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褚遂安一路徑直走出了天牢,直到快到東宮門前時才終於停下了腳步。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驟然一頓，忙往後錯開了幾步。

褚遂安蹙眉問道：「老將軍現在何處？」

侍衛道：「北漠戰事吃緊,老將軍不肯離開,但傷勢太重，已經下不了榻了。」

褚遂安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過的兀述的名字，卻沒想到再次聽到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誰能想到當年那狼崽子如今已經長大了,他多年以來認錯了人，養虎為患,如今竟讓他傷了朝中大將。

蕪州瀕臨北漠,歷年以來除了徐元清帶兵鎮守之外便是越劍山莊從中幫襯，才有了這一地之和平。老皇帝畏懼那軻人勇武，不敢與之強敵，因此積年下來大啟朝士氣微弱,從前他插不上話，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軻人攻城略地，蕪州附近三面城池幾乎都曾被他們掠奪過,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如今仍在那軻人的手中。

徐元清兩朝元老,又與褚遂安早年便偶然相識,原本是褚遂安想要重用的人，北漠強敵環伺,他必須要有一個能凝聚軍心的老將鎮守，誰知卻被兀述從中攪亂了。

朝中老臣年邁，其餘小輩不堪重任，昭王自然更不必提了,前思後想，此時竟然無一人可差遣。徐元清有兩子,倒是或可一用，只是光他們二人終究還是差了點。

褚遂安嘆了口氣，正打算繼續走，腳步卻突然頓了下來。

差了點什麼呢，從前除了徐元清不就是越劍山莊嗎？

「北漠倘若兵敗，也不能說就沒了收還之日，只是蕪州城與之一損俱損，越劍山莊雖在姑蘇也有分舵，可畢竟主地尚在蕪州，孤不過是想知會你一聲，免得誤了事有損於山莊。」

白嵐道：「蕪州和山莊都是義父心之所系，如今危急，我自會回蕪州料理一切，只是殿下，此番戰急，白嵐尚且心有牽挂……」

褚遂安此番也並未與她做太多無用的周旋，他將那封記錄了北漠戰情的信函遞給了白嵐讓她自己去看，等她看完了，才開口道：「徐將軍受了重傷，即便性命無憂，只怕一時半會兒難以主持戰局了。」

褚遂安沒等她把話說完便打斷道：「孤明白，你放心，事有輕重緩急，白璇一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周轉的餘地，等孤繼位，自會想辦法將她放了，好生送回蕪州。不必擔心孤是騙你，兀述本與你們素小一同長大，自是親厚，孤若是違背了此番諾言，難道就不怕事再生變？」

白嵐不可置否，她將信丟在桌上，道：「殿下想讓我做什麼呢？」

白璇還在褚遂安手上，白嵐不想和他把話說僵，多少還得留一點餘地，何況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褚遂安究竟是在此次陷害昭王之前便已經想到讓自己回蕪州幫他守住北漠邊疆，還是如今出了事才臨時起意。

白嵐原本也是想到宮裡來找褚遂安的，不管如何至少她現在得見白璇一面，只是沒想到她才來到宮門外便被人帶著從側門喬裝混進宮了。

褚遂安闔了闔眼，然後對身後那侍衛低聲道：「去把那位請來，就說孤有要事商議。」

褚遂安這話說得似乎是極為坦率了，卻恰好中了白嵐心裡的想法，她雖並不想落到和兀述勾結反叛朝廷的地步，可這也不失為她抗衡的手段。她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想著劫獄一事，可這畢竟是鋌而走險，能不能救出白璇還是另說，即便救出來了，從此以後她們就再也擺脫不了逃犯的命運了，一路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那不是她想給白璇的生活。

褚遂安身子微微前傾，可他神情尚稱得上溫柔，因此也並沒有幾分壓迫感，反倒把這樣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說出了些家常閑話的感覺。

