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鞠同學,你的身體素質有點差啊。」

希爾維斯特很是輕鬆地走在前面，還時不時回頭看看累壞了的鞠元慕：「明明這裏的路也不算崎嶇，你怎麼走得這麼艱難呢？」

鞠元慕揉揉自己發脹的小腿,沒好氣道：「確實,你說得對，我和你這種一路暢通無阻的高人不一樣。」

自從進入了這方地下空間以來,鞠元慕和希爾維斯特便很是清晰地覺察到了彼此之間的差異。

希爾維斯特彷彿被這裏所庇護一般,無論做什麼、往哪個方向走，都是輕輕鬆鬆毫不費力；但鞠元慕就好像被這方地下空間詛咒了一樣,在平地上走路會摔跤,在台階上行走會腿軟,來陣陰風一吹就頭疼，簡直是大寫的不順利的集合體。

希爾維斯特語氣輕快：「那麻煩鞠同學好好感應一下,距離我們的目的地還有多遠？」

鞠元慕嗤笑一聲：「我怎麼會知道距離目的地有多遠？」

「不，你知道的。」

希爾維斯特站定，對着身後的鞠元慕，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與我相比，你更加熟悉這裏。畢竟,我已經記不清當年發生了什麼了,但你和我不一樣。」

彷彿她還未遇到自己血緣關係上的父親，也自然還未被鎖入深宮，最後卻又被偷偷轉運道實驗室，成為一個荒謬計劃的一環。

他們並沒有在黑暗中繼續前進太久，希爾維斯特便瞥見了一絲依稀天光。

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有他那樣執着地想成為皇帝的原因，有他這一路獨行而來，在遇到龍蕪之前所支撐他的力量，更有在那段令他不願再回想起的幼年記憶中，唯一明亮的光。

她屹立原處，沉默半晌，最終一拳轟開了頭頂的塊壘，頭也不回從這方小洞中離開了。

鞠元慕的指尖又撞到了一塊碎石,疼得直吸冷氣，面龐扭曲：「您謬讚了,皇帝陛下。我什麼也不知道,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快了。」

但希爾維斯特突然想到了什麼：「是阿蕪的術法讓你……那也就是說，她其實並不是五年前才穿越來的？她以前就已經存在於這個時代了？」

見他依然不願意表露身份,希爾維斯特便也不再說多些什麼。

「哎呀，阿蕪實在是太厲害了，讓我在死後還能再見你一面。」

希爾維斯特怔怔地望向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所以，在名為時間的維度上，自然可以存在兩個節點，分別存在兩個龍蕪，且其中一個對另一個的存在並不知情——她原來是不知情的，不過前些日子來了這裏一趟后，應該是已經把一切都串聯起來了吧。」

「不不不，你別這麼理解這件事。」

他驚訝地回過頭去，發現鞠元慕不知何時已經不在身後。無數細小的光點奔涌而來，於希爾維斯特的身前凝結成一個他於夢中見過了無數次的人形。

女人的嗓音溫柔而親切：「你好，希爾。」

他看到龍蕪神色凝重地和什麼東西說着他聽不清的話語，隨後便是白光大亮，連記憶都被模糊；在白光漸漸泯滅后，龍小姐略有些消沉地撿起了什麼東西。

【洛菲】搖搖頭：「希爾，我們的世界是三維的。即便人類發展了幾千年，幾萬年，我們的技術依然沒能突破三維的界限。但對阿蕪來說，他們的世界是四維的。當多出一個名為時間的維度，她想要在時間中來回穿梭，就像是我們改變一件物體的長寬高那樣容易。」

與記憶中那個時常坐在實驗室的角落裏不說話、只有自己湊近后才會露出笑容的母親不同，這個由龍蕪的術法構成的洛菲要更加活潑，眉眼更像是一個尚未經世的青澀少女。

抬頭望去，是原本結實的地塊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洞。而在希爾維斯特望見那方小洞的瞬間，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回憶。

但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希爾維斯特並沒有聽見任何屬於人類的迴響。

於是他停下腳步，對身後的鞠元慕說：「……就是這裏。」

他垂眸，掩去眼中酸澀，只是親昵地呼喚她：「……你好，母親。」

左右他已經知道鞠元慕到底是誰了，現在看他這樣自欺欺人,還挺有趣的。

「她可以穿行於時間的話……那能不能讓你不要成為那個人的妻子？也不要生下我？」

術法構成的依稀影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希爾，你肯定還沒看過我的日記吧？」

希爾維斯特點點頭，意識到母親可能在日記里為自己留下了些什麼：「上面的鎖我不想強行破壞，又猜不到密碼。」

「等你的孩子正式與這個世界相逢的時候，你就能猜到密碼到底是什麼了。」

【洛菲】俏皮地眨眨眼睛：「希爾，你可千萬別對我有什麼愧疚感，別覺得我是因為被安排了生下你的命運，才會變得這麼悲慘。」

「事實上，正是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我才會服從這樣的命運。不然，我早就讓阿蕪一拳把所有人都打爆了。」

