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四章

回冥府的路上,判官倚在靠背上閉目養神。

過了不知道多久,車子停下來,判官心知該下車,卻一時懶怠,不想動彈,感覺到身邊陰天子下了車,剛準備睜開眼睛,身側的車門忽然打開,一股熟悉的氣息傾壓過來。

黑無常:「判官他……」

「噓,」陰天子壓低聲音,「別吵醒他,他很累。」

判官感覺身體一輕,被陰天子抱起,緩步走去。

冥府包吃住,但鬼吏們大多有自己的墳頭,平時也不太加班,大家都會回墳休息。

除了判官。

自從700年前陰天子受創沉眠,他開始統領冥府大權,就為了方便加班,直接在判官院辟出一間卧室。

這種敬業精神,白無常不止一次表達過費解——工作嘛,恰飯而已,如此熱愛,怕不是得了什麼精神疾病吧?

判官:「有證據嗎?」

小穗上個月新死,生前未造惡業,無罪釋放。

阿茂和小穗在陽間認識,去年病死,由編號為2143135的鬼差引渡來到冥界,根據城隍廟的記錄,此人生前有插隊、罵人、闖紅燈、佔小便宜等諸多陋習,刑獄司判定罪業為F級,在官辦工廠服役十個月。

判官笑道:「是真的,他昨天差點苦死我,那個茶葉殺手。」

聽到白無常如此凄慘,判官心情大好,接過報告,邊看邊走到桌邊坐下,順手端起茶杯,水溫正好,濃淡適宜,不由多喝了兩口。

黑無常揚起手裏的報告:「審了一夜,熬到寫完報告,天亮才合眼。」

「嗯。」陰天子應了一聲,拿出一個盒子放在床頭,轉身走出卧室。

兩人都沒有再出聲,簡潔到空曠的卧室,忽然有了突兀的擁擠,周圍靜謐無聲,靜謐得能令人聽見喧囂的時間流逝聲。

「嗯……嗯?」判官挑眉。

他的聲音低沉平淡,卻彷彿在安靜辦公室里放了個炮仗,炸得判官幾乎耳鳴。

黑無常:「沒有,純屬臆斷。」

陰天子:「子珏……」

陰天子:「不須客氣。」

判官:「……」

「生日禮物么?」判官笑起來,懶洋洋地倚在床頭上,腦中不斷浮現出今夜陰天子的樣子。

「……」黑無常頓了一下,語氣複雜:「謬讚。」

阿茂不喜歡冥界永遠晦暗的天空,想進入輪迴,轉世重生,然而轉世之後將會洗去現有的記憶和情感,也會忘記小穗。

判官又喝了口茶,覺得黑無常果然如他好搭檔所言,是天下第一無趣之人,但這樣一個無趣之人既會做奶片又會泡茶,真是奇哉。

「找時間送他去茶藝班進修。」判官乾巴巴地說,將注意力放到審訊報告上。

黑無常:「怎麼?」

判官移開視線,輕笑:「多謝陛下。」

「茶是陛下泡的。」黑無常又說了一遍。

聽見房門關閉的聲音,判官又眯了一會兒,才伸手拿過那個盒子,打開,是一對精雕的白玉袖扣。

彼時阿茂勞役正好結束,兩人在幽都破鏡重圓。

第二天,判官走進辦公室,黑無常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雙玉相合為珏。

判官:「你泡茶的水平比白無常好多了。」

「茶是陛下泡的。」

被輕輕放在床上,判官猶豫片刻,終還是睜開眼睛,冷不防撞入一雙深邃的眸子中。

判官:「阿茂為什麼說小穗變心了?」

「怎麼是你?」判官問,「白無常呢?」

黑無常擰開隨身攜帶的保溫杯,喝了一口,表情有一瞬間扭曲:「你說得沒錯,白骨笑果真是個茶葉殺手。」

三思之後,他決定偷渡。

判官:「咦……」

判官:「不早了,你該回去休息。」

黑無常:「因為小穗不肯跟他一起偷渡,阿茂認為她或許在幽都交了新男友。」

——他再一次長大了,少年飛揚的眉眼在鬼火映照下俊美無儔,和記憶中的樣子漸漸重合。

因一夜噩夢而發苦的舌根瞬間清爽三分。

小穗卻不願犯險,雙方在酒店發生爭執,不慎失手,終成大錯。

黑無常沉默。

萬鬼之主的眼神,熾熱得有些超出身份了。

