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你又想搞什麼

「好咧。」林沖興奮的應了一聲，想了一下，開始打電話。

他是蒼山縣人，在縣裏讀的高中，後來考去的東城大學，回來后，又進了體制，自然就有他的人脈。

井平衡同樣眼光亮亮的，他最愛的就是官場八卦，這時就問：「朱志遠，你又想搞什麼？」

「不急。」朱志遠嘿嘿一笑：「看看他們縣裏是個什麼反應再說，說不定人家都不搭理我的。」

那是不可能的。

下午，五點左右，幾輛車進了湖口，蒼山縣委書記趙雪城，縣長沙少平雙雙出動，一起來了。

「朱書記，歡迎你來我們蒼山考察啊。」

見了面，趙雪城沙少平熱情的跟朱志遠握手。

朱志遠則相對表現得矜持了一些，因為他是領導。

他從虎山調東城團委的時候，說好是一年轉副廳，現在剛好一年了。

而且，他這一年，幹得相當不錯，去日本就不說了，有點兒虛，但他搞出的青創園，那個旋翼機，卻是實實在在讓東城看到了好處。

所以，他的副廳，現在已經落實了。

而趙雪城和沙少平，雖然兩人都四十多歲了，卻都只是正處。

朱志遠還真就是領導。

有點兒矜持，正常。

這邊已經先得了消息，準備好了酒菜，說了一番場面話，入席。

席中一個大盆，裏面是一條五六斤的河豚。

朱志遠道：「趙書記，沙縣長，你們即然來了，敢不敢冒險吃河豚啊。」

趙雪城與沙少平相視一眼，笑道：「即然朱書記有興緻，我們當然是捨命陪君子啊。」

趙雪城當先伸了筷子，沙少平隨後跟上，他們雖然是蒼山的主要領導，但還真沒吃過河豚，不過這一次，朱志遠來了，而且說了這樣的話，那即便是麻著膽子，也必須伸筷子。

邊說邊聊，聊到蒼山的經濟，朱志遠問沙少平：「沙縣長，蒼山一年的財政收入有多少啊？」

沙少平看一眼趙雪城，道：「差不多一個億吧。」

見朱志遠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樣子，他自己倒是笑了，道：「朱書記，你當過縣長，我也不瞞你，蒼山去年的財政收入，不到五千萬。」

「具體是多少？」朱志遠追問。

沙少平猶豫一下，笑道：「三千二百多萬吧。」

「嗯。」朱志遠這才點頭。

要說gdp，蒼山和虎山一樣，花頭水腦的，也能搞出幾十億，而理論上的說法，一個地方的財政收入，應該是要佔到gdp的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五。

但實際上，能達到這個比例的，只有那些發達地區，例如江浙，或者深圳東莞那邊。

至於蒼山虎山這些地方，百分之八，那是做夢，百分之零點八都沒有。

雞滴屁可以玩花頭，財收卻不行，就如那句俗話，戰績可以注水，戰線不行。

財收，你得實實在在看到錢才行的。

錢從哪兒來？

農業稅免了，沒有。

工業呢，基本沒有什麼工廠。

商業好一點，這會兒電商還沒發威，縣城裏，店鋪還是不少，可以收到稅。

商稅，是蒼山財政的主要收入，這個和虎山是一樣。

稅之外，是行政許可這一類費用，有一點，不多。

賣地這一塊，現在還沒火起來。

房地產暴漲，是從2010年開始的，這一世，東城帶頭，北上廣也才剛剛開始漲價。

要過幾年，下面的縣市才會跟上，棚改2004年出政策，2008說是正式啟動，但房價真正漲起來，開發商真正開始瘋狂拿地，地王頗現，要到2010年之後，第二個房產周期，是在2012到2015年間。

一些沿海的富裕縣市早一點，蒼山虎山這一類窮縣，至少要到12年13年之後才能起潮。

所以，現在賣地也沒什麼錢。

剩下還有什麼？

沒了。

這三千多萬，已經是窮盡洪荒之力了。

那麼，三千多萬，夠不夠呢？

遠遠不夠。

別看小小的一個縣，窮得要死，養的各種吃財政飯的人，卻並不少。

公務員，事業單位人員，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人員，也就是所謂的零時工，加起來，一般都要上萬。

這些人平均工資算一千，一個月光工資就要一千多萬。

三千多萬的財收，根本不夠。

那怎麼辦？

這就要說到中國一個獨特的體制，轉移支付，也就是國家從一些富裕地區，收了錢，再轉給這些貧困地區。

象蒼山虎山這樣的縣，轉移支付，一般要佔到財政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以上，有的縣更多，最多的能到百分之八十，例如一些特殊的宗教少民地區。

