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路壬微微清醒了一點,嗓音粗糲像是吞下一張砂紙，他無意辯駁，這也確實是事實。

他很平靜,平靜的近乎坦然，「如果可以,我會像、像對待,對待燉鴿子……」他的眉角突然細微的抽搐了一下。他該向誰訴說呢。

路壬閉了閉眼,扯出一個笑容，揮刀的手沒有絲毫的章法，卻蘊含著極大的力量。

「人的價值是靠什麼實現的呢。是對社會的貢獻嗎，是對別人的幫助嗎，是絕對的武力嗎。」路壬抵住刀，用最粗野的方式進行攻擊,刀刀相擊,赤紅與冰藍對撞，精神力激蕩著，攪碎腳底的落葉。

姜澄並沒有使用全力,一邊避開路壬的攻擊一邊遊刃有餘,路壬問的話屬實有些奇怪，價值，人的價值,他為何會思索這樣的問題。

路壬從他的眼神里得出他的答案。於是他沒有再說什麼。他本來是有好多話想問的。

人的價值與鴿子的價值。他沒有讀過什麼書,但他也想獲得別人的認可。

他想說鴿子是他最珍愛的朋友，不能這樣做，哪怕它們隨處可見,廉價的一文不值。

他想說那些人沒有任何價值,到處偷竊、勒索、搶劫。而鴿子可以給人帶來快樂。哪怕沒有麵包屑他們也願意陪伴你。

他想說每個鴿子都是通人性的,並不是可以被隨意踐踏的東西。

姜澄：……

「有什麼不一樣，你相信鴿子有靈魂，那你相信豬有靈魂嗎？」他們笑著請他品嘗鴿子湯，晃晃自己手腕上的光腦，「啊呀，真是蠢貨，區區鴿子居然願意花三百萬星幣，這也太有錢了吧。這麼快就到啦，有錢嗎，你可以把鴿子骨頭贖回去給它辦個衣冠冢啊哈哈。」

「路壬，你死了嗎？」賽璐璐終於幹掉了那些殺手，以非常慘痛的代價。她給自己注射了一種見效很快的葯，缺點是很疼，賊疼。她照著定位顯示來到最近的一處高樓，這是最適合狙殺的地方。然後她看見形容狼狽的路壬以及姜澄。

路壬被一腳踢的重重飛出去，蹭在地上，摔在落葉堆里。他看見姜澄高高在上的身姿，他執著朱紅的長刀，刀上流轉的是鮮明的血色。

姜澄本來是想讓他昏迷的，但是他實在騰不出手來扎麻醉劑。路壬的攻擊那麼拙劣卻也那麼危險，像是獸在練習撲擊的技巧，刀刀都是迫人的寒氣。

「行了行了，這樣的冤大頭不好找嘛。」

「路壬，你死了嗎？」她拿出另一個配套的玫瑰花徽章，裡面是兩支相互依偎的玫瑰，只要把它們的身影重合，便是按下了爆炸的按鈕，路壬會徹底成為碎片。或許不是碎片，是泥。

「喂，你在瞪我嗎？」

他的刀短暫的劃過姜澄的手臂，霎時便有寒氣順著血液進入傷口。不像是冷，倒像強效的……毒。

劍刃上的血液慢慢變得稀薄，不是指數量，而是指顏色。他的血暴露在空氣中，緩慢的褪色，從紅色中析出晶藍的碎渣。

姜澄突然感覺到一陣巨大的荒謬。

路壬摔在落葉叢中，緩慢爬起來，口中喘著氣，臉上又裂開一道痕迹。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是玫瑰花胸針里傳出來的，透著微微的失真，然而在路壬的耳中卻像是一道驚雷。

路壬手臂處的傷口在之前便崩裂了，有鮮血順流而下，血的顏色像是被濃縮過，泛著鐵一般的腥味，順著手腕一直流淌到他的刀柄、刀刃、刀尖。

賽璐璐：……

姜澄恍惚中覺得，他在親手打碎一個人。他是知道一些內幕的，然而，怎樣的人會做出如此的藥劑。

而路壬半跪在地上感受著靈魂的分崩離析。先是濃郁的血腥味消失不見，然後是上帝收回他眼中的色彩，再然後是疼痛感一點一點的消失。

搶人頭的么。賽璐璐打開瞄準鏡，對準了路壬的額頭。五千米的距離，風速正常，精準度確認，狙擊槍調試完畢。路壬半跪在地上像是被踢了一腳的狗，連反擊也不反擊，她從高精度的瞄準鏡里清晰看見路壬傷痕纍纍的臉，像是破碎的玩具。

他們和土豆塊、蚯蚓、豬是不一樣的。

路壬看著姜澄，有些茫然，隨即慌亂的取出了玫瑰花胸針，他張了張口，「沒有。對不起，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他跪在地上，新買的衣服臟污一片，他摸了摸精巧的玫瑰花胸針，把它握到手心。又摸了摸被鮮血浸濕的袖口。臉上流露出微微的難過。

