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等人

第三十三章等人

白色的鞋尖踩在石板路地面,路音走得很慢。

自從生病以後，因為害怕碰傷導致淤血，本就慢性子的人動作更是放緩了幾分。但她慢,林原也只會更慢。

昏黃的日光此時已經越發西移,原本投射在地面的影子跟著傾斜，慢慢的，路音的腳下便是旁邊人的黑影。

足跟落下,女孩低垂的眼眸被劉海的影子覆蓋,讓人看不清神色。

從店裡出來后,路音就再沒抬眸看過旁邊人一眼，更沒注意兩人走的方向,只跟著旁邊人的步伐亦步亦趨地向前。

但路終有盡頭，沉默著走了一路的路音,最後站在公交車站旁邊皺了皺眉。

還沒等她問清楚來這兒幹嘛，喇叭聲已經先一步擊碎兩人間的沉默。

「滴滴——」

27路公交車，雖然已經改了車型,路線也早已完全不同,但是初始站和終點站倒是始終沒變。

怔愣地抬頭看著藍色車頭上方的紅色滾動字體，看清楚終點站的名字時，路音攥緊了衣袖，半晌沒有動作。

明明只是最平凡的場景，但看得久了，卻讓原本只是想看著窗外轉移注意力的人，不自覺地陷入沉迷。

男人的手臂修長，卻也結實有力。

話落，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淡淡的尾氣從窗邊跟著溜進來，才靠窗坐好的路音皺起眉，剛抬手捂住鼻子，下一刻，車窗已經被人緊緊合上。

「是，麻煩您了。」

握緊拳，猜到目的地的路音努力不去看旁邊哪怕不說話，存在感依舊強烈得不容忽視的某人，扭過頭，安靜的視線落在窗外。

「這趟車是到奉江高中的,路上會經過付岩洞和魁麻老街,你們是不是想去那兒啊？」

抬眸，靠窗的人無意識地抿了抿唇。

熟悉又陌生的街景，順著車身往後仿若電影畫面般出現又消失。

臨山而建的C市，哪怕是在城區內，道路依舊是蜿蜒曲折的。

「滴滴，你們倆走不走？」按了按喇叭,卻是熱情的司機師傅拉開了嗓門。

以往開車速度向來快的師傅，也許是因為現在過了下班高峰期客流量低的原因，倒難得放慢了些車速，任由車身慢悠悠地晃蕩著向前。

公交車，啟動了。

看了眼站台邊不上車又緊緊盯著自己的兩人，師傅還以為又是來旅遊找不到方向的外地人，好心腸地招呼道。

放下手，女孩無聲地往後靠了靠。

樂呵呵地扭回頭，師傅滿不在意地笑笑，說完不忘頭也不回地提醒道：「拉著你女朋友快坐好啊，車要啟動了。」

響亮的C市方言,瞬間拉回了站著人的思緒。

視線淡淡地從身旁人臉上劃過，彷彿沒看見路音後退躲開自己的動作，林原自然地收回手，雙手規矩地放在胸`前，倒是沒有再往旁邊湊近。

張了張唇，還沒等路音問旁邊的林原是什麼打算，身體卻是微微一輕，有人直接拉住她踏上了車門。

兩人的距離不遠，白皙的手背觸碰到了橫過眼前的胳膊，兩者截然不同的膚色反差，讓路音呼吸頓了頓。

「嘿，是C市人啊，這有什麼麻煩的，看你兩站著不動我還以為是外地的嘞。」

國內和國外，無論風土人情都差異太大了。

哪怕已經回國一段時間，但路音仍然愛看這熟悉的街景，就算只是聽聽熟悉的鄉音，似乎都能讓她放鬆下來。

肩膀微微鬆懈，路音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帶了點笑，淺淺的笑意印在透明的玻璃車窗上，微弱又清晰。

