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楚漣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打了個哈欠。

「幾點了？」

「八點多一點，」林雨菱說，「我今天沒有考試，可以一直陪你。你一定是做噩夢了，我聽見你不停在說夢話。」

「夢話？」

林雨菱連連點頭：「對。你說，『不要把它們弄亂了』，反反覆復就念叨這一句。不要把什麼弄亂了？你夢見在打掃衛生嗎？」

楚漣一臉懷疑地看著林雨菱。她不記得自己和葉梨卿寒暄的時候說過這句話，她們一直沿著那永無止境的黑色道路走向黯淡的永夜，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打掃衛生的話題。

「我真的說過這句話？」

林雨菱顯出不高興的樣子：「我為什麼要騙你？你就這麼說的，說了好多好多遍，我還以為你吃了個復讀機呢。我看是你做了夢，自己都忘了。」

她下了床，去廚房裡用微波爐熱頭一天買回來的牛奶。微波爐是房東留下來的，自從上次林雨菱用微波爐煮雞蛋，導致雞蛋在微波爐里炸了，空開跳閘，之後微波爐就總出問題。但這一回，微波爐沒有犯任何毛病，順順噹噹就把牛奶熱好了。

楚漣知道，是葉梨卿解決了這裡的問題。她說她沒有必要來這裡，但她感覺到楚漣在這，她就來了。葉梨卿喜歡她。她十二歲的時候，葉梨卿就喜歡她。

楚漣還坐在床沿想著和葉梨卿有關的事情，這個親吻弄得她措手不及，還有一種類似於偷情的局促感——究竟是和葉梨卿算偷情，還是和林雨菱算偷情？大抵都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於是針對宵夜吃什麼這一議題的時候，她們發生了爭執。林雨菱想要去大排檔吃麻辣小龍蝦，再喝一點啤酒，今晚一醉方休；但楚漣只想去小攤上買炸雞。於是兩個人吵了兩句，甚至都不能算「吵」，只是一種令人氣悶的爭論。

這事得怪楚漣。二十歲的她根本不會談戀愛，或者這就是她罪大惡極之處：她並沒有覺得她和林雨菱是在「談戀愛」。林雨菱不是她的女朋友，她也不是林雨菱的女朋友。

她說得沒錯。這個暗無天日的老宅子里，有一束陽光透過那棵大樹茂盛的樹冠，落在陽台的鋁合金防盜網上。

林雨菱抱怨了幾句后，突然顯得有些激動，哽咽了起來。夜市裡人來人往，吵吵嚷嚷，混合著油煙和高熱量碳水化合物炸過的味道，夏天的夜晚像是悶在烤箱中油膩的麵包渣。

正如葉梨卿所說，她有強烈的感覺，楚漣也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回，葉梨卿沒有離開，她就在附近。

林雨菱還停留在楚漣那個「友人以上戀人未滿可能永遠都不會滿」的單元素集中。甚至在將來漫長的歲月之中，這個集合將不再是單元素集。

林雨菱走到陽台，伸了個懶腰。她突然驚喜地指著陽台說：「你看！陽光照進來了。」

兩天之後，楚漣再度見到了葉梨卿。

這裡絕非上演浪漫愛情戲劇衝突的舞台。太熱、太油膩，也太莫名其妙。沒有人注意她們，林雨菱用手背抹了一把臉——不是抹淚，是抹掉因為天氣太熱，所以布滿額頭的汗水。隨後林雨菱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開了，身影越過幾個閑逛的人，消失不見。

楚漣對待林雨菱的方式，是對閨蜜，對死黨，對好朋友。儘管她們已經發生過作為閨蜜不會發生的事情，楚漣卻從未考慮過與林雨菱相處時更換一種角色。在相處時一些微妙的時刻，她顯得那麼不解風情、那麼不懂得放下`身段——那麼不值得。

楚漣沒有立刻追上去，她還是搞不懂林雨菱怎麼忽然這麼生氣，來大姨媽了？沒考好？猶豫了一會兒，楚漣覺得自己應該朝那個方向走幾步，當她從一群舉著烤腸並排走過來的學生身邊擠過去時，她突然看到了葉梨卿。

這種喜歡細細琢磨起來十分無端，可是由葉梨卿說出來，又好像合情合理。

那天晚上，楚漣剛剛考完微觀經濟學。可能考慮到撈人很痛苦，而且專業里總有扶不上牆的爛泥，老師把題目出得格外簡單。楚漣提前交了卷子，估算了一下及格綽綽有餘。正所謂分不在高，及格就行，她心情頗好，考完試就和林雨菱去逛學校外面的美食街。

