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鬼謠 第六十章 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第一卷山鬼謠 第六十章 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謝婉推開閨房的窗戶遙遙望着游居鎮外的原野。

妖魔一批又一批的詭異爆裂,鮮血骨肉精華流向鎮子的私塾方向。

如今再不知潘喜是誰,她真就蠢笨的無以復加了。

手裏把玩著那柄壓衣刀,思慮了半炷香的時間,草草洗漱一番,換上精美衣裙,施施然下了二樓,走出夕照客棧,扭頭看了眼這座困了她八年的「牢籠」,莞爾一笑,穿過桃李巷踩着田壟朝私塾走去。

她恰好看到王煥從私塾急匆匆跑出,自大官巷離開,應是去了弄歲巷找那位縣司斬妖人。

提着裙擺,謝婉把自己柔媚的一面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巧笑嫣兮:「先生可在?」

「原來是你呀。」潘先生淡淡笑着打量她,「不錯。」

謝婉故意挺著傲人的胸脯:「不曾打擾先生吧?」

他搖搖頭:「還有點時間。」

「先生,我這次是來請教學問的。」

「你呀,太急,不妨等等。」

「等不了。」謝婉嬌媚笑着,瞥了眼私塾小院栽種的竹子,「我現在就是這些竹子,風稍稍刮大一些,就要被連根拔起。」

「你的那位師兄呢?」

「去尋瀟水了,瀟水來了位師妹,名叫唐旖,是澤縣斬妖司兩位千戶之一,下品知命境的修為。」

「她呀,應是壽元見底了。」

「先生所料不差分毫。」

「斬妖司有延續壽元的丹藥,名字非常直接,叫做延壽丹,與境界一樣分三品,下品延壽十年,中品三十載,上品一甲子。當初我幫翎州城斬妖司做了件大事,贈予我一枚中品延壽丹,味道極好,似吃山果。既然唐千戶來了游居鎮,該是用了取巧的手段立了功勞,讓勾察院知道了,無奈之下才叛逃至此地,瀟水應當是她的同門師兄弟或是親戚。」

謝婉驚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隨即,她借花獻佛,把阿萍與瀟水、唐旖三人的密謀和盤托出,沒有任何保留。

潘先生聽后,哈哈大笑,問道:「你要什麼?」

「先生,我確實是來請教學問的,敢問游居鎮里有一位與我交好的少年,可不可以帶他走?」

「這般學問呀。」潘先生徑直說道,「不是你不夠格,是你們都不夠格。」

「……」謝婉疑惑道,「學生不懂先生是何意思。」

「不懂便不懂,知道的越少,你越無事,知道的多了,反而有性命之憂。」他道。

謝婉咬着紅紅的下嘴唇,「學生明白了。」

潘先生道,「你既然喊我一聲先生,自然不能讓你白喊,玄微宗是不是丟失了一件下品靈器?」

她雙眼大亮:「正是,宗門甲子前丟失了一件仿造的照妖鏡,裏面封印了一頭三尾妖狐。」

「湊巧,這件仿造的照妖鏡我在四十八年前殺人越貨得來了,既然是玄微宗丟失的東西,就物歸原主吧。」

謝婉不顧儀態的大禮參拜:「先生的大恩,學生沒齒難忘!先生的高義,玄微宗銘記於心!回到宗門之後,學生必將先生的恩情詳細告知宗主以及一眾長老。」

「對了,我記得玄微宗的阿萍死在了此地,是不是?」

「啊?!」謝婉霎那間怔住了,馬上反應過來,「阿萍師兄偶遇斬妖司叛徒唐旖,師兄為民除害斬殺了唐旖,但同樣受了重傷,不慎隕落。」

潘先生笑道:「玄微宗會信嗎?」

「不信也得信。」謝婉神色惶恐,咬着牙,斬釘截鐵道。

潘先生道:「不信也沒關係,沒人說的話,玄微宗不會知道阿萍是如何死的。」

剛剛還好言好語,要將仿造的照妖鏡送予她,轉瞬間便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謝婉急道:「先生,我……我守口如瓶,絕不會說的,請你相信我。」

