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終局

第九十七章 終局

第九十七章終局

「等等、等等,讓我先猜一猜。」莫爾趁紅葉還沒開始解釋,首先就摸了摸下巴,興緻勃勃地開始了自己的推測,「所以,他的三隻貓是影子嗎?」

紅葉搖了搖頭,說:「不是。」

莫爾一怔,然後奇怪地說:「我還以為,三隻貓就會與三位神一一對應。」

「你是在說哪三個?」紅葉瞥了他一眼,然後說,「時間、生死、虛實,或者,太陽、月亮、星星,的確都是三個。」

莫爾乾笑了一聲。

「但那三隻貓不是影子,不是基於任何生物的認知而誕生的。」紅葉嘆了一口氣,「那是那個文明撕裂之後的,最後碎片。」

「文明的碎片?」科斯莫獃獃地說,「但是,為什麼是貓?」

「因為你想要貓作為寵物喵。」小黑說,「你是這個文明最後的倖存者,雖然只是一抹影子喵。我們想要陪在你身邊喵。」

「喵……只有我們仍舊記得我們的文明了。」花花輕輕說。

那個文明是被整個世界遺忘、拋棄、失落的一塊碎片。無人記得這初生文明曾經的輝煌與璀璨,多年之後,當其他文明接二連三地發展起來,他們的文明卻已經被時間吞沒。

「這有什麼意義嗎?」科斯莫沒有理解。

他感到一陣窒息,這種窒息,就好像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坐在了高考考場上,而考試已經開始了。

「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喵。」小黑說。

他不知道這個「但是」之後應該跟上什麼樣的話。他只是本能地說出這個「但是」,就好像面對一切不可思議的、無法理解的事情,他都想本能地否定這個東西的存在。

三隻貓貓雖然沒有催促,但還是以一種非常堅決的目光看著他。

他的文明雖然已經沒了,但這種熟悉的代入感、類比場景,還真是數不勝數,甚至令他感到一點安心了。

她召喚了誰?

那四位古老神明,宇宙陷入沉睡、生死已然分裂、虛實化作兩端,僅餘下時間。但是,作為復仇者,祂們不可能呼喚時間,畢竟,就是時間的信徒造成了一夜末日。

「壽命足夠漫長的神明或許無法理解這種情況,或許無法想象那種短暫的時間之內爆發出來的璀璨光輝。但是,這就是與祂們自身的情況恰恰相反的鏡面。」

他們不再繼續交談,而是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向二樓的窗口。

「所以,三隻貓分別象徵著什麼?」

「現在喵。」

這是一個岔路口。他無知無覺地走到了這個地方,然後才猝然發現,他得做出這個選擇。

莫爾有些微的恍然,最後,他微笑著說:「所以,這三隻貓,就是那個文明,送給最後的倖存者的禮物吧?」

「現在?」科斯莫痛苦地喃喃。

「象徵著生命、死亡,以及在生命與死亡之間的一切。」紅葉說,「在那個人類文明之中,孱弱的人類的生命短暫而倉促,但他們都十分努力地活著。這是他們的人生。

因此,她想要喚醒的,當然是沉睡之中的「宇宙」。

真正能夠回應這場召喚的,是也只有可能是托雅——是這面宇宙的鏡子,是這顆宇宙的眼睛。

好吧,他是宇宙——宇宙的影子。好吧,他的老家是假的,他也是假的,但他的貓貓們不是假的——雖然也不是真的貓貓。

那面鏡子對於這種認知的映照,喚醒了沉睡在那個荒廢的認知世界之中的,文明碎片。

但是……

於是他在這一刻恍然,意識到自己仍舊認定自己是個人類。

「所以,我要做出一個什麼樣的選擇?」

這三隻貓比沈棲都要更早了解這一切,以及這一切的開始與終結。它們對沈棲感到擔憂、對整個世界也感到擔憂。有時候,它們不知道應該希望沈棲早點知道真相,還是,永遠不要知道真相。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他感到些許的輕鬆,同時,又感到更加的沉重。

