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四章

康伯告訴寧秋硯,他們在追捕幾頭鹿。

回到房子裏時,吊燈已經降了下來,女傭正在點燃吊環上的蠟燭。

擦得油亮的深色木地板、玻璃窗、陶瓷器具與金屬畫框都隱約反射出溫暖燭光,夢回中古世紀。

人們來來往往,一個比一個忙,寧秋硯不知道現在身在哪個廳,只聽見康伯吩咐人連夜去檢修發電站。

島上一切都是自給自足,有自己的發電系統,停電的情況非常少。

聽他們議論,應該是大風意外刮斷了樹木,壓斷了某處電線。

有人撿到了寧秋硯遺失在樹林里的背包和琴盒,給他送了過來。背包已經濕了,琴盒是防水的,寧秋硯蹲在地上檢查結他是否完好。

聽到這個,他驚訝回頭:「鹿?」

「是的。」康伯告訴他,渡島的野生動物數量其實很多,但大半都是些食草動物,如鹿、牛、野兔等,關家也有自己的家畜養殖場。

傭人舉著蠟燭,點頭:「是的。」

寧秋硯問道:「剛才那個人是關先生?」

康伯說:「還好你遇到了我們先生,不然這冰天雪地的一個不小心掉進湖裏,可就有得受的了,湖水會凍傷你的。」

跑了這麼一路,他身上的衣服和鞋子裏早已經被雪水浸透了,冷得嘴唇發紫身體發抖,兩隻手緊緊地攥著康伯給他的衣服。

寧秋硯在漆黑的房間里走了幾圈,用手機電筒查看房子的結構。

康伯帶他回房,路上說對他說別害怕,最遲明早就有電了。

寧秋硯站在門口,臉上還有枕頭壓出來的紅痕:「關先生給的?」

傭人禮貌地說:「先生說,您要是睡不着的話,可以試試用耳機播放一些輕音樂,應該很快就能入睡了。」

關上門后寧秋硯懵了一兩分鐘,才打開耳機盒。

停電后沒有熱水,寧秋硯回到房間,只脫掉濕衣服草草地擦乾自己,就哆嗦著窩進了被子裏。

催眠的單機消消樂剛玩了三關,就有人來敲門。

那是不是意味着,關珩就睡在他樓上的正上方。

這無線耳機還是新的,電量也還是綠燈的飽和狀態。

「差不多五十年了。」老人慈眉善目,眼帶笑意,「這房子的一磚一瓦,島上的一草一木,都沒有人比我更熟悉。」

看起來關珩有送人禮物的習慣。

寧秋硯臉上發熱,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但不知道說什麼好。

有的時候人就是會因為正確的選擇而做出錯誤的事。

發生這樣的意外一定足夠讓人們手忙腳亂的。

半夜出逃后他躺在床上分外清醒,睡意跑得乾乾淨淨。

傭人給寧秋硯送來了一副耳機,說是關先生給他的。

他跑出去時沒穿外套,腳上也只踩着室內棉拖鞋。

可他們根本還談不上認識,再說大半夜的就算送禮物,為什麼又偏偏是送一副耳機呢?

手機屏幕顯示著消消樂的遊戲頁面。

可是,剛才在雪地里,他看見關珩穿得比他還要少。

睡得暖和以後,寧秋硯翻了好幾個身,最後躲在被子裏拿出了手機。

他記得對方那在寒風中露出來的脖頸和腳踝,那麼穿的話就是普通人也得打哆嗦,關珩一個病人真的沒關係嗎?

寧秋硯想不出結論。

「有個廚房的小工被鹿角戳穿了腰,挺嚴重的。」康伯道,「流了很多血。」他嘆口氣繼續說,「好多年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了,今晚不僅是你,大家都沒能睡個好覺。」

晚餐時傭人曾告訴康伯,說關珩因為下午被吵到沒睡好,所以不來餐廳了——特別提到,關珩睡的是南邊的房間。

寧秋硯問:「您年輕的時候就來島上了?」

但這晚不是在打獵,只是個意外。

傷到人?

