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距離那時候又過去一段時間了。

楚漣到現在都覺得,過多淋雨可能就像過多攝入酒精一樣,會把腦子給搞壞。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楚漣都看不得影視作品或者文學作品中出現的求婚場景——多麼浪漫,男士忽然就從一束玫瑰花、一叢草、一堆破爛里掏出來一個精緻的小盒子,盒蓋掀開,是璀璨得幾乎灼瞎人眼的鑽石。

而不是,站在大雨之中,彼此淋得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楚漣從口袋裏掏出同樣濕漉漉的鑽石,遞給葉梨卿,就像她們在漫長的同居時光里,遞給葉梨卿一個水杯、一本書一樣。鑽石的光彩在暴雨中像塊玻璃,還是五十分的玻璃。楚漣覺得自己應該單膝下跪,但是她忘了,也可能是在那個瞬間,她的風濕犯了,導致跪不下去。

葉梨卿就像見到鬼了一樣,不,即使她見到鬼也不會是這樣的神情,葉梨卿根本就不怕鬼,她只是太過驚訝了,以至於她忘了繼續掉她那表演性質的眼淚。

然後她笑了。

沒有影視劇場景中女主驚訝的後退、捂嘴、熱淚盈眶。葉梨卿伸手,接過了戒指,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動作之熟練,好像她事先已經排練過這個動作無數遍,現在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

葉梨卿美麗的手指上戴着鑽戒當然好看,她戴玻璃都好看。然後她就像要攻擊楚漣一樣撲了過來,雙手擁抱住楚漣的脖子,還沒等楚漣反應過來,葉梨卿的吻已經熱情地落了下來。

這個場景終於有一點像是浪漫電影了——暴雨中接吻,天地只有雨聲,雷電作為光影與伴奏,彷彿殉情的戀人最後一次絕望而瘋狂的擁抱,一輛輛車從她們腳下行駛而去,在唇舌糾纏之間,楚漣嘗到了苦澀的雨水的味道。

或許那就是命運的味道,在苦澀中尋求喘熄,即使是在暴雨中擁吻。

那天楚漣回家之後就感冒了,最後差點發展成肺炎,葉梨卿陪着她去醫院掛了好幾天水。她們就這麼「結婚」了,當然只有一枚鑽戒的承諾。「結婚」實際上有時候重若千鈞,有時候又輕飄飄得像是某件每天都會決定的事情,比如早餐是喝豆漿還是喝粥。她認為和葉梨卿相處有一段時間了,而且相處得很愉快,愛的感覺和激情始終都在,她們決定結婚。

楚漣在短暫的失業之後,又重新找了工作,新工作在一家傳媒公司,工作不是很累,工資相應也很低。楚漣有種自己可能會在四十歲時會被這家公司掃地出門的預感——如果這家公司到那時候還能存續的話。不過沒關係,至少她能找點事干。

楚漣覺得葉梨卿的吻技還是挺不錯的,也許她天賦異稟,也許她私下裏練習過。只是那不重要,沒有什麼重要的,「它」無法理解愛和被愛的快樂,而這就是楚漣所賴以生存的空氣。

楚漣終究會和葉梨卿締結某種關係,即使是在這種狼狽的時刻,她仍然會對葉梨卿拿出她早就準備好的鑽戒。命運的謝爾賓斯基三角形在發揮作用,她和葉梨卿最後還是落入了三角形之中。

在那之後,葉梨卿也給楚漣買了一枚戒指,金戒指,上面鑲嵌著一塊大紅色的碧璽,和葉梨卿的彩蛋同樣配色,價格應該比那枚鑽戒要貴。不過楚漣也就心安理得地佩戴上了,反正是葉梨卿送給她的。

「我不後悔。」楚漣很篤定地承諾。失心瘋了才會在此時說煞風景的話。

每個周末,楚漣都會去看看她父母。她會任意挑選一個人去看望,有時候是父親,有時候是母親,到底看望誰取決於她的心情。她的父親在頹廢了一段時間之後,居然又振作了起來,大概是楚洛的鬼魂終於不再糾纏他,他也不用再和神經兮兮的小張阿姨相互傷害了。

就是這樣。

「答應我,絕不後悔。」葉梨卿在雨中對楚漣說。

總之,這件事很難評價。楚漣所知道的是,父親染了頭髮,開始釣魚、鍛煉、打太極,還時不時去找楚漣的母親,大概是想要複合。

楚漣的母親當然沒有複合的心情。她這幾年過得自在得很,出去旅遊、買翡翠、跳廣場舞。不過最近她終於不買翡翠了,因為近些年來翡翠漲價太快。楚漣父親有時候還會帶着楚萬佑一起去找楚漣母親,楚漣母親不討厭小孩,也不討厭楚萬佑,但是她沒有和前夫復婚的可能。