「是喵。」大橘點了點頭,「不能再拖延了喵。」

「三十年前的那場災難,托雅的每個生物面前都出現了一面鏡子。」紅葉說,「那麼,你覺得,沈棲的面前會出現這面鏡子嗎?」「當然會。」莫爾聲音低沉。

「好吧……那要什麼時候做出選擇?」他的拖延症發作了。

沒有人在此之前通知過他、沒有人提醒過他,也沒有人告誡過他。

那是人類的秉性。

但無論如何,三隻貓貓都陪伴在沈棲的身邊。這是它們最初的存在原因、誕生原因。

在托雅警局的卷宗記錄之中,他們將這位外來者描述為狂信徒,認定「他」信仰著一個名為「鏡」的神明。這也不能說錯,畢竟,受到召喚的宇宙,以鏡子的形態現身了。

時間刺中了宇宙的眼睛,這顆眼睛崩散之後,成為了托雅;而眼睛之中的文明崩散之後,僅剩的碎片始終棲息在托雅之中,沉睡著、安眠著。

「一定要選喵。」

在這之後,在沈棲渾渾噩噩的、漫長又虛假的生命之中,他的貓貓們就出現了。它們陪伴著這抹虛幻的影子,度過了少有的真實的時光。

「想這麼理解也沒什麼問題。」紅葉簡單地回復,「任何文明,即便已經毀滅,也總會留下一些碎片。我們僅能拾起這些碎片。」

直到三十年前,那個以「凱瑟琳」的名字來到托雅的復仇者,在雜貨鋪進行了復甦與召喚古老神明的儀式。

「一定要選嗎?」他問。

科斯莫·蘭赫爾或許已經了解了一切,那麼,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而此時的科斯莫,正一臉獃滯地坐在那兒。

這是在沈棲虛假的生命之中,唯一的真實。

彼時,經由「法律」與托雅的捏合、剛剛誕生的沈棲的大腦之中,空無一物、僅有他此刻所在的文明。那是他的身份標籤、也是他唯一對於世界的認知。

「喵……是因為,你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與真相。」花花輕聲說,「如果你沒有意識到,那麼一切相安無事。但是你已經意識到了喵,那就得做出一個選擇。」

於是科斯莫為難地說:「可是,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有什麼區別嗎?」

「睜開眼睛,現在的這個宇宙就還可以存在;閉上眼睛,現在的這個宇宙就會毀滅喵。」小黑語氣平淡地說。

科斯莫瞪大了眼睛:「那當然是選擇……」

「喵……不要著急。」花花輕柔地打斷了他的話,「同樣地,睜開眼睛,現在的這個宇宙就會依照你的意志來運行;閉上眼睛,一個嶄新的宇宙就會重新誕生。」

「現在這個宇宙已經積重難返,十分混亂了喵。」小黑說,「這個宇宙遲早會迎來一場徹底的災難與末日,迎來時間的終結,迎來黑暗的終結。

「而如果你現在閉上眼睛的話,就可以提前終結這場災難,讓人們在無知無覺之中迎接嶄新的世界喵。」

科斯莫怔怔地聽著,遲疑不決。

小黑繼續說:「還有,如果你一直睜開眼睛的話,這個世界的所有生物都會慢慢受到你的影響,慢慢成為你的信徒,因為你才是唯一的「宇宙」喵。

「他們就失去了靈魂、失去了自由,成為受你奴役和支配的低級生物喵。」

「但我並不想這麼做啊。」科斯莫驚愕地說。

「這與你的意願無關,而只是受到你的身份影響喵。」小黑說,「因為你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你的認知已經發生了改變。你的力量正在回歸喵。」

花花安慰一樣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科斯莫坐立難安。

他不想成為什麼宇宙之中的殘暴統治者,也不想創造什麼新世界,但是聽起來,睜開眼睛會毀滅這個世界,閉上眼睛也會毀滅這個世界。

在這一刻,科斯莫前所未有地迷茫了。

他幾乎不知所措,畢竟,這事情聽起來怎麼都和他沒什麼關係——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以為自己只是個普通平庸的人類呢!

