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釋疑

第三十三章 釋疑

兩人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太清廣場上,張月鹿忽然問道:「天淵,你好像很缺錢?你現在每月是多少例銀?如果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沒有關係的。」

齊玄素倒是沒有故意隱瞞,說道:「我現在手上大概還有不到二百太平錢的積蓄。因為我從沒在各地道府任職,所以沒有例銀。」

「沒有例銀?為什麼不在地方道府任職?」張月鹿微微訝異,表面上驚訝於齊玄素沒有來自道門的收入,實則是驚訝於齊玄素的坦白。

齊玄素知道張月鹿不是尋常人物,想要查看自己的過往履歷記錄,應該不難,如果自己貿然說謊搪塞,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於是他九真一假地說道:「當年家師死於仇殺,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料想敢於對一位堂堂四品道士下手,多半是道門內部的大人物,我雖然僥倖逃得性命,但也怕被斬草除根,所以這些年一直在江湖中遊盪,不敢去各地道府任職。」

「你現在不怕了?」張月鹿挑了下眉頭。

齊玄素苦笑一聲:「怕也不怕。」

張月鹿問道:「此話怎講?」

「說怕,是怕自己也像師父一樣死得不明不白。」齊玄素語氣平靜地說道,「說不怕,無非一死而已,總要給師父報仇。」

張月鹿說話並不客氣:「看來你還算有些血性,知道『報仇』二字,否則我真要看不起你,朋友也沒得做。」

齊玄素略微尷尬地輕咳一聲:「死不怕,就怕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就怕死了還是個糊塗鬼。」

張月鹿又問道:「那你有沒有線索?」

齊玄素搖了搖頭道:「沒有,師父死的時候,我還很小,不清楚師父的人際往來,對於師父的過往同樣知之不多,說句不好聽的話,沒了師父之後,我謀生都難。到了如今,我也只是個七品道士,無權無勢,又時隔多年,去哪裡找線索?所以我覺得,想要報仇,先要出人頭地。儒門有句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正巧我聽說天罡堂又新增了編製,便拿出一半積蓄,走了門路,打算先升六品道士。」

「門路。」張月鹿似笑非笑地看著齊玄素。

齊玄素被張月鹿看得渾身不自在,無奈道:「你不要這樣看著我,這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喜歡這樣的常情。」張月鹿皺眉道,「這樣的常情會敗壞道門的風氣,損害道門的根基。」

齊玄素嘆了口氣:「我又何嘗不知道,只是……無可奈何罷了。」

張月鹿倒是沒有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批判齊玄素,這便是她的長處了,從不會以己度人。她因為各種原因,被大真人看好,可以清清白白地青雲直上,不意味著別人也有這個資格,她若是拿自己的標準去要求那些還在泥濘里苦苦掙扎之人,便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張月鹿轉而問道:「如此說來,你不在地方道府任職,卻升了七品道士,也是因為『人之常情』了?」

齊玄素心中一凜,隱隱猜出張月鹿為何會格外關注自己,不過臉上表情卻是無奈、心虛、苦澀、慚愧皆有,借用七娘的原話回答道:「沒有辦法,若想有朝一日爬到三品道士的位置,就要步步登高,一步跟不上便是步步跟不上。如果到了三十歲,連個六品道士都不是,也快要沒戲了。」

張月鹿顯然是明白這套規則的,沒有過多置評,只是說道:「明白了,你為了給師父報仇,想要晉陞三品道士,然後又因為忌憚暗中的仇人,不敢在地方道府任職,便在江湖上賣命賺錢,然後用錢疏通關係,不過七品道士差不多便是極限了,所以你又打算去天罡堂謀個差事,也好立功升職。」

