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島(十四)

瀛洲島(十四)

薛二叔目光閃爍地緩緩吐露出自己遇到混沌之氣的事情,這還要從璟淵下界的前十日說起,他正準備去妖市擺個地攤,倒賣自己從別的仙島買的靈石,攤子還沒支起來,就聞到一股詭異的香味。

他一摸肚子,有些餓了,就把攤子撂倒,尋著味往前找。

哪知道越走越遠,薛二叔居然走進了一片不識得的樹林中,這香味都是樹上的果子發出的,薛二叔用手一比劃,這果子大如拳頭,又紅彤彤得煞是鮮艷,他也不知道怎麼就鬼迷了心竅,喊了兩聲終究不見人來,薛二叔一夠摸了個果子下來,兇狠地吃了兩口。

「這果子真是奇了,我越吃越餓,吃得就越多。」薛二叔想起來還是有些驚懼。

他吃到一半突然冒出了一個看上去兩三歲的小人兒,問他討要靈石做賠償,他想狡辯自己沒吃紅色的汁水還留在嘴上,這小人不會說別的話,就會重複這一句要錢,薛二叔終於意識到不對,直接化成原形遁逃了,靈石也沒給。

殷菏聽完整個故事,眼神一變,捏住薛二叔的手骨:「你在說謊,混沌之氣只比我與淵哥早下界一日,你怎麼可能比我們先見他十日,更何況他剛破開封印,虛弱無比,只能從你的惡念中窺見玄機奪走你的靈魂,照你這麼說,豈不是它已經成長到無法控制?」

薛二叔的手被捏的像個雞爪,他疼得仰著半邊身子,想呼救就見四人皆是表情嚴肅。

聞昭昭在夢中見過,混沌之氣就是鑽了璟淵猶疑的空子才逃出下界,把他打成重傷。

薛鳴也難得板著臉:「二叔,你就說實話吧,殷菏哥可真會把你的手掰斷。」

「我說我說。」薛二叔被氣的原地升天,直接被一群小輩戳破了謊言讓他紅了臉,殷菏鬆了手,他左手扶著自己右手的手腕,欲哭無淚道:「我見他是個孩子,沒想給他錢,還偷了兩個果子回來,誰知道吃了這果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哪裡敢說,自己悄悄找了惜春巷裡的楊大夫,居然說我懷孕了,剩下的兩位大人都知道了,除此之外我再沒有隱瞞了。」

薛二叔左手輕柔地揉搓著右手,稍微使力氣就覺得疼得很,他看殷菏還一直垂眼盯著自己的手掌,簡直想跪下嗑兩個頭,他這把老骨頭剛活過來哪裡還能受另一番折騰。

璟淵也不再為難他,事實如他所想,混沌之氣確實有一位同夥在世間作亂,自從下界事情一樁接一樁,背後似乎藏著一個推手,不斷收緊命運這張大網,讓他們每個人都深陷泥潭,無法脫身。

璟淵想事情的時候總有個壞習慣,他的手指總是來回掐算,薛二叔因為剛才撒了謊現在有些不敢開口,他用腳尖碰了碰薛鳴的鞋尖,示意他趕緊把自己帶走,半天沒有回應,薛二叔急了,用力一腳踩在前面那隻腳的腳背上。

「誒呦。」聞昭昭一伸腿摔到地上,抱著自己的腳嚎:「二叔,你踩我幹嘛。」

薛二叔撓了撓臉,他剛才分明看得是薛鳴的腳啊,怎麼踩上去就變成了聞昭昭得,完了,自己不能已經老眼昏花了吧,這樣想著他覺得自己眼睛乾澀無比,又疼了起來。

璟淵在一旁看得清楚,分明是聞昭昭自己把腳湊上去的,一點怪不了別人。

「一定是魂魄剛剛歸體,二叔你不適應,快快回家休息去吧。」聞昭昭壞心眼地給了個像模像樣的原因,薛二叔正有此意,半眯著眼,摸摸索索要往裡走,聞昭昭又提議:「殷菏大哥,薛鳴,你倆也快去送送二叔啊,萬一混沌之氣又回來怎麼辦,二叔這身體可受不住。」

殷菏一撅嘴,他已經多日不和璟淵一起辦事,並不想要去送這個老傢伙。

聞昭昭眸中閃過狡黠的光,璟淵也很好奇平日里見他恨不得躲著走的人今日費力把別人都支走是為什麼,他神色從容,聲音並不悅耳:「殷菏你與薛鳴將人送回去后再去找找混沌之氣的蹤跡。」

銀白的流螢立領下是一張清冷的面孔,璟淵的長發也梳成了高馬尾,不同於聞昭昭的不倫不類,他還帶了個華貴的冠,讓聞昭昭懷疑是不是昨日從天界順下來的,璟淵開了口幾人頓時偃旗息鼓,一溜煙就沿著小道走了。

聞昭昭看在眼裡,有些艷羨,什麼時候她也能如此,只是輕輕說一句話就讓人聽了肝顫。

「你費盡心機留下,想要說些什麼?」璟淵容貌生的桀驁,不笑的時候總讓人看著嚴肅,一笑又像春風一樣和煦,他把玩著垂下的紫金髮帶,玩味地問聞昭昭:「要是說不出來,我就挖掉你的舌頭,拿去喂薛家宗祠里的守墓靈。」