但一切都好似在短時間內發生了變化。

夜色漸深,科斯莫仍舊沉默地坐在那兒,理不出一個頭緒。

他面前只擺著結果——只擺著兩條道路。

他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某一刻,他有點頹然地說:「這算是什麼選擇啊。」

「怎麼了喵?」他的貓貓歪頭,奇怪地看著他。

「選擇的前提是,我首先得有「進行選擇」的選擇權力吧。」科斯莫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怨什麼了,「只是把選擇強硬地推到我面前,那還算是什麼選擇,這只是……」

他停頓了一會兒。

然後,他說:「這只是傲慢而已。」

憑什麼是他來進行這個選擇?憑什麼他的選擇就能決定這個宇宙的命運?

往常,應當有其他人來質疑這個選擇的合理性,可是現在,卻只有科斯莫自己在質疑自己——天知道,他來到這個世界才三個多月,就輪到他來決定這個世界的命運了嗎?

「主觀唯心的世界真是不可理喻。」他悶悶不樂地低聲喃喃。

三隻貓面面相覷。

科斯莫又在看時間,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沒多少時間了,可是他還是沒能做出這個選擇。

於是,他問:「我還有多少時間?」

「你需要在天亮之前,做出這個選擇喵。」

科斯莫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問:「你們覺得我應該怎麼選?」

「我們不能干涉你的判斷喵。」三隻貓都搖搖頭。

「這不是干涉,這只是……這只是參考。」科斯莫費勁地解釋說,「就好像艾琳女士之前和我聊天那樣。並不是我給她指明了一個選擇,她就做出了這個選擇。

「而是……她在和我交談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得出了這個結論。這還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所以,我只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於是,三隻貓貓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我覺得你可以一直睜著眼睛喵。」大橘依舊大大咧咧,「這樣,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一定很快樂喵!」

小黑對此嗤之以鼻:「閉上眼睛喵。新的世界才能有新的希望,現在的這個世界已經無藥可救了喵。」

花花的語氣則更加溫柔一點:「喵……我覺得,無論是哪個選擇,都得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

科斯莫待在那兒——三隻貓三個意見,那還真是十分公平啊。

他想了片刻,然後站了起來:「走吧,我們出去一趟。」

「現在喵?」

「當然。」科斯莫用力地點了點頭,「這可是至關重要的選擇。我這麼選擇困難症的人,當然要找我所有認識的傢伙一起商量!」

他可是相當信奉人多力量大的!

三隻貓相互看看,也只好無奈地跟上了科斯莫的腳步。

於是,興沖衝下樓的科斯莫,就直接在樓下撞見了紅葉與莫爾。

他們面面相覷。

「這個笨蛋想要問問你們的意見喵。」小黑跟隨著科斯莫,語氣低沉又無奈。

科斯莫點了點頭,然後望向了紅葉與莫爾。他想了片刻,然後說:「反正就是……你們應該也知道真相了吧?」

紅葉與莫爾在此刻出現,顯然不是什麼偶然。

他們也不由得表現出了些許的啞然。

莫爾是第一個給出回應的:「還真是狼狽啊,蘭赫爾先生。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能夠坦然接受了。」

他指了指天空,然後微笑起來。

那面懸挂在他的認知世界之中的天空之鏡,已經讓他完成了夙願。他已經別無所求。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不算不能接受。

科斯莫皺起眉:「但是……」

「這是你應該做出的選擇。」紅葉突然說,「「宇宙」逃避了祂的責任,畏怯力量的流失,但是你如今卻可以改變這一切。」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也希望望見改變。如果信使的信號的確意味著「改變」,那就再好不過了。」

聽起來,紅葉似乎更傾向於讓科斯莫閉上眼睛。

科斯莫語塞片刻,然後說:「但是,這件事情這麼重大、嚴肅,你們卻將這個問題推給我嗎?」他又望向莫爾,「是誰一直稱呼我為異世界來客的?」

莫爾失笑,不禁說:「你現在還跟我生氣了?」

科斯莫無語地望著他,然後低聲說:「我只是不能理解。」

「去問問別人的想法吧。」莫爾難得表現出平和一點的情緒,「或許他們能給你更好理解的說法。」

科斯莫遲疑了一下,最後用力地點了埋頭,然後繼續奔赴下一個目標。他去到了旅館,找到了科恩夫人。

漆黑的夜幕之中,科恩夫人依舊坐在旅館前廳的沙發上,彷彿特地在此等待科斯莫。

「您也知道了嗎?」科斯莫忍不住問。

科恩夫人點頭又搖頭,只是說:「我只是產生了這種預兆,我在無數人的記憶中望見了這個結局。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或許,你也不用這麼有壓力,蘭赫爾先生。這件事情的確與你無關,但也只有你能做出這個選擇。」