「我是野修,騙過許許多多的人,承諾做了不知多少……」

「我……我對天發誓。」

「沒用。」潘先生搖搖頭,「我取你一縷心頭血可好?」

謝婉杏眼圓睜,良久,才頷首道:「好。」

潘先生探手從她沉甸甸胸前凌空抓了一把,張開手掌,一滴猩紅的鮮血漂浮着,「聽說過血咒之術?」

「聽說過。」

「我以血咒施加於這滴心頭血上,只要謹言慎行,你就毫髮無損,反之不得好死。」潘先生輕飄飄的說道,「你也放心,我不會暗中做小動作的,稍後你檢驗一番就是了。」

他閉上雙眼,念念有詞,不過三、四個呼吸,把心頭血還給謝婉:「自己瞧一瞧。」

謝婉雙手托著鮮血,頓時察覺到潘先生施加的詛咒僅僅是令她掩蓋他的所有言行。

「檢查無誤后,將心頭血吞回去。」

再不遲疑,謝婉依言吞下這滴心頭血。

「這便是下品靈器照妖鏡。」潘先生自儲物袋裏拿出仿造的照妖鏡遞給她。

「多謝先生開恩、多謝先生開恩……」

「呵呵,我倒是有點疑惑,你為何突然找我?」

「學生仔細回想了前因後果,發現此地是先生設下的牢籠,我等外鄉修士皆是先生故……巧妙引來的蠢物,先生必有後手關上籠子,瓮中捉鱉。既然如此,不妨主動投誠,或許先生開恩饒我一命。」

潘先生失笑道:「比你那位師兄聰明的多。」

「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嘴上花言巧語,無利不起早,心底腹黑險惡……」

謝婉猛地一頓,剎那間回味過來,潘先生把仿造的照妖鏡送予她,不正是早就洞察了阿萍的目的?

即刻低聲問道,「先生已經提前知道我等的身份了?」

潘先生笑道:「我被高人傳授術法,煉化此地以及數座大山的氣運,現今,我便是游居鎮、游居鎮就是我,若想殺我,先將這裏的所有百姓還有那幾座大山斬碎。

哼,寶玉齋、蘅蕪館的中五境弟子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居然要殺我?痴心妄想!」

「那位高人簡直是神仙人物,先生的手段亦是出神入化。」

他擺擺手:「沒那麼簡單,我徹底煉化氣運沒多久,雖說早就能夠動手,唉,得做完高人的交代才好啊。」

「高人是……」

「之前,你天天見。」

「啊?」

「你師兄來了,留在這裏還是回夕照客棧?」

謝婉連忙道:「不打擾先生大事了,我還是回客棧吧。」

潘先生點了點頭,拍拍她的肩膀,天旋地轉,定神后,謝婉已然處於自己的閨房之內。

她呢喃道:「不是神祇、勝似神祇,這般煉化氣運的手段,聞所未聞。」

……

白玉卿無動於衷,彷彿任由潘先生胡作非為。

見到斬妖司的鎮撫使都鎮定自若,皇甫長秋和荀嵐抱着看熱鬧的心態袖手旁觀,她們不知白玉卿的底氣在哪,好奇歸好奇,但打定主意不出手那就不出手,大不了游居鎮所有百姓死在白玉卿跟前,斬妖司勾察院問責起來,她自己絞盡腦汁找理由。

趙蟾仰頭望着妖魔血肉凝聚的小溪流向私塾,心裏對潘先生的最後一絲疑惑算是扯了下來。

百寶真人潘喜便是游居鎮私塾的先生。

孔百戶看看白玉卿,瞧瞧皇甫長秋、荀嵐兩人,話到嘴邊,咽回肚裏,又提了一些話,欲言又止。

白玉卿乜他一眼:「有話就說。」

「是,白鎮撫使。屬下無能,為斬殺忘情川老蛟服下怒元升神丹,體魄遭受後患,現在無法斬妖除魔。」

「嗯,我知道。」

「白鎮撫使,我們不做點什麼?」孔燕行焦急道。

白玉卿反問:「做什麼?」

「如此景象,來者不善啊!」

「你只看到表面,不曾認清內里,自是覺得來者不善。」

「請白鎮撫使賜教。」

她嘆了口氣:「若我所料不錯的話,翡山的諸多妖魔,都是潘喜豢養的家畜。」

孔燕行駭然。

趙蟾平靜的遙望私塾方向,抿著嘴唇。

白幼君伸了伸手,本想牽住趙蟾,卻退縮回去。

趙蟾深呼吸了口氣,平靜道:「白鎮撫使,我想找一下潘先生。」

「找他幹嘛?」

「問他一句話。」趙蟾道。

白玉卿搖頭:「你不必找他,他會主動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畢竟斬妖司鎮撫使在此,不將事情說清楚,即使活出了第二世,也斷然長久不了。」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白玉卿三人已然看明白潘喜的手段了。

