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譚昭昭等到深夜,早過了平時睡覺的時辰,依然了無睡意,依靠在軟囊上,一顆心七上八下,眼睜睜望着窗外淡淡的月輝。

初夏的夜冷熱適宜,趕早的蟲子不厭其煩吱吱呀呀叫喚著,在此時格外清晰響亮。

譚昭昭驀然回想起,她與張九齡初次離開韶州府,前往長安時,在曲江河驛歇息的那個夜。

潮濕,總帶着股霉味的屋子。河水整夜拍打着石案,就如此刻聽到的蟲鳴般,聲聲入耳。

隨着梅嶺的開通,韶州府的陸路變得四通八達,官府在陸路上新修了驛館,河驛早已廢棄不用。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或永別,或相隔一方。

一切早已桑海滄田,惟有天上的月,與他們之間的感情依舊。

譚昭昭躁動不安的心,莫名地安穩下來,慢慢合上眼,沉沉睡去。

張九齡這一進宮,一去足足兩日兩夜。

眉豆點了燈盞,風起了,吹得廊檐下的燈籠左右搖曳。

譚昭昭將包袱遞給他,問道:「千山,你可知道三郎可還好?」

高力士身為李隆基身邊第一人,這個時候定也無恙。

眉豆笑着應了,提着食盒出了門。譚昭昭吃了幾口酪漿,門再次被拉開,千山一身濕淋淋站在屋外見禮。

這些年下來,眉豆一直跟在譚昭昭的身邊,不是家人勝似家人,譚昭昭寬慰她道:「千山機靈可靠,他跟在大郎身邊,沒事。」

譚昭昭回過神,忙放下碗起身,道:「千山你先回去換身乾爽衣衫,我這就去準備。」

千山急急奔進了屋,壓低聲音,地道:「九娘,陛下駕崩了。」

譚昭昭轉頭看到眉豆髮髻上的水珠,愣了下問道:「下雨了?」

眉豆提着食盒,微微皺眉道:「九娘,雨果真下大了。不知大郎在宮內可還好?」

譚昭昭叮囑了眉豆兩句,「別淋濕了,主意身子。」

千山搖頭,道:「奴在外面,並不清楚陛下寢宮內的情形。大郎忙得很,只交待了兩句就忙着離開了。」

還未待眉豆擺好朝食,就聽到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瓦上,外面的天更黑沉了幾分。

張九齡身為首相,要顧忌到李隆基的龍體,還要顧忌到朝堂時局的安慰,這時的確顧不上高力士。

千山道:「大郎差奴回府稟報一聲,大郎在宮中一切安好,讓九娘放心。九娘,大郎需要更換喪服,九娘收拾一下,奴這就帶進宮去。」

門被拉開,一股大風隨之捲入,譚昭昭下意識側身避開風,眉豆趕緊轉身合上了門。

眉豆放下食盒,答道:「雨不大,只風大,卷了雨珠亂飛。不過婢子估計,很快就會下暴雨。」

譚昭昭心裏沒來由一咯噔,趕緊招呼千山進屋:「進屋說,外面雨大。」

千山退了出去,譚昭昭奔回卧房,在箱籠里翻找一氣,收拾了常備的喪服,再多收拾了幾身乾淨的裏衣包裹好,千山也換好了衣衫到來。

眉豆聽罷打起精神,道:「也是,九娘先用,婢子去看看溝渠可有堵住。」

雖說譚昭昭早有預料,聽到千山證實,腦子裏還是空白了一瞬間。

這天譚昭昭早上起來,天氣悶熱至極,一大早就烏雲蓋頂,平時早已明亮的天,還是一片黑暗。

譚昭昭鬆了一口氣,對千山道:「我在府里沒事,讓大郎自己照顧好自己。」

千山應了,接過包袱小跑着離去,很快沒入了雨幕中。

疾風驟雨,好似在頃刻間,就停了。

烏雲被一雙大手拂開,露出了藍得醉人的天。很快,這片藍也被撥開,太陽鑽出來,光芒萬丈。

天晴了。

張九齡又過了兩日,在譚昭昭已經用完了晚飯後方才回府,向來喜好整潔儀態的他難得一見的鬍子拉碴,憔悴而疲憊。

譚昭昭趕緊起身迎上去,心疼地道:「大郎用過飯沒有?快過來躺着。」

張九齡虛虛地道:「我已經用過了。身上臟,先去洗一洗。」

譚昭昭只能趕緊讓眉豆去打熱湯,她去取了裏衣到凈房,聽到裏面一片安靜,在門外等了好一陣,聽到裏面還是沒有動靜,她不禁急了,輕輕敲了下門,喊道:「大郎?」

屋內沒有回應,譚昭昭顧不得其他,趕緊拉開門,看到張九齡頭髮坐在浴桶里,頭髮濕漉漉,微微抬頭望着她,眼神茫然。

譚昭昭舒了口氣,將裏衣放在條几上,走到浴桶邊,伸手去試探了下水,道:「大郎,水快涼了,起來擦拭乾凈吧。」

張九齡嗯了聲,雙手撐著浴桶起身,不知是乏力還是手滑,他連着晃了兩下,譚昭昭驚呼一聲,忙伸手扶住了他。

「昭昭不要擔心,我這些時日沒睡好,不小心睡著了。」

張九齡喘了口氣,藉著譚昭昭的力氣站起來,拿起布巾擦拭。

譚昭昭知道張九齡這幾日顧不上歇息,她並未多言,取了布巾幫他包住濕發。

黑髮與白髮在手上,黑白分明,譚昭昭的手頓了下。

短短几日,白髮明顯多了好些。

譚昭昭克制住心頭的萬般情緒,待張九齡穿上衣衫,與他一道走出凈房,坐在他身後,用干布巾,一點點絞乾他的頭髮。

張九齡靠在譚昭昭的懷裏,微微閉上了眼睛,不大一會,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譚昭昭放輕了動作,待頭髮絞乾之後,取了軟枕塞在他的頭下墊著,將薄被拉起來蓋在了他的胸口。

