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06 梧桐

第六章06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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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

上午各連提前演練了一遍，下午正式進行高一軍訓彙報演出。

「都打起精神啊！不要懶洋洋的，拿出氣勢來！」

「認真點！最後一天了！不要給我丟臉！」

「那幾個，不要同手同腳了啊！」

各大教官都在為自己的連隊打著氣，同學們也不甘示弱，大聲應和著。

「是！！」

雖然這一周軍訓，被罰過俯卧撐，被加練過正步，被總教官訓過話，但是也在歡聲笑語中為同學鼓掌，在激昂慷慨中和「兄弟連」比賽站軍姿……軍訓可能只是學生高中生涯的一小部分，但對於武警支隊的教官們來說，僅是日常。即使被太陽暴晒，被大雨淋濕，他們也永遠保持著有組織，有紀律。

「立正！」

簡簡單單的校服，扎著低馬尾，金屬眼鏡的銀框在陽光照射下有些反光。

后一個發言的是高三（1）班的賀勁松，常年霸佔高三理科第一，成績好，長得帥，是全校的風雲人物。

《義勇軍進行曲》響徹操場，氣勢如虹。軍訓彙報演出很順利，大家都挺胸收腹，容光煥發，步伐動作整齊劃一。

「沒事……昨天磕到了。」

「……最後，歡迎來到市一中。這是各位學弟學妹們中考努力的結果，毋庸置疑。但我衷心希望這不是終點，而是諸位夢想的起點。謝謝大家。」

看到周圍人一臉崇拜的表情，想到青絮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的光鮮模樣，晏明雨忽然覺得自己很差勁，她這樣普通，怎麼好意思跟人說青絮是她表姐呢？

又不是親的，會被笑話吧……

青絮站在那裡安靜地看著手裡的稿子。她旁邊還站了一個高高的男生，背影挺拔，跟青絮靠得很近，似乎是相熟的。

她在跟她打招呼？

還沒等她作出反應，就聽周佳怡左顧右盼地驚呼：「咦，她朝我們這邊打招呼欸，這兒有她認識的人嗎？」

禮畢。

部分同學條件反射地打開了合攏的腳，又在下一秒反應過來后迅速收回。五連教官黝黑的臉上綻開出滿意的笑容，打趣著江教官：「你的這些娃娃很聽話呀！」

昨天就磕到了，她作為同桌居然一直沒察覺出晏明雨有什麼不對，是該說她粗心呢，還是說晏明雨能忍呢？

「沒事的，已經上過葯了，過幾天就好了。」

等賀勁松演講完，年級主任又上去做了最後的發言，之後就是教官們齊齊集合，在國旗下立正敬禮。然後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吼出響亮的歌聲，在同學們不舍的目光中步履堅定地離開了操場。

江教官挺拔立於四班方隊前，一邊叮囑著注意事項一邊為他帶的同學們鼓舞士氣。隔壁五連的教官笑眯眯走過來，看戲似的突然吼了一句：「稍息！」

「……在此對西城市武警支隊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對同學們不怕暴晒刻苦訓練表示讚揚……以下是優秀連隊的名單：一連，四連，六連……再次對大家真誠說一句，辛苦了！」

身邊人一嚇，趕忙鬆開：「對不起對不起，你怎麼了？」

跟青絮清晰理智的發言不同，他洋洋洒洒談了很多，說自己如何如何學習，如何如何打籃球調節壓力，如何如何拿到高分——直聽得台下的同學們熱血沸騰，覺得自己也能成為年級第一。

青絮第一個走上去，站在話筒前，身材纖瘦，站得很直。

「他好帥啊！！！」

「好吧……」周佳怡愧疚地揣起手，抬頭看見剛才講話的學姐站在不遠處的遮陽棚下正對著這邊。雖然隔了些距離看不太真切她的五官，但也能感覺到那種斯文氣。

「那個學姐是文科第一吧！好有氣質！」

她在看我嗎？

不、不對，台下這麼多人，青絮怎麼會看得到她呢？

「小晏，看什麼呢，走了。」

軍訓，告一段落。

晏明雨縮回手，肢體接觸讓她有些不適。

「啊，嚴重嗎？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周佳怡偏頭去看。她一直沒注意，晏明雨左手手臂上好大一處淤青。

蟬鳴，清風，夏日……好像許多與陽光有關的詞語都可以用在此刻。明明是烈日炎炎，聽著青絮清澈的聲音竟也不覺得熱了。能夠站在台上，自信鎮定地面對上千學子，這大概是每個人學生時代都曾幻想過的吧。

