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小院里的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相對無言。
坦白說,如果是記憶恢復之前，面對陸小鳳把西門吹雪拖入局面這件事,葉孤城的選擇一定是把西門吹雪一起算計了。
可是……葉孤城抿了一口茶水,垂下了眼帘。
就算是葉孤城,也不願意一而再則三地算計自己的朋友，前世算計了一遍這輩子又算計幾遍，尤其這個人是西門吹雪。
嘖,其實白雲城主還有一點不坦白的，就是他對於自己這個知己感到了微妙的心虛。
所以葉孤城直接將西門吹雪帶出了這個局中。
皎潔的月光下,沒有人看得出葉孤城的煩惱，葉孤城的煩惱也越發增長。
他或許應該向西門吹雪坦白全部。葉孤城想。
不，果然還是該收拾陸小鳳了。
一句話把葉孤城飄回到很久以前的思緒扯了回來，他難掩訝異地看著西門吹雪。
純粹執著，誠心正義。
至少比十幾歲就接手了白雲城的一切從此永遠陷入算計別人和被別人算計的葉孤城簡單得多。
西門吹雪的眼睛是漆黑的,注視的時候很容易給人一種在凝望深淵的感覺，就像注視葉孤城的琥珀色眼眸時會感覺到乾淨清澈。但是葉孤城知道，西門吹雪的人也許是這個江湖上最簡單純粹的,因為對方的世界很簡單，一把劍、幾個朋友就是一切。
試劍不需要用上真正的劍，這只是一場小小的比試，兩人折了樹枝，在這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院子里比試了一場。
無垢無暇，無拘無束。
所以葉孤城不明白為什麼西門吹雪要對他說這個，因為陷入瓶頸對一個劍客來說太正常了，西門吹雪說起這個……難道是想問問他的想法？
葉孤城的茫然就是來源於此。
葉孤城的目光在短暫的訝異后就是微妙的，帶著些古怪和茫然摻雜在一起的微妙。
葉孤城被影響得都有些難耐了，他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但是那不重要了，因為葉孤城已經知道西門吹雪的心結在哪裡。
沉默了片刻,葉孤城斟酌道：「……劍道本來就不是可以一往直前的。」
葉孤城是羨慕過西門吹雪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葉孤城甚至知道，西門吹雪所斬去的情，最重要的不是他與孫秀青的愛情，是他自己的死亡帶走的牽絆。
上上輩子，西門吹雪就是通過在兩人決戰中殺了葉孤城，完成了斬情，突破了境界。
所以會陷入瓶頸很正常，像是葉孤城，在大宗師的門檻前就卡了好幾年。
西門吹雪這個情況……是需要人哄得吧？
大概吧？
但是白雲城主精通的事情不勝其數，其中絕對不包括怎麼哄人，如果他會的話……葉孤鴻的叛逆期估計永遠不會到來。
在兩個人的沉默中,還是西門吹雪先打破了兩人相對無言的情況。
西門吹雪道：「我近來遇見了瓶頸。」
「葉城主。」
這次輪到葉孤城沉默了一次，但是沉默只是短暫的，然後他道：「好。」
葉孤城的死帶走了西門吹雪對於世俗的牽絆，因為在葉孤城死亡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一個人懂西門吹雪的劍，西門吹雪的劍道之路上又只剩下了寂寥。
是斬情。
西門吹雪承認了：「確實。」
葉孤城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道：「你的心不靜了，為何？」
他接過茶，卻沒有喝。
但他沒有說，葉孤城大概也猜得出來是什麼原因。
西門吹雪的神情很平靜，但或許臉色又有些蒼白，葉孤城不太能確定，因為西門吹雪的膚色一直都是呈現著一種蒼白的感覺。
西門吹雪的目光一直凝滯在葉孤城身上：「我知曉。」
西門吹雪焦躁的原因和葉孤鴻叛逆的原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葉孤城道：「西門莊主在猶豫什麼？」
葉孤城在不到二十招內就挑飛了西門吹雪手中的樹枝。
安靜再次在兩個人身邊環繞，片刻后，西門吹雪突然道：「葉城主可願意與我試劍一局？」
這不算正式的一場比試，來得很突然，結束得也很迅速。
葉孤城抬起眼帘，看向對面的白衣劍客。
粉白打著圈墜了一朵又一朵。
葉孤城生平頭一次感到了些許無奈。
兩人重新坐下，舊的茶已經涼了，葉孤城便重新煮了一次，為西門吹雪斟上。
也沒有說自己為什麼心不靜。
南海這邊沒有萬梅山莊的梅花，但是這個院子里栽了幾棵桃樹，繁繁複復的粉白在風過時會墜下一兩朵，也會帶來甜膩過頭的花香，但風帶到兩個白衣劍客身邊的時候已經是淡淡的了。
西門吹雪有著他不能做到的一切。
倒不是葉孤城不願意為自己的知己做些什麼，只是兩人的劍道是徹底不同的，大宗師歸根到底是心境的突破，無情道所需要的心境是什麼……等等，葉孤城還真的知道。
片刻后，似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葉孤城的目光注視著另一名白衣劍客，道：「西門吹雪，我在等著你。」
