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見過
第三章沒見過
吃過宵夜,宋知音兄妹倆回家。
車燈照亮前路,也照着院子裏乘涼的鄰居們。
這算是宋知音每天最痛苦的時刻。
她打完招呼只想加快腳步往裏走,結果剛跨出去,一位堂嬸就道:「音音你快來,我問你件事。
宋知音收回腳步,心裏嘆口氣,面上笑盈盈道:「什麼事啊?」
堂嬸三分憂愁道:「我們東東要出成績了。」
成績?宋知音恍然大悟說:「高考是吧。」
南方農村講宗族,她算是老宋家最知名的高材生,當年大家都瘋傳她能上清北,成為本縣十三年來的第一人。
這種名頭先掛上,報志願的時候她差點為着這個去讀護理,但實在不敢見血,轉而選擇另外一所位於首都985——計算機專業強,錄取分數稍微低點,講出來村裏好些人都不知道。
堂嬸雖然小學都沒念完,還是說:「肯定是理科,文科能做什麼。」
按本省一貫的分數線來說,最次是個本科,宋知音道:「那挺好的。」
宋知音頭一回領年終獎的時候,也有心顯擺,給父母都買最新的蘋果手機。
女兒能幹,郭慧只以為她做什麼都很輕鬆,囁囁道:「我又不知道。」
知道,無非是早晚兩通電話問「有沒有結果」來徒增壓力。
學電腦,又是大家對計算機專業的誤區。
堂嬸實誠道:「到時候你看看,能不能給他帶進你們公司。」
她笑笑說:「文科專業也挺多的,看怎麼選。」
只是她對着親近的人可以直言,對外稍微圓滑說:「估計很難,我這都離職了。」
她對着親媽一點不客氣,說:「我自己的工作還是面試四回找到的,能有這本事嗎?」
堂嬸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得意說:「東東自己估分五百呢。」
宋知音感激父母的栽培和付出,但兩代人就是在很多事情上無法擁有共同語言。
講得好像宋知音是什麼大領導,揮揮手就能插進人。
不過不妨礙大家都知道她是學霸,理所當然地在所有跟高考有關的問題上求助,彷彿全中國的大學她都該略有所知。
堂嬸不跟她討論這些,只說:「我想讓東東也去學電腦。」
只是宋知音哪裏懂這麼多,這會說:「那也得等出來再研究。」
郭慧出去一通炫耀,回來就說:「你給德天也在你們公司找份工作唄。」
還用能不能,挺客氣的。
又說:「文科理科?」
思維定式好像都是這樣,宋知音當時何嘗不是。
宋知音大二暑假還因為把家裏的台式機修壞了,被她爸指責「肯定沒好好上學」,她內心第一百零八次嘆息,說:「計算機好就業,就是辛苦點。」
堂嬸心想這有什麼,誰沒個裙帶關係三親六故的。
她還待講話,郭慧已經幫女兒把話題岔開。
宋知音如獲大釋,抬手給一直看好戲的哥哥一肘子,這才幹凈跑。
宋明傑憋著笑,猛地在自己手臂拍一下說:「蚊子真多。」
宋知音被他說得都癢起來,渾身不自在說:「我要上去了。」
他們家是自建房,總共三層樓。
一樓是客餐廳、廚房和佛堂,二樓是三間帶獨衛的卧室和小客廳,三樓則暫時空着,留給兒子結婚用的。
宋知音住的是樓梯右手邊那間,推開房門說:「媽給開空調了。」
冷氣撲面來,宋明傑徑自路過,也進自己屋裏打遊戲。
宋知音則是鎖上門,拉好窗帘,讓藍牙音箱放歌,哼著歌去洗澡。
她睡得早,洗完亂七八糟地拍個水乳就鑽進被窩裏閉上眼。
才十點,樓下聊天的人們都還熱火朝天,郭慧餘光盯着女兒房間的燈熄滅,說:「我們音音睡了。」
這也是她的信號,不用什麼告別自顧自上樓去。
第二天,母女倆也是差不多的時間起床,在院子裏喜相逢。
郭慧愛好六點去菜市場,恨不得站在屠宰場買最新鮮的肉,這麼些年來風雨無阻。
、
宋知音反正從小到大都沒理解,動着手腳熱身說:「媽,我想吃油條。」
郭慧應一聲,騎着摩托車出門去。
宋知音則是戴上運動手錶開始跳繩。
她長著一米七的個子,從小到大都偏瘦,偏偏工作后不疾不徐胖到一百四,有時候捏著肚子上的肉,都懷疑這副身體不是自己的。
因此今年正月里胡吃海塞后,她就張羅著減肥,天天起大早做運動,四個月瘦了二十斤。