齊玄素點頭道:「正是如此,還望澹臺姑娘不要……」

「放心。」張月鹿心中釋疑,對於齊玄素的態度更加溫和,「我不會說出去的,畢竟我們是朋友。」

齊玄素笑了笑:「對,朋友。」

不過齊玄素在江湖行走多年,又被七娘言傳身教,早已不是當年的懵懂少年人,自有心機手腕,也沒有因為張月鹿的一句朋友就當真,而是順勢裝作猶豫之態。

果不其然,張月鹿注意到了齊玄素的神態,輕聲道:「有話不妨直說。」

齊玄素道:「既然是朋友,我還不知道澹臺姑娘在哪個堂口或道府任職?」

張月鹿莞爾一笑:「說來也是巧了,如果你能順利進入天罡堂,那麼我們以後就是同僚,可以常常見面。」

齊玄素一怔:「竟是如此之巧。」

張月鹿沒有正面回答齊玄素的問題:「巧不巧的暫且不說,我還當你不打算問了呢。」

齊玄素半真半假道:「沒辦法,澹臺姑娘在我眼中,自有一番氣勢,如猛虎,似蛟龍,實在不敢貿然相問。」

張月鹿不怒反笑,輕輕捶打一下齊玄素的肩頭:「好啊,你這是拐彎抹角地說我是母老虎?」

齊玄素連連擺手:「絕無此意。」

這一幕自然引來了許多路人的注意,上了年紀的過來人自然是會心一笑,未曾經歷的少年人則是難掩羨慕。

至於當事人齊玄素,便是複雜難言了。

先是這位澹臺姑娘來意不善,讓他如履薄冰。

然後他逐漸放鬆下來,後知後覺,澹臺姑娘其實是個同齡女子,還是一個很美的女子,一舉一動之間,總有淡淡的處子清香,直往他的鼻子里鑽。

平心而論,齊玄素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這些年來接觸最多的女子就是七娘,可對於齊玄素而言,七娘是個介乎於母親和長姐之間的長輩角色,與同齡女子不可一概而論。

一時間,齊玄素也略有心猿意馬。

好在齊玄素經歷了多年的江湖磨礪,心志比較堅定,很快便壓下了這股異樣情感,轉而道:「既然澹臺姑娘在天罡堂任職,不知澹臺姑娘能否為我介紹一下天罡堂的具體職責?」

張月鹿道:「天罡堂的主要職責就是打擊隱秘結社、不法之徒、邪教徒、妖、鬼。」

齊玄素問道:「有什麼區別?」

「沒有具體區別,不過側重有所不同。」張月鹿隨意說道,「前些日子,輪值大真人頒布了『進一步打擊隱秘結社』的諭令,那麼天罡堂的重心就會首先放在隱秘結社上面。其次是不法之徒,如江洋大盜之流,其實這方面從來都是以朝廷為主,我們頂多是從旁協助。然後是邪教徒,在許多時候,邪教徒和隱秘結社是難捨難分的,或者說部分隱秘結社根本就是邪教本身。至於妖、鬼,我們不興格殺勿論那一套,要經過甄別,不過道門之中也有另外的聲音,鼓吹人妖殊途,要將妖類鬼類趕盡殺絕,誰對誰錯,仁者見仁吧。」

齊玄素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部分隱秘結社是邪教本身,也就是說並非所有的隱秘結社都是邪教?」

張月鹿點頭道:「的確有一部分隱秘結社不屬於邪教,比如說清平會、『客棧』、八部眾、七寶坊等等,他們不但不是邪教,甚至還與道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齊玄素被嚇了一跳:「道門……」

張月鹿冷冷一笑:「不奇怪,沒有道門大人物的縱容和支持,這些隱秘結社怎麼能安然發展至今,只是我人微言輕,無力改變什麼。」

齊玄素越發不敢小看這位澹臺姑娘,因為他這個清平會成員在見識了清平會的冰山一角之後,也是這樣認為的,甚至他隱隱覺得七娘讓他加入天罡堂並非巧合,而是有意為之。

張月鹿嘆了口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壞就壞在這裡……有道門的大人物在幕後為這些隱秘結社撐腰,再剿十年二十年,也剿滅不掉這些隱秘結社。所以說,道門的心腹大患從來都不在外面,而是就在這玉虛峰,就在這祖庭之中。」

齊玄素也隨之嘆了口氣:「如此說來,這些隱秘結社只是些皮影,真正操縱這些皮影的人卻藏在燈影里,讓人看不到,摸不著。」

「可以這麼說。」張月鹿有些黯然了,顯然被齊玄素這番話戳中了心中憂患處。

齊玄素也不好再深問下去:「我們是不是有些交淺言深了?」

張月鹿擺了擺手:「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頓了一下:「難道你覺得我們兩人話不投機?」

「自然不是。」齊玄素趕忙否認。

張月鹿半是玩笑道:「我們暫且把這些讓人灰心喪氣的事情擱置不談,等到我有朝一日做了大掌教,再來討論如何整頓道門上下風氣。」

齊玄素環顧左右,輕聲道:「澹臺姑娘還是慎言。」

張月鹿笑了笑:「剛才那句話,只有你能聽到。」

齊玄素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笑出聲來。

原來這位澹臺姑娘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張月鹿似是看出了齊玄素心中所想,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不過會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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