「嗯。」判官點頭,繼續看向報告,問道:「阿茂打算怎麼偷渡?」

黑無常:「在止觀渡口出海,乘船離開。」

判官:「乘船……是藏身在正常的輪船中,矇混出鬼門關,還是另有一船,可以避開官方航道,強渡業海?」

「說為了避免消息泄露,偷渡客事先並不知道具體途徑,到時自會有蛇頭帶他們登船。」黑無常道,「按常理講,業海中有那麼多凶獸惡靈,一般人應當不會選擇強渡……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懷疑?」

判官眉頭微皺,輕聲道:「大統領說最近業海不太平。」

黑無常:「就目前的結果,這應當只是一次普通的情殺事件,涉案雙方都是普通亡魂,並沒有什麼稀奇之處。」

判官:「這個小穗的身份有問題。」

黑無常驚訝:「怎麼說?」

判官敲了敲手底的報告:「這裏面說小穗生前未造惡業、無罪釋放。但世間生靈,無不三業加身,除去勤修戒定慧的皈依者,常人很難達到『明心見性、罪業清凈』的境界。」

黑無常:「或許是先天的純白之魂。」

「如果當真有那樣的先天之能,」判官低笑一聲,「我想,她應該不至於淪落到在垃圾堆里找男友。」

黑無常:「……這樣?」

「不止這樣。」判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狀似不經意道:「白無常說,陛下這段時間對這個女孩十分關切。」

黑無常立刻正色:「陛下跟她是清白的。」

「……」

判官心道:這麼認真做什麼?我當然知道他們是清白的,自家這個陛下前生或許桀驁不羈,但今生是自己一手教養出來的,他心裏在想什麼,自己還不清楚嗎?

「我只是想說,」判官道,「小穗是陛下親自引渡來冥界的,他或許發現了什麼,才會在之後有一些出人意料的關注。」

「不錯。」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判官抬頭,看到陰天子信步走進辦公室,年輕的眉宇之間英氣逼人,步履帶風,令人見之忘愁,不由得笑起來:「你怎麼來了?」

陰天子:「來視察你的工作。」

判官低笑:「我大概還算稱職。」

「你是太稱職了,」陰天子哼了一聲,「今天是你冥壽,按例可以休息一天,為什麼還在工作?」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判官問,「陛下口渴嗎?」

黑無常站起身,準備去泡茶。

「不用。」陰天子抬手制止,他知道判官那句話只為了擠對自己:口渴嗎?口渴就喝茶吧。哦,提起喝茶,那我們就來說道說道——你自己一早給我泡好茶水,難道現在才發現我又來工作了?

眼前這雙洞察一切的眼神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黑無常停下倒水的動作,疑惑地問:「陛下不渴嗎?」

「不渴。」陰天子說着,伸手端起判官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將空杯重重放回他的面前。

黑無常:「……」

陰天子抬了抬手,對判官示意:「繼續。」

「關於這個小穗的身份,」判官仿若無事發生過,平靜地問:「陛下關注了這麼長時間,瞧出什麼端倪了嗎?」

陰天子:「這個草精的檔案是假的。」

判官:「哦?」

「她的陽壽未盡。」

「如果枉死,來到冥界應該會喊冤,但她沒有,莫非是自殺?」

陰天子:「想必你已經猜到原因。」

判官:「阿茂一年前病死,小穗一定很思念他,於是想自殺來和他相守,但是陽壽未盡的亡魂會先進入枉死城,與其他亡魂隔離開——這是冥府的規矩。小穗想來冥界又不想進枉死城,便篡改了檔案,至於為什麼是純白之魂……大概也是暗箱操作的結果,為了躲避針對生前罪業的刑罰?」

