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切膚之痛

雨萌今天回北京，藝琳和爾兮約好提前到機場去接機。

見她原來的一頭長發已經剪成了幹練的短髮，以前大咧咧的叛逆少女，已然蛻變成一個精英骨幹風範的職場女性。

「死丫頭，你終於回來啦！知不知道我們都想死你了。」

三人一見面就是一個大擁抱，但是誰也沒有再跟她提起陸承一，一個字都沒有提。

「我得先回家看老媽，等晚上咱們老地方聚，把大伙兒都叫著，誰敢說有事直接絕交。」

盧雨萌拿下臉上的墨鏡，很大姐大似的一邊說話一邊往機場外走著。

「我們的萌萌女王回來了，誰就是有再大的事兒也得往後靠不是？」

「就是就是。」

沒過多久，大家幾乎都接到了雨萌回來晚上要聚會的電話，可是不知道是哪個嘴欠的竟然把這消息告訴給了陸承一。

他已經不自覺的走到她家樓下，仰頭望著其中的一個樓層的窗。

等雨萌收拾好從家裡出來時，意外的看到了陸承一，兩人皆是一愣。

再也不能往前一步，只能任由他朝自己走過來，就像三年前，她從女生宿舍里出來，他同時走過來一樣。

他臉上帶著笑，一點都沒變，連微笑的方式都沒有變，一定是先眨兩下眼，挺起鼻子，然後翹起嘴角，如果在他開心的時候，還能看到一排整齊的牙齒。

可是，現在的他沒有。

他走到面前停下來，低頭看著自己，伸手過來擦自己的臉。

雨萌竟然不知道，在看著他朝自己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

陸承一忍不住伸手給她一個擁抱，而這個擁抱，對她來說，陌生又熟悉……

他像是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擁抱也軟下來，好像是剛剛才醒悟過來，他們已經是找不到擁抱理由的朋友了。

雨萌感覺到他試圖在自己的眼神里找到殘留的愛意，不知道有沒有，只是覺得疼，那種藏在微笑里的疼，不凌冽，時隱時現，疼起來卻讓人上癮，搞不好還能致人死命。

仍然想不透和他為什麼會迎來這樣的結局，本想再見到他的時候，早已經釋然無礙，他再見到她的時候，也已經雲淡風輕。

可是想錯了……

為什麼明明一切都好起來了，再見到他的時候，仍舊會這麼難過。

兩個人在附近找了個小店坐下來。

店裡的員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這種悲傷氣氛的感召，竟然放出一首《好久不見》

不再去說從前，只是寒暄，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這個橋段，終於在意料之外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不過，不是在環境優雅的咖啡館，而是在吃石鍋拌飯的小店。

歌聲還在繼續，他與她，隔著兩碗石鍋拌飯對望。

自那天的分手之後，陸承一知道她那麼難過，在心裡原本準備了好多的話想要對她說。

可是現在，有機會面對面了，那些心裡話也不知道是跑到哪裡去了。

時間所能帶給情人的悲哀，大抵如此。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殘忍的了。

「我離婚了！」還是陸承一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哦……」雨萌有點尷尬的應了一聲。

不管他是離婚，再婚，都跟她沒關係了。

曾經理所當然的擁有著他的一切，現在他的一切又理所當然的與她撇清了關係。

這樣坐著又沒話可說真的很尷尬，時間差不多了，就一起去赴朋友聚會。

陸承一想了好多的如果，如果這樣，如果那樣，『如果』真是個好詞，特別討厭『但是』。

只是可惜，生命中沒有那麼多『如果』，只有這許多『但是』。

成長這件事本身，如同分娩，本身就有陣痛的，如果不痛，怎麼能長大呢？

真的特別希望，人腦就是一個u盤，可以選擇格式化其中的一部分記憶，比如失戀，比如傷感。

「哦……萌萌……」

看見剛進包廂的雨萌大家正想歡呼，可是沒想到身後陸承一也跟著走進，這兩個人怎麼還會在一起？

雨萌看了看陸承一，一對舊情人，擁有共同的朋友，共同的回憶，不經意間就會被串聯起來。

朋友聚會，他在，以後的朋友婚禮同伴婚禮，他也會在。

他似乎永遠都會盤踞在你的記憶力，在你以為自己已經忘掉他的時候，給你一刀，提醒你。

好像自己曾經丟掉的一部分血肉，現在他又回來了，他仍舊是那塊血肉，可惜原來的傷口已經結了痂，再也沒有這塊血肉的位置。

吃完飯去唱歌，陸承一唱了一首以前他們經常一起聽的歌，唱完放下話筒看著她，四目相對，相顧流淚。

今日終於有了一個深刻的體會，再見到她走在自己右手邊撫頭髮，坐在他對面吃飯，坐在他旁邊唱歌，不是沾沾自喜，而是心如刀割。

前女友還有一個詞叫舊情人。

舊情人就像舊背包一樣，舊得很好看，遺憾是它已與愛情無關。

一顰一笑，她還是那麼美。

只可惜，如張愛玲所說，隔了三十年，再美的月色也帶著凄惶。

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一句話，不是對不起，也不是我恨你，而是，我們再也回不去。

就是這樣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生生的將兩個原本親密的人隔為疏離，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切膚之痛。

雨萌想起有人說，愛情里的苦都是自苦，原本不相信。

可是今天，聽到他唱歌給自己聽，看到了他的眼淚，突然相信了。

說分手的人，或許真的比聽分手的人要痛苦。

不想他再痛苦，因為這些苦她已經承受過了，就像是一場下過的大雨，已經天晴了。

玩到很晚才與大家分開，陸承一把雨萌送出去。

夜晚的街燈很亮，風吹過來，很涼……

看著雨萌走開的背影，這個真性情的北京女孩兒，曾經是他的一切啊。

雨萌坐上車，從後視鏡看到陸承一站在一片暈黃的燈光里，拚命的朝自己揮手。

幾乎把嘴唇咬出血來，才勉強止住哭聲。

司機的收音機里，梁靜茹在那兒唱著：離開舊愛就像坐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