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村(八)

梧桐村(八)

梧桐鎮落了一場暴雨,整整持續了一天,這一夜,聞昭昭跟着薛鳴又溜去了瓜果架,薛鳴提着一盞晦暗的小燈,他走三步就等一等,聞昭昭仰著臉撞到了薛鳴的肩膀,她問:「怎麼了?」

「要是小師傅問起來,殷菏哥可不會幫我們打掩護。」薛鳴與殷菏住了兩日,算是摸清了他的脾氣秉性,他看着正經,實際上又軸又一根筋,整天想着賴在璟淵身邊,跟個小孩子似的。

聞昭昭是被璟淵抱回來得,她把臉埋在璟淵的話胸膛前,早已經失去了意識,睡過去她還能聞見璟淵身上若有若無地香氣,撫平她心中的躁動,她忍不住地想親近靠近。

在睡夢中她總覺得有些怪異,具體不對勁在哪她也說不清楚,索性起來叫上薛鳴從李家入手查他一番。

聞昭昭故作玄虛地開口:「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何這夜叉與羅剎三番五次地來李家。」

薛鳴膽子小,縮著肩膀回答:「當然是為了珍娘肚子裏的孩子了。」

璟淵已經向他們講述過,夜叉本是無意識的生靈,他們被羅剎從地府里召喚出來,夜夜捉城中小兒供自己修鍊,羅剎本是應天地間怨氣而生,若找不到其出現的原因,這東西就會不死不滅。

「糊塗,李大哥與珍娘子感覺不到,難道你我還感覺不到嗎,昨日羅剎被太子打得敗退,籠罩在鎮中的氣息消失,這鎮子裏分明不止有一個珍娘一個孕婦人。」聞昭昭咽了咽口水,拽緊了薛鳴的衣領。

薛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身就要跑,他的膽子一直都比聞昭昭小,瀛洲島幼時轉來一戶豺狼妖,島上常年流傳豺狼妖吃小孩的故事,聞昭昭自然不信,帶着薛鳴就去妖市轉悠,與那豺狼妖正好打個照面,薛鳴被嚇的起了兩日高燒。

薛鳴咽了咽唾沫,結巴地說:「昭昭,咱們還是等殷菏哥和小師傅一起來吧,就你我怕是不夠。」

小徑只能容納一人通行,聞昭昭奪了薛鳴手中的燈,先一步往裏鑽,薛鳴四周都黑乎乎看不清楚,不能後退只得跟着聞昭昭一起往前走。

「昭昭,你等等我啊。」薛鳴硬著頭皮穿過小路,他感覺兩側的臂膀被蹭的生疼,這地也忒小,他兩手往前撲棱兩下,沒能抓到聞昭昭,怎麼叫也得不到她的回應,心裏起了毛。

薛鳴被埋在土裏的小佛堂絆了一下,魂都要嚇沒了半截,他沒仔細看這是什麼就把它踢了一邊,再往前兩步,面前陡然出現一張伸著舌頭慘白的臉,薛鳴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

他沒有退路,一屁股坐倒了花果架,聞昭昭慢慢把燈提了上來,捧著肚子笑開,她對薛鳴伸出手:「薛鳴,你怎麼光長個子不長膽子啊。」

薛鳴看清楚聞昭昭的臉,有些埋怨地藉著她的力道站起來:「我爹說了,豬不能被這麼嚇,否則會被凡人吃了,剛才明明是有東西把我絆倒。」

聞昭昭達成了目的,薛鳴再怎麼狡辯她也不反駁,「嗯嗯啊啊」地應一通,薛鳴看她不信,羞臊和怒火一齊湧上心頭,他兩手在地上趴拉兩下,摸到個小佛堂,驕傲地舉到聞昭昭面前。

「看吧,我就說有東西把我絆倒。」薛鳴說了一句。

聞昭昭對上來細看,白日裏她已經提醒過李大哥要好好把佛堂收起來才能得償所願,怎還潦草地放在這兒,她摘下風帽,外頭的水汽撲面而來,讓她嫣紅的臉頰更為楚楚動人,她把燈遞給薛鳴小佛堂換到了她的掌心裏。

「這個小娃娃怎麼在哭?」聞昭昭仔細看了問道。

薛鳴也學她的樣子看了看,應和:「還真是。」

她記得昨日早上看的時候明明是個笑臉,粉色綢緞衣裳上系著一根碧綠的腰帶,緋紅色的胭脂點在腮幫子上,兩行清淚卻把胭脂都哭花了。

薛鳴見聞昭昭瞅得認真,不好打擾也不敢隨意走動,在黑夜中被佛堂絆倒這事已經夠嚇掉他的半條魂了,他施了個法術,讓瓜果架復原,對着燈光打量四周,凡人的地方無論哪裏都是雜物,後院堆放着一些破衣爛衫,還有一輛小推車,上面長滿了蘑菇。