科斯莫茫然片刻,然後訥訥說:「但是,為什麼?」

比起選擇題,他現在彷彿是在追尋另外一個答案。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選擇、為什麼非得這麼著急做出這個選擇……這些問題一定困擾著你。」科恩夫人說。

科斯莫點了點頭。

科恩夫人就又笑了起來,她嘆息著說:「可是啊,如果不是你,那又會是誰呢?」

科斯莫一怔,下意識望向了窗外的托雅。在他看來,托雅之中好像有無數可以做出這個選擇的存在——但是,也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因為「無數」,所以才沒有。

混亂本身是無法給出答案的,只有置身於這混亂之外——只有能夠清醒審視這種混亂的存在,才可以給出終結這場混亂的答案。

科恩夫人說:「神明曾經統治了人類世界千萬年的時光,肆意妄為,而如今人類卻讓這群神明如同喪家之犬一樣,逃到了托雅。

「力量可能掌握在任何生物的手中,即便是曾經弱小如螞蟻一般的人類,也擁有了與神明對抗的力量——也可以打造自己的文明之舟,在廣袤的宇宙之中航行。

「誰對誰錯?力量是否意味著一切?是否要終結這一切?是否開始嶄新的一切?

「是宇宙在尋求這個答案。宇宙也曾經迷失於力量之中,恐懼於這份恐懼。宇宙未曾探尋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因此這種困惑始終存在於這個宇宙之中,直到你的到來。

「你已經足夠置身事外、足夠冷靜理智、足夠全面地看待這個問題。如果你都無法給出一個答案,那麼宇宙會在這種迷茫與混亂之中,陷入絕境。」

科斯莫茫然片刻,然後喃喃說:「這個答案,如此重要嗎?」

「你覺得,不夠重要嗎?」

「我只是很難……很難想象。」科斯莫忍不住比劃了起來,「我,與這個世界。前者如此渺小,後者如此廣袤……」

「可世界是為你存在的。」科恩夫人溫和地說,「如果你閉上眼睛,不再望見這個世界,那麼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

科斯莫的心中驟然湧出了一股怒火,那是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憤怒。

他問:「沒有意義?如果我不看見,這龐大無垠的宇宙就不存在嗎?」

「是的。」科恩夫人如此堅定地回答,甚至讓科斯莫在一瞬間都無言以對了。

「那難道不是,客觀存在的嗎?」

「可誰來定義這種客觀呢?」科恩夫人的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誰來約束這種客觀?誰來認知這種客觀?誰來「看見」這種客觀?」