但專註看著窗外的路音沒有注意到，在她望著窗外時，車窗上還印出了另一個人影。

男人深邃的瞳孔倒映在玻璃窗上，眼睫微微下垂，目光專註，卻是始終沒有從她身上挪開。

轉過彎，車速越發慢了

C市多山，城區的路也不都是平的。斜斜的陡坡向左拐過去，正對著的恰好又是一個深深曲折的彎道。

感受著身體重心的偏移，路音的視線也不自覺地從窗外收回。伸出手，下意識緊握住身側的欄杆，靠窗的路音坐得倒還算是穩當，但是——

深色的褲腳隨著車身的偏移，不自主地跟著往旁邊靠攏，最後猝不及防地直接接觸到了裙擺下方裸露的腳踝。

和腳踝處白嫩的皮膚不同，晃動的布料卻是硬[tǐng]粗糙的。車身輕輕搖晃，被褲腳輕輕摩攃著的地方几乎也立時一陣酥|麻。

腳趾收緊，明明只是輕微的觸碰，但被碰到的腿卻彷彿像被滾水燙到了一般，速度飛快地彈開了。

咬了咬唇，路音終於轉頭看了旁邊人一眼。原本只是本能的動作，可惜她剛望過去就被對方的視線緊緊攥住。

雙目對視，路音張了張唇，竟是下意識想說抱歉。但在話到嘴邊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僵住的神經動了動，又狠狠地咽了回去。

