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5【茶留人去】

0005【茶留人去】

「沒剩幾包了,省著點抽。」

朱國祥點燃華子,吸了一口香煙,便隨手遞給兒子,眼神茫然的望著漢水對岸。

從車裡順出的那條中華煙,被消耗得很快,父子倆一有空就抽煙,以此來緩解心中壓力和迷茫。

朱銘也不嫌棄過濾嘴上的口水,接過來猛吸一口,又遞迴去說:「就怕是北宋或南宋的末年,其他時候都還好。不過嘛……」朱銘沒心沒肺的笑道,「戰亂也意味著機遇,說不定咱們還能做皇帝呢。」

「說得輕巧,你會打仗嗎?」朱國祥問。

朱銘說道:「我研究過《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也研究過火器發展史,熟悉古今中外的著名戰例。」

「我算聽明白了,就是紙上談兵。」朱國祥進行總結。

朱銘撇撇嘴,默認此事,沒啥好反駁的。

他確實屬於紙上談兵,雖然熱衷於玩兵甲,卻不會絲毫的實戰招式,三萬多塊錢的寶劍,在他手裡跟砍柴刀沒兩樣。至於戰爭,戰例和陣法他都非常熟悉,實操僅停留在跟幾個混混打架。

父子倆輪流吸完一根煙,朱銘拍拍屁股站起來:「繼續沿著漢水走,總能遇到村落的。」

朱國祥問道:「宋代的漢中盆地,發展狀況怎麼樣?」

朱銘解釋說:「這得分時間段來講。北宋初年,漢中人口稀缺。後來東南茶葉實行榷禁,只有川陝和廣南茶葉可以自由買賣。再加上四川盆地人口繁衍過多,大量蜀中人百姓遷徙到漢中,在漢中各地廣泛種植茶葉。」

「後來呢?」朱國祥問道。

朱銘繼續講述:「後來王安石變法,東南茶葉可以自由貿易了,川陝茶葉卻因為河湟開邊,由朝廷統購統銷,專門用於置換馬匹。正所謂,漢中買茶,熙河易馬。從此,漢中商業日漸凋敝,人口也變得越來越少。」

朱國祥迷糊道:「我怎麼沒聽明白?」

朱銘詳細解釋:「朝廷對茶葉統購統銷,導致茶場主損失慘重。朝廷向茶農收購時,不但壓低收購價格,還強行將好茶當劣茶收。大商賈則勾結官員,以次充好,壟斷茶葉市場。北宋的漢中以種茶為主,特別是山區地帶。茶葉市場凋敝,老百姓就吃不飽飯,只能外逃到其他地方。」

「不能改種糧食嗎?」朱國祥問。

朱銘說道:「第一,漢中多山區,這些山區的糧食產量很低;第二,地里該種啥,不是農民說變就變的。官府登記的是茶場,就算你改種糧食,還是會按種植茶葉收稅。貧瘠山地本來就產不出幾粒糧食,還要按種茶來收高額賦稅,農民非但沒有收入,每年還得倒貼稅款。另外,河湟和陝西經常打仗,漢中這邊苛捐雜稅更重,老百姓根本負擔不起。所以說,河湟開邊雖然為北宋拓地千里,卻也把漢中山區搞得民不聊生。」

朱國祥又問:「南宋恢復了嗎?」

「沒有,直到南宋滅亡,川茶一直都是榷禁狀態,」朱銘搖頭道,「而且兩宋之交,漢中的北部屬於前線,戰亂頻繁,賦稅更重,人口流失更嚴重。」

朱國祥頗為欣慰,誇讚道:「你歷史知識倒是挺紮實。」

朱銘打開話匣子:「我的本科畢業論文,就是探討宋代川茶榷禁對漢中人口和經濟的影響。研究那些歷史細節,其實是很有趣的。就拿王安石和蔡京來說,一個改革能臣,一個千古奸相,但比較他們的茶政,卻可以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現象。」

「怎麼說?」朱國祥問。

朱銘說道:「王安石推行新法,解除對東南茶葉的榷禁,讓東南茶葉可以自由買賣。其本意是好的,但他怕重蹈慶曆新政覆轍,不敢放手去改革吏治,導致市易法淪為空談。市易法的初衷,是打擊商業壟斷和兼并,保護中小商賈的利益。實行起來,卻變成官員左右市場,中小商人負債纍纍、大量破產,茶農受到波及也紛紛舉家逃亡。」

「而蔡京在徽宗朝掌權之後,兩次茶法改革就很奏效。蔡京制定的茶引制度,看似恢復了榷禁,卻又保留了王安石的部分通商法。如此,就讓各方都能得利,一直沿用到清朝乾隆年間。」

朱國祥搖頭說:「一種新政,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得利,蔡京的茶法肯定有人受到損失。」

朱銘說道:「蔡京的茶法,增加了朝廷的收入,提高了茶商的利潤。這些利潤都是從哪來的?當然是裁撤合併茶葉監管機構,放棄對茶葉的統購統銷,因此減少了行政開銷和貪腐流程。同時,還把中小商人排除在外,茶農照樣是被壓榨的對象。」

「我明白了,精簡政務部門和行政環節,讓躺在上面吸血的官吏變少。又保證大商人和大官僚利益,讓政策得到有利支持,」朱國祥評價道,「看來蔡京還有點手段,不是小說演義裡面,只靠書法取悅皇帝的昏官。」

