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趙行腦袋裡「嗡」的一聲就炸了。

他死死盯著水晶像上殘缺的右耳和右眼，感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像火燒一樣疼了起來。

那團火燒完他的眼睛和耳朵又去燃燒他的心臟，將他的心臟燒得黑乎乎一片。

心裡發堵，連呼吸都費力。

他想，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那麼蠢？

連眼睛和耳朵都要給別人。

他想，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那麼笨？

連拿了別人的耳朵和眼睛都不知道。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遠處的聲音，似乎是離開地下的那天。

於是第二天，他就得到了超強的視力。

他是耳聾眼瞎的蠢貨，他是糟踐人心的混蛋。

——他再次將眼睛和耳朵給了自己，然後在幻境里遭受重傷，最終導致幻境崩塌。

大長老手指懸停在他的右眼前方，然後頓住。

而且之前見到二長老時，那老頭兒還說了一句話：「你不怕我是騙子？把你騙回去，割耳挖眼？」

趙行覺得那把曾經穿過洛鳴山胸口的X01，穿越了時間和空間，反過來扎入他自己的胸口，那疼痛進入他的骨髓，讓他渾身都疼了起來，連指尖都在顫。

趙行低下頭抹了把臉，啞聲問旁邊的十一長老：「眼睛和耳朵要怎麼取下來？我不太會。」

然後呢？

然後洛鳴山身體再次變得虛弱，被他親手送過去的毒花干擾，被他背叛辱罵，最後被他用親手贈送的X01捅入心口。

而且不知道他剛剛做過什麼，身上的光芒也很黯淡，看起來像是快要力竭了。

洛鳴山還有什麼沒給他的呢？

趙行忽然又想起一件舊事，他開口道：「之前樹靈和羽利斯合夥來詐騙我的耳朵，恐怕也是你們的手筆吧？」

他說「真沒什麼，只是擔心自己太弱，出了島沒辦法好好保護洛洛」，D066讓他別擔心，說他一定會越來越強大的。

大長老：「不用，你過來就行。」

趙行並沒有與他計較那場詐騙，只是問道：「把眼睛和耳朵還給他，洛鳴山就能醒過來嗎？」

十一長老愣了一下：「你……你怎麼知道……」

趙行拋下他離去。

世界上最傻的笨蛋。

他說「洛洛先殺了自己吧」，他說「你難道不知道你對我來說也是垃圾的一部分嗎」，他說，你要敢跟我到地面上，我就第一個弄死你。

趙行轉頭去看，這才發現洛鳴山的水晶像后竟然盤腿坐了一個人，只是之前他的注意力全被洛鳴山的水晶像吸引了，根本沒有看到。

原來這位就是當時與羽利斯接觸的大長老。

而洛鳴山呢？

洛鳴山在自己要拋棄他的時候給自己耳朵，又在自己背叛他之前給了他的眼。

他本以為這只是句玩笑，沒想到竟是真的。

大長老：「沒那麼簡單，但會容易些。」

洛鳴山連命都給他了。

然後呢？

然後洛鳴山的身體忽然變得虛弱無比，被最低級的電流擊暈，身體時冷時熱，昏迷不醒。

他想起洛鳴山被他刺傷時那張灰白又死寂的臉，他想起那捧被鮮血染紅了的花。

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能力都送給他。

他不知道大長老會先摘他的眼睛還是先摘他的耳，所以，他也沒閉眼。

趙行走到他面前，然後站定。

洛鳴山希望他開心，又希望他強大。

趙行鬆了一口氣，又問：「那要把那名樹靈再叫過來嗎？」

洛洛啊洛洛。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遠處的事物，似乎是離開小島的那天。在那天前他發現洛鳴山是D066，想作踐他不成，又隨口敷衍他的關懷。

可是第二天，他就得到了超強的聽力。

趙行低頭輕笑：「不然呢？你們這些人都這麼討厭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對改善洛鳴山現在的狀況有用，怎麼會把我從地面上接下來？還特地帶我來見他。」

一副身軀，滿腔愛意。

即便在那場剛剛結束的幻境里，一無所知的洛鳴山竟然也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在這之前，洛鳴山生日，他卻對洛鳴山說盡了惡言惡語。

現在這個人站起來朝著趙行走過來，冷笑道：「什麼詐騙？我只是拜託那隻鳥拿回我們地靈之王的東西罷了。」

他偏過頭，任由眼淚滑過酸澀不已的鼻尖。

「哼！」一個聲音忽然從不遠處響起。

他眯起眼：「你捨得？這兩項能力對你這個普通人類來說可是很難得的。」

趙行：「原本就不是我的東西，我有什麼資格談論舍不捨得？」

他頓了一下，垂眸輕聲道：「況且，不會有什麼東西比洛洛更難得了。」

大長老又哼了一聲。

語氣很是不屑，可下手動作卻輕了些。

那團白色的光霧從右眼裡被拽出來的時候，趙行沒有任何痛感，只覺得心口驟然空蕩了一片。

他混混沌沌的，身形也有些搖晃了。

就在這時，大長老也趁機摘下了他的耳。

空蕩的感覺驟然成倍增加，趙行終於清晰感覺到有一種龐大的力量從他體內被乍然吸出，像是被龍捲風攪毀了心臟。

他眼前瞬間變成黑乎乎一片，猛然栽倒下去，暈倒在原地。

趙行醒來的時候，看見了白茫茫的天花板。

依舊是熟悉的醫院，熟悉的房間。

熟悉的機器人站在床邊，開口告訴他，他被醫生髮現暈倒在醫院後面的小樹林，還問他要不要辦理出院。

趙行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耳和右眼，倒是沒什麼痛感，只是有點兒涼，最重要的是，他的視力和聽力已經全部回歸到了正常值，不會再出現任何異樣。