雖然白溫景已經離世，可還有白嵐在。

白嵐道：「既然事態緊急，我自會儘快動身趕回蕪州，只是臨走之前，殿下可否讓我見她一面？」

褚遂安這次無法阻攔，只能應允了白嵐，讓人現在便帶她前去。

白嵐連忙起身告辭。

褚遂安端坐在原處，手中端著的茶早已涼了，他看了眼白嵐離開的背影，將茶緩緩地潑到了地上。

白嵐換了一身宮中侍衛的衣服，獄卒只當是褚遂安差人來看囚犯，並未多注意便把她放了進去。

潮濕的霉味漸漸泛濫起來，等適應了牢里的黑暗時白嵐才看到了那些蜷縮在牢房角落瘦骨嶙峋的犯人，她心下猛地一顫，怎麼也沒法想象白璇可能會像這些人一樣躲在陳舊發霉的破草席後面，遍體鱗傷。

她腳步不曾停頓，可這條路似乎漫長得沒有盡頭，越往深處似乎周圍便越黑暗，只有兩側幾盞燈火如豆，搖搖晃晃照亮了些許眼前的路。

直到走到天牢深處最角落的那個牢房，白嵐才終於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見的那個人。

她似乎還在睡，半張臉上蒙著紗，jsg只隱約能看到眉眼。

白嵐輕手輕腳地打開了牢門，然後走到白璇面前蹲下`身，握住了她垂在床榻旁的那隻細白的手，瘦骨伶仃的腕上還戴著那隻臨從姑蘇走時她給她的白玉鐲子。

白璇朦朦朧朧看到有個人朝自己走來，可她實在太睏倦了，一時間沒能睜開眼，沒想到方才一晃神便被人捉住了手，下意識地便想要掙脫，卻怎麼也沒能掙開。白嵐察覺到她想要起身，便趕緊伸手輕輕地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後才慢慢將人扶起來靠在了自己懷裡，牢房裡到底還是太冷了，儘管白璇這間牢房看起來不僅比其他整潔許多，而且床褥都齊全，身上搭著的被子也是溫暖乾燥的，她的雙手還是十分冰涼。

白璇半天才回過神來，喃喃道：「你怎麼來了？」

白嵐低頭揉著她的手，並沒有回話，喉間已然是哽咽了。

她低聲和白璇講了褚遂安和她說的事，白璇強打起精神聽著，這才漸漸明白過來，她還在想為何她暈過去前明明是被人用鐵鏈綁著，醒過來以後卻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原來是褚遂安做給白嵐看的。

可她沒有打斷白嵐，也沒有和她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聽著。

白嵐吻了吻她的指尖，道：「我會讓左樓留在這裡的，他會想辦法照看你，等褚遂安放你出來就讓他帶你回家，別怕。」

白璇嗯了一聲，她覺得很冷，所以不由自主地又往白嵐身側縮了縮，反手摟住了白嵐的腰。

白嵐拍了拍她的背，然後輕觸了一下她臉上的紗布，問道：「這是怎麼弄的？」

白璇沒有瞞她，將樨娘從前在皇帝身上下蠱，還有自己無端縱蠱被反噬的事都告訴了她，橫豎也沒什麼可瞞的了，她自己都想不出這還能有什麼借口。

白璇拉著白嵐的手，和她十指交扣，柔聲道：「你不要擔心，我在這裡也並沒有受什麼苦，不管褚遂安如何，現在蕪州那邊一定很需要你。左不過再有半年一年我也就被放回去了，那時說不定戰事已經平息，我們就能過幾天自在日子。」

白嵐仍是心疼，她還想說些什麼，守在外面的獄卒卻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走過來問道：「怎麼待了這麼久？說完了就趕緊出去，你到底是不是殿下派來問話的？」

白璇便推了她起身，在微弱的燭火光下對著她搖了搖頭。

這一去再見面便不知是何時了，白嵐怎麼也捨不得走，卻怕自己一時魯莽又給白璇惹了事，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往牢房門外走。她的手搭在牢房門鎖上，幾經猶豫卻扣不下去。

白璇此時不知為何忽然坐起了身，她扶著牢房陰冷的牆腳步緩慢地朝白嵐走了過去，然後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扣上了那把鎖。

咔噠一聲落了鎖，白嵐卻覺得那鎖不像是落在牢房門上，而像是死死地扣在了自己心裡。

卷二.辭君千里.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