她抱歉什麼

原本輕鬆的氛圍，似乎隨著這則意外一起消失。

接下來的路沒再有過這麼彎曲的地方，但路音握著欄杆的手卻是沒再放開，目光也從窗外收了回來。

奉江中學，很快就到了。

已經放學的時間，連帶著向來嘈雜的校門口此時也都十分安靜。

沒有了學生進出，賣小吃的攤位都跟著熄了火，空氣中熱燙的溫度降了些，但香氣倒是還在不斷往外飄。

視線從各類小吃攤上滑過，最後落在眾多攤位正對著的學校大門。看了眼校門上刻著的校訓，路音安靜地垂下眸，攏了攏耳邊被風吹亂的頭髮。

兩人沒有急著進去，與黃昏一起到來的是晚風。站在路音身後，林原額前的頭髮被風吹開，露出清俊的眉眼，惹眼的矚目。

用力搖了搖手上的塑膠扇子，剛吃完飯閑來無事的楊鳳霞正邊坐在椅子上休息，邊跟隔壁奶茶店的老闆娘聊天。

在學校周圍做生意，向來是放學的時候忙一陣，後面其餘時間就閑著。

已經習慣了的楊鳳霞這會兒談興正濃，都沒注意校門口又站了人，倒是年輕些的奶茶店老闆娘眼睛尖，眯著眼仔細瞧了會兒后，推了推她的胳膊。

「誒誒，快看看那是不是常來你店裡吃飯的那個小帥哥，我瞅著有點像嘞。」

小帥哥？

聽到這個形容詞，楊鳳霞立馬轉過了頭。而等她看清楚人的瞬間，臉上的笑幾乎是立馬揚了起來，也顧不上繼續跟旁邊人說話了，拿起扇子舉在嘴邊就喊。

「小原，小原」

「你今天怎麼過來啦，吃飯了沒啊，來我們店裡坐坐唄。」

年代久遠的裝修風格，就連大門都還是生著銹的藍色捲簾門。頭頂著紅色掉漆的『楊姐麵館』塑料招牌，胖乎乎的楊鳳霞笑得一臉熱情。

而沒讓她失望，只要來學校，十次有八次會到麵館吃飯的林原，這次側頭跟旁邊人說了兩句話后，便就同樣走了過來。

只不過——

好奇地打量著跟在林原身後一起走進店裡的姑娘，等人走近，看清楚小姑娘模樣的楊鳳霞張張嘴，圓圓的眼睛瞅著林原，面露疑惑。

「這是？」

「楊姨，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高中同學。」

高中同學……之前提過的？

眨了眨眼，記性還不算太差的楊鳳霞，聽到這裡愣了愣后，雙眼便開始變得發亮，隨後大聲笑道：「哦哦，我想起來了，就是你的對象嘛。」

想想上次來時林原說的話，即使面前的兩人看著沒什麼親密的動作，但楊鳳霞還是篤定地點點頭，看著路音樂呵呵地笑彎了眉。

「阿妹長得漂亮嘞，你們兩個人看著很相配。」

C市這邊老人稱呼年輕姑娘慣愛喊阿妹，很久沒被這麼叫過的路音笑了笑，剛想解釋，卻不防楊鳳霞已經拉著兩人在桌邊坐下。

「來來來，上次我就讓小原記得把你帶來，這次可算是見著人了。」

「聽說你也是奉江中學的？那以前應該也來我店裡吃過飯吧，今天回來了正好再嘗嘗，想吃什麼隨便說，我請客。」

豪爽地指了指牆上的菜單，楊鳳霞話說的快，音調也高，完全沒給路音插話的機會。

看著面前熱情的老闆娘，路音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只輕聲道：「謝謝楊姨，那麻煩你幫我煮碗炸醬麵吧。」

「行，小原你了？也是炸醬麵？」

「嗯，麻煩了」

淺黃色的大麥茶，被輕輕澆在了筷子尖端，接過林原燙洗過的竹筷，路音安靜地拌勻了麵條。

灶台前，煮好面后重新關上火，蓋好鍋蓋。看著安安靜靜吃飯的兩個年輕人，穿著圍裙的楊鳳霞忍不住彎了彎眉。

本身麵館的空間並不大，平時學生多了坐著就擁擠不說，還吵鬧的要命。但現在或許是因為只有兩個人的原因，以往嘈雜的麵館此時看著竟然多了兩分溫馨。

從灶台旁邊的柜子里拿出碗泡菜擱在兩人中間，楊鳳霞坐回椅子，邊繼續給自己扇風，便忍不住搭起了話。

「你們這些畢業生啊，剛畢業三四年的時候大多回來得挺勤，但這都十幾年了還能想著回來看看的，那真是沒幾個人。」

在奉江中學旁邊開了大半輩子麵館，楊鳳霞自然不是第一次見到畢業生回學校，但這麼多人，也就林原讓她記憶最深刻。

擺擺手，楊鳳霞笑著招呼兩人繼續吃面，「你們吃你們的，我沒事就跟你們隨便嘮嘮嗑。」

「說起來雖然小原你來的勤，但每次來偏偏就自己一個人。按理說你現在就住在C市，隔三差五地來學校也沒什麼好逛的，我倒還真奇怪你每次來學校都幹了些啥。」

看風景嗎？奉江中學只是所普普通通的高中，又不是大學，佔地面積就芝麻綠豆大小，看多了也就沒什麼好看的了。

至於說看望老師，那更不可能。林原都畢業這麼多年了，只怕當年的老師大多早就退休了。

脆爽的泡菜蘿蔔，裹著炸醬味道更加豐富。黑色的醬料有些粘稠，邊吃面邊聽人講話的路音，嘴角不小心沾到了一點。

拿起抽紙自然地觸碰了一下對面人的嘴角，彷彿看不見因為自己的動作導致對方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吃飯速度要快不少的林原這會兒小半碗面已經沒了。

楊鳳霞的這些問題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問了，而以往從來避而不答的人，這一次

「等人」

懸在半空的麵條沒有夾穩，猝不及防地跌入碗中，黑色醬料濺到了桌上。

「等人？」

「你不早就畢業了嗎，學校里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個你認識的人，每次來都能看見，你還想等誰？」

是啊

明明考上了B大，甚至讀完了博士，已經拿到B市頂尖醫院Offer的林原，選擇放棄B市的一切資源，重新回到高中就離開的C市，在等誰。

麵湯的熱氣熏到了眼睛

閉上眼

路音努力把淚意壓回了眼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