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VIP] 玉碎

第八十章 [VIP] 玉碎

第八十章[VIP]玉碎

月上城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羽徽若等了一日又一日,她放下`身段主動求和的少年,始終沒有迴音。

到了和親這日,天還未亮,空中又飄起了新雪。

天氣愈漸暖和,按照以往的經驗,這應當是這個冬日裡的最後一場雪。等雪化了,就會春回大地,萬物重新煥發生機。

帝姬畏冷,寢殿里早已備好了取暖的炭火,粉桃等宮婢為羽徽若梳妝打扮,穿上幽都那邊送過來的嫁衣。

這嫁衣顏色鮮艷,用金線綉出翱翔九霄的鳳凰,領口和袖口處還綴著漂亮圓潤的紅珍珠。

魔族那邊送來了好幾箱奇珍異寶,甫一打開,金燦燦的,整個寢殿都亮堂了不少。

這次帝姬是戰敗和親,作為人質入幽都,不光帝姬要去,羽族還得備足賠罪的禮物。魔族送來珍寶的舉動,倒像是在給帝姬下聘,但那邊沒有明言,誰也摸不準鹿鳴珂的心思,攝政王讓粉桃她們幾個清點珍寶,裝上和親的車隊,一併由羽徽若帶去幽都。

無論這些珍寶的用意是什麼,羽徽若帶在身邊,需要的時候可解燃眉之急。

「帝姬這身嫁衣可真是好看。」水仙給羽徽若穿衣時,望著鏡子里的她,不由得失神。

這是羽徽若第二次成婚,羽徽若膚色白,容貌出眾,本就明艷的長相,換上這一身紅衣,更是艷光四射,燦然奪目。

「就是可惜尺寸大了些。」水仙撇撇嘴。

而後沒多久,城樓上出現了一襲紅嫁衣的羽族帝姬。

「那就好。」

三年的時間,已小有成果。

白梨看著羽徽若拖曳著裙擺,一步步登上台階,單膝跪下,一字一句愴然道:「白梨,恭送,帝姬。」

醫師們見了羽徽若,紛紛過來行禮。

粉桃捧著手爐追了出來:「帝姬。」

阿七原本在雪中撒蹄狂奔,看見她,蹭地一下跑到她身邊,伸出毛茸茸的腦袋。

帝姬膚色蒼白,身形瘦弱,寬大的衣擺在風中獵獵飛舞,張揚又熾烈的顏色,如大地上熊熊燃燒的戰火,又如東方破曉的第一縷朝陽,士兵殉國的瞬間噴濺的一抹血霧。

外頭的雪簌簌而落,鳳凰樹的枝頭染成一片潔白。羽徽若提起裙擺,走出寢殿。

隱約能看到鹿鳴珂坐在車輦中,隔著垂簾,微微點了下腦袋。

決心將鹿鳴珂送入荒墟起,羽徽若背地裡派人將雲嘯風從百草門接了回來,藏在這地宮深處,請來羽族醫術最好的一群醫師為他醫治。

以前羽徽若同雲嘯風在軍營里鬼混時,兩人常一起喝酒,羽徽若嫌棄外面的酒不好,雲嘯風就親自給她釀酒。

使者命人將話遞給了鹿鳴珂。

她剖了一滴心尖血,留給攝政王。

醫師們目送著羽徽若的背影。沒有人注意到,躺在床上的雲嘯風指尖動了動,乾澀的眼角滾下一滴熱淚。

就是他這人太過粗心,常常記錯藏酒的地方,害得羽徽若怎麼都找不著。

這滴心尖血,蘊含著部分鳳凰真靈,將來羽族選出新任的王,天資聰穎者可將其轉化為自己所用,如此一來,鳳凰真靈不算失傳。

聊起這些年少往事,羽徽若哀傷的眉眼終於展露出一絲笑意。時間差不多了,羽徽若囑咐醫師們好好照顧他,起身離開地宮。

羽徽若問:「怎麼樣?」

阿七留下兩行腳印,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出了地宮,羽徽若去向攝政王拜別。

魔族那邊送來的嫁衣,是按照羽徽若三年前的尺寸量的,鹿鳴珂還記得她的身量,卻不知道這三年來她愈發清瘦,曾經的舊衣都寬大了一圈。

他這人粗枝大葉的,卻有一雙釀酒的好手藝,花啊果子啊什麼的,到了他手裡,像是被施了仙法,通通都變成了入口的佳釀。

這三年來,雲嘯風不吃不喝,雖有法寶護住心脈,身子骨日復一日的消瘦下去,曾經朝氣蓬勃的少年郎,面上一派死氣沉沉。

羽徽若向著雪中走去,寬大的裙擺曳過蒼白的地面,像是驟然盛放的晚霞。

當初百草門的少門主蘇暢也是這樣保證的,羽徽若等了三年,都沒能等到雲嘯風醒來。她的臉上不辨悲喜,坐在雲嘯風的身側,垂眸看他。