主席台下有人在調試話筒，時不時試下音。

耳邊傳來周佳怡的聲音，晏明雨回神才發現身邊的同學正在向旁邊移動。她急忙跟上，沒功夫再去注意主席台。

副校長緩緩走上主席台，拿起話筒，作著總結髮言。

同學們紛紛站直身子，用最標準的站姿回應帶了自己一周的教官。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晏明雨感覺自己有一瞬間跟青絮眼神交匯，甚至彷彿看見了她像昨晚一樣揉了輕雲的笑。

各教官在營長的指令下帶各班到了原定位置等待指示。

「大家好，我是高三（2）班的青絮，很榮幸能站在這裡面對各位……」

台下掌聲雷動。

「你們該聽誰的！我說口令了嗎！」江教官充耳不聞，對著有些躁動的同學們訓道，「四連全體都有！稍息——立正！」

在致敬教官、讚揚同學、頒發優秀連隊后，副校長就示意台下的人準備上來：「同學們，大家都是憑藉自己的實力考入一中，在初中，大家都是佼佼者，但作為高一新生，大家的起點都一樣，一定不能放鬆學習態度，要繼續保持高強度的注意力……下面有請高三的優秀學生代表給大家發言！」

晏明雨看著台上的青絮，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從容不迫，咬字清晰，落落大方。風揚起她鬢邊的髮絲，風華正茂的少年氣息，在自然的襯托下讓人不自覺被吸引了全部視線。

晏明雨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青絮似乎也看見了，竟抬手對著這邊揮了揮手。

應該是自己多想了吧……

周佳怡激動得忍不住抓了晏明雨的手晃起來。晏明雨手上吃痛，本能地捂住傷口：「嘶……」

晏明雨站在第二排，很容易就看見了遮陽棚下的藍白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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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學生軍訓完當然是背著書包，快快樂樂，一身輕鬆地回家咯。又不用回教室，也沒有作業，貪玩點的早就衝出校園，溜進網吧打遊戲，比如張易和楊胖子；稍微乖點的就速速回家，翻開自己喜歡的漫畫或者小說，津津有味讀起來，比如周佳怡。

不過晏明雨顯然這兩類人都不屬於。

她就坐在操場的觀眾席上，看著同學們陸陸續續離開。沒作業，她也不用背書包回去，反正練習冊和畫具都在公寓里。

青絮還在跟賀勁松和年級主任聊什麼，沒一會兒連副校長都過來說了幾句話，笑容可掬，應該是些激勵兩人好好學習的話。

等老師走遠，青絮跟賀勁松揮手告別，然後就直奔自己而來。

「跟我去個地方——」她拉起晏明雨的右手，把她往林蔭小路帶。

晏明雨很是詫異，但腿又不受控制地跟上她。

「姐姐，你不上課嗎？」

「出都出來了！再說，現在自習，我晚點兒回去也沒事。」

晏明雨沒想到她這話接得這麼自然，就像是訴說著平常的「我要去食堂吃飯了」一樣。

方才還站在主席台上作為學生代表發言，下一刻就借著機會逃課，青絮倒是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樣了。

「去哪兒呀？」

「你去了就知道了！」

青絮笑得明媚，像林中的梅花鹿，靈動又雀躍。

她攜著她，鑽進了風裡。

過了林蔭小道，一路上石階，盡頭居然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

樹下的斜面是草坪，坐在上面，前面種的灌木剛好可以擋住身影。

九月份，正是梧桐樹開始落葉的時候。

「這是我的秘密基地。」

青絮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淌著光，全然不像個高三的大姐姐，反而像個努力布置積木房邀請好朋友來玩的小孩子。

「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一個人到這兒來坐著。」

藍天白雲，香草鮮花，感受清風拂過面頰，陽光撒到泥土上，有自然的芳香。她也並不是一直都順心順意，也會有壓力很大的時候，可是繁重的學習任務並不能支撐她去看夢寐以求的大海、沙灘抑或青山綠水，她得成熟，得好好學習，得樹立好榜樣，不能讓媽媽為她操心。