看來大長老已經成功拿走了屬於洛鳴山的眼睛和耳朵。

所以見他沒用，就把他扔出來了嗎？

趙行低頭苦笑了一下——

好歹讓他看見洛鳴山現在是什麼狀態再讓他離開啊。

找回眼睛和耳朵的洛鳴山是什麼樣的呢？

能說話嗎？有意識了嗎？那尊暗淡的水晶像開始發光了嗎？

趙行什麼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洛鳴山什麼時候能醒來，他們什麼時候能再相見。

變成晶石的洛鳴山要恢復多久呢？

如果他要沉睡十年八年可怎麼辦啊。

趙行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卻察覺到心口在一點一點泛著疼。

很輕微的樣子，但又真的疼，好像有一隻螞蟻在輕微啃噬著他的心臟。

趙行下意識地捶了捶胸口。

「您心臟不舒服嗎？要為您做一個心電圖嗎？」機器人溫柔開口。

「不用，我只是有點難受——」

趙行聲音戛然而止，他皺起眉，開口：「給我檢查一下心臟，要最細緻的那種。」

一個小時后，醫生將化驗單遞給趙行，看著他的表情，困惑地皺起了眉。

這人好奇怪。

心臟沒有任何病變，卻能持續地察覺到疼痛。

而且不是心理上的疼痛，是生理方面的疼痛。

這病症這麼奇怪，一般人都會懷疑自己是得了什麼絕症，可這男人一拿到化驗單就開心地咧著嘴笑了起來。

只有趙行知道他為什麼那麼開心。

是婚契，是洛鳴山。

他心臟處所察覺的疼痛是因為洛鳴山正在好轉——作為一尊水晶像，他已經初步擁有痛感了。

那離洛鳴山醒來還會遠嗎？

趙行小心翼翼地把化驗單收起來，唇角幾乎要咧上天，和太陽肩並肩。

可趙行打開腰帶，剛準備把化驗單放進去，指尖便觸碰到了一個陌生的物件。

趙行把這東西拿出來，看清它之後，頓時就怔住了。

這是一塊熟悉的鐵疙瘩。

趙行一眼就認出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X01，趙行曾給它取名叫「傻狗」，趙行也曾經用它穿透了洛鳴山的胸口，最後將它變成手銬鎖住了洛鳴山的雙手。

它現在已經變回了那塊醜陋的鐵疙瘩，可身上卻仍舊殘留著一些血跡，不知道是不是把它變成原樣的人，刻意沒有擦去。

但這鐵疙瘩身後還貼了一捲紙條兒，趙行打開，這是一封短短的信。

上面只有三行字。

「護身咒已消，婚契未解，王醒來之前，你不要受傷。

「這是在他住所內的禮物盒兒里找到的，聽說他很想將這個武器重新送給你，現在你拿著，可自保。」

最後一行字，要離得稍遠一些。

卻加粗加大了——

「如遇意外，也可自裁。」

趙行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婚契的一項作用是「傷你所傷，痛你所痛」，但有一項附加條件，那就是所有的傷痛必須由第三方施加才有效。

如果是自殘，則不算入其中。

也就是說如果趙行可以在遭受什麼不可逆轉的傷害之前舉刀自殺，那麼洛鳴山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好聰明。

趙行忍不住讚歎。

趙行叫了聲「傻狗」，喚醒X01，然後將它變成了一個手環，小心翼翼，珍之重之地將它戴在了手腕上。

當然，如非遇到必要的情況，他是絕不可能自裁的。

他的命很珍貴。

而且，他還要長長久久，永遠永遠和洛洛在一起呢。

一個熟悉的名字忽然被趙行下意識捕捉到，打斷了趙行的思緒。

趙行抬頭去看。

然後在醫院大廳的電視機里看見了熟悉的臉。

蘭妍。

財經頻道這期節目的主人公，是蘭妍那名了不起的丈夫杜璋擎。

主播描述了杜先生的成功之路后，又開始展示他幸福又美滿的生活。

畫面里，他們一家三口正在野餐，笑聲連連。

藍天，白雲，綠地。

蘭妍眉眼柔和，笑容溫婉。

趙行眯起眼。

怎麼能這麼開心啊，我的洛洛還在受苦呢。

一個月後。

杜鈺寧的十八歲成人禮。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

草坪上的噴泉齊齊綻放，為這酷暑時節帶來一絲涼意和舒爽。

杜鈺寧切完蛋糕后，就來到了鋼琴前。

他穿著漂亮的復古燕尾服，指尖與琴鍵間流淌出優美的音符。

他的父親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拿起香檳與身邊的生意夥伴交談。

他的母親微笑著注視他，模樣得體而又優雅。

整個賽迭爾市的名流都聚集於此，觥籌交錯間，所有人都歡聲笑語地談論了起來。

杜鈺寧也被這快樂的氣氛感染，眼睛越來越亮，臉頰越來越紅，指尖流淌出的音樂也越來越高昂歡樂，像是幸福又快樂的小黃鸝鳥。

趙行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了場。

他拿起邀請函遞過去，步履穩健地走向宴會廳中央。

他身材挺拔，容貌英俊，又曾經在網路上紅極一時，頓時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側目而視。

杜鈺寧也一臉驚喜地看著他，卻因為彈琴不能離開座位，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彈琴速度。

可趙行卻沒有看任何人。

他一步一步朝著臉色灰白的蘭妍走過去。

在眾人注視的目光里，在琴音將歇的背景中。

他笑著喊——

「媽媽，好久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