楚萬佑曾經告訴過楚漣,下大雨的那天,他看到媽媽帶着哥哥一起離開了。楚漣逗他,問她媽媽和哥哥是什麼樣子的,楚萬佑獃獃地看着楚漣,說:「他們就在我的頭上飄着啊。」

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又響了起來。支配者無法感知,但是始終都在。

楚jsg萬佑還在繼續說:「哥哥一直拽著媽媽說他頭好疼啊,他頭上有個大口子,可是媽媽一直在哭,也沒有辦法。」

他話還沒有說,父親聘請的新保姆就小跑過來,拉起楚萬佑的手,沖着楚漣笑了笑:「這孩子想像力豐富得很。」

楚漣站起身,她忽然想到,楚萬佑如果在看到死人之後還能活很多很多年,會不會他也將遇到和楚漣相似的契機,接觸到「它」,接觸到紅色的天體和屬於「它」的城市。

但這些事都很楚漣沒有關係。

還有,2017年秋天的時候,顧澄從美國回來了。她依然會隨身拎着一個電腦,不過已經從外星人換成了蘋果電腦,至少蘋果比較輕便。顧澄瘦了一點,還換了個很奇怪的髮型,肩膀上多了一片紋身。楚漣以為她會把遲永寒紋到身上,但是沒有,楚漣在肩膀上紋了一堆抽象的圖案,畢加索都直呼內行。因此楚漣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顧澄到底愛不愛遲永寒?也許她愛的只是所有付出的沉沒成本,或者愛的只是付出的感覺。

或者說,顧澄並不懂得愛,她既不會愛別人,也不會坦然接受別人的愛。

顧澄約葉梨卿和楚漣在酒吧里見了一面。她看到葉梨卿和楚漣還沒有分手,顯得有點失望,然後她們就開始喝酒、聊天,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葉梨卿不喝酒,酒保給她倒了杯純凈水。楚漣坐在吧枱的另外一端,一隻手無意識地轉動着手指上的碧璽戒指,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啞巴。

「我可能會在這裏呆半個月,然後我會再回美國。那時候可能波特蘭已經下大雪了。那邊雪下得特別大,你看過電影<後天>吧?」顧澄口若懸河,一杯接着一杯往嘴裏送酒。酒保小陳還在吧枱後,仍然穿着帶袖箍的襯衣,但沒有穿馬甲,可能因為他發福了。他見到顧澄還挺高興的,不過他高興得太早了,很快他的神色就變成了擔憂。

葉梨卿從顧澄手裏把酒杯搶了過來,她無名指戒指上的鑽石熠熠生輝。

「你少喝一點,」她很平靜地說,「造成今天這個局面,跟『它』沒關係,跟遲永寒、小漣都沒有關係,你有很大責任。」

顧澄哭了。楚漣開始以為顧澄是把酒嗆進了氣管,後來她發現顧澄其實是在哭,依然是大王花噴毒液的哭法。葉梨卿抬起頭,在酒吧昏黃的燈光下,她的面容超然平靜,好像是女神下凡,結果誤入一間酒吧,還是有個顧澄在哭的酒吧。

葉梨卿看向楚漣:「抱歉小漣,我和她單獨說幾句話。」

葉梨卿現在是一個操縱時間更加得心應手、篡改記憶更爐火純青的新任邪神,可能在一間小小的酒吧里暴打前任同事顯得有些沒面子,所以需要讓楚漣迴避。

楚漣站起身,從酒吧里走了出去,天已經全黑了,不遠的馬路上車來車往,路邊有小販在賣小吃,油炸的香味飄過來,一派人間煙火氣。站在這裏,難免會讓人產生一種很割裂的感慨,這個世界,和死者的世界……其實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紗。

幾分鐘后,葉梨卿走出來,對楚漣揮了揮手。

「顧澄呢?」楚漣問。

「還在喝,勸不動,」葉梨卿說,「不管她了,我們回家吧。」

楚漣嗯了一聲,問道:「所以你和顧澄下一次再見面,也許會打起來?」

「可能會吧,」葉梨卿嘆了口氣,「但是之後的事誰也說不清。」

之後的事誰也說不清。那個點必定會落入謝爾賓斯基三角形里,只是在筆尖落下去之前,命運的河流總是還有可能會改道前行。

葉梨卿去停車場取車,楚漣站在路邊等着她。在她的身後是一大叢灌木,它們在路燈的照射下,在路面和盲道上投下大片的陰影。就在那陰影身處,彷彿潛藏着什麼怪物,滋滋啦啦的聲音從來沒有停過,或許從來就不存在什麼電流的聲音,一切都是因為楚漣耳鳴了,楚漣應該抽空去醫院的耳鼻喉科掛個號。不過她知道,她都知道,如同她知道葉梨卿利用她,但也離不開她那樣——

「它」和葉梨卿一樣,仍然停留在楚漣的身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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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是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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