虎山在朱志遠去之前，一年的轉移支付，要達到百分之五十一，但仍然要拖欠工資。

蒼山和虎山沒有什麼區別。

這種小縣市，在接下來的十年裏，藉著房地產，能起一波潮。

真正慘，要到2020年之後。

那會兒，才是真正的慘。

農業稅不收，工業沒有，實體商業給電商打死了，房地產也崩了。

那時才是真正的一地雞毛。

而老百姓呢，卻因為買房，甚至因為集村並寨，趕人進城，而背上了沉重的房貸車貸。

朱志遠是重生者，他知道這一切，但他沒有跟高東紅說過，因為說也沒有用，在這會兒，發展房地產，才是政治正確，讓大家都背着貸款發展，所謂學習西方先進經驗，才是國際潮流。

「窮啊，真的是窮啊。」

看到朱志遠點頭，沙少平趁勢就叫起苦來：「所以我們現在拚命的學朱書記，學習虎山，只是，學不對路啊。」

趙雪城也趁機說道：「還好，朱書記來了我們這裏，我們這一次，一定要請朱書記傳授我們真經。」

朱志遠不接他們的話頭。

他知道他們真正的意思，而他之所以問這個，也有自己的想法。

朱志遠夾了一筷子河豚肉進嘴裏，嚼了兩下，吞下去，贊道：「河豚是真的鮮啊。」

他說着，轉頭看林沖：「哎，林教頭，你現在是副科還是正科啊。」

林沖先前其實說過的，他是副科，去年底才提的，而且吧，還借了和嬌的勢，否則還提不了。

這會兒朱志遠又問，林沖不明所以，說道：「我是副科。」

「才副科啊。」朱志遠搖頭嘆氣：「慢，太慢了，你可是大學生哦。」

他這話有點怪，林沖在基層也混了幾年了，沒那麼浮，尤其縣長書記還在座，他忙道：「我這已經很快了，主要是我做的工作還是不夠。」

「那你就要加油干啊。」朱志遠說着，突然把臉色一正：「林教頭，要是現在讓你當副縣長，你敢不敢拍著胸脯說，明年讓蒼山的財政收入翻一倍。」

這什麼鬼話？

副縣長。

財收翻一倍。

這都是完全不可能的啊。

喝醉了？

林沖看着朱志遠眼睛，又不象。

輕狂？

四年同學，而且經常一起打球，林沖對朱志遠是了解的。

這人遠比一般同齡人要成熟，別人發狂，他卻不會，反而很謙虛，但他謙虛捧人的目地，是讓別人高興了，來跟他買電腦。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林沖一頭霧水，他只能尷尬的笑着說：「那我不敢的，想都不敢想啊。」

「想都不敢想，那肯定不行啊。」朱志遠呵呵的笑着，舉杯：「趙書記，沙縣長，來，我敬你們。」

趙雪城沙少平他們也聽出朱志遠這話不對。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那就當他發狂，縣長書記在座，圖個表現。