科斯莫問:「我們不是都看見了嗎?」

「我們看見的世界,是一樣的嗎?」科恩夫人偏過頭,望向窗外的托雅,說,「我望見的,只是一片漆黑,以及漆黑的世界中點綴著的五彩斑斕的記憶泡泡。」

而科斯莫望見的,是在一片寧靜與沉寂之中,沉睡著的小鎮。

他在一瞬間語塞。

「不,不是這樣的。」他幾乎軟弱地說,「我們都只是目盲者——我們都看不見。」

「是嗎?」

「我們都只是如同盲人那樣,去觸碰那隻大象。」科斯莫說,「我們只是描述自己的認知,但自己的認知未必就是正確的。」

「可在你的認知之中,你就是正確的。」

「可我們不可能不與其他人交流啊?那就能感受到認知的不一樣了!」

「信使不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才誕生的嗎?」

科斯莫為這個世界那該死的力量而感到氣苦。

但也就是這一刻,他心中有猝然迸發的靈感——交流,是的,交流。這就是信使的意義。交流帶來了不同、帶來了衝突、帶來了碰撞。

他好像是被誤導了。他偏離了這個問題的重心。

他怔了片刻,然後說:「我明白了,科恩夫人,我要再去問問別人。」

科恩夫人還想再說什麼,但科斯莫已經跑沒影了。這讓科恩夫人猝然失笑。

「這好嗎?將這個選擇交給他?」她喃喃自語,然後又笑了起來,「不管怎麼說,這也不是最壞的結果。」

科斯莫去找到了艾琳。就在那空無一人的鐘錶店的旁邊,那就是艾琳的住所。

艾琳女士一臉茫然地面對著科斯莫的來訪。這種迷茫與疑惑反而讓科斯莫好受了一點。他可不希望所有人都了解他正面臨的選擇,那就讓他的壓力更大了。

三隻貓貓一直跟隨著他,沒有干涉他的任何行動,只是靜靜地陪著他。

科斯莫問:「艾琳女士,我想問您,為什麼您會用那個選擇來詢問我的想法?」

如果他們的認知完全不同——如果他們的境遇完全不同、如果他們的想法完全不同,那麼,艾琳根本沒必要這麼做啊!他又能給出什麼參考意見呢?

如果每個人在自己的認知世界里都是正確的,那麼,只要繼續悶頭活在自己的認知世界里,這不就好了嗎?

不要抬頭、不要睜眼、不要望見。

這是那個答案嗎?

只要他閉上眼睛就好了?只要他不聞不問就好了?只要他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科斯莫如此嚴肅地望向艾琳,讓艾琳都吃了一驚。

艾琳想了片刻,然後笑了起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與選擇是對是錯,然後你又剛好出現了,所以我就想,或許聽聽你的想法也不錯。

「不過最終,是因為我們之間想法的區別,才讓我意識到,「這就是我」,「這就是我註定會選擇的答案」,然後我就下定了決心。」

科斯莫怔了片刻,隨後,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表情鬆弛了下來。

他也笑了起來:「我明白了,艾琳女士。謝謝您。」

艾琳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不過,看他似乎解開了一個困擾,艾琳也就微笑了一下。

科斯莫重新走到了街道上,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和貓貓們說話。

他說:「這個世界的規則、秩序,和我們的文明不太一樣。可能是因為時間差得太久了,而且,這裡還擁有神明、擁有古怪的力量。

「但是,生物其實也都一樣,人類和神明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說到底,我可能比我自己想象中,還要更加了解這個世界。

「他們以為托雅只是鏡子,以為托雅只能映照出自己的認知世界。」

他停下了腳步,第一次毫無膽怯地抬頭,望向了天空。

「但是,鏡子里還有別人,這裡也還有別人的認知世界。」他說,「他們都清楚這一點、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們不敢承認這一點。他們不敢承認,自己從鏡子里還看見了別人。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力量的,最大的缺陷與弊端。自己的力量越是強大,就越是恐懼、越是惶惑。畢竟,「我」已經如此強大,「我」之外呢?」

三十年前,那場巨大的災難的起因,是因為人們都照了鏡子,望見了他人的認知世界。

這事兒讓科斯莫感到後知後覺地不可思議——他人的認知和你不一樣,就這麼讓人驚訝嗎?

當然,他知道,這是因為這個世界擁有著神明的力量。這種認知世界的差異如此直觀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就好像是某種不可思議的神明力量而已。

而托雅也的確掌控著這份力量。

但是——但是,這種差異不是本就會存在的嗎?

他們是伸手碰觸大象的盲人,如此無知、如此盲目、如此痴傻、如此愚昧。他們碰到了大象的不同部位,於是固執己見,堅持著自己那渺小的意見而不願放棄。

這不就是他們的本質嗎?

誰對誰錯?是否要終結這一切?是否要開啟嶄新的世界?

可是嶄新的世界就不會擁有力量嗎?就不會出現類似的爭論嗎?就一定是完美無缺的嗎?

是多麼幼稚傲慢的生物,才能做出這樣的判定啊!

科斯莫漫無目的地在夜晚托雅的街道上閑逛。他曾經不敢這麼做,但是現在卻已經無所謂了。況且,這是他的認知世界,他認為這裡十分安全的話,那這裡就應該是安全的。

想到這裡,科斯莫又恍然望了望天空之上。

他突然意識到,他曾經詢問莫爾的那個問題,似乎也真的有了一個解答。

為什麼他擁有兩個認知世界?