潘喜坐化於此,是一根魚線、一個魚鈎,釣來那些貪圖寶貝的貨色,願者上鈎而已。藏着諸多寶貝的洞府,僅僅是障眼法、是一則精心編纂的故事罷了。

恰恰是這道障眼法、這則故事,連白玉卿也著了道。

但並非說白玉卿不如潘喜,看明白了他的手段,她便可以斬殺他了。

只是需要掃乾淨此地的氣運,再斬碎幾座大山,對白玉卿來說,不難。

「這位自號百寶真人的野修,確是有幾分手段。」皇甫長秋笑道。

荀嵐頷首:「煉化此地氣運,成為介於城隍、山神的古怪存在,再重塑肉體,剝離掉氣運,活出第二世。如此精妙之術,我是第一次見到。也難怪我們殺不了他。」

頓了頓。

荀嵐慢吞吞併極其認真道:「可稱之為仙術了。」

「這般手段,只許一、不可二,會遭天妒的,不知是誰教的他。」皇甫長秋訝異,關鍵是誰教的潘喜,她絕不相信區區野修,竟能得到如此精妙之術。

王煥氣喘吁吁跑來,先是吃驚的看着找了很久也沒找到的白玉卿、白幼君姐妹,又打量著皇甫長秋跟荀嵐。

孔燕行道:「快見過白鎮撫使。」

「啊?!」王煥不禁愣住。

「傻站着幹嗎?快快見過白鎮撫使!!」孔燕行加重語氣。

「哦,好好。」王煥不知所措的向白玉卿見禮,「游居鎮斬妖司力士王煥見過白鎮撫使。」

白玉卿點了點頭,在她眼裏,王煥這位斬妖司力士,是失職的。

王煥趕忙把游居鎮外一眾妖魔的慘狀以及追到私塾和潘喜的對話,彙報給她。

「今天對於潘喜來說,算是過年了,既然是過年,當然得將豢養的家畜宰殺了吃肉。」

「白鎮撫使,這……您要不要找一下潘喜?」

王煥不僅震驚且聽的糊裏糊塗,白鎮撫使的意思,近幾日發生的妖患全是潘喜豢養的妖魔所為。

白玉卿問趙蟾:「你認為該如何是好?」

「白鎮撫使,潘先生能控制妖魔嗎?」

「不能。」

「再問下白鎮撫使,潘先生是故意放妖魔下山的嗎?」

「是。」

「應有斬妖司的懲處。」

「理由?」

「妖患是他豢養,又故意放妖魔下山為非作歹,理應受到懲處。」

白玉卿挑了挑眉頭,未曾回答。

孔燕行乜了眼王煥,懶得理他,游居鎮發生的事,歸根結底,是王煥沒有及時彙報,這麼些年了,竟然睜眼瞎,若是按照斬妖司的流程,府司早已派人解決此事了,豈會有現在這爛攤子?

但也不能完全埋怨他,誰知潘喜使了什麼手段,蠱惑了王煥等人的心智,另外,游居鎮內那般多的外鄉修士,大多是採氣境,有的是手段迷惑他們。

皇甫長秋笑道:「小郎君,斬妖司內同樣充斥人情世故,你是斬妖人,別太耿直了。」

「潘喜出來了。」荀嵐輕輕的說。

眾人走到巷子,正好看見潘喜經過。

他扭頭望着趙蟾,笑道:「我教你的道理記了多少?」

「先生所教,學生不敢忘。」

「哈哈……說說你喜歡哪些道理?」

「盡人事聽天命。」

「不錯,此言是我讓你牢牢記下的,還有呢?」

少年越過幾人,一步步朝潘喜走去。

白幼君急切喊道:「郎君!別去!有危險!」

她剛要拉住趙蟾,被白玉卿攔下來,「放心,他沒危險。」

「阿姐……」白幼君很小聲的說,「郎君真的安全嗎?」

「嗯。」白玉卿傳音給她,「趙蟾的護道人就是他。」

「先生曾教我們,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好好好,這句話你能記下來,吾心甚慰。比起斬妖人,你更適合當一名讀書人。」

趙蟾至潘喜身畔,問道:「先生,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潘喜的笑意漸漸平復。

阿萍和唐旖出現在鎮子之外。

他指著兩人:「我的壽數盡了,滿腔的慾望卻不盡,為了活下去,我布下這盤棋,你瞧,他們皆是入了棋盤的棋子。

且等一等,我殺了他們,再與你說話。」

潘喜轉身看着趙蟾的眼睛:「再教你一句道理,『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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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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