「薛鳴!」聞昭昭發現不對時,人已經陷入法陣中,她與薛鳴一同被吸進了這個小小的佛堂里,再有人來看,就會發現佛堂中的小娃娃沒了眼淚,臉上掛上了笑容,胭脂也一同復原。

薛鳴先掉下來,激蕩起一大片塵土,他坐起了身,還沒緩過勁,就被掉下來的聞昭昭迎頭砸下來。

這是一間舊房子,門窗陳舊到輕輕一推就會轟然倒塌的地步,薛鳴眼前冒起了星星,問推搡著身上的聞昭昭:「昭昭,咱們這是到地府了嗎?」

不等聞昭昭回答,薛鳴自顧自盤腿坐好:「閻羅王大人,我的肉都是肥肉,不好吃,昭昭都是瘦肉,吃昭昭吧。好兄弟對不住你了,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不背吃掉。」

薛鳴這個人死後會被無常吃掉的消息來源於他爹,每次他闖了禍被人拿着棍子追到家裏,他爹都用這個謊言恐嚇他。

聞昭昭氣急,也不管什麼真話假話,跪在薛鳴旁邊就是磕頭:「吃他,他常年習武肉比較筋道,我不愛動,肉壞了,油炸薛鳴,水煮薛鳴,怎麼吃都可以。」

兩個人傻乎乎對着牆一頓參拜,從外面走進來一對大著肚子的夫妻,他們剛推開門,木板就塌了,砸在一尺高的雜草上。

聞昭昭捂住薛鳴念念叨叨的嘴,警告他:「咱們可能是掉進什麼法陣里了,你最好安生點,不然被法陣中的人察覺,咱們就徹底得去見閻王了。」

薛鳴咬到自己的舌頭,嘴裏一股鐵鏽味,含淚點了點頭,聞昭昭剛把手鬆開,就聽見男人喚了一聲:「珍娘。」

兩人的面孔越來越清晰,居然是珍娘與李山,薛鳴跟着殷菏也看了不少書,立刻就明白這是一個時光回溯法陣。

珍娘歡喜地應了一聲,半靠在雜草垛上,掏出手帕給李山擦了擦汗,她支著腰,面上是一樣的慈愛:「相公快坐下喝點水歇歇吧,馬上就要到梧桐鎮了,也不知道孩子會不會喜歡我們那個新家。」

李山與他們所見到的沉默寡言不同,他面上都是勃勃生氣,充滿著對新生活的嚮往,他粗糙的大手摸上珍娘的肚子,外頭老驢發出一陣長長的嘶吼,他失笑:「兒子應該會喜歡吧,你看他多活潑,以後一定跟我一樣強壯健康。」

珍娘聽了他的話,面上不見喜色,還有了些怒氣:「你怎麼就知道兒子,萬一是個女兒呢,生個和我一樣的女兒不好嗎,你是不是和你娘一樣喜歡兒子不喜歡女兒。」

一向疼愛妻子的李山卻沒有說話,他把耳朵貼在珍娘肚子上,感受着孩子的小腳一下一下踢著。

聞昭昭聽完夫妻二人的對話,怪不得她在問珍娘想要兒子還是女兒時珍娘沉默著,珍娘是喜歡女兒的,但是李山以及家人卻更想要兒子,為了躲避繁瑣的家庭,李山帶着珍娘一起來到了梧桐鎮。

按時間推算,現在應該是十年以前,那麼珍娘和李山該是有個孩子才對,他們第一個孩子去了哪裏,為什麼要說珍娘現在懷的這個是頭一個孩子?這些疑問縈繞着聞昭昭的大腦久久不散。

外頭的殷菏四處找薛鳴不見,焦灼地闖進璟淵的屋子:「淵哥,薛鳴與聞昭昭不見了。」

璟淵心道,不見就不見了,這兩個人在一起不是混吃混喝就是四處去玩,左不過這個鎮子,還能去哪,嘴上卻誠實地問:「四處都找了嗎?」

「我在李家找不到他們兩個,放了一縷靈識在整個鎮子裏搜尋也找不到,他們兩個甚至氣息都沒了,就平白消失了。」殷菏正經的臉出現一絲裂痕,他有些失態。

璟淵也放出一絲靈力,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把整個鎮子掃蕩一遍又回了璟淵的識海,他意識到事情的糟糕,和殷菏一起出了房門,雨好不容易停住,知了在黑夜中的叫聲特別刺耳,一顆星星也沒有,四周都是漆黑,正在二人思索去哪裏尋找時。

李山用紅布包着一個包袱,緩緩走了過來,他越過璟淵與殷菏一側,招呼都不打就要離開。

璟淵叫住他問:「李郎君,有沒有見過聞昭昭與薛鳴。」

驀然,李山失神地轉過身,硬吐出兩個字:「沒有。」

看着李山僵硬的步伐,殷菏問出了心中所想:「這李大哥今日奇奇怪怪得,這麼晚了還不睡,在院子裏逗留什麼?」

「你不覺得這夜也太長了嗎?」從他與聞昭昭擊退羅剎開始,天色昏沉,不見一點天光,大雨傾盆而下,無論他們睡了多久,醒來依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叫人發悶。

璟淵話罷,拽出破邪面對凌空畫了一道金符,符咒衝天邊飛去,天卻依舊沒有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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