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敬畏生命
她聽從他的話閉上了眼睛,眼前變成漆黑的那一瞬間,萬千信息湧入她的腦海中。
再次睜開眼,傷痕已經消失不見了。
章寒居背靠燈柱,面對着這個單膝跪在地上的男人,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冷靜片刻后,她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你一直都有這種修復的能力?」
他沒有承認,章寒居知道這已經是某種變相的承認了。
「為什麼之前在深林里,你沒有施展過?」
如果現在不解釋,他可能會失去所有的解釋機會,「你死亡的時候,我發覺我救不了你,是現實世界你的身體死亡,你才會出現這個世界死亡的特徵。」
「除了這種能力,你還有其他能力?」
他點點頭。
「例如呢?」
「你想要我做什麼?」
「做什麼都可以?」
「不,我不能殺人。」
章寒居疑惑,「你每次回合制都沒有殺過人?」
「沒有,我只是清除他們在遊戲世界的意識,沒有傷害他們的性命。」
章寒居哦了一聲。
她猛地反應過來。
「你……你知道……你知道日出世界只是一場遊戲?」
沈添歡拉她起來,一言不發。
他的情緒,思維都太複雜,即便章寒居再想看透,也看不透。
兩個人就這樣沿着馬路走,從十字路穿過,走到橋頭,已經過了交通擁擠的時刻,現在橋上並沒有多少人。
寬闊的橋身下流淌著活水,橋洞兩邊的草地種著茶花,粉色的,點點星星的鮮紅濺在上面,這花好像叫做抓破美人面。
章寒居雙臂倚著石欄,橋身上裝着金黃色的燈,夜晚瞧上去金燦燦一片。
夜風吹來,她身體沒有疼痛,再舒服不過了。
好像她還活着,這個夜晚什麼也沒有發生。
「原來你都知道。」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了,籠子裏的鳥要是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被困住的,那它就不會知道自由的可貴。」章寒居給了他一個比喻。
「你呢?」
「我肯定是知道自己是被奪走自由的鳥。」
沈添歡全神貫注看着她,「你想要離開這個世界?」
「想沒有用,我已經死了,我很清楚這件事。」
「如果我有辦法讓你回到你的世界,你會開心一些?」
章寒居想了想,「除了跟鍾星封一樣的辦法,讓我借用其他生死之間徘徊的屍體,你應該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沈添歡沒想到她會這麼清醒,微微低下頭去。
「你什麼也不用幫我,我自己要做什麼,就會去做。」
沈添歡接着問她,「那你想要接下來做什麼?」
「我要殺上門去,找你那個相好的。」
沈添歡一詫,「為什麼?」
「我差點死在鍾星封手上,現在又被他溜走了,找不到他,當然要找能找到的人嘍。」
「你是說,鍾星封攻擊你是因為鄒秋月?」
「對啊,她說送我個見面禮,結果我扭頭就遇見鍾星封了。」
「……那她還說什麼了?」
「她說……她挺喜歡我的。」
沈添歡忍不住一笑,「她肯定沒有撒謊。」
「你怎麼能斷定,我看她不是喜歡我,她是想要弄死我。」
沈添歡說當然不是,「她這個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她不喜歡欺騙撒謊虛偽。」
「你很了解她?」
「準確來說,我很了解他——們。」
「他們?」
「出現在這個的每個npc,我都略有些了解。」
「這個世界npc很多,你看路人。」
「有些是後期程序自動衍生的,那些我就不大了解,還有一些是重複使用的npc,情感代碼都是不怎麼變化的。」
「真的假的?」章寒居不信。
「喏。」他指著一個腋下壓着公文包的男人,說,「一會兒他等紅綠燈的時候會掏出手機。」
「等綠燈嘛,誰不看手機。」章寒居說。
「接着,他會撓著頭,傻笑。」
章寒居好奇地轉過頭去。
只見那個男人果然伸出手,在頭頂扣了兩下,又嘿嘿笑了兩聲,綠燈亮起,他將公文包拿好,手機揣好,不急不慢走了過去。
「巧合吧,你估計是遇見過他。」
沈添歡笑了笑,沒有辯解。
章寒居指著橋下木椅上的一對情侶,「他們呢,你也知道?」
「男的知道,女的……」他搖搖頭。
「你預測一下那個男的會做什麼,親他女朋友嗎?」
沈添歡說不會,「他是個過分內斂的人,不會在公共場合對喜歡的人表達親昵。」
女孩將臉湊過去,指向自己臉頰,似在求吻,男孩果然拒絕了。
章寒居走開了,沿着橋下,與那一對情侶擦肩而過,沈添歡與她并行,兩人不再回頭,自然看不見那男孩欠身吻住了他愛的人。
「你真的很了解這裏大部分的npc?」
「嗯,算是。」
「總共有多少個你熟悉的npc?」
「一萬多個吧。」
「哈?一萬多個?」
「記不清了,有些人,過去太久,我也忘記了。」
「那他們也記得你?」
沈添歡有些悲傷,「應該……記不得,他們的記憶被一次次抹去,如果不能衍生自我意識,突破人類設置的情感程序,他們的記憶就只是一顆露珠,太陽出來,就曬乾了。」
章寒居聽了也有些莫名難過,不僅僅是因為這些被創造的影子,也有些為了沈添歡,如果說這些npc算是他的朋友,那一次次重複這種遊戲,他站在熟悉的人面前,卻發覺能牢記的人寥寥無幾,也許,那種孤獨的感覺,比雪原更遼闊。
話說回來,是清醒地被控制更痛苦還是沒有意識地被控制更無助呢?
章寒居在思考前後者。
「你在想什麼?」他問章寒居。
「想……」
「你害怕我了?」
「為什麼我要害怕?」
聽到章寒居反問,他才鬆了口氣,只是面上不表。
可章寒居還是察覺到了,「你很擔心我會怕你,為什麼?」
他笑了,「我跟你是不一樣的生靈,人和人打交道,是友也好,是敵也好,都是同種類的,可人和……我交往起來,就有些不大一樣了。」
「你想多了,有些人看起來像是人,可已經不能算是人了。」章寒居說,「至少我沒有見到過你肆意作弄人,你懂得敬畏生命。」
「謝謝你的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