「我覺得好像這個房子變了，以前總覺得這裡陰森森的，現在感覺好多了。」林雨菱說。

楚漣就像所有該拖出去斬了的直男一樣，用一種可惡的迷茫語氣問：「你到底怎麼了？」

因為牛奶熱了，所以林雨菱心情好了很多，她走回卧室，在楚漣額頭親吻了一下。

林雨菱當天晚上也考了專業課，而且考砸了。她不像楚漣是個得過且過的大學混子，林雨菱其實非常上進。沒有考上名校一直是她一樁遺憾，因此她想要出國，這也意味著她需要將績點維持在3.5以上，才可能申請到她心儀的學校。但連續幾門專業課的考試情況都不太理想，今晚這門課是她出國夢碎的最後一根稻草。

許多年前，楚漣看過李少紅的電視劇《大明宮詞》。她仍然記得周迅飾演的太平公主在上元節集市中走失，掀開了薛紹面具時的情景。大抵「眾里尋他千百度」都成了陳詞濫調，只是此時此刻，葉梨卿就站在人群之中，安靜地看著她。

葉梨卿穿著一件連衣裙。在九十年代的時候，或許這件裙子會被認為「過時了」，但在這個年代，在楚漣已經二十歲jsg、上大學的時候，葉梨卿穿著的這件裙子是復古風潮的代表，是無與倫比的時髦；她的手中還提著一個包，現在楚漣知道那個包名叫劍橋包，當然也是復古風尚的必備品了。在她上小學的時候，葉梨卿就總是提著這個包，現在楚漣看來，她手中仍然是當年的那個包，而且沒有任何破舊的痕迹。這簡直像是魔法。

彷彿葉梨卿是一個從時間中能夠跳出去的人物。而據楚漣所知，除了魔法，好像也沒有別的什麼能做到這一點。葉梨卿似乎從一開始就與魔法這個詞語結合在一起。

更像魔法的是，楚漣居然就一步步朝著葉梨卿走去。她並非受到什麼蠱惑，她的頭腦異常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一切都出於她的主觀意願，她想要見到葉梨卿，她想要靠近葉梨卿，僅此而已。

很久之後，楚漣會想，如果當時她對葉梨卿視而不見，那麼之後或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只是這個世上不會有那麼多「如果」，正如命運也並不存在「如果」。

「小葉姐姐！」楚漣朝著葉梨卿用力揮手。

葉梨卿回以微笑。當楚漣來到她身邊時，她自然而然地挽起楚漣的手臂。

「你怎麼在這裡？」葉梨卿問。

其實這個問題，應該是由楚漣來問葉梨卿。

楚漣作為美食街附近的大學的學生，出現在這裡簡直理所應當。倒是神出鬼沒、神秘莫測的葉梨卿，突然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現身，便意味深長了。

楚漣說：「我想來買點……哦，買點小龍蝦吃。」

她本來想說她要買炸雞的，不過對林雨菱的內疚突然席捲了她，於是她改口說自己想吃小龍蝦。至於她是否真的能夠吃下小龍蝦已經是不得而知，只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楚漣覺得自己對葉梨卿說任何理由都會顯得無比正當。夜市是個充滿人間煙火的地方，葉梨卿不該出現在那裡。

下一秒鐘，楚漣就覺得自己右手沉甸甸的。她好奇地看向自己的那隻手，發現她手中提著一個袋子，裡面裝滿了打包好了的、熱氣騰騰的麻辣小龍蝦。

「我——」楚漣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依然是某種……美食魔法嗎？或者只是楚漣的幻覺？

她仍然身處人來人往的美食街上，夜市中攤販的叫賣聲就縈繞在耳旁，旁邊幾個人走過去，楚漣甚至能聞到他們身上的汗味和烤腸的味道。而她手中的小龍蝦也是真實的，連那股炒焦了的辣椒醬的味道都半分不差。

葉梨卿就在楚漣的身旁，含笑凝望著她：「你想吃這個，對不對？」

在很久之後，楚漣意識到自己應該感到恐懼，可是那時候她卻絲毫不覺得害怕，只是因為葉梨卿的出現而驚喜萬分。

於是她問：「小葉姐姐，你不吃點什麼嗎？我請你。」

葉梨卿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謝謝你。」

「那你為什麼會來這裡？」楚漣好奇地問。

「我今天有點事路過這裡。但我感覺你在這，所以我就過來了。」葉梨卿說。

「你過來是為了看我？」楚漣問道，然而當她側過臉望向葉梨卿的時候，一個更加大膽的想法湧上了她的心頭，於是她試探地又問：「小葉姐姐，你喜歡我？」

葉梨卿稍微挑了挑眉，就好像楚漣問了她一個小學生都能回答的幼稚問題。

「你是我最喜歡的孩子，楚漣，我以為你知道。」

楚漣說不出話了。

但她仍然不想認輸，於是又沒話找話。

「小葉姐姐，你現在住在哪裡？」

楚漣琢磨著，如果葉梨卿就住在這附近，她也許可以經常去拜訪葉梨卿。

而葉梨卿只是對她微笑著。

「我還是你的鄰居啊，小妹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