脫胎換改般,她的脖頸纖細,下巴還帶着一點圓潤的弧度,眼睛是不明顯的內雙,眼尾微微向下,看上去有些柔弱,但鼻樑的挺拔又增添五官的精緻。
說實在的,大概是有前後對比,第一眼能看出驚艷來。
連宋知音都覺得自己長得不錯,比上班那會更願意打扮。
她吃過早飯還化個淡妝,小心翼翼戴上安全帽,騎着電動車出門去。
今天是周五,咖啡店仍舊開門。
她踩着08:59:47的點,把門口掛着的牌子翻到「營業中」這一面,開始消磨早晨。
早上沒客人,電視的聲音可以調大。
宋知音悠閑地磨著豆子,給自己做一杯冰美式,拿出昨天剩下蛋糕,像模像樣地擺盤后拍照發朋友圈。
評論都大同小異,她攢著打算一起回,把手機丟邊上準備開始寫文案,聽到鈴鐺聲把電腦合上,心想真是稀客。
是位女客,二十齣頭的年紀,直奔收銀台道:「宋知音,真的是你。」
小縣城有熟人不足為奇,宋知音不意外,雖然沒想起來名字,但已經認出人,說:「好巧。」
巧什麼巧,女生直白道:「我是知道你在開店,特意來的。」
那多半是來八卦幾句近況,宋知音反正閑着無聊,笑笑說:「那就坐坐,喝咖啡嗎?」
女生看菜單說:「那就要拿鐵,別放冰塊。」
又自顧自掃碼說:「十八對吧?」
宋知音沒來得及攔,只能說:「冬梅,你這人真是,下回來我請你。」
總算想起來人家的名字來。
何冬梅只饒有興緻地打量着裝修說:「怪好看的。」
不像別人一上來就問花多少錢,讓宋知音頗有好感。
她其實想不起來太多兩個人從前的交集,但還是說:「咱們有五六年沒見吧。」
何冬梅模模糊糊說:「應該是。」
講完這句,居然不知道往下接什麼。
還是宋知音先開腔說:「你現在上班嗎?」
何冬梅搖搖頭說:「結婚就不上了,昨天帶孩子回我媽那,聽她提起來,我就想着來看看。」
宋知音隱約記得她沒上大學,點點頭說:「孩子多大了?」
何冬梅愛聊這個話題,掏出手機翻相冊說:「才滿周歲,男孩。」
宋知音對小朋友不反感,誇道:「很可愛。」
何冬梅便有些高興,東拉西扯幾句后說:「你怎麼忽然回來了?」
人人都好奇,宋知音已經有一整套話應對,說:「加班太多。」
何冬梅知道她原來在大公司,羨慕說:「工資應該也很高。」
拿命換錢,人人聽着都覺得自己可以,真要做又是另一回事,宋知音道:「花銷也大,房租就要四五千。」
何冬梅咂舌道:「是不是就那種單身公寓?」
哪能啊,宋知音是和同學合租的兩室一廳。
她想着都這麼累,通勤上省點時間,就是講出來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縣裏的房子只賣七千多一平。
哪怕是年輕人,也會詫異,反正何冬梅是聽得津津有味,過會把話題繞到都認識的人身上。
她道:「對了,趙旭寧的舞蹈班就在你樓上你知道嗎?」
那麼大的招牌掛着,小地方又沒有秘密,但宋知音一臉驚訝道:「真的啊,我沒見過。」
何冬梅不可置通道:「不會吧,這麼近的地方。」
人,宋知音是真沒見過。
她道:「我也沒見過來上課的學生。」
這更不可能,何冬梅道:「他那班特別火,新平都有人來學。」
別看只是隔壁縣,對小地方來說三公裏外等於天涯海角。
宋知音聽人提過,說:「畢竟是舞蹈學院出來的。」
這倒是,何冬梅感慨道:「不過說起來,當年咱們一車人,也就你倆上大學。」
宋知音初中是父母交贊助費在市裏的二中念的,本來往返要坐班車,但她媽神通廣大,不知道上哪聯絡一批家長,包了輛麵包車接送。
九個同屆不同班的男生女生們,每周五晚上一起回新橋,周日下午再去學校。
本來挺方便的,不過宋知音初二的時候考進培優班,周六上午和周日下午都要上課,時間上就不趕巧,只能退出。
因此她跟何冬梅不算太熟,這會是絞盡腦汁,把能扯上關係的人都提過一遍,就面面相覷。
好在何冬梅很快說:「孩子開始找人了,我先回去。」
宋知音起身送她到門外,等人走遠,在轉身的同時仰頭看。
太陽亮得她眼睛快睜不開,但二樓窗口處的橫幅清晰可見。
——暑期班火熱招生中
那一瞬間,宋知音開始思考給咖啡店也放暑假的可能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