聞昭昭從剛才對他皮囊的迷戀中掙扎出來,她歪了歪頭,可能是被她看過了真面目,璟淵的性子愈加不加掩飾,聞昭昭壓低了聲音,鄭重地說:「太子殿下請移步,我有要事相商。」

在聞昭昭的一再堅持下,二人瞬移回了瀛洲島的太子府邸。

這還是聞昭昭第一次來,院子中間有一株紅色的大紅珊瑚,聞昭昭記得在聞遠道的庫房中見過,她眼饞地討要了許多次,沒想到現在竟然被她爹用來討好了璟淵,聞昭昭恨得牙痒痒,不愧是她爹,幹啥啥不行,狗腿第一能。

聞昭昭心疼地沿著珊瑚轉了兩圈,這麼好的東西,可惜就送給璟淵了。

「你還進不進來。」璟淵站在門框龐,就這麼看著聞昭昭一會兒痛恨地嘟囔,一會兒又疼惜地摸了摸珊瑚叉子。

這紅玉珊瑚乃是海底萬年而成的至寶,是聞遠道多年前東海遊歷帶回來的,可惜這麼多年始終不得其用,今瀛洲有難,聞遠道希望借紅玉珊瑚之力護佑瀛洲四方平安,這也正是璟淵所想,它來自海底也只有水族才能啟用,瀛洲往前一步是九重天,往下一步是人界,四面都是山巒,挑來挑去也只有璟淵自己為龍族能夠適水性而發揮這物件最大作用。

聞昭昭戀戀不捨地從珊瑚身上移回視線,三步兩步躥上了台階,她惋惜地說:「這東西我向我爹求了好久,我爹都不肯給我呢,真不知道誰是他親女兒。」

「別說廢話了,你到底有什麼事。」璟淵深諳聞昭昭說廢話的功力,開門見山地挑明了聞昭昭來的目的。

聞昭昭緊張兮兮地低著眉毛把自己和鼠大娘的話向璟淵複述了一遍,那日她本來還想跟著鼠大娘回家悄悄,沒想到撞上了璟淵,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太子殿下,你說李大伯的魂魄會不會也被混沌之氣奪走了?」聞昭昭明亮地眼睛在黑暗之中眨了眨,一片沉寂,她特意為講事情吹滅了這屋裡所有的燈,這樣才符合她聞昭昭的格調。

璟淵指尖蹭了蹭,燈又重新亮起來,他時常被聞昭昭的不著調給噎住,比如如果剛才自己不叫住她,她可能會從紅玉珊瑚上說許多話,也比如現在不是什麼大事偏還要閉了燈。

但她現在仰著臉看他,臉上坦蕩蕩得,看不出一絲因混沌之氣帶來的害怕與焦慮,她晶亮的眼睛里滿是好奇。

璟淵聽見自己這樣說:「不會,被混沌之氣奪了魂魄的人都會變成兔子。」

這似乎是混沌之氣的怪癖,把軀殼變成柔軟而沒有攻擊力的兔子,運氣好能撐上七日,運氣不好只一日就灰飛煙滅。

聞昭昭「哦」了一聲,沒再往下問,屋裡安靜地可以,璟淵一盞茶都要喝凈,才聽她語氣蔫蔫地問:「那我們能弄清楚李伯是怎麼回事嗎?太子殿下你沒見到,當時可嚇人了,他一把把鼠大娘從地上提起來,這肌肉有碗口大,一拳能打死十個我。」

已經步入晚年快要身歸天地的老妖怪突然比青年人還壯碩,這可真夠詭異的,讓聞昭昭想起來就要起雞皮疙瘩。

「我不會多管閑事。」璟淵又添了一杯茶水。

聞昭昭學著他的樣子也小小抿一口,才發現杯子底部都是泥土,她吐了吐舌頭,有些看不懂璟淵的面不改色,天族太子就這品味?

「萬物與我皆一致,無論是泥土還是綠葉。」璟淵低低說了一句,算作對聞昭昭的回應。

聞昭昭聽不懂他的話,她心裡暗暗比較,泥土和茶葉怎麼能相提並論。

那邊被提到的李伯連打幾個噴嚏,他洗完臉支上窗戶,又對著銅鏡把纏在左臂膀上的布條解開,肌肉上的青筋暴起,看上去有些駭人。

李伯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左手摸上自己的臉,嘴角向下彎,只是過了半個多月,他竟有些不認識自己了,鏡子里青年妖怪的身材配上他一幅年老的面容,實在不倫不類。

窗欞上不知什麼時候落下一隻小黃鳥,她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窈窕女子,她不耐煩地擊碎鏡子,聲音尖細地說道:「你在做什麼,小姐已經有些懷疑我了,這幾天你就出手吧。」

飛來的鏡子碎片劃破了李伯的臉,他看著瀰瀰,出離地憤怒,一拳揮過去,打了個空氣,他扭頭一看,瀰瀰手中的摺扇已經變成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想反悔嗎?當初可是你自己把魂魄出賣給大人的,信不信下一刻我就能讓你的人頭落地。」

「你殺了我吧。」李伯不再抵抗,他頹唐地低下頭。

「想死也沒那麼容易。」瀰瀰一推,把他扔到一旁。

李伯眼眶乾澀,一滴淚也擠不出來,也怪他當初鬼迷心竅,怎麼就把靈魂賣了出去呢,搞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做完事,你想死自然可以去。」瀰瀰啪一聲把摺扇丟在桌上:「大人說了,明日你出攤,露出些馬腳給璟淵太子,之後就不用再管,大人會料理後事。」

李伯點了點頭,他乾巴巴地開口:「你比我年輕,還回的了頭,你這樣做可是會讓聞小姐寒心。」

瀰瀰又變回了那隻人畜無害的小鳥,聽見這話,她在窗子上停了一停,隨後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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