於是她只能在學校里轉啊轉，漫無目的地閑逛，腦子裡什麼也不想，把所有的決定都交給雙腿。等她再回過神，已經站在了這棵梧桐樹下。

它矗立在學校的頂端，在一眾矮草中顯得有些孤獨，可是它長得那樣繁茂，梧桐葉寬大青綠，在草坪上投下一片陰影，細碎的陽光在陰影上斑駁，顯得樹身有些「高處不勝寒」。

青絮卻覺得它很親切，小時候她家樓下也有一棵梧桐樹，也是這樣蔥鬱挺直。每當爸爸要出門工作時，媽媽就會抱著她站到樹下送爸爸，寬厚的手掌就像梧桐葉一樣，輕輕落在她的頭頂。

可是後來都變了。

「姐姐？」

晏明雨看她拿著一片青黃的梧桐葉沉默了很久，表情還從一開始的興奮變得有些落寞。

青絮聞聲回了神，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剛剛想起一些往事……你喜歡這裡嗎？」

「這裡草木搖曳，微風輕拂——」晏明雨沉吟著，俯身撿起一片梧桐葉，端詳片刻，隨即轉身嫣然一笑，「很適合寫生！」

她笑容燦爛，眼睛彎彎的，有讓人暫時忘卻煩惱的魔力。

「這裡很少有人來，不會被打擾。」

青絮附和她。

涼風習習，在簌簌聲中，泛黃的梧桐葉從枝幹上徐徐落下，在草地上鋪上一層稀疏的落葉毯。坐在草地上，抬手接住陽光，細碎的微光從掌心流下，暖洋洋的。

晏明雨陪著青絮坐在草地上，她看了看旁邊望著掌心發獃的姐姐，想問她為什麼要帶自己來這裡，既然是秘密基地，那該是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此處存在的吧？

就像她以繪畫為精神寄託，除了上課的時候，她也不希望旁人擅自翻閱她的畫冊。對她來說，能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賦予的人一定是很珍惜的人。

上課鈴適時拉響，教學樓的廣播透過層層樹葉，隱約傳到梧桐樹下。

晏明雨沒有問出心中的疑問，轉而換了個問題：「姐姐有什麼煩惱嗎？」

再自律優秀的人，都會有或多或少的不如意。

青絮的煩惱是什麼呢？

「生活，考試，親情……」

如何能有意義地活著。

「落後，驕躁，不安，孤獨……」

以及不可言說的病與痛。

青絮從身邊拾起一片落葉，捏在手裡，透著光觀察它的紋路。

「小時候天真地以為長大就沒煩惱了，其實越長大越覺得自己不夠好。」

「姐姐還不夠好嗎？」晏明雨托著腮，注視著青絮的側顏，她清秀的眉和眼中凝了一絲迷惘。

「我夠好嗎……」

她好像是在問晏明雨，但更像是在問自己。

晏明雨其實也能理解。比如每次她畫室的同學圍過來誇她「天賦異稟」「大畫家」的時候，她感覺到的不是從容自信，而是惶恐不安。

她怕下一次畫得不如上一次，怕擔不起這個神聖的稱號，更怕自己因此跌入谷底，受人恥笑。

她勤勤懇懇，努力提高畫技，害怕受到批評和蔑視，卻因此摻雜了別的東西而再感受不到畫畫帶來的精神療愈。

青絮也是這樣吧，就好比這棵梧桐樹，這裡只有它能看見更遠處的風景，有什麼風吹雨打也是它先承受，跟底下成群的花花草草比起來，難免顯得孤獨。

可是寂寥的外表不代表內在不充盈。

「你很好。」至少在我心裡是。

晏明雨凝視著青絮的深色眼眸，說得很認真。

青絮目光交錯間怔愣了一瞬，然後唇角揚起，抬手將落到晏明雨頭髮上的落葉拿下來。

「你怎麼知道我好不好？」

「姐姐溫柔，細心，負責，待人真誠，善解人意……」

青絮靜靜聽著晏明雨掰著手指列舉她的優點，看她詞窮時欲言又止的樣子覺得很可愛。

「要是我沒那麼好呢？」

「那可能是我有濾鏡吧……我就覺得姐姐好。」

晏明雨難得跟她開玩笑，也不管面前的人耳尖攀了一稍紅暈。

時間流逝得有些快，預備鈴打響。

青絮睫毛輕顫，掌心的葉子滑落，她牽起晏明雨的手站起來。

「我們回去吧。」

「好——你不回教室了嗎？」

「我讓賀勁松幫我請了假，直接回家就好，晚上想吃什麼？」

「想吃什麼就有嗎？」

「當然啦，晏晏軍訓這麼辛苦。」

「嗯……我想吃可樂雞翅，聽說很好吃！」

「好，我們去買來做。」

「姐姐最好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