因為,一個屬於「宇宙」,一個屬於「宇宙的影子」。

莫爾的認知世界中的天空之鏡,或許真的就是他的家鄉。當然,是虛幻的家鄉……甚至於可能是那個荒廢的認知世界的影子。但是,那的確是……他熟悉的家鄉。

就在這一刻,科斯莫下定了決心:「我不會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這個宇宙就將毀滅——他熟悉的托雅鎮、他虛幻但仍舊溫暖的故鄉、他認識的朋友和熟人,一切就將不復存在。

或許那意味著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更有希望的未來。但是,他不會用毀滅的辦法,來尋求一份希望。

在眾生的哭泣之中綻開一朵燦爛的希望之花?

這聽起來是什麼邪神才會做的事情吧。

這麼下定了決心,但是科斯莫卻又愁眉苦臉起來。

雖然決定了不會閉上眼睛,但是,他一直睜著眼睛的話,這個宇宙就要變成他的囊中之物了……這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啊,甚至聽起來更加「邪神」了。

在他出神地思考的時刻,他卻突然聽見了一個聲音。

「蘭赫爾先生,這麼晚了,您怎麼還在街道上?」

是艾爾警員。他像是在巡邏,有些意外地望著科斯莫。

科斯莫也有點意外地看著他。

他主動說:「我在思考一些……複雜的問題。」

艾爾恍然,他對科斯莫的身份的有所猜測——至少他不認為科斯莫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因此,他這個時候就相當謹慎地說:「希望您能早日找到答案。」

科斯莫望著他,隔了片刻,突然確定地說:「艾爾先生,你是不是從很早以前,就在懷疑我的身份了?」

艾爾一怔,稍微委婉地說:「也並不是懷疑。我只是以為,您大概是需要隱藏身份。」

他隱藏個什麼鬼身份啊!他在今天晚上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科斯莫腹誹著,但是一直繃緊的情緒,卻突然因此而放鬆了一下。

過了片刻,他苦笑了起來:「或許可以這麼說吧……但是,我也並不想要那個身份。」

他並不想要力量的回歸,成為所謂的「宇宙」。這聽起來像是什麼站著說話不腰疼,而且這似乎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認知的改變總是痛苦又茫然的。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團橡皮泥,被隨意地、粗暴地揉捏,變成他自己也不想變成的模樣。

艾爾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如果您不想要的話,那您就可以拒絕。我想,任何人都擁有拒絕的權力。」

科斯莫一怔。

他突然用一種驚奇的目光打量著艾爾,他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艾爾正是以這種堅定的態度「拒絕」法律的力量的。

「你是怎麼做的,艾爾?」科斯莫忍不住問,「我是說……「法律」的力量。你是怎麼拒絕的?」

艾爾怔了一下,同樣有些驚奇地望了望科斯莫,然後說:「那是一種……本能。是因為我的意願,所以我才能做到。

「我並不想成為神明,我認為,神明也不過是一種詛咒。人類可以以自己的身份、理念生存下去,何必要成為神明?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意願。」

科斯莫陷入了思考之中,他想,這就是在這個「認知即一切」的世界之中的生存方式。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力量」。

他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力量的弊端,然後,又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力量的強大。

與艾爾告別,科斯莫繼續在街道上閑逛。他的大腦之中冒出了隱隱約約的靈感,但是又無法凝聚成一個強烈的、明確的想法。

緊接著,又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蘭赫爾先生?」那聲音有點猶豫,「真是您!這麼晚了,您不回去嗎?」

那是塞勒斯先生。科斯莫不知不覺中就遊盪到了塞勒斯先生的住所樓下。塞勒斯先生還沒睡覺,所以就注意到了科斯莫的出現。

在塞勒斯先生的身邊,一個小小的腦袋也冒了出來。那是年輕的米洛·金萊克。

科斯莫站定,望著那個年幼的孩子。他望見米洛的金色眼睛和金色頭髮,這個受到太陽的力量影響的孩子,已經不再是原本的那個樣子了。

你願意讓你的力量去干涉這些年幼的孩子的命運嗎?你願意讓他們依照你那無知無覺的意識,去成長成為你認知之中的樣子嗎?