寧秋硯驚疑不定,想起了雪地上的血跡和那可怕的慘叫。

一個想法閃過,寧秋硯愕然。

康伯眼角笑紋堆起:「但是你很勇敢,這大半夜的,島上風雪又大,我剛來島上時也差不多你這麼大,遇到這種情況,我可不敢往外面跑。」

難怪寧秋硯剛在在房子裏一個人也沒遇到,反倒是到了外面才看到人。

到房間門口時,康伯又說:「今晚是我們照顧不周,但萬一再有什麼動靜,你可不要再亂跑啦。島這麼大,除了我們就沒有別的居民了,你能跑去哪裏?要是真跑不見了,我們都不一定能找到你。」

因為傷到人,他們才用了獵-槍。

夜裏風大,樹木倒下的時候不僅壓垮了電線,也驚了躲在幾頭林中過冬的鹿,它們慌不擇路,竟然順着光線衝進了大宅,一番橫衝直撞后還衝破了窗戶玻璃。

「當然。」康伯道,「我想沒有人會把他認錯。」

他想着康伯的話,忽然發現了一點:關珩買下渡島是兩年前的事,但康伯說自己來島上已經五十年了,難道康伯本來就在島上工作?

他看着天花板,打量這房子,心道難怪外觀看起來有年代感,原來這房子那麼多早就在渡島了。

寧秋硯不解:「關先生為什麼給我耳機?」

雖然已經猜到了,寧秋硯仍覺得不可思議。

寧秋硯的房間正好也處於二樓的南邊。

在確認過這裏牆壁厚實隔音,又試圖去尋找電影常出現的通風管道時,他倏地停了下來。

他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就算他在這個房間里用手機玩了整個下午的消消樂,音量也只開了一半,但怎麼也不可能會有人隔着一層樓還能聽見遊戲音效的聲音吧。

寧秋硯重新躺回柔軟的床鋪里。

他想起了那一雙深潭似的黑眸,還有那一點籠起來的光。

*

光線將寧秋硯喚醒。

昨夜他按了床頭的開關,電燈給了他遲來的反饋。

電力恢復了。

寧秋硯發了一會兒呆,確認昨晚發生的一切不是夢境。腳後跟有些刺痛,他坐起來觀察,發現肉里卡進了一根小木刺,可能是在樹林里扎到的,昨晚他竟然沒有發現。

花了些時間把木刺弄出來,細小的傷口汨出一滴血珠。

床單潔白,擔心弄到床上,寧秋硯單腳跳到邊几旁用紙巾擦去血跡。

他拉開窗帘,看見遠處有人推著推車經過。

雪已經停了,地面堆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推車在雪地上留下兩行長長的車轍痕迹。

車頭耷拉着一隻鹿角,可能是凍得僵硬的死鹿,隱約能看見推車裏血肉模糊一片,分辨不出是腸子還是內臟,畫面非常血腥。

寧秋硯一直看着人把推車推進了昨夜他曾去過的樹林。

康伯來到房間,抱歉地告訴寧秋硯早上不能吃早餐,因為他今天需要為關珩獻血。

這個消息昨天醫生提前告訴了寧秋硯,看來他的血樣已經通過檢測了。

「你還需要洗個澡。」康伯說,「先生對氣味非常敏[gǎn]。」

寧秋硯連續兩晚沒有睡好了,肚子也很餓,所以面容憔悴頭腦昏沉。

聞言他立即低頭聞了聞自己。

他臭了嗎?

康伯溫和卻不容拒絕,顯然不是在和他商量:「我會叫人來收拾你的換洗衣物。」

說完康伯便退了出去。

寧秋硯再次聞了自己的衣服,脫掉上衣后又聞了自己的手臂、腋下,確認自己算得上乾淨。

秉著收了錢就應該盡量配合的原則,寧秋硯還是去洗了個澡。

穿上另一套衣服時,他在想起了昨晚吃的那頓素食。

提前吃素,見面前洗澡。

有點像古人所謂的齋戒沐浴。

寧秋硯認為他現在的行為類似於獻祭。

從大陸來到海中央的小島,做好一切準備,儀式感很強烈。

這是第一次,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里流動着非比尋常的血液,能給人提供意義重大的幫助。

寧秋硯沒有耽誤太多時間,出門時康伯仍耐心地等在門口,見他出來便說:「請跟我來。」

走廊里重新亮起燈,每一處窗帘都重新合上了。

一到了白天,這棟建築就又變成了夜晚才會有的樣子。

走上三樓,到達完全屬於關珩的私人領域。

這裏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佈局相比樓下要通透得多,眼前除了一個會客用的小廳,便只有一扇緊閉的大門。