這是葉孤城第二次在西門吹雪面前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喊「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的目光顫了顫。
「……好。」他道。
如果此刻有一個外人在場只會覺得兩人的對話莫名其妙，但是西門吹雪這個當事人不會，他理解葉孤城就像葉孤城理解他一樣。
所以葉孤城可以輕易拂去西門吹雪的焦躁，讓西門吹雪平靜下來。
西門吹雪的眼睛裡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庸人才自擾，難得西門吹雪做了一回庸人。
到底西門吹雪還是受到了玉羅剎的影像。
但是西門吹雪現在還不是以後那個完美的、無情無欲的劍神，他尚且是一個人，是人都會有迷茫與錯誤，所以葉孤城理解他。
也好在這個時候西門吹雪又遇見了葉孤城。
「葉孤城。」西門吹雪突然道，「多謝。」
葉孤城道：「我們之間，不必言謝。」
於是相視一笑。
然後西門吹雪道：「如果葉城主有什麼想對我說的，也可以直言。」
所以說，就像葉孤城了解西門吹雪一樣，西門吹雪也了解葉孤城。
葉孤城懂西門吹雪的猶豫，西門吹雪也看得出葉孤城的猶豫。
葉孤城頓了頓，然後道：「在西門吹雪眼裡，葉孤城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並不是一個好問題。
因為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的心靈再怎麼契合，葉孤城與西門吹雪也只認識了不到半年，相處不夠一個月。
何況西門吹雪認識的是劍客葉孤城，而不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你想得到什麼答案？」西門吹雪不答反問。
於是葉孤城看著西門吹雪，微微挑了挑眉。
西門吹雪道：「不管葉孤城是什麼樣的人，在西門吹雪這裡，他只是世界上最好的劍客。」
葉孤城想，這是他的錯誤。
因為他忽略了西門吹雪其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能夠成為頂級劍客的人都不會是什麼傻子，西門吹雪不但不蠢笨，反而是聰明得過分。
葉孤城道：「西門吹雪可會有過一瞬覺得自己看錯了人？」
幾乎在話落的同時，葉孤城自己就得出了答案。
不會。
「不會。」西門吹雪道。
他道：「對我來說，葉孤城只是葉孤城而已。」
葉孤城沉默的時間比任何一次兩人相處時候的沉默都久，或許他不是在沉默以對，只是在思考怎麼開口。
許久后，葉孤城才道：「我並非什麼無瑕的劍客。」
西門吹雪道：「我知。」
玉羅剎雖然惡劣，但也真不是什麼沒事找事的人，從那個時候起西門吹雪就隱隱感覺到了。
葉孤城道：「西門吹雪，我不僅僅只是一個劍客，還是白雲城的城主。」
西門吹雪道：「我希望城主可此身無拘無束。」
這也許是葉孤城聽過對他最美好的祝福。
葉孤城道：「所以？」
西門吹雪道：「沒有所以。」
「只是希望，但是葉孤城到底是葉孤城。」
葉孤城道：「確實如此。」
西門吹雪道：「願君手中之劍，永不停歇。」
西門吹雪的眼睛里像是盛滿了星輝，葉孤城看著，心臟的某個角落便覺得軟了下來。
葉孤城想，這個世界上只有西門吹雪理解葉孤城，也只有西門吹雪願意理解葉孤城。
西門吹雪能遇見葉孤城這個知己不僅僅是西門吹雪的幸運，對葉孤城來說，亦是最大的幸運。
葉孤城道：「好。」
不必言謝，唯有承諾。
既然說開了，其他的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葉孤城道：「此事之中，我有所謀，望君不參與其中。」
「可是關於朝廷之事？」西門吹雪微微蹙眉，他是江湖人，不喜歡和朝廷接觸，如果不是陸小鳳求上門，西門吹雪絕對不會參與朝廷失竊一事中。
葉孤城道：「有關，但不是。」
頓了頓，他繼續道：「但會與陸小鳳站在相對面。」
西門吹雪沒有猶豫，而是直接問道：「可會對陸小鳳有害？」
葉孤城道：「不會。」
「也許會讓他吃點苦頭，但是最終結果會是他想要的。」
西門吹雪眼中帶上淡淡的笑意：「我不會插手此事，陸小鳳吃點苦頭也沒有什麼不好，也許以後惹麻煩的本事還可以變小一點。」
葉孤城眼中也帶了笑：「也是。」
葉孤城想，也許此事結束后，他可以和陸小鳳重新交一次朋友了。
他們本來就是朋友的。
陰暗的地道中，陸小鳳突然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玉天寶眨了眨眼睛，路也不走了，停下來看著他，關切道：「無事否？」
陸小鳳搖了搖頭：「沒事。」
也許是司空摘星那個猴精又在罵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