一股臭味,熏得人直犯噁心。

但侍女一想自己那個還年幼的弟弟,就哆嗦着腳步,壯著膽子走進去點蠟燭。等她好不容易把大半的燭台都點上,一回頭,忽然看見博倫咧嘴朝她笑了一下,詭異十足。

侍女嚇得趕緊後退一步,飛快的把其餘的蠟燭都點上,然後奪門而逃。出門口的時候,卻見一個穿着長裙的漂亮大小姐衝進了院子,哭喊著博倫的名字。

侍女認得她,那是霍斯家的千金。

她想起剛剛索蘭的吩咐,忽然有些心悸,可心裏更多的卻是暢快,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總是把欺壓他們當成理所當然,這都是報應!

她轉身,臉上的表情又是哭又是笑的,邁開步子的時候,一聲尖利的驚叫聲從背後的宮殿裏傳來。

往後的幾天,侍女都留在祁連房裏照顧他,小心翼翼的不犯任何錯誤。但她照顧祁連的心倒是真誠的,因為她弟弟已經被救出來了,她還沒被處罰,而祁連,明顯是被因為她的舉動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說不出的內疚。

可是祁連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差,他基本不說話,睜着眼也不知道在看哪裏。而且他根本吃不進去東西,一吃就吐,只能靠輸入營養液來維持身體所需。

侍女時而能瞥見祁連脖子裏那讓人臉紅心跳的紅色印記,每每都不自然的移開眼。可是她想不通,索蘭看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疼惜,可為什麼……為什麼還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她真心希望祁連能好起來,這樣也許可以減輕自己的罪。可日復一日,祁連還是那樣,索蘭也日漸消瘦。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帶着一抹病色的蒼白,他時常在祁連身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一動也不動。

這麼互相折磨著,侍女都覺得心裏難過,鼻子酸澀的想掉眼淚。

到了第四天,祁連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看上去病怏怏的。宮廷醫生們一個個都擦把冷汗,叫苦連天。床上這位爺哪裏是治不好,是他自己根本不想好,不肯吃飯不肯喝葯,看着人的眼光冷的像刀子一樣,能好得起來才怪啊。

最後是個年逾古稀的老爺子,大膽的給索蘭進言——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心,他們醫不了。

聽了這句話,索蘭沉默了一會兒,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了。等門一關,他就像卸了全身的力氣,靠在椅背上,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他的毒,已經中了八年多了,起初還沒有大的徵兆,只是潛移默化之間影響着他的心智,這也是他一直沒辦法擺脫復仇念頭的原因之一。他知道自己變了,所以他竭力在祁連面前維持着原來的那個自己,可是博倫寢宮裏的蠟燭讓他的毒再次加深,毒性發作,他變得越來越暴戾,不能自控。以至於那晚上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但也正是那晚,他的毒性減退了一部分,現在還算平和。

他曾經偷偷的尋找名醫來看,可是誰都沒有辦法。三年多前,老闆告訴他,這毒,除非商停回來。

可那希望飄渺的就像夏日裏的泡沫。

一切都結束了,都被他親手……給毀掉了。

閉上眼睛沉默了良久,索蘭站起來走進卧室,把侍女給支了出去。他走到床邊坐下,祁連側着身一眼也沒有瞧他。

「祁連,」他想說很多話,可是最後只凝練成一句,「你起來吃些東西吧,算我求你,只要你肯好起來,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祁連一怔,終於回過頭看他,「真的?」

索蘭微微一笑,沙啞著嗓音點頭,「真的,我說過了,不會再騙你。」

「好。」祁連定定的看着他,彷彿是在看他最後一眼。他曾為他打破過自己的原則,卸下自己的驕傲,願意踏入他的泥潭裏跟他一起。可是隨之而來的事情,他沒辦法繞過去了。他需要遠走,讓自己靜一靜。