陰天子點頭。

「這麼說來,負責記錄陽間個人生平的城隍似乎出了不小的紕漏啊。」判官低頭翻了翻報告,「小穗和阿茂的籍貫都是白鄴市,黑無常,你拿我的手令去刑獄司,調閱近半年來原籍為白鄴市的亡魂檔案,我怕這樣的暗箱操作不是個例。」

「是。」黑無常領命而去。

判官抬眼看向陰天子,苦笑:「陛下一來視察,便發現了臣的工作失職,這可如何是好?」

陰天子閑適地坐在桌邊,拿起判官筆把玩,聞言隨口道:「罰你唄。」

「哦?怎麼罰?」

「就罰……」陰天子目光在他身上慢慢轉了一圈,移開視線,哼了一聲,「罰你以後不許再滿口君君臣臣的,煩。」

判官錯愕。

陰天子將筆往桌上一扔,站起來走了。

判官望着他遠去的年輕背影,不禁扶額:這是……青春期叛逆?

可是,陛下,您才兩歲啊!

黑無常的效率很高,當天便將亡魂檔案查閱完畢:「你猜得沒錯,這段時間——準確的說,是這一個月來,白鄴市亡魂的無罪釋放率遠超其他省市,甚至是隔壁松亭市的八倍,恐怕城隍那邊出問題了。」

判官翻閱報告,仔細比對錶格里的數據,腦中迅速盤算:「白鄴市城隍是誰來着?」

黑無常:「東方有雪。」

「哦,是位十分有能力的老同志了,我記得他是護陣師出身,在刑獄司工作很多年,後來調職成為白鄴城隍,有着豐富的陽間工作經驗。」

黑無常神色有些怪異。

判官大筆一揮:「讓白無常跑一趟吧,他也很久沒有去陽間公幹了,就讓他做一次欽差大人……」

說着,飛快地簽好了出差文件。

黑無常接過文件,欲言又止,腦中浮現出之前白無常的抱怨——

「那奸佞小人一定會公報私仇的,我的錢八成打水漂了,唉……說實話陛下昨晚那一出也太尬了,什麼生日驚喜、什麼燭光晚餐……初中生談戀愛嗎?崔絕一定被尬到渾身起毛了,但他不會怪罪陛下,鍋一定全在我的身上!天地良心,這餿主意難道全是我出的嗎?陛下不起頭,我會主動策劃這一切嗎?唉,我真可憐,陛下犯的中二病,到頭來卻喂我吃藥,還不還我錢,崔絕這個變態,一定會慘無人道蹂躪我的,我越凄慘,他越快樂,唉,我們也是命苦,居然和一個變態共事了幾百年!」

黑無常不動聲色觀察著判官的眉眼,發覺他雖然沒笑出聲,但眉梢眼角都佈滿喜悅。

果然蹂躪白無常使他快樂。

「為什麼這樣看我?」判官好心情地問。

黑無常正色:「白骨笑一貫負責幽都警備,陽間事宜都是由我負責的。」

「欸~~」判官笑眯眯地解釋道,「中元節馬上就到,你在佈局百鬼夜行相關的準備工作,這可是我們冥府近期的重中之重,不容出一點差錯的,去城隍廟查案這等小事,就交給白無常吧。」

黑無常聽完,沉默下來,憋了又憋,還是沒有憋住,耿直出聲:「你故意的吧?」

判官一臉困惑:「此話怎講?」

黑無常看他滿臉真誠,不像有詐的樣子,但讓白骨笑去陽間查案這事……整個冥府誰不知道白骨笑早年欠了東方有雪的情債,結果被勒令不許進入城隍廟,進一次就暴打一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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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精閻王的心機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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