其中一人信心滿滿地說:「雲將軍就快醒來了,這個月內,肯定能醒來。」

大雪簌簌而落,將天地和遠山都變作模糊的影子。

一人一狼,來到雲嘯風沉睡的地宮。

羽徽若接過手爐。

雪下得越來越大,白梨眼角的一滴淚不知不覺凝成了霜。

月上城年年冬日都會下雪,厚厚的雪,冰封著萬物,是為了來年百姓的地里能有更好的收成。

月上城前,魔族迎親的隊伍齊整整地立在雪中,一片肅穆。車馬都披上紅綢,士兵們臂間系著紅紗,白雪,紅紗,銀甲,三種顏色交纏,分外灼目。

「雲嘯風,我走了。我可不是不告而別哦,誰讓你這麼貪睡,你要是惱我,我也沒辦法。再過些日子,桃花要開了,等你醒了,記得給我釀一壺桃花酒,就埋在鳳凰樹下。」羽徽若輕嘆一口氣,「記得這次別再埋錯了地方,我會找不到的。」

使者為難道:「我需向殿下請示。」

「帝姬,時辰到了。」迎親的使者前來催促。

今日的這場雪下得尤其大。

鵝毛大雪翩然飄落,極致的蒼白,毫不吝惜地鋪到了天盡頭。

是羽徽若將它從七曜閣接過來的,它在這裡生活了三年,姜潮生已死了三年,它雖然時而會思念自己的舊主人,早已將羽徽若當做了新主人。

「我想再上一回城樓,最後看一眼月上城。」羽徽若仰頭望著蒼穹。

鹿鳴珂透過紗制的垂簾望過去,高牆上一抹艷紅的剪影映在瞳孔里,像是沙子狠狠地磨了下他的眼睛。

一股不祥的預感罩在心頭。

他的目光緊緊抓住帝姬的身影。

「殿下,帝姬命白梨姑娘送來這隻錦囊,說,務必要將此物親手交到您的手上。」祝炎站在車外,打起帘子,托著錦囊,雙手呈給鹿鳴珂。

聽到這是羽徽若親口囑託要交到他手裡的東西,他垂下頭去,伸手去接那錦囊。

就在此時。

那站在城樓上的羽族帝姬一腳踏空,筆直地墜了下去。

嘭——

時間靜止了一瞬,城廓肅然無聲,蒼白的雪漂浮在空中。

那身著嫁衣的小帝姬躺著的地方,鮮紅的血暈開,綻放出一朵朵熾烈的紅梅。

「初初!」一聲長嘯,撕破九霄。

鹿鳴珂此生都未見過那樣紅的顏色,紅的嫁衣,紅的血,一寸寸,染紅他的雙目。

傲視三界的太子殿下,一劍可斬山河的扶光君,在這一刻,竟忘了所有的術法,如同一個凡人般驚慌失措,跌下了車輦,手腳並用,跌跌撞撞,向著那躺在城樓下筋骨寸斷的帝姬狂奔奔去。

他的眼底掠過一幕幕倒退的風景,等他回過神來,已將羽徽若摟入了懷中。

「為什麼!為什麼不用你的翅膀!」

羽人生有翅膀,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能忍住不展翅,可見她是抱了多麼大的必死決心。

他從未想過逼死她。

為什麼她寧可跳下來,都不肯同他服個軟。他從頭到尾,只是希望她認個錯,說兩句好話,哄一哄他。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有了重量,化作鋒利的刀子,將他萬箭穿心。

早已被剜去血肉之心的蛟龍,與他曾結下同命相連的生死契,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突然睜開雙目,仰頭髮出一聲凄厲的吟嘯。

羽徽若的目光擦過鹿鳴珂的臉龐,在看浩瀚無垠的蒼穹。

沒有人知道,她站在城樓上的那一刻,心裡怕極了。

城樓那麼高,風這麼大,雪又這麼冷,她生來就怕疼,粉身碎骨的滋味,一定疼得要命。

可她不能怕。

她是羽族帝姬,她可以老死在自己宮裡,可以戰死在沙場上,唯獨不能屈辱地死在敵人的床上。

風聲淹沒世間的喧囂,鮮血如海水般溫暖,包裹著她破碎的軀體。那一刻,她心頭如釋重負。

羽徽若輕輕地笑了起來,唇瓣一張一合:「欠你的,我終於還你了,鹿鳴珂,這一次,我們兩清。」

「我不答應!我沒有同意,怎麼能兩清!」他咬著牙齒,舌尖嘗到腥甜的滋味,發瘋地向她的丹田輸送著靈力,「你若死了,便是毀約,屆時,幽都的十萬大軍將會踏平羽族,羽族的所有臣民都會為你陪葬。」