朱銘笑著說:「不是昏官,但肯定是貪官。蔡京制定推行茶引法,他和他的那些心腹,靠著茶引不知撈了多少銀子。以前是各級官吏一起貪,甚至鄉間小吏都能撈一筆,改革之後變成大官才有資格貪。」

在蔡京的茶法改革下,國家財政收入提高了,朝中重臣也滿意了,大商人和大茶場主同樣獲利,宋徽宗當然把蔡京當寶貝。

朱銘揮劍劈開荊棘雜草,邊走邊說:「蔡京的所有改革,說穿了就是撈錢。給朝廷撈錢,也給自己撈錢。有時候能歪打正著,但更多的時候搞得天怒人怨。比如說貨幣改革,搞出當十大錢,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又不傻,於是把小錢熔了,紛紛改鑄幣值更高的大錢,貨幣市場被搞得更加混亂。」

父子倆繼續聊蔡京改革,主要是朱銘在說,朱國祥在旁邊捧哏。

很多內容,朱國祥雖然聽得半知半解,但他喜歡這種父子交流方式。不像以前,說著說著就鬧分歧,聊天總是變成插科打諢和互相吐槽。

朱國祥開始反省,他認為自己很關心兒子,卻根本不在乎兒子的想法。

他以前總覺得,兒子沒啥正經本事,懂一堆歷史有個屁用。真要喜歡這方面,去考研考博都行,搞自媒體是最沒志向的。

現在嘛,兒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本事。

……

穿越第十天。

漢水兩岸,層巒疊翠。

放在幾百年後,這該是一次身心愉悅的徒步旅行。

可惜此時交通不便,江邊荊棘雜草叢生,到了晚上更是冷得不行,父子倆還一直處於半飢餓狀態。

由於缺油缺鹽,朱銘感覺自己的體力明顯下降,在穿越中得到改善的體質都快撐不住了。

他們沿著漢水江岸行走,遇到了好幾撥船隻,但無一例外都沒停靠。實在是水匪山賊太多,船家不想橫生枝節,萬一被引誘過來遭到打劫咋辦?

第十天的中午,父子倆終於在江邊發現房屋。

那是散落在山麓的三十多處茅草屋,以前應該是一個村落。但顯然破敗了,有的連牆體都已倒塌,似乎很久沒有人居住。

朱銘加快腳步,朝那些茅草屋走去。

朱國祥卻半道停下來,站在一株自由生長的茶樹前,對走在前方的兒子說:「這是一處廢棄茶山。」

朱銘聞言觀察四周,發現被他當成小樹林的地方,其實矗立著一株株茶樹。

那些茶樹長得枝繁葉茂,由於缺乏人類的修剪,有些甚至已長到兩米高。

遍地野草橫生,夾雜在茶樹之間,也不知被廢棄了多少年。

朱銘嘀咕道:「茶場荒廢,人口凋敝,如果這裡是西鄉縣,那就可以繼續精確時間。應該在河湟開邊之後,又在金軍南下之前。早於這個時間段,漢中各地的茶場很興盛。晚於這個時間段,金兵肆虐山陝,大量百姓逃到漢中,人煙不會這麼稀少。當然,如果是在南宋就另說,我對南宋的漢中情況不了解。」

朱國祥驚訝道:「記得這麼清楚?」

朱銘裝逼道:「基本操作而已,河湟開邊和靖康之恥是大事件。」

「這期間有哪些皇帝?」朱國祥問。

朱銘說:「宋神宗趙頊,宋哲宗趙煦,宋徽宗趙佶,宋欽宗趙桓。」

「王安石變法,好像是宋神宗在支持吧?」朱國祥的歷史知識非常有限,若非比較熟悉王安石,他甚至都不知道宋神宗的名號。

朱銘點頭道:「就是宋神宗,如果穿越到那會兒最好,可以考科舉跟很多名臣打交道。如果穿越到徽宗朝,唉……就他媽一言難盡了。」

分辨出茶樹之間的通道,朱銘劈砍雜草前進,很快走到幾間茅草屋前。

屋前甚至還有小院,但籬笆牆已經壞掉。

院子里同樣長滿雜草,朱銘揮劍劈砍一陣,發現雜草叢中有個竹編的簸箕。

蹲下伸手一捏,簸箕的竹條直接被捏爛,廢棄時間太久,已經完全風化腐朽了。

朱國祥看著倒塌的門板,說道:「這裡沒人,我們最好別進屋,當心土牆塌下來。」

「還是得進去,看能不能找到一口鍋。」朱銘說。

父子倆一前一後,小心翼翼踏進房屋。

堂屋裡擺著一張飯桌,是宋代已經普及的八仙桌。桌面都已經長苔蘚了,這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

地上散落著一些雜物,應該是屋主人搬家時遺留的。

轉悠一陣,沒發現有啥可用物品,朱銘又折身朝側屋走去。

此處明顯是廚房,一眼就能看到土灶,灶前地面長著不知名的小蘑菇。

「好東西!」

朱銘眼前一亮,灶台上有個陶罐。

罐耳缺了一隻,另一隻罐耳還系著麻繩。

一個缺耳的陶罐,這就是所有收穫,父子倆捧著罐子就走,終於可以煮野菜湯喝了。

帶著喜悅心情,朱銘捧罐回江邊,突然聽到附近的茶園裡,傳來一聲類似馬叫的嘶鳴聲。

「有馬!」朱國祥說道。

「有人!」朱銘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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