索蘭知道,他離不開祁連,可祁連離了他,一樣會活得很好。他曾經卑鄙的花了八年的時間像影子一樣跟着他,希望他能更依賴自己,變得更離不開自己,可結果卻是一敗塗地。

得到了索蘭的承諾,祁連漸漸恢復了一些活力,他開始進食,也能下床走動了,索蘭遵照他的意願沒有再去打擾他,卻搬了張沙發在外屋,睡在他的一牆之隔。

時間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古地球時代的聖誕節。

寧夭幾經輾轉,終於穿越了戰場到達白雲城。而寧夭會來的事實,索蘭和祁連都心裏有數,他們都知道,分別的時刻馬上就要來了。

晚上快八點的時候,祁連穿着睡袍坐在梳妝台前發獃。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從鏡子裏看到索蘭走了過來。

索蘭拿出一把金色的梳子,是祁連常用的那把,笑着說,「讓我再給你梳一次頭吧。」

索蘭的笑臉依舊顯得蒼白,祁連看着鏡子,沒說話。索蘭就當他默認了,伸手掬起他披散的長發,一下一下的從頭梳到尾。他的動作還是那麼輕柔,指尖劃過髮際,就像魚游在水裏,契合萬分。

祁連的眼睛看得有點酸澀,可沒等眼淚掉下來,一隻手忽然從身後繞過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少爺,以後記得好好吃飯,家裏的鬧鐘我都給你定好了,早中晚各一次。胃痛了也不要撐著,早點找寧夭去看。你不愛打理頭髮,如果嫌麻煩的話就剪了。所有的衣服都在房間的大柜子裏,一套一套我都給你配好了,直接穿就好。

祁氏的生意我最近都給你理了理,總部的王經理很能幹,也可靠,可以接替我的位子。如果想找個新管家,找楚家要吧,寧夭肯定能給你找個合適的……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祁連緊緊的抓着自己的衣擺,嘴裏像塞了團棉花,下不去,出不來。一滴溫熱的液體忽然掉在他的手背上,他翻轉過來攤開掌心,是眼淚,卻不是他自己的。

捂在眼睛上的手緩緩的移開,祁連抬眼朝鏡子裏看,索蘭的眼角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收起梳子,最後給他綁上緞帶,說:「很好看。」

祁連張張嘴,千言萬語化為一個字,「嗯。」

「我明天再來看你。」索蘭笑了,拍拍他的頭,轉身離開。他走得很慢很慢,卻終究沒有等到那個人的聲音把他叫住。

祁連回過身,床上已經擺好了一套衣服,他默默的穿好,一直等到快十點的時候,窗戶里跳進一個人影來。

「祁連!」是寧夭。

「你可算來啦。」祁連笑了,眼淚卻也像決堤一樣,笑得比哭還難看。

寧夭心裏一揪,走過去抓住他的手臂,「走,我帶你回家。」

祁連點點頭,但他身體恢復得還不是很好,所以就由寧夭背着出去了。走出去的時候,一路暢通無阻,寧夭預備好的所有方案都沒派上用場,進來的時候也一樣,宮門就像是專門為他敞開的一樣。

他不由停下來,看了一眼身後。那裏,一扇窗戶里,似乎有人在目送着他們。

祁連也感覺到了,可他沒有回頭,咬着唇,淚水打濕了寧夭的衣服,「走吧。」

寧夭在心裏重重的嘆口氣,緊了緊抓着祁連的手,穿過迴廊,飛快的消失在宮門外。

那扇窗戶里,索蘭一直站到那兩個人影消失不見,也沒有移動過分毫。侍女發現祁連不在了,連忙衝出來叫他,卻見他忽然伸手扶住了窗沿,劇烈的咳嗽著,鮮血咳在玻璃上。

「陛下!」侍女連忙衝過去,索蘭卻擺擺手不讓她扶,自己慢慢的順着牆壁下滑,靠坐在地上。

侍女一時間手足無措,卻見索蘭緊緊的攥著脖子裏銀鏈子上掛着的兩枚對戒,眉宇間明明是痛苦不堪的,可臉上卻還掛着淡淡的笑容,他低喃了一句,「他怎麼會走呢,明天……明天我還能見到他的……」

明天啊,多遙遠。可是每天都會有明天,明天少爺就會來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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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之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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