科斯莫恍然意識到,他不願意。

這才是他的「意願」、他的「選擇」。

於是,他抬著頭,說:「我馬上就回去。塞勒斯先生,還有小米洛,你們也應該睡覺了。」

「哈哈,好的,晚安,蘭赫爾先生。來,米洛,和蘭赫爾叔叔說晚安。」塞勒斯先生用那種向來熱情的語氣說。

「蘭赫爾叔叔,晚安。」米洛乖巧地說。

科斯莫揮了揮手,然後說:「下次再來找米洛拍照。」

米洛振奮了一下精神:「好的!也給貓貓拍照!」他顯然注意到了跟著科斯莫的那三隻貓,「貓貓們也晚安!」

「晚安喵。」這三隻貓對待小孩的態度,比對待成年人好上不少。

塞勒斯先生帶著米洛回去了。過了一會兒,燈光暗了下來。他們大概是睡覺了。

科斯莫望著那一幕,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不想影響這一切。」科斯莫喃喃說。

「你不想影響什麼?」

伴隨著自行車車鈴的聲音,年輕的安德烈·米爾從他的影子里冒了出來。他古怪地打量著科斯莫:「你這一晚上走來走去的,是在幹什麼呢?」

影子商人的好奇讓科斯莫一瞬間無言以對。

他突發奇想,就問安德烈:「你對格列高利公國動手的時候,是在想什麼?」

他們就站在格列高利公國最後的倖存者的住所之下,談論著當初的那場災難。

「想什麼……沒想什麼啊。」安德烈站在那兒,露出百無聊賴的表情。

「但是,你難道不知道,太陽與月亮的隕落與祂們彼此都沒什麼關係嗎?為什麼你要對格列高利公國動手?」

安德烈挑了挑眉,然後笑了起來:「我當然知道。但是,你沒發現,作為格列高利庇護的國家,這個公國卻沒有任何復仇的打算嗎?」

科斯莫一怔,然後說:「或許他們一無所知呢?」

「有可能。但管我什麼事呢?他們不想復仇的話,那就在迷茫的絕望之中失去陽光吧。」安德烈聳了聳肩,「反正,外界的傳言是太陽和月亮打了一架,所以才會導致光輝的熄滅。

「既然他們這麼認知,那麼,我就順著他們的認知去行動。作為月亮的眷屬,為月亮復仇,是相當正常的事情吧?我可不是殺了他們,只是取走了他們的影子而已。」

安德烈像是鬧小孩子脾氣一樣,戲謔地笑了起來。

不過,此時的科斯莫卻猝然被安德烈的一句話點醒。

「你該走了。」科斯莫喃喃說。

「怎麼?」安德烈不明所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科斯莫激動起來,然後猛地跑了起來。他往自己的住所跑過去,三隻貓都跟在他的身後。安德烈·米爾一臉茫然,但也還是跟著跑了過去。

不久之後,科斯莫氣喘吁吁地在自己住所的樓下,再一次找到了紅葉與莫爾。

他們都驚訝地打量著科斯莫,又若有所思。

紅葉甚至已經露出了微笑。

唯獨安德烈在那兒抗議:「喂,發生了什麼啊!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要閉上眼睛。」科斯莫首先說,「我不想影響這個宇宙的運行。」

莫爾倒是驚訝地挑了挑眉。但是紅葉卻維持著那種柔和的笑意。

「但是……我不會讓這個宇宙覆滅。」科斯莫說,然後他抱怨了起來,「這是一個思維陷阱!你們沒一個願意跟我講明白!」

「只有你自己意識到,你才能明白過來。」紅葉輕柔地說。

這個陷阱的本質就是,明明是他做出選擇,但為什麼是別人來為他提供選項?在這個「認知即一切」的世界里,不應該是他想怎麼選就怎麼選嗎?

或者說,不應該是他想怎麼樣,世界就變成怎麼樣嗎?

為什麼睜開眼睛就一定對應世界存在、世界任他為所欲為,閉上眼睛就一定對應世界毀滅、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這是誰的認知?