但朱志遠不是一般的年輕人。

他甚至官位比他們還要高，他也根本不需要在他們面前表現。

那是為什麼。

所謂聽話聽音，尤其是官場中人，這方面更加擅長。

酒席散后，趙雪城沙少平沒有回去。

林沖給他們安排了房子。

湖口這邊，因為是進出仙魚湖的要衝，成了最大的聚居地，而一些外出打工的人，掙了錢回來，第一件事也就是起房子，所以這附近，小洋樓還不少，吃住都不成問題。

「老沙，你說，他那話，是個什麼意思？」趙雪城進房，沒等坐下，他就問了。

沙少平想了想，道：「他那個話，要反著聽。」

趙雪城坐下來，把皮帶鬆開，身子後仰，他肚子大，箍著不舒服，私下裏，他都喜歡這麼仰著身子，輕鬆。

他不說話，就看着沙少平。

沙少平道：「他說，如果林沖當副縣長，敢不敢保證明年把財收翻一番，其實這話。」

他略微停了一下，在腦子裏再過了一遍，確認無誤，這才道：「其實他這話，要反過來，他是在問我們，我們敢不敢把林沖提成副縣長，他就能保證，明年財收翻一番。」

趙雪城吐了口氣，仰頭看天。

他先前也有這種感覺，沙少平的話，映證了這一點。

好一會兒，他道：「夠狂的。」

「是夠狂的。」沙少平點頭：「但他有這個底氣，他姐夫是高東紅啊，他自己三年就副廳了。」

提到三年副廳，趙雪城都沒了脾氣。

他兩個四十多了，還是正處呢，這一輩子，能不能升副廳，還真得兩說着，就蒼山眼前這種情形，他們還想升，拉倒吧，熬幾年，轉二線，然後退吧。

沙少平道：「有個事。」

趙雪城看他。

沙少平道：「那個盤縣的縣委書記鄧欣，有一個傳說，鄧欣先前只是市秘書處的主任，還是副的，她不知通過什麼路子，認識了朱志遠，然後拉着朱志遠，去跟國林的市委書記任誠吃了一頓飯。」

他停了一下，看着趙雪城，眼光炯炯：「第二天，任誠就任命鄧欣當了盤縣的縣長，而且任誠做得很絕，把原來的縣長縣委書記全調走了，後來有人猜測，這有兩個目地，一是給鄧欣全權，不讓人掣肘，另一個，則是把所有功績全給鄧欣。」

趙雪城點點頭，不說話。

沙少平道：「而在鄧欣上任的第二天，那個鹿回頭公司就去了盤縣，直接投資幾個億，建大壩，建酒店，建水廠，隨後，再跟着朱志遠在虎山的操作，把旅遊鏈條拉長，虎山盤縣一體，盤縣經濟也一下子就火了，而那個鹿回頭，現在大家默認，是高家的白手套。」

「呼。」趙雪城重重的呼了口氣。

沙少平看着他，不再說話。

縣長管錢袋子，書記管官帽子。

很多地方，一方強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蒼山不是這樣，沙少平和趙雪城都很強勢，兩人基本半斤八兩。

這一來，兩人就都只能盤著自己那一塊。

財政局長是沙少平的人，沒有沙少平點頭，大一點的錢款，誰也動不了。

組織部長是趙雪城的人，提撥誰不提撥誰，全由趙雪城一手控盤，其他人根本說不上話，包括沙少平。

「其實他一開始就點明了。」趙雪城道：「什麼冒死吃河豚，開門見山，點的就是後面的乾貨。」

「是的。」沙少平道：「這人雖然年輕，但老謀深算，往往話裏有話。」

「是的。」趙雪城點頭：「這樣的年輕人，我算是見識了，不過也是吧，他要沒點本事，高家也不會這麼大力推他。」

「嗯。」沙少平贊同：「那老趙你的意思是？」

他有點急了。

他不能不急。

發展經濟，主要是他這個縣長的責任，沒錢的縣長，實在太難當了。

「老沙，你說，他哪來的那個自信，把林沖提成副縣長，就能讓蒼山一年的財收翻一番。」

趙雪城看向沙少平：「我們蒼山，什麼地方有這樣的潛力。」

「我也想不通。」沙少平道：「就算他找鹿回頭來投資，我也想不出，我們蒼山有什麼值得投資的，即便直接拉一個項目過來，也要建設，然後肯定還要免稅三年兩年什麼的，明年財收翻番，怎麼可能？」

他看着趙雪城，趙雪城也看着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絞盡腦汁，卻也實在想不出朱志遠有什麼本事，實現他那個話。

「不過這人確實有本事。」沙少平道：「他在虎山，一粒楊梅，居然搞出那麼大場面，回到東城，又搞出個什麼旋翼機，同樣產值百億，他要是。」

他猶豫了一下：「要是也搞一個旋翼機那樣的項目來我們蒼山，不過建設周期，稅收減免……」

「不管了。」趙雪城猛地一揮手：「如果能真拉一個旋翼機那樣的項目來蒼山，哪怕他吹了牛，明年沒有什麼收入，那也值得賭一下。」

「你決定了。」沙少平眼光亮起來。

「你看呢？」趙雪城反問。

雖然書記管官帽子，但常委會上，沙少平也有一票，而且他的人，和趙雪城的人，在常委會上，票數基本持平的，真要是沙少平極力反對，也很頭痛。

「我支持。」沙少平毫不猶豫的表態。

「好事不過夜。」趙雪城騰地坐了起來：「我立刻給昭明書記打電話。」

縣委書記並不能直接把一個普通幹部提撥為副縣長，但縣委書記有提名的權力，而且，只要理由正當，提撥的對象合格，上面一般不會駁。

這是對下面的支持，一個縣委書記要掌住盤子，這個權利是一定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