「醫生還沒到。」康伯說,「但是在開始之前先生想先和你聊一聊。」

寧秋硯發梢還帶着水汽,懵懂地問:「聊什麼?」

康伯言簡意賅:「直接進去吧。」

那是一扇白色雙開門,配着老舊的銅製把手,把手已經被讓人使用得很光滑了,模糊不清地倒映着寧秋硯的影子。

握上去觸手冰涼,寧秋硯輕輕地推開了門。

偌大的房間映入眼帘。

這個房間足有一個廳那麼大,目之所及之處沒有任何電器,也沒有任何屬於病人的醫療設備。

房間里每一處都鋪着柔軟的地毯,傢具很少但都很有質感,擺設有些亂,非常有生活氣息,還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高級調調。

這裏非常昏暗,只有天花板上靜靜地亮着一盞吊燈,主人似乎非常不喜歡自然光線,和其它樓層一樣,房間里所有的窗帘都呈閉合狀態。

冷不防地,背後傳來門合上的聲音,寧秋硯嚇了一跳。

是康伯替他們關上了門。

「請坐。」

房間里響起男聲,是昨晚聽過的。

寧秋硯再次被嚇了一跳,他打量過房間每一處,確信聲音來自蜜色木質屏風后。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寧秋硯也不好意思去找,站在原地道:「關先生好。」

角落約半人高的花瓶里插著一根乾枯的蘆葦。

寧秋硯不知道看哪裏,就把視線放在它身上,緊接着聽到關珩問:「你叫什麼名字?」

寧秋硯意外,關珩竟然還不知道捐獻者的名字。

他以為對方應該了解過的。

「寧秋硯,秋天的秋,硯台的硯。」乾巴巴自我介紹后,他補上一句,「謝謝您昨晚救了我。」

話音落地,房間里卻許久沒有聲音。

靜悄悄的環境裏,寧秋硯聽見自己輕淺的呼吸。

「昨晚你跑得挺快。」

關珩的聲音變近了。

寧秋硯轉頭一看,正好看見關珩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關珩似乎剛剛起床。

他比寧秋硯朦朧的印象中還要高一些,柔順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頭與後背,腰間鬆鬆地系著睡袍帶子,整個人帶着股慵懶。

令寧秋硯震驚的是,關珩的膚色非常蒼白,比寧秋硯見過的任何人都要白,是一種病態的傳遞。

如果說昨晚寧秋硯被救后還覺得關珩的病情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嚴重的話,那麼此時他幾乎是確定了——關珩真的病得很重。

沒有普通人的臉色是這樣的。

比起昨夜那一面,此時寧秋硯將關珩看得更為清楚。

關珩的眼睛幽黑,非常好看,但微微上挑的眼尾卻帶著稱得上刻薄的冷意,讓人不敢直視。

「如果你改變主意,我會叫人安排你回去。」關珩一邊說,一邊走到矮櫃前拿出一隻玻璃杯,「不用強撐。」

這一刻,寧秋硯的注意力竟然在關珩的手指上。

關珩打開冰箱,拿出一瓶類似紅酒一樣的東西往玻璃杯中倒,蒼白修長的手指與杯中鮮紅色液體形成了鮮明的視覺衝擊。

怎麼會有人大清早就喝紅酒?

寧秋硯還沒回答,轉過身來的關珩已頓了頓動作,瞭然道:「你洗過澡了?」

是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寧秋硯自己聞不到。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話,他卻因其代表的原因而莫名窘迫:「是的。」

他太需要錢了。

燈光照着關珩深邃的面容,他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也就是說他比兩年前世人所認為的還要年輕許多。

年紀輕輕就坐擁這般財富,卻病魔纏身,連寧秋硯都為他感覺到遺憾。

「你沒打算走。」關珩隨意地結束了話題,「當我沒說。」

他踩着地毯,在一隻高背的黑絲絨沙發上懶散地坐下,隨即抬起眼皮看向寧秋硯,眼神溫和:「過來我看看。」

寧秋硯走過去了一點,以為關珩要叫他坐下的意思。

但等他走近了,關珩卻示意他在扶手旁蹲下:「低一點。」

然後關珩俯在他的上方,就這樣低頭審視他。

那雙墨一般的眼睛深不可測,不知是不是燈光倒映的錯覺,瞳孔中央彷彿綴了一圈紅,讓人覺得非常危險。

昏暗光影里,男人一縷烏黑的髮絲垂落,落在了寧秋硯的面頰。

他忍不住眨了眼睛。

「現在請回答我,寧秋硯。」關珩看着他問,神情有些嚴肅,「你成年了嗎?」

這時寧秋硯的手機忽然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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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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