這只是他人強加給他的認知。這是他人的認知力量,而不是他的認知力量。

而他是不同的——他越是與這個世界的一些人、一些神交流,就能感到自己與他們的某些共性,以及,不同。

沒有任何一個生物是全然一樣的。

他們的認知是不同的、得知的信息是不同的、立場是不同的,所以,他們的想法、他們的結論、他們的選擇,也是截然不同的。

在這個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他必須親自碰觸這個世界的真相——必須親手去碰觸那隻大象。他必須親自得出那個結論。

一切由他人告知的真相,都是他人的認知。他只有自己去發現、去明晰、去探索、去實踐,才可以證明這個認知——才可以,望見真正的自己。

他是宇宙嗎?他是宇宙的影子嗎?

憑什麼由他人來定義他?憑什麼他就不能自認為自己是普通的人類沈棲?

這兩條道路、這兩個選擇,的確擺在他的面前。看起來,世界只給了他這兩條道路可選——看起來,他的未來已經被限定、局限、框住……是嗎?

是嗎?

——你睜開眼睛,世界就任你為所欲為。

——那我閉上眼睛,世界不照樣聽我的話?這有什麼區別嗎?我不讓這個世界毀滅不就好了?

我的意願,就是讓這個世界不按照我的意願來運行——自由地運行。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他望見鏡子,望見那個一如既往的溫和好脾氣的年輕人類。他從未發生改變。

「可惡,差一點就踩進陷阱了。」科斯莫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然後,在莫爾驚訝的目光之中、在紅葉瞭然的目光之中、在安德烈迷茫的目光之中,科斯莫閉上了眼睛。

隔了片刻,在一片寂靜之中,科斯莫咳嗽了一聲,尷尬地說:「說點話?證明我的想法沒錯?」

莫爾鼓起了掌,笑著說:「真是個天才。」

「你這是在諷刺我吧,莫爾?」科斯莫感到一絲無語。

他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他想,時間的信徒一定是截取了他此刻的狀態,讓曾經的他如此憂慮目盲的詭異狀態。

但是,事實上,在某種奇異的力量的幫助之下,他又感到世界在他的面前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他甚至感到這個世界變得更加——有活力了。

他想,宇宙以沉寂回應世界的喧囂。

莫爾伸了個懶腰,然後說:「折騰了一晚上,總算是迎來了一個結果……所以,紅葉,這在你的預料之中嗎?」

紅葉難得露出稍微活潑的表情,歪了歪頭,說:「你猜?」

莫爾翻了個白眼,懶得理她。

「回去好好休息吧,科斯莫。」紅葉的語氣變得溫和了一些,「天亮之後,就是夏之慶典了。」

「是啊,來參加慶典吧。」莫爾說,「安排了不少有意思的活動——對了,我可是參考了你的文明來安排的。」

科斯莫有點驚訝,然後欣然接受了莫爾的好意:「我會的,謝謝你。」

他和他的三隻貓回了家,好好地睡了一覺。

一夜好眠。第二天上午,是溫暖的陽光照進了房間,喚醒了他。

新的一天開始了。

科斯莫·蘭赫爾坐在床上,恍然感受到愉悅的睡眠與燦爛的日出的溫暖,不知不覺之中露出了一抹放鬆的微笑。

他隱約聽見了悠揚的音樂聲、人群的歡呼聲,他甚至還聞見了食物的氣味——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托雅一定會完美復現他記憶之中的那些美食吧?

至少在這一點上,他覺得這算是一件好事。

他想起了這些動靜的來源。

「好了好了。」他低聲說,「該去參加慶典了。你們不期待嗎?」

「會有小魚乾喵?」

「你們能吃小魚乾嗎?文明的小魚乾?」

「雖然更需要吃別的來補充力量,但是吃小魚乾也沒有問題的喵!」

「那你們想吃就吃吧……慶典就是要好好玩啊。對了,我現在看不見,你們得帶著我過去,幫我領路。」

「導盲喵!我懂!」

科斯莫快速地洗漱了一下,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門。一人三貓漸行漸遠,身影最終隱沒在托雅繁雜的、恢弘的認知世界的縮影之中。

初夏來臨了。空氣中氤氳著輕鬆的熱烈氛圍。

一起來參加夏之慶典嗎?

一起來慶祝宇宙的新生吧!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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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養的貓貓居然是神[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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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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