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古劍奇譚（六）

人生八苦,愛別離之苦,她已飽嘗數百年。

如今更加苦逼，還要加上，求不得。

陪他走了近千年,最後的時候竟然求都求不得，韓雲曦無語問蒼天，這世上還能有比她更苦逼的人么？

絕壁是她的報應啊。

男孩仍執著的望著她，滿是好奇：「什麼報應？」

韓雲曦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憂傷，她嘆了口氣，似在追憶似水流年，哀道：「以前,我的長相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得無處藏』,你再看看我現在的臉……」她一本正經的看著男孩：「所謂報應，你的明白？」

男孩回以一個看弱智的眼神。

韓雲曦在世間漂泊千年，怕因為寂寞而變態，她覺得，和這些孩子們呆在一起，能忘記那壓迫的人幾乎窒息的殘忍現實。調戲小盆友經過了歲月的驗證成為她保持心情避免扭曲的不二法寶，所謂二十一天養成一個習慣，數百年下來，已成本能。

現在，面對如此執拗的小正太。韓雲曦不調戲會死症發作，正色道：「這都是小時候說謊造成的後果！你呀，再敢騙我說是十四歲，小心你十四歲的時候真就這麼高。」

十四歲還這麼高？男孩抿緊雙唇，不發一言，緊握的雙手顯示著他確實被這個想法嚇到。

韓雲曦摸摸他的腦袋，再接再礪：「不止長不高，會變得難看，我還知道一個男孩子，每次說謊鼻子就會變長。哎呀！我覺得你的鼻子比你剛過來的時候長了好多！」

男孩大驚，摸摸鼻子，哇的一聲哭出來，抹著眼淚迅速逃走。

好不容易把小正太忽悠走，韓雲曦站起來舒展下腰身，鬆一口氣。

剛一轉身，瞬間被眼前人嚇成了傻逼。

b…b…boss？他站在那裡多久了？卧槽剛才自己那副逗比模樣不會被他看到了吧？

韓雲曦面無表情的站著，手指微微顫抖。

所幸boss看起來是剛過來的樣子，貌似還是在她轉身之後才認出來，表情還帶著微微的驚喜和疑惑：「韓姑娘？姑娘不是去甘泉村……姑娘的朋友可曾找到？」

韓雲曦暗暗鬆口氣，放下心來后又湧上來一股蛋蛋的憂桑，boss他從沒有叫過自己的名字，一直韓姑娘韓姑娘的叫著。

所幸她逃不過boss眼睛的失落情緒有著合理的解釋：「沒找到，甘泉村的村長說他早就離開了。」

歐陽少恭面露擔憂：「如此……那村長可有說姑娘朋友接下來的去向？」

「沒有，他說他不知道。」韓雲曦說著，攥了攥拳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又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預感，我要找的人已經不在了……和甘泉村脫不了干係。」

歐陽少恭心中冷笑一聲，面上擔憂更甚：「姑娘切莫如此想法，還是再尋找些時日再下定論……可惜我那擅於卜算的朋友突遭變故，七七四十九天內不宜妄動卜術，不然或許能幫上姑娘一二。」

瑾娘不能卜算了？挺好。韓雲曦正色道：「我覺得甘泉村氣氛很怪異，一定有很大的秘密，我朋友出事就和這個秘密有關。我人單力薄，不宜和甘泉村的人正面衝突，所以來江都俠義榜，準備找個幫手。」

聽起來似乎是很合理的解釋呢，歐陽少恭輕笑一聲，若是不順著演下去，豈不是辜負了她的一番算計圖謀？

「可惜在下不通道法，幫不上什麼忙。」他提議，「姑娘看百里少俠幾人如何？可能幫的上忙？」

韓雲曦表示拒絕：「不必如此。尋找玉橫一事更為要緊，不可因此事耽擱。」

「依瑾娘所言，甘泉村與玉橫之事也關係匪淺。因此前往甘泉村並非只為姑娘之事。」歐陽少恭的表情極為真摯，「不過是在下私心，邀姑娘同行，與百里少俠等人合力，雙方都可多些勝算。」

韓雲曦做沉吟狀：「……好。」

聽說玉橫或許在甘泉村毫不驚訝也就罷了，他方才提及瑾娘，她也絲毫不覺詫異。她竟然連瑾娘便是占卜之人也事先知曉！

歐陽少恭心下更寒，面上卻不顯，仍笑意盈盈的力邀韓雲曦同往客棧，與百里屠蘇等人共同商議甘泉村一事。

韓雲曦欣然前往。

……

說是商議，但百里屠蘇幾人都沒有到過甘泉村，只能先聽韓雲曦把她此行所見講述一遍。

據韓雲曦所說，她到甘泉村之後，村長的態度異常熱情，但聽她說明來意后，臉色變得極為怪異，只冷冰冰的說要找之人早已離去，然後就不願提及。韓雲曦見他說不清那人去向，心知不妙，便趁那村長不備，偷偷溜出來跑掉了。