她上前一步，熒光閃爍間，身形變得更加單薄：「希爾，我是為了生下你，遇見你，才願意進入皇室。對我來說，你的降生比我經歷無論多少年的苦難，都更加重要。所以，我的孩子，不要哭泣，我應當對你感到愧疚才是。如果不是我想要遇見你，你也不會降臨世間，遭逢苦難。」

「不，不是這樣的。」

希爾維斯特悲傷地注視着母親的幻影：「我從未覺得降生於世是我苦難的開始。」

是那些心比天高的人，是那些妄圖安排他人命運的人，是踩在同族的屍骨上摘取果實的人……是他們讓他遭逢苦難。

如果沒有他們，希爾維斯特想，他本該度過安穩平和的一生。

「所以，我也不後悔為了你而做出某些選擇。」

【洛菲】看起來很不穩定，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但依然同希爾維斯特絮絮叨叨：「當我生下你的時候，希爾，我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天哪！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孩子！】」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你的未來，但是我看到的那個未來不太好。」

【洛菲】的神情多了幾分苦澀：「我想了很多辦法，也做了很多功課，最後發現，我之所以會是【凶獸計劃】最為出色的實驗體，是因為我身上攜帶了一部分的獸人族基因，而這一部分基因和我融合得很好。」

「那個時候，我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我願意付出所有，成為神明最為虔誠的信徒，換取我的孩子一世安康。」

說到這裏，她又眉飛色舞起來：「那個時候，阿蕪就像一個神一樣從天而降了！」

希爾維斯特對比了一下母親與龍蕪的初遇，和自己與龍蕪的初遇。

——總有點不好意思對母親說，他是被撿破爛賣錢的街溜子龍蕪順手帶走的。

好像顯得他和龍蕪的關係比不上母親和龍蕪的關係一樣，有些奇怪。

但他依然滿含期待地問母親：「是嗎？然後呢？」

「然後她聆聽了我的願望，告訴我：【你想怎麼做呢？是讓這些傷害了你的人全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回到過去，避免一切苦難的出現？】我回答：【不是的，我的願望有且僅有一個，那就是讓我的孩子獲得幸福。】」

「也就是在我和阿蕪對視的瞬間，我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屬於你和她的未來。你們會相遇，相知，相愛。誰又能想到呢？我召喚出的蓋世英雄，其實是我的孩子命中注定的伴侶啊。」

「……但是，那個時候阿蕪其實並沒有很多力量了。」

希爾維斯特心間一顫：「什麼意思，她受傷了嗎？」

「嗯……倒也不是這麼說。」

【洛菲】努力讓自己的講述變得沒那麼波瀾起伏：「她沉睡了太久，沒有信徒也沒有力量，還給自己下了封印，所以，被我召喚而來的時候雖然很帥，但其實誰都打不過。你別和阿蕪說這是我說的啊，她死要面子活要臉的，知道后肯定要來和我斤斤計較。」

見自家兒子的面色很不好，【洛菲】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沒事的，希爾，你們現在都好好的呢，只是我們這些活在過去的老骨頭，一開始的時候被稍微折磨了下而已。」

希爾維斯特沉默，將眼角微微溢出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作為曾經的受害者，他當然明白那些瘋子在面對成神的可能性時，會有多麼激動；從天而降卻又沒有相應自保能力的龍蕪，又會經歷怎樣慘無人道的折磨。

他問：「那，後來呢？」

「後來，阿蕪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洛菲】神色溫柔：「那個時候你剛出生沒多久，先是在帝星生活了兩年時間，在確保你已經初步長成，接受實驗也不會危及生命安全后，他們把你也關到了這裏。阿蕪說，放開手試一次吧，看看沒有遭到封印的龍蕪，擁有了信徒的龍蕪，如果有一個不一樣的機會——她肯定不會落得現在這個境地。」

「我說好，那需要怎麼做呢？」

「她把她的精血給了你，希爾，那是龍用來保命的存在，她毫無保留地給了你。神獸的東西不會隨着時間維度的變化而改變，當你擁有了她的精血后，即便你回到過去，也能用精血解開她的封印。」

「她在臨死前用全部的力量重啟了時間，等待在未來與你再度重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