他奉軍部的命令追捕一個患有藍寶石基因綜合症的罪犯。罪犯在瀕死之際與一個人通話，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女孩子詢問他他死了嗎，他回復了一句很抱歉弄髒你的衣服。

突然，他警覺了，玫瑰花胸針顯而易見是一種通訊器，在光腦盛行的現在，誰會選擇這種通訊方式？

而玫瑰花胸針這種外放的通訊，顯而易見也並不隱蔽。普通人不會用，軍方的人會嫌棄它的性能，恐怕只有中二病的小孩子才會用這個通訊吧。

等等，中二病的小孩子。

姜澄看著路壬，路壬卻似有所覺的看向了遠處的高樓。他什麼也看不見，但賽璐璐卻看見他仰起的臉。

他握緊了手裡的玫瑰花胸針，嘴唇微微呢喃了一句，「殺了我吧。」

這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賽璐璐卻聽懂了，就如她聽懂他的「鴿子」指的是什麼。

給她的文件里不僅寫著他的生平，還寫著他殺死的幾十個人的生平。無一例外都是敲詐勒索過他的人。最後的照片上是一座白色的碑，與其他人的碑一樣林立著，上面寫著的字是，「我最好的朋友，請好好安眠。」

沒有署名。

正因為情報如此完整，她才能在他說「鴿子」兩個字的時候迅速理解他的意圖。

他的理念倒是與垃圾星人的哲學不謀而合。

我們尊重掠奪，我們捍衛利益。在這群星湮滅的神棄之地，我們忠於自己的欲.望。

賽璐璐的欲.望是擁有第二區的繼承權，把她的老父親從第二區驅逐出去。

路壬的欲.望是為自己的夥伴報仇，哪怕它只是一千二百三十五隻鴿子中微不足道的一隻。

它是第五百七十八號。

有時候，路壬覺得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因為他擁有一千二百三十五個朋友。每個朋友都是不一樣的。從他們羽毛的排列、斑點的顏色、叫聲的高低……

「殺了我吧。」路壬握著玫瑰花的胸針，隨即勉強站了起來。他的身體從表面上看已經支離破碎，傷害他的不止是姜澄，還有他身體里橫衝直撞的暴戾的精神力。

「如果可以，我也想把、自己的、骨灰……撒在星海之間。」他吐出一口血，血裡帶著破碎的臟器。

他就像牙牙學語的嬰兒乍然接觸了機甲，雖然有足夠的力量但並不知如何使用，更何況在他面前的是姜澄。

他以軍校優秀生的桂冠畢業於帝國萊茵軍事學院，又執行了多項任務，接受著最好的教育。不是路壬這種精神力半吊子的人能比的。

路壬拼盡全力的攻擊甚至只是給他添了一道傷痕。

突然，姜澄瞳孔驟縮。因為路壬的眉心，赫然是一個紅點。這樣的紅點分明是狙擊槍！

狙擊槍微動，瞄準的卻不是路壬。姜澄一個閃避，狙擊槍擊中他腳下的地面，巨大的衝擊力濺起樹葉的碎片。

是同夥？

姜澄的心裡剛剛轉過這樣的念頭，一粒子彈已經穿透了路壬的胸膛。

最後的最後，時間變的這麼慢。路壬甚至能看見子彈劃過空氣的白色痕迹，它高速旋轉著，精巧的打中他的心臟，他好像能聽到心臟碎裂的聲音。

他倒下了。重重的跪在地上。玫瑰花胸針落在地上，沾滿了破碎的晶藍。

他看上去不像是死了，更像是沒電了。他裸.露出的臉頰呈現出一種非人的質感，破碎的皮膚像是機器人被損傷的塗層。黑色的頭髮輕輕蓋住他的臉頰，風拂過時顯的格外溫柔。

他死的如此潦草，姜澄甚至來不及反應。下一秒，他的周圍濺起落葉的殘骸，是警告，更是恐嚇。他從兇猛的槍聲中讀出了遠處人的不悅，更為她精準的槍法感到由衷的驚嘆。他只好退避。

【大小姐，飛空艇到了。——保鏢A】

【真是快呀。——賽璐璐】

賽璐璐遙遙看了一眼路壬，將狙擊槍拆卸回行李箱。

姜澄看著染血的玫瑰花胸針，第一次用那麼嚴厲的口吻開口，「你，是誰？你是哪個組織的人？」

回答他的是一聲槍響。

加工廠守則第一條：不要做與任務無關的事，不要殺與任務無關的人。

槍響是一個警告，警告他速速遠離這裡。賽璐璐不欲節外生枝，但是，這場任務，她必須贏。為此，她不惜一切代價。

姜澄感知到她堅硬的決心，看向路壬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