百里屠蘇等人得出的結論和韓雲曦一樣，她那朋友只怕已遭不測。玉橫，也許正應了瑾娘的卜算，在西北方向的甘泉村。

因韓雲曦並不知道甘泉村眾人的武力值，再加上擔心直接打上門去玉橫會被藏起或者損壞，眾人便通過了韓雲曦的提議，假裝不知此事，進村之後先行試探再作打算。

韓雲曦與村長打過照面，不能暴露。她的任務便是隱藏在村外，天黑後進村，以便接應。

計劃定下之後，已到傍晚。眾人便決定吃了晚飯早些休息，明日去打一場惡戰。

韓雲曦推說有許多東西尚未準備，拒絕參加聚餐，匆匆離開了客棧。

……

韓雲曦特意在街上轉悠了很久，回來的時候已入夜，江都不復白日的繁華熱鬧，變得十分靜謐。

月掛中天，滿地銀輝。韓雲曦踏著月色歸來，卻在看清了客棧門口的二人時停住腳步。

……百里屠蘇與風晴雪……

韓雲曦不禁輕笑，原來今夜是桃花谷之夜啊，仔細算算，今晚算是他們兩個第一次約會呢。

百里屠蘇大步在前，風晴雪緊跟在後。等上了大街，百里屠蘇猛的停住，風晴雪便前面帶路，時不時的回頭，見百里屠蘇正一步不落的跟在後面，便展顏一笑。

兩個人雖都不曾開口，但氣氛和諧，粉紅泡泡咕嚕咕嚕的冒個不停。

簡直閃瞎狗眼哪！韓雲曦坐在涼亭的石凳上，哀嚎一聲捂住眼睛。秀恩愛什麼的最討厭了。

驀地響起一聲鷹唳，韓雲曦睜眼，正看見一個黑影從百里屠蘇肩頭飛上天空，盤旋不止。看來，連阿翔都怕被閃瞎，hold不住了。

看到阿翔，韓雲曦就想起了她往青玉壇送的那隻信鴿。不由暗暗祈禱鴿子別在路上出什麼交通事故，按時到達才好。

「韓姑娘。」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呼喚，聲音舒緩溫潤，是boss。

歐陽少恭在韓雲曦的對面落座，笑問：「姑娘這麼晚還不曾休息，夜色便這般好看，使人流連忘返？」

韓雲曦瞅瞅仍未走出視線範圍的百里屠蘇和風晴雪，用眼神示意boss。

歐陽少恭轉頭看過去，也被二人之間的粉紅泡泡震了一下：「竟是百里少俠與晴雪姑娘……呵，良辰美景，英雄佳人，賞心悅目。」

韓雲曦看著他，不說話。她又想到芳梅林中boss給風晴雪摘去花葉的那一幕。

他已經有了愛人，她要怎麼辦才好？

歐陽少恭回眸，正好看見韓雲曦在愣神。也許可以適當的說些玩笑話來拉近距離？他笑道：「莫非姑娘觸景生情，不由想起一人？」

或許應該直接問問他？萬一上天有眼，讓她昨夜一時眼花看錯boss的眼神了呢？

韓雲曦的手又開始抖了：「歐陽先生！」她清咳一聲，努力抑制聲音的顫抖，「歐陽先生……在這種，看別人成雙成對的時候……也會，也會想起什麼人嗎？」

想起什麼人……自然會有，不，不只是這種時候……他無時無刻不在想那個人……

也許是今夜的月色過於美好，也許是眼前之人的眼神過於專註執著，抑或是她的名字讓他不忍拒絕，又或者是最近不斷想起的有關雲曦的記憶讓他想跟人分享。他此時竟不想再隱瞞自己的心緒，直言：「確實會想起一人。」

「是，是嗎……」韓雲曦的心止不住的下沉，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臉也變得慘白，她想說些什麼，卻是語無倫次的混亂，「你喜歡的人……真有喜歡的人……她，她一定很好吧？」

沉浸在回憶中的歐陽少恭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他回憶著以往的美好，嘴角是一抹真心的毫不作偽的微笑：「她是這個世上最為美好之人。」

韓雲曦被那笑容刺痛雙目，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又怎麼會不過提起她就笑的這麼甜蜜。她努力睜大眼睛，好讓自己聽他講述時，不至於忍不住淚流滿面。

boss說，那個她很溫柔。韓雲曦掐住自己的掌心，溫柔，她做的確實不夠。之前的九百二十三年，她和他的直面接觸太少了。初入古劍時朝夕相對的二十年，她一心逃離，過於不遜。

boss又說，那個她很善良。韓雲曦緊咬下唇，他喜歡善良的人。她卻害他多吃了那麼多的苦，又親手消去他彌足珍貴的記憶。

boss還說，她時刻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為他犧牲了自己的生命。韓雲曦緊閉雙眼，只能顫抖著問出一句話：「她叫……什麼名字？」

什麼名字？歐陽少恭驀地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他突然反應過來，眼前的只是一個不知何種險惡用心之人。而他，竟然迷了心竅一般，跟她分享他視若珍寶的回憶。

她明明叫著雲曦的名字，卻又問他心愛之人叫什麼？難道他說出雲曦之後，這人還妄想說她就是她的雲曦么？！

歐陽少恭的聲音驀地變冷，帶著隱藏在客氣下的疏離，假裝沒有聽到那句顫抖的呢喃，結束了這場本不該有的對話：「在下失態了。夜色已深，姑娘不如早些休息，告辭。」

一甩衣袖轉身離去，驟然離去的身影不帶絲毫留戀，而是厭惡與氣憤。

韓雲曦緩緩趴在沁涼的石桌上，眼淚緩緩落下，滴答滴答，在桌上連成一片冰涼。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才兩百年而已啊……

九百八十三年，一萬一千七百九十六月，三十五萬三千八百八十八個日夜。近千年的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跟著一個人的腳步，輾轉追尋。

長久的執著尋找，瞬間的相依相伴，這些組成她生命支撐的東西，都隨著他記憶的消逝，而煙消雲散了嗎？

可是，明明那些記憶她都記得，連著他的那一份，那麼虔誠而珍貴的刻在心上。

為什麼會這樣……

少女伏在桌上，痛哭失聲。

作者有話要說：再撒一波狗血……下章不撒了，走劇情……嘿嘿嘿，留言果然多了呢~~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