張九齡一下睜開了眼,盯了譚昭昭好一陣,再次變得茫然的眼神,終於恢復了柔和,撐著坐起身,道:「時辰不早,我們去歇息吧。」

譚昭昭道好,先去更洗了下,回到卧房,見張九齡在被褥里睜眼望着某處,她頓了下,熄滅了燈盞,進去床裏面躺着。

張九齡如往常那樣,將她攬在了懷裏,下顎抵在她的頸窩間,手與她十指相扣。

命婦在移棺槨大祭時才會入宮,張九齡卻要天天進宮,譚昭昭道:「大郎這些時日累著了,先別管那麼多,早些歇息。」

張九齡低低應了聲,過了好一陣,譚昭昭聽到他的呼吸聲,終於迴轉身,問道:「大郎怎地還沒睡?」

「睡不着。」

張九齡苦笑了聲,「累極了,反倒睡不着了。」

譚昭昭嘆了口氣,道:「大郎,離安葬還有好些時日,你總得要先保重好自己。」

張九齡沉默不語,久久之後方道:「陛下.太子成了新帝,應當稱作先帝了。先帝比我還要年輕,他就這麼去了。」

譚昭昭能理解張九齡的遺憾與悲傷,畢竟李隆基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君臣最後雖有嫌隙,到底還未徹底翻臉。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張九齡是真正的君子,他如何會不為李隆基的駕崩而傷懷。

譚昭昭卻不同,真正得知李隆基駕崩之後,一顆心徹底落回了肚子裏,奇異地感到塵埃落定。

安祿山史思明尚未得到重用,郭子儀哥舒翰等名將在,長安有杜甫,有王維他們,還有在劍南道避世的李白。

新帝不管如何,大唐天下有了這些明珠,至少可以再繁榮昌盛幾十上百年。

她來這一世,徹底無憾。

張九齡見譚昭昭未做聲,小心翼翼問道:「昭昭怎地了?」

譚昭昭搖頭,道:「我沒事,只是大郎,你可以傷心,只莫要傷心太甚。大郎站得比我高,應當看得更遠。向前看,大郎,向前看!」

張九齡怔了怔,床幃里昏暗,他看不清譚昭昭的臉,只感到那雙眼眸,在此刻尤其明亮。

向前看,向更遠更高處看去。

李隆基多活幾年,舉薦制死灰復燃,大唐的朝政,又會回到以前的模樣。

可是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開國之初,一旦朝政大亂,天下會跟着大亂。

張九齡深深呼出口氣,心底的鬱氣,跟着散去了些,道:「昭昭聰慧,我不如昭昭也。」

譚昭昭從未認為自己比張九齡聰慧,她再也普通尋常不過,只佔了那麼點先知的便宜而已。

只靠着張九齡獨自一人,他也撐不起大唐的朝局,大唐的英才們,才是撐起大唐繁榮的基石。

譚昭昭問道:「大郎,三郎可還好?」

張九齡道:「這些時日三郎也忙,宮內離不開他,先帝的喪儀,都在由他幫着操持。我同他說過幾句話,三郎說是等先帝下葬之後,就請求去給先帝守靈。」

譚昭昭徹底放了心,高力士聰明,放得下,能急流勇退,新帝見他知情趣,也不會太過為難他。

繁瑣的喪事總算過去了,張九齡幾近脫了一層皮,譚昭昭也經常進宮哭祭,累得也不輕。

高力士在出發去給李隆基守靈之前,前來與譚昭昭告別。

譚昭昭看到他,大吃了一驚,幾乎不敢相認了。

眼前的高力士,消瘦得顴骨高聳,眼眶深凹,哪還有以前半點昳麗的模樣?

高力士在譚昭昭對面坐下,道:「九娘可是被我嚇著了?」

譚昭昭頓了下,點頭坦白地道:「是,三郎,你怎地瘦成了這樣,新帝可是為難你了?」

高力士勉強笑了下,道:「我交出了所有的權勢,要去給先帝守靈了,新帝不會為難我。我只是不習慣,難受。我在先帝的寢宮邊,住了幾近一輩子,先帝一走,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譚昭昭不知如何勸,默然了下,問道:「三郎可想吃酒釀煮蛋?」

高力士微笑道:「好啊,我來你這裏,就是想吃碗酒釀煮蛋。」

譚昭昭忙讓眉豆去灶房,道:「我看你累得不輕,先睡一陣吧,等下好了我再叫你。」

高力士說好,從荷囊里取出個藥丸,端起杯盞準備服用。

譚昭昭好奇問道:「三郎在吃什麼葯?」

高力士將藥丸遞到她的面前,道:「安神丸,裏面加了硃砂安神,我吃過之後能歇得好些。」

譚昭昭臉色大變,捏在指尖的藥丸,頓時滾落在地,想都不想尖聲道:「不要吃!」

高力士望着地上翻滾的藥丸,再抬頭一瞬不瞬看着譚昭昭,臉色跟着也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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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大唐名相張九齡正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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