鹿鳴珂說了些什麼,羽徽若沒有聽清,她滿目都是這些飄揚的雪花。

她討厭冬天,討厭下雪,那樣蒼白冰冷的顏色,凝結著深入骨髓的寒氣,把萬物都變得冷冰冰的。

此刻飄落下來的雪花在風中翩然起舞,卻像是鳥兒的羽毛那般柔軟,羽徽若忍不住探出手,想要抓住這些自由自在的雪。

她彷彿變成了這些雪,身體碎成一片片,跟隨著風,無拘無束地飄向天涯海角。

鹿鳴珂將自己的靈力都輸給了羽徽若,幾近枯竭的丹田泛起微微的刺痛。

羽徽若的手伸向天空的手,突然垂落下去。

鹿鳴珂動作一頓,慢慢地垂下眼眸。被她抓住的雪花,在掌心餘溫的包裹下,融化成了水滴。

「你騙我!羽徽若,你又騙我!你明明答應過我,跟我回幽都的。」鹿鳴珂死寂的雙眸浮起猩紅的顏色,眼淚一顆顆滾落,整個人像是被推進漩渦里,靈魂被絞成了碎片,「你又騙我……」

「她沒有騙你。」白梨走到鹿鳴珂的身後,面無表情地開口,「兩族議和,只說了帝姬和親,沒有約定,是活著的帝姬,還是死了的帝姬。帝姬說了,她的身體就在這裡,請您依照盟約,迎她入幽都。」

「她還說,這一次,您去哪裡,她就去哪裡。」白梨背脊挺直,屈膝跪下,「請扶光君善待帝姬,善待羽族。」

雪一重重覆蓋下來,很快,羽徽若身上的血凝結了起來,兩人逐漸被蒼雪掩埋。

鹿鳴珂抱緊了羽徽若,解下`身上的衣袍,裹住她瘦弱的身軀,企圖留住她身上的餘溫:「初初,我知你不喜歡下雪,我帶你去幽都,那裡從來不會下雪。我還給你種你最喜歡的果子,吃不完的果子就釀成果酒,等月圓的時候,我們帶著釀好的酒,撐船去湖心,枕著月色躺到天亮……」

無論他說什麼,羽徽若都不會再聽見了。

鹿鳴珂橫抱起羽徽若,慢慢地向大雪中走去。他的唇角翹起愉悅的弧度,自顧自地說起幽都的好,彷彿懷中的少女只是酣睡過去。

轟然一掌,將他推了回去。

鹿鳴珂跌坐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他的雙臂牢牢扣住羽徽若,目光凌厲地瞪著突然出現的雲嘯風。

雲嘯風剛醒來,氣力還未恢復,驟然撞見帝姬墜樓的一幕,備受打擊,心肺俱震,元氣去了大半,這一掌又用盡他全部的修為,幾乎叫他再次暈死過去。

他搖搖晃晃地拄著自己的紅纓槍,滿面悲慟的神色,朝鹿鳴珂伸出手,聲音凄厲得像是野獸瀕死前的嘶鳴:「把帝姬還給我!鹿鳴珂,你這個混球,你把帝姬還給我!」

「她是我的。」鹿鳴珂扣住羽徽若的手收緊力道,警惕而又小心的護住懷裡的人,「我要帶她回幽都。」

「是你逼死了帝姬,你還有什麼臉帶她回幽都。」雲嘯風舉□□了過去。

他從未告訴過羽徽若,他給自己的這把紅纓槍偷偷取了個名字,守徽。他今日就用這桿槍,殺了這逼死帝姬的元兇。

「叮」的一聲,白梨出劍,擋住了雲嘯風的紅纓槍。

白梨神色鄭重地說:「帝姬是自願的,雲將軍,請以羽族為重,莫要毀了帝姬的心血,破壞兩族盟約。」

「你都知道?」

白梨默認。

「你都知道,你為什麼不阻止!」粉身碎骨,對有翅膀的羽人來說,是最殘忍的死法。

「這是帝姬自己選擇的路,帝姬心甘情願。」白梨想起羽徽若和她說的那個夢,夢裡,她身穿嫁衣,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她說,那是羽族帝姬命中的劫數。

「心甘情願,心甘情願……」雲嘯風滿腔的怨憤,都被這四個字擊得粉碎,這一槍無論如何再也刺不出去。他「啊」的一聲大叫,擲出了手中的槍,痛苦地別過了眼。

祝炎前來攙扶著鹿鳴珂起身。

「初初,你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了,我們就到幽都了。」鹿鳴珂溫柔地望了一眼懷中的姑娘。

車輪在雪地里碾出兩道深痕,轔轔聲響越行越遠。

自發來相送的羽族臣民,不約而同地朝著魔族車輦離去的方向跪了下來,悲聲道:「恭送,帝姬!」

人群里走出來一名白衣少女,少女臉上罩著面紗,露出一雙靈動的眼。她手裡勾著一隻錦囊,是鹿鳴珂還未來得及打開的錦囊,在他奔向羽徽若的過程中,掉在了雪地里。

她打開錦囊,握住造型精巧的半塊靈犀佩,走到城樓下的那汪血泊前,撿起從羽徽若手中滑落的靈犀佩。

兩枚靈犀佩交付各自的主人時,曾滴入他們的血,碰到一起的瞬間,嚴絲合縫,成了完整的一塊玉,還發出了一聲清越的玉鳴聲。

兩情相悅,而玉鳴。

白漪漪想起這對情人佩的傳說,藏在面